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小川
煤都已經(jīng)遠了,遠了,
這車子還在猛進急馳。
來路上的煙云
卻緊緊地追蹤著你這來去不定的戰(zhàn)士;
鐵道如同一條綿長的、有彈性的血管
連接著你的心胸和你的形跡。
無論你走到哪里,
煤都也要追到哪里;
別處縱有千好萬好,
煤都究竟無法代替。
據(jù)說,最深的印象
將會反復(fù)地閃現(xiàn)在睡夢里。
那可就太好了,
飛來吧,煤都的色彩的翼翅!
那幻麗的夜景,
那丘陵中的城市,
那龍鳳礦井上的紅星,
那露天礦中的虹霓,
那千臺山上的曉霧,
那渾河橋頭的春意……
這一切呀,
無疑會給戰(zhàn)士的生活帶來情趣。
誰能否認哪?——
夢想也常常是一種生機。
多少英雄由于夢想著美好的未來,
無畏地把生命投入槍林彈雨;
多少英雄僅僅為了夢想,
將自己的鮮血灑上開花的土地;
而在我們的無邊的國境內(nèi),
科學(xué)的夢想簡直就是高大的旗幟。
可是,我們依然可以說:
最深的理解將貫注于沸騰的白日。
最好的夢和最大的理解
常常是如此地不可分離。
那么,在這暫短的逗留中
你理解了什么呢?
你那窄狹的胸襟,
能夠包容幾塊發(fā)光的礦石?
所幸呵,這開朗又狂放的煤都,
只使人陶醉,卻不使人沉迷!
姑且這樣放膽地說吧:
煤都是矛盾的!
它是那樣老成,
卻又那樣富于青春的朝氣;
它是那樣安詳,
卻又那樣滿懷英雄的大志;
它是那樣寒冷,
卻又那樣充滿熱力;
它是那樣和善,
卻又是那樣無所畏懼。
是的,這樣的種種矛盾,
曾使你在初來時感到驚異。
當太陽放出萬丈光芒,
礦井下黑得比夜還濃郁;
當街道上已經(jīng)亮開萬家燈火,
煤井下卻開始了一個新的工作日;
當城市沉沉入睡的時候,
礦工們還萬炮齊發(fā)、千錘并舉;
當紛紛紜紜的人群涌上街頭,
升井的礦工卻剛剛進入柔和的夢里。
然而,正是這樣
生動的矛盾才達到奇妙的統(tǒng)一。
在這里,英雄的內(nèi)心和美麗的外衣
是如此和諧地結(jié)合在一起;
在這里,老年的干練和青年的勇敢
是如此完整地凝結(jié)于一體;
這里,冷靜和熱情
在同一心靈的土壤中放出丫枝;
這里,寒流與熱火
在最猛烈的斗爭中迎來了花紅柳綠。
就這一點點嗎?
多么平凡無奇的哲理!
然而,這一點點也許水久刻入你的心頭,
無論在夢中,還是在白日。
這一點點,將帶著煤都的夜景,
進入你的親切的回憶;
這一點點,將伴著煤都的春天,
裝點長長的金色的日子,
這一點點呵,將在你的無定的往來中,
增添了說不盡的詩情畫意。
現(xiàn)在,在這重要的時刻,
你還必須鄭重深思:
從這熱和力的源泉里,
你究競帶走了多少熱和力?
為了煤都——也就是為全國,
你將能付出多少心血和勇氣?
你將用什么來確鑿地證明
曾經(jīng)是來過煤都的戰(zhàn)士?
