周維揚
二〇二〇年,庚子春,天下大疫,舉世振蕩,入夏又遭百年難遇之水患。二〇二〇年將因多災多難載入史冊。但二〇二〇年,也是偉大詩圣杜甫冥誕一千二百五十周年,全國首家杜甫研究學術團體成都杜甫研究學會(后更名四川省杜甫學會)成立四十周年,這是一個值得紀念的重要時間節(jié)點。為此,《杜甫研究學刊》編輯部擬辟專欄,刊登與杜甫學會有關的文章來紀念其成立四十周年。
四十年很漫長,又很短暫?;叵胱约簭亩鸥W會普通工作人員到擔任杜甫學會秘書長、《學刊》副主編,參與了杜甫學會、《學刊》的很多工作和活動,雖經(jīng)歲月沖刷,但總有這樣那樣的過往,沉淀在記憶深處,甚至刻骨銘心。以下回顧記憶深處的諸多情景,特別是與杜甫學會老先生們的交往,大大小小,瑣瑣碎碎,有感動、感悟,有后悔、遺憾、痛心,也可以從中看到改革開放給中國社會帶來的巨大進步與變化,以此作為紀念杜甫學會成立四十周年。有的回望可能不合時宜,或有不妥,只有請編輯們“刀削斧砍”,乃至不用,于我則算交卷。
一九八〇年四月二十五日,成都杜甫研究學會在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應運而生。四川大學、四川師范大學、西南民族大學、西南財經(jīng)大學、成都大學的專家學者及社會賢達等眾多學界精英加入了杜甫學會。杜甫學會走到今天,離不開廣大會員的支持奉獻,特別是那些德高望重、著作等身、學養(yǎng)深厚的老專家學者們,他們作為杜甫學會的中堅,為學會和《學刊》取得的矚目成就,作出了杰出貢獻。
我是一九八二年初春分配到成都杜甫草堂文管處(后更名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杜甫紀念館研究部工作,至今剛好三十八年。同年四月,我以工作人員的身份參加了群賢畢至、隆重而又熱烈的“紀念杜甫誕辰一二七〇周年大會暨成都杜甫研究學會第二屆學術年會”。一天,我找出保存至今的當年參會專家學者、領導與全體工作人員的合影,仔細端詳,卻見前排就坐的老專家學者和老領導們均已辭世。雖說春去冬來、生老病死是自然規(guī)律、人之常情,但每每回想念及他們的音容笑貌,他們對杜甫學會、《學刊》、杜甫草堂的關心支持與付出,對年輕一代的提攜、幫助和教誨,就會產(chǎn)生不盡感慨、感動和懷念。
一九八四年,第三屆杜甫學會年會杜甫夔州詩學術討論會在成都杜甫草堂召開,時任學會副會長、《學刊》主編的鐘樹梁先生到博物館研究部看望學會工作人員。當時的博物館研究部同時擔負了杜甫學會辦公室、《學刊》編輯部的工作職責,是三位一體的工作模式。在談話中,鐘先生語重心長地叮囑我們:“辦好杜甫學會、《學刊》,保護好杜甫草堂,傳承弘揚杜甫精神,這是事業(yè)。你們一定要認真對待,努力工作?!闭f句實話,對鐘先生的叮囑,我敢說當時在場的年輕人,也包括我,都未當回事,體會不到先生的良苦用心,總覺得他說得過于“隆重”。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豐富,大家才對先生之言有所體悟。
一九九五年一月二十六日,四川省杜甫學會首任會長繆鉞先生與世長辭。先生病重在川醫(yī)(現(xiàn)華西醫(yī)院)住院期間,丁浩副館長和我前往探視??娤壬蝮w衰時常處于昏迷狀態(tài),許多探視先生的人都無法與之交流,多數(shù)人只能了解病情,送上祝福表示慰問后離去。當昏迷中的先生聽聞杜甫草堂丁、周二人來探視、問候時,竟睜開了雙眼,并關切地詢問:“學會、草堂最近有沒有什么活動?”先生在生命的最后階段,仍然心系杜甫學會、杜甫草堂,此情此景令丁館和我大為感動。
杜甫學會成立后,除了例行的理事會,我們平時還要聯(lián)系拜訪各大專院校、文化機構的老專家、知名學者。一方面向他們匯報學會的工作情況、計劃安排,聽取他們的意見建議,一方面關心他們的身體健康。每逢春節(jié),節(jié)前都要送梅花、水仙花以慰問學會理事。如距離不是太遠,我們就騎自行車去,如距離太遠,就只有請單位派車。杜甫草堂那時的公務用車就只有一輛微型小面包車,完全不能應付工作需要。實在沒法,研究部的人因公務外出需用車,就只有經(jīng)常違規(guī)乘坐園林部的三輪小貨車。
記得濮禾章老師和我一次乘草堂的小面包車前往城東獅子山的四川師大拜訪杜甫學會副會長屈守元先生時,因頭一天下大雨,到川師后,有一段路非常泥濘,小面包車馬力不夠,車輪陷于泥坑動彈不得。我和濮老師只好下來推車,卻完全無濟于事。這時,有一群川師學生路過,而當時的川師大學生還真不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見我們需要幫助,男同學立馬主動過來幫忙推車,加上我們兩人,共有六、七個人吧,我們一陣大呼小叫,個個呲牙裂嘴,不幸的是,車輪陷在泥坑中依然紋絲不動。路邊不遠處,有兩位干活的民工走過來,叫我們讓開,他倆一人一邊用手抓住小車底,喊聲“一、二,起!”車輪即刻離開了泥坑。川師的女同學在一旁見此場面,不由笑得前合后仰。事后我笑言:“知識就是力量,但我們的勁都在嘴上?!笨纯炊鸥Σ萏媒裉斓墓珓沼密嚕瑹o論是檔次,還是數(shù)量,與那時簡直不可同日而語。
黃稺荃先生曾任四川省政協(xié)常委,是著名的書法家、畫家,能文善詩,多才多藝?!抖鸥ρ芯繉W刊》的封面題字即為先生所書,先生還曾在《學刊》總第五期發(fā)表《杜詩在中國詩史上的地位》一文,不愧為“蜀中才女”。
我們曾到東珠市街黃先生家中拜訪,我見先生所戴眼鏡的一只腳架壞了,以一線繩系之,很不方便,即請先生把眼鏡給我,我拿去修。我給先生換了一副新鏡架后給她送去。黃先生一面道謝,一面堅持要付錢給我。我告訴先生,我老婆在眼鏡行業(yè)工作,修眼鏡腳架沒花錢,就堅持沒收她的錢。但我完全沒想到,不久后,黃先生卻托劉開揚先生送來一幅她的書法作品,并說每個字她都是很認真寫的。先生如此客氣,令我很過意不去。說來慚愧,現(xiàn)在先生的這幅書法,論金錢的價值,換一百副眼鏡架都不止。
劉開揚先生,四川財經(jīng)學院(后更名西南財經(jīng)大學)漢語教研室主任,教授,博士生導師,享受政府特殊津貼,歷任四川省杜甫學會副會長、會長。一日,先生外出,被一民工騎車撞傷。先生善良,放走民工,未予追究。但他被撞傷的小腿傷情卻日趨嚴重,去了多家正規(guī)的骨傷科醫(yī)院醫(yī)治,錢沒少花,傷情卻無好轉。原本先生愛約濮老師和我喝茶聊天,他因腿疼不便行走,便有很長一段時間未約我們。