呵,煤都已經(jīng)更遠了,更遠了
這車子還在猛進急馳……
1961年3月10日于沈陽
在這里,
黑夜總是衰弱而又短壽;
在這里,
星星月亮總是滿面含羞;
在這里,
騰騰的熱氣總是最早截斷春夜的寒流;
在這里,
火紅的云霞總是最先突破黑天的缺口;
在這里,
團團的爐火如同一群太陽在夜間停留;
在這里,
太陽好像從爐火中誕生而不是升自那高聳的千山背后。
——這是一個什么所在呀
為了把答案尋求,
請你登上對爐山
從黎明了望到太陽出山的時候:
你看那——
星星和月亮唱著無聲的哀歌宣告退休;
你看那——
云霞和熱氣以火焰般的激情托出大廈高樓;
你看那——
森林般的煙囪從爐火的紅光中一齊舉起有力的長手;
你看那——
山般的爐群
在太陽的召喚下同一剎那抬起了頭。
于是在你的面前,
就有兩個偉大的事物一同出世;
一個是太陽——這宇宙的驕子;
一個是鞍鋼——中國鋼鐵工業(yè)基地之一;
太陽用母親般的溫柔的手,撫慰你的臉龐和軀體;
鞍鋼則以鋼鐵的鏗鏘的音響,鼓舞你的豪情壯志;
你成為最幸福的人了,
周圍的一切都是如此地明亮而又壯麗;
你會不由地邁開三尺闊步,
滿載著太陽的光輝向鞍鋼的中心急急走去……
你大概無心觀賞市容,也不會去留意街頭的喧器的聲浪;
這時節(jié)呵,
你的心中也許充滿了新奇的設(shè)想。
你仿佛看見:
那些煉鋼化鐵的英雄們都在談笑風(fēng)生地欣賞著美麗的爐膛;
你仿佛看見:
那些身高萬仞的爐群都像挺拔俊秀的山峰一樣;
你仿佛看見:
從爐口滾出的鋼河鐵水都像山谷里的小溪似地丁當流淌
你仿佛看見:
進度表上的紅色箭頭都像風(fēng)箏般地隨風(fēng)飄然直上。
能說你沒有可靠的根據(jù)呢?無數(shù)確鑿的事實書寫在史冊上;
年年增產(chǎn)的數(shù)字啊有著詩一般的動人的力量。
所有的來訪者都可以證明:這個古老又年輕的城市,如今確是成千上萬個英雄的故鄉(xiāng);
所有的攝影家都敢于斷定:
這個工業(yè)基地的景物時時都能夠提供美妙而迷人的影象;
所有的冶金專家都可以宣布:
這個曾是破舊不堪的企業(yè)于今開始走向現(xiàn)代化的技術(shù)武裝;
所有的人都不能不相信:
這個企業(yè)的鋼鐵產(chǎn)量已經(jīng)成倍、成十倍增長。
可是當你越過白樓、穿過洞門,
你或許要發(fā)出這樣的驚呼:
——這是鞍鋼嗎?
——簡直是一簇簇龐大而紛雜的怪物!
那平爐并不平坦,而高爐則過于突出,
它們仿佛有意把高高在上的天公羞辱;
那廠房大于海上艦船,梯道又險過山中棧路,
今日似乎決心在這塊平地上安家落戶;
那電纜有如萬丈長鞭,煙囪好似擎天大柱,
它們正躍躍欲試地要在這里打插比武;
那煤氣管恰像黑色巨龍,火車賽過成群結(jié)隊的猛虎,
今天在這迷茫的云霧里狂奔漫舞。
而你呀,
且不要過早地驚駭,
那廠房的奇異場景,甚至?xí)鼓隳康煽诖簟?/p>
什么暴風(fēng)驟雨!
在那轟隆轟隆的音響中間,早已失去它那英雄的氣概;
什么飛虹閃電!
在那噴薄而出的鋼花鐵水之前,早已變得暗淡而沒有光彩;
什么雄獅巨象!
與那大型的機械相比,簡直像貓狗一樣纖弱而低矮;
什么山鷹海鷗!
只要看看飛行在空中的吊車,就會嚇得連翅膀都不敢張開。
此刻呵,
你千萬不要停歇!