得知情況后,我想到市京劇團一位自學成才專治跌打損傷的醫(yī)生,姓白,外號“老虎”,原本是京劇團的武打演員,因京劇團演員平日要練功夫,傷病者夥,他便刻苦鉆研,自學掌握了治療筋骨傷的醫(yī)術,且日漸精進。很多正規(guī)骨傷科醫(yī)院治不好的病痛,白醫(yī)生能藥到病除。因以前京劇團演樣板戲,所以我曾是市京劇團樂隊小提琴演奏員。我曾親眼目睹過他治好了不少已發(fā)展成嚴重骨髓炎的病人,以及其它骨傷方面的疑難雜癥。于是我便送開揚先生到白老虎處醫(yī)治,在白老虎的精心調治下,開揚先生的腿傷竟然痊愈了。
這樣的結果,先生和我都很高興。然而世事難料,一件意想不到事情的發(fā)生,讓我們都非常不高興。
一九九一年底,杜甫學會理事會與杜甫草堂開會,決定從一九九二年“人日”開始,恢復因“文革”中斷的“人日游草堂”文化活動。在杜甫草堂和杜甫學會的通力合作下,九二年的“人日游草堂”文化活動成功舉辦?,F(xiàn)在,該活動已成為了成都市一個有影響力的著名文化品牌。
九二年的人日活動恢復,引起了媒體的廣泛關注,但由于一些我們不能掌控的因素,媒體報道時,出了較大的紕漏,這使開揚先生很生氣。丁館和我在先生的杮子巷家中向他作解釋時,先生毫不客氣地指責我們工作不細致,工作沒做好。當時我覺得很委屈,年紀不輕卻還氣盛,竟不理智地頂撞先生說:“你是會長,這個秘書長我不勝任,你把我免了!”然后憤然離去。
事發(fā)第二天,杜甫學會緊急通知召開理事會,亦即對我的斗爭會,擬罷免我的學會秘書長職務。時任成都市文化局局長、黨組書記兼學會副會長史家健聞訊后,意識到事態(tài)的嚴重,抱病參加了會議,在他的干預下,事情得以平息。但自此之后,開揚先生就很少再來參加杜甫學會、杜甫草堂的各類相關活動,與我這個秘書長漸行漸遠,不再聯(lián)系。
回頭看我在杜甫草堂的工作經(jīng)歷,共有三次以下犯上的沖動行為。有兩次是與草堂基建辦主任李鋒一起參加有關草堂建設工作的協(xié)調會,因涉及草堂利益,我對主持協(xié)商的上級領導出言不遜、大為不敬,得罪他們后,亦從不覺后悔。但這次不同,我冷靜下來后,開始后悔自己冒犯開揚先生的沖動,它使我和先生原本融洽的關系被破壞,學會工作也受到影響。我回憶認識先生以來,先生不僅教我做人的深層次道理,還推薦并督促我完成《李白詩選注》,先生待我不薄,而我如此沖動失禮,實不應該!
我主持杜甫草堂博物館工作后,給開揚先生寫了一封信,表達歉意。并說肯定是有人挑撥,才會使先生對我不滿而產(chǎn)生矛盾。不久,先生給我回信說,挑撥之說不成立,希望今后相處,彼此間不存芥蒂。
二〇一二年,杜甫學會第十六屆年會在成都召開。一天下午,年會分組討論會結束后,祁和暉老師、許世榮老師、濮禾章老師和我相約去杮子巷開揚先生家中看望年事已高、久病臥床的先生,先生見到我們后,非常高興,說了許多話,回憶過往。我們交談中,負責照顧先生的保姆走過來說:“啊,你就是×××,劉老師常提你的名字,說不是你,他的腿就廢了。”聞言,想到我和先生相處的點點滳滳,不禁百感交集。我們在先生家呆的時間有些長,見先生說話很多,怕對先生身體不利,便向先生告辭。臨別時,我對先生說今后再來看他,先生卻說:“只有二輩子再見了。”先生的話,讓人滿心悲涼。
《杜甫研究學刊》作為四川省杜甫學會會刊,辦刊是杜甫學會的重要工作內(nèi)容之一。一九八五年春,《學刊》編輯部收到臺灣旅美學者毛一波托友人投給《學刊》的一篇稿件,文章題目是《杜律淺嘗》,是針對香港《明報月刊》上發(fā)表的兩篇杜詩研究文章,就杜詩“明妃”一詞以及聲律問題進行學術討論。我讀此稿時,發(fā)現(xiàn)作者的字寫得綿軟無力,歪歪斜斜,有的字寫得難以辨認,看筆跡就知道作者年事已高??赐旮寮?,我認為文章可用。但時任研究部主任的郭世勛老師一看作者的名字和身份背景,就堅持認定此稿不能用。郭老師說,毛一波是蔣介石的門生,國民黨中央青年報的主筆,那時很有名,他經(jīng)常在報刊上攻擊共產(chǎn)黨,謾罵毛主席,是頑固的反共分子,解放前夕逃往臺灣。因此,用他的文章要出問題。我則認為一篇純學術討論的文章,與政治毫不相干,共產(chǎn)黨有氣度,不會因這篇文章把我抓來關起,完全可以用。郭老師又勸我道:“小周,我是為你好,你實在堅持要用,下盤‘文化大革命’來了,站在臺上挨斗的人就是你,而不是我了?!保ā拔母铩敝?,郭老師因“右派”身份經(jīng)常在臺上被批斗)
最后,我們各執(zhí)一詞,互不相讓,就決定向市委宣傳部匯報請示,由他們來定奪。于是,我騎車到了羊市街市委宣傳部,宣傳部一位分管我們的女處長,好像姓張,接待了我。問清了事情的原由后,這位女處長當即表態(tài):“咋不能用,當然應該用?!彪S即就撥通了《學刊》編輯部的電話,表明了態(tài)度。郭老師見有人擔責,就不再言語。后來,我們加了“編者按”,在《學刊》一九八七年第二期將《杜律淺嘗》刊出。
《杜甫研究學刊》至今已出刊146 期。當時,為豐富稿源,促進編讀交流,提高辦刊質量,劉開揚先生、鐘樹梁先生、張志烈老師先后帶領《學刊》編輯赴外地組稿。學會先生們不辭鞍馬勞頓,北上南下,東奔西跑,拜訪杜學專家、知名學者并約稿,可謂費盡心力。濮禾章老師曾有專文記敘了劉、鐘二位先生帶隊的組稿之行,我這里回顧的是張志烈老師、丁館和我赴外地組稿所發(fā)生的事。
九十年代初,因級別、費用諸多因素限制,外出組稿,路再遠,一般不考慮乘飛機。八、九十年代,國民經(jīng)濟實力遠不如今,交通運力十分緊張,長途出差,最傷腦筋的就是購買火車臥鋪票,所以必須事先計劃安排好才行。而要買到火車臥鋪票,不外乎三種途徑:1、排通宵;2、買黑市;3、托關系。如坐硬座,因火車超員嚴重,車廂人滿為患,過道甚至廁所都擠滿人,如遇內(nèi)急,各種尷尬可想而知,這與今天發(fā)達的交通體系相比,當年的乘車之難、之苦,現(xiàn)在的年輕人完全體會不到。
一九九一年九月下旬,我們先赴北京組稿,然后到濟南、南京、上海組稿。在濟南組稿時,恰逢國慶節(jié),山東大學一位副校長以及山東大學文史哲研究所鄭慶篤、焦裕銀、馮建國等先生設宴盛情款待了我們。我們此次組稿,由于有中央民族大學裴斐教授、山東大學馮建國教授、上海古籍出版社耿百鳴編輯的相助,火車臥鋪票都解決得十分順利。原來計劃上海組稿完成后便返回成都,但因有一位武漢學者,在以前的學會年會上曾多次熱情邀請我們?nèi)ノ錆h,于是我們又臨時決定去武漢組稿。