你應(yīng)當盡力保持鎮(zhèn)定的心情,
進一步把這新奇的事物理解。
看,運載礦石的火車到達了,
原料車間的裝卸工人竟分秒不誤地前去搶卸;
看,白熱的鋼水噴出來了,
它真像爆發(fā)的山洪一般兇猛,卻馴服地對準大罐口傾瀉;
看,淡紅色的鋼坯跳出爐了,
它只顧沿著預(yù)設(shè)的軌道乖乖地縮小、軋平直到冷卻;
看,各種型號的鋼材軋成了,
汽笛歡叫的一列列火車又像搖籃似地來把新生的產(chǎn)品迎接。
也許是從此開始
你又進入了一個嶄新的境界,
你面前所有的紛雜的事物
仿佛一下子都被安排得妥妥貼。
那高低起伏的聲響呀,
并不是狂呼亂吼的噪音而是像交響樂般地和諧;
那飛速轉(zhuǎn)動的機輪呀,
呼吸得這樣地勻稱,神態(tài)又這樣穩(wěn)重和親切;
那龐然雜陳的建筑物呀,
并不是沒有章法的棋局,而是有組織的群體和有秩序的行列;
那千頭萬緒的聯(lián)合企業(yè)呀,
一個工段緊接一個工段,一個環(huán)節(jié)緊扣一個環(huán)節(jié)。
現(xiàn)在你一定不像剛才那樣驚駭了,
生活的芳香的酒使你陶醉;
對這里所發(fā)生的一切你已不能不大為贊佩。
多么巨大的組織才能呵,
使這一簇簇怪物
都服服貼貼地蹈矩循規(guī);
多么神奇的力量呵,
教這筆半殖民地的遺產(chǎn)放出如此強烈的戰(zhàn)斗的光輝;
你不能不深深地愛上鞍鋼了,
似乎不再想著北去,
也不再想著南歸;
你的靈感的翼翅又飛翔啦,
你在追尋著最好的詩句把我們自己的這個鋼鐵基地贊美。
但是,你必須承認:
你原來的設(shè)想并不完全符合實情;
這里是歡樂的、勝利的,卻一點也不平靜和輕松。
你看那爐長和爐前工
時而莊嚴地守候著巨爐,時而又像兵士那樣勇猛地陷陣沖鋒;
你看那在高空作業(yè)的工匠,
一會兒像飛鳥般在鋼架上疾走,一會兒又像猿猴般攀援在房頂;
你看那在爐頂上操作的維修工人,
在近百度的高熱中揮舞風(fēng)管,就像神話里的仙人駕馭著飛龍;
你看那維護生產(chǎn)動脈的電工,
在無形的可驚的險境里工作,就像在怒海狂濤中破浪乘風(fēng)。
在這里,不僅需要勇敢和敏捷,
而且需要高度的智慧、堅韌和鎮(zhèn)定。
這里的十萬建設(shè)者呵,都是那樣高高興興又戰(zhàn)戰(zhàn)兢兢!
你看那廠長和黨委書記
時時都在思考著、警惕著,又致密地指揮著持續(xù)不斷的斗爭;
你看那年輕的廣播員
時時都在吃力地、精心地選擇詞句,發(fā)出鋼鐵廠特有的急促的高聲;
你看那干練的調(diào)度員,
時時都在計算著、奔走著又調(diào)動著車輛和機械合理地運行;
你看那工程師和技術(shù)人員
時時都在刻苦地、謹慎地從事籌劃,以保證生產(chǎn)正常和線路暢通。
從此你可以得出相應(yīng)的結(jié)論了,
事實和想象常常是這樣不同。
而生活的真理呵,多么巍巍然不可搖動!
這里的成千上萬的英雄,
和這里的鋼鐵一樣,是在洪爐里千錘百煉而成;
這里的光亮的鋼花鐵水,
不是山谷里的流泉,而是千萬建設(shè)者的汗水的結(jié)晶;
這里的強大的技術(shù)武裝,
和我們的軍事武裝一樣,是在戰(zhàn)斗的烈火里誕生;
這里的進度表上的箭頭,
不是隨風(fēng)飄蕩的風(fēng)箏,而是無窮的勇敢和智慧的縮影。
然而也許正因為如此,
你所見的風(fēng)光比剛才還要明媚,
你平素所熟知的那些數(shù)字,此時更像大山一般地雄偉。
你的面前已不止是一座座巨爐、一垛垛鋼軌,
而是中國鋼鐵工業(yè)的一座強大的社會主義的堡壘;
你的身旁已不止是十幾萬兵士和眾多的指揮,
而是中國工人階級的一支智勇雙全的突出隊;
聽,鞍鋼的機器的轟響,成了震動天地的洪雷;
看,一桿新型的社會主義企業(yè)的紅旗,在陽光四射的早晨驕傲地翻飛!
1961年2月草于鞍山
4月改于北京
《別煤都》首刊于《文藝紅旗》(本刊曾用名)1961年第4期。
《鞍鋼一瞥》首刊于《文藝紅旗》(本刊曾用名)1961年5、6期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