遺憾的是,當我們到武漢拜訪這位學者時,他卻茫然不知所措,什么忙都幫不上,聯(lián)系不到專家學者,更不要說幫助購買返蓉的火車臥鋪票。以后想來,人家邀請我們只是一種客氣,我們就信以為真,以致陷于進退失據(jù)的地步。從武漢回成都坐火車需要二夜一天,讓張老師坐硬座回成都熬兩夜一天,玩笑就開大了,丁館因此一著急,滿腔鼻血,噴灑而出。無奈,我只得聯(lián)系成都的關系,再由成都聯(lián)系武漢的關系,總算幫我們買到兩張返蓉的臥鋪票,雖說差一張臥鋪票,只要不讓張老師受熬夜之苦,我們壓力就沒有了。
從武漢開往成都的列車是晚上出發(fā),我們上車找到鋪位后,丁館就去找列車長補票了。我們鋪位對面是一位皮膚黝黑、圓盤臉、身體壯實的中年漢子。他與我們攀談,介紹自己是武漢鐵路局的工程師,到成都出差,問我們?nèi)コ啥几缮??我們告訴了工程師我們的身份,出行的目的。他聽后又問我們:“你們剛才三個人,還有一位呢?”我告訴他,我們差一張臥鋪票,我同事找列車長補票去了。工程師聽后說:“臥鋪票不好補,知識分子要幫知識分子,我這里多一張臥鋪票,送你們。”我聞言,不由大喜過望,否則我和丁館就分別要在空氣污濁、擁擠不堪的硬座車廂熬一整夜,想想都痛苦。我在站臺上找到丁館,回車廂后,我和丁館給工程師留下我們的聯(lián)系方式,希望工程師到成都,方便的時候到杜甫草堂參觀游覽,我們一定好好接待他。但三十年過去了,工程師卻從未找過我們。可見那時的淳樸民風,又是今天不能比擬的。我很后悔當時沒能留下工程師的聯(lián)系方式,以便找機會來感謝他。
一九八六年,四川省杜甫學會第四屆年會杜甫兩川詩學術研究會后,丁館與我去指揮街拜訪學會名譽會長張秀熟老先生,匯報學會年會情況。交談中,張老說:“杜甫是天下的公器,杜甫學會年會不要只在成都開,要走出去,全國各地去開,擴大宣傳和影響?!倍鸥W會理事會開會,根據(jù)張老建議,決定一九八八年第五屆年會在湖南岳陽召開。以后,學會在河南鞏縣、重慶奉節(jié)、內(nèi)蒙古呼和浩特、新疆烏魯木齊、廣西桂林、韓國大邱、甘肅天水、吉林長春等地,成功舉辦了歷屆年會,對傳承弘揚杜甫精神,促進學術交流,起到了良好的推動作用。尤值一提的是二〇一二年紀念杜甫誕生1300 周年大會暨四川省杜甫學會第十六屆年會回到成都舉辦,參加這次大會的全國各地與會專家學者眾多,全國政協(xié)副主席、中國文聯(lián)主席孫家正,文化部副部長王文章,四川省政協(xié)主席陶武先,成都市委宣傳部部長包惠,均在紀念大會或年會上致辭。紀念大會由中華人民共和國文化部、四川省人民政府主辦。這次紀念大會暨學會年會,其規(guī)模、規(guī)格,均為學會歷屆會議之最,中央及各地媒體均作了報道,影響非凡。而一九九二年在杜甫故鄉(xiāng)河南鞏縣召開的紀念杜甫誕生1280周年大會暨四川省杜甫學會第七屆年會,給我留下了別樣的刻骨銘心的記憶,讓我至今無法釋懷。
因需聯(lián)系杜甫故鄉(xiāng)河南鞏縣商議共同舉辦紀念大會和年會,一九九二年一月,四川省社科聯(lián)學會學術處蔣處長、丁館和我一行赴河南鞏縣進行洽談。同年四月,我又正式參加了會議。兩次到鞏縣,兩次游覽鞏縣宋陵時,都看到東一個、西一個丟棄在偏辟土坑中的已死亡的嬰兒,有的就直接丟在陵墓旁。在偉大而又善良仁義的詩圣杜甫故鄉(xiāng),見到如此情景,尤覺刺眼。設想這些可愛的小生命,在聲嘶力竭的哭聲中被凍死、餓死……他們剛剛來到這個世界,就又以如此悲慘的方式匆匆離開,真不敢細想,細想則有錐心之痛!
在鞏縣分管文化的官員設宴招待蔣處、丁館和我時,我認認真真、不合時宜地向他反映了我們在宋陵見到的情景,并表達了氣憤與不快。官員嘆氣并回答說:“宋陵對面就是產(chǎn)科醫(yī)院,當?shù)厝酥啬休p女,有的只想要兒子,若生的閨女,就丟棄在宋陵。”看來當?shù)卣?,對此也無能為力。但棄嬰犯法,誰來還她們一個公道!我們除了痛恨女嬰父母太無人性,也要看到肅清封建主義重男輕女的愚昧、殘忍,還有很長的路要走。敬畏生命、尊重生命是人類文明進步的必需,弘揚杜甫精神也任重道遠。有良知的人都會祈愿世間永遠不要發(fā)生這樣的悲劇。
這屆年會,有的老師大概是為了磨煉我,年會閉幕前一天,對我說:“你是秘書長了,學術綜述該由你來負責寫?!庇谑峭盹埡螅揖烷_始看各小組學術討論會的紀要,給論文分類、計數(shù),對有的文章進行摘要,就這樣寫綜述一直干到第二天天大亮。由于太辛苦、太疲倦,就太想睡覺,其間賭咒發(fā)誓,回單位就申請轉行,到杜甫草堂守大門,輕松,不動腦筋??苫氐匠啥己?,就又不想去守大門了。
四川省杜甫學會掛靠成都杜甫草堂博物館這樣的實體單位,雙方各自發(fā)揮自身優(yōu)勢緊密合作,工作中你中有我,我中有你,融為一體,在傳承弘揚中國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方面取得不少優(yōu)異成績。這樣的合作模式值得肯定推廣。
四川省杜甫學會多次受到四川省社科聯(lián)的表彰,并兩次榮獲四川省十佳學會稱號。鑒于《學刊》創(chuàng)辦以來所產(chǎn)生的廣泛影響和取得的成就,《學刊》曾被中國人大圖書館、首都師大圖書館評為中國古典文學核心期刊,被四川省期刊協(xié)會評為省優(yōu)秀期刊,在四川省首次期刊評定中被評為一級期刊。二〇一八年十一月,《學刊》被中國社科院評為中國人文社科核心期刊。二〇一九年,《學刊》又在四川省三百多家期刊中,被評為名刊。四川省委宣傳部因此將連續(xù)三年,每年撥款二十萬元,作為辦刊經(jīng)費,以支持進一步辦好《學刊》。
中央民族大學教授裴斐先生曾經(jīng)在給學會杜甫兩川詩學術研討會的賀信中說過:“杜甫學會是國內(nèi)最不事聲張,又最有韌性,而默默耕耘的學會,我為桑梓有這樣的學術團體感到欣慰?!迸犰诚壬錆M熱情的賀信,給人鼓勵,讓人感動,也是對學會、《學刊》為什么會獲得如此多的榮譽、表彰的最好詮釋。
已故成都杜甫草堂文管處主任(相當于現(xiàn)博物館館長)楊銘慶及已故杜甫草堂博物館書記張德成主持杜甫草堂工作期間,國民經(jīng)濟尚不發(fā)達,旅游業(yè)的發(fā)展遠不如今,杜甫草堂收入有限,但無論博物館經(jīng)費有多緊張,兩位前輩領導均想方設法保障辦學會、辦《學刊》所需的各種費用。兩位老領導把學會、《學刊》工作作為博物館工作的重要組成部分,其為傳承弘揚杜甫精神所作的努力、付出,值得后輩學習、緬懷。其后賈蘭館長、劉洪館長同樣很關注、重視學會、《學刊》工作,在此,也希望今后的博物館領導和上級主管部門繼續(xù)關心支持學會與《學刊》的各項工作。
劉開揚先生在《杜詩全集》今注本序中曾說:“目前對于杜甫及其詩歌的研究,頗有一種囿于少數(shù)專家、學者范圍內(nèi)的格局。究其根本,恐與杜詩的普及,特別是全集本的普及不無關系。”①先生所言,涉及到杜甫研究應當重視杜詩的普及推廣。弘揚杜甫精神,以其教化人,若不面向廣大民眾,則其重要性和意義都將大打折扣。
學會成立以來,多次在杜甫草堂舉辦專題學術報告會,其中繆鉞先生宣講的《杜甫蜀中山水詩》、雷履平先生宣講的《談詠物詩》、黃稺荃先生宣講的《杜甫在中國詩史上的地位》、白敦仁先生宣講的《杜甫〈詠懷古跡五首〉賞析》,面向民眾,普及推廣杜詩,很受歡迎。較長一段時間以來,《學刊》很多期都無杜詩欣賞一類文章刊出,建議當予以重視。在我和學會老先生們的接觸中,他們對杜詩的普及推廣歷來都很重視,限于篇幅不一一引述。
下面回顧一件我經(jīng)歷的事,或許對我們的思考有所啟發(fā)。
一九八九年,我們開始編寫杜甫草堂歷史文化叢書,其中《杜甫草堂詩選注》由四川人民出版社出版,印數(shù)最多,近三萬冊②。書送到杜甫草堂時,我正準備離開草堂到外地出差,不曾想,草堂服務部負責人一反慣例對這批書拒收。說書太多,庫房裝不了,只能收很少一部分。服務部負責人的態(tài)度讓我心中極為不爽,情急之下,所有的書都堆到了我的辦公室,一個辦公室完全被書塞滿,一眼看去盡是書。
十多天后,我出差回來,上班時,發(fā)現(xiàn)辦公室門銷被撬,屋內(nèi)原堆滿的書一本也沒有了。正當我以為被盜,要向草堂保衛(wèi)部門報案時,服務部來人說,現(xiàn)在旺季,她們收下的書很快就賣完了,就只好撬門搬這里的書。來人說明了情況,并道了歉,我也沒和服務部計較?!抖鸥Σ萏迷娺x注》從首次出版到現(xiàn)在,已多次再版,說明群眾需要有他們能讀懂的古典詩歌書籍。
一千多年前的詩圣“致君堯舜”,所追求的國家經(jīng)濟繁榮,政治昌明,百姓安居樂業(yè),社會安寧和諧的理想社會,在今天看來仍不過時。一部杜詩所充滿的人性光芒,所具有的家園情懷與民胞物與精神,深愛人們尊崇和喜愛,目前已翻譯成近二十種語言,在世界廣為傳播。
二〇〇四年十月九日,法國總統(tǒng)希拉克在參觀杜甫草堂后留言:“謹向人類這位偉大的詩人,致以無限崇高的敬意?!毕@丝偨y(tǒng)稱杜甫為“人類偉大的詩人”,可見總統(tǒng)也認為杜詩、杜甫精神是全人類共同的寶貴財富。一九九八年六月,美國前國務卿基辛格博士游覽杜甫草堂后,兩次題辭,留下同樣的內(nèi)容:“產(chǎn)生如此偉大詩人的民族,必將擁有輝煌的未來?!痹诨粮癫┦靠磥?,中華民族崛起并走向輝煌,當與弘揚杜甫精神緊密相關。二〇一九年十二月二十五日下午,國務院總理李克強、日本首相安倍晉三、韓國總統(tǒng)文在寅共同出席在杜甫草堂大雅堂舉行的中日韓合作20周年紀念封發(fā)行儀式,并一起種下一株象征友誼的桂花樹,三國首腦還參觀了杜甫草堂的各個景點,表達了對詩圣的景仰。杜甫與成都杜甫草堂又一次吸引著世界關注的目光。二〇一三年十二月四日,英國首相卡梅倫也到杜甫草堂游覽參觀,但那時我已退休。
劉開揚先生曾言:“學術研究有如接力賽跑,一棒傳一棒地進行下去;然而這種賽跑不存在終點,只能是不間斷地跑下去,但每一棒都是不可缺少的?!保ā抖旁娙方褡⒈拘蜓裕劢裉旖恿Π粢褌鞯健秾W刊》編輯部的年輕人手中,他們也很勤勉認真,真心希望他們比前棒更有弘揚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的自覺性、敏感性,跑得更優(yōu)秀、更出色。
注釋:
①③劉開揚《序言》,見張志烈主編:《杜詩全集》今注本,天地出版社1999年版,序言第5頁。
②筆者在《成都杜甫草堂口述史》中所憶內(nèi)容有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