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 南

游子回家

你們好！白菜大媽、西紅柿小姐

久違了！茄子先生及小鮮肉青筍

純棉內衣和床頭的書籍

你們列隊歡迎我回家

洗一洗滿臉的風霜

喝一杯越南咖啡

不茍言笑的那一位

也顯出可貴的殷勤笑意

我從哪一個港口登船

為什么延誤了飛機

發(fā)現了一朵什么罕見的小花

還有，遇到了那個奇葩怪人

我們談論了哪些話題……

唉呀——這一切，

真不知該從哪兒說起

那么好

虛擬一個你

日落時分寫一封長長的信

是那么好

對辜負過的人，犯過的錯

說一聲“對不起”

感覺是那么好

瓢蟲背上的花斑

兩座山峰護送一條河流

也是那么好

我的工作，簡單又快樂

只負責給大地上的事物押韻

——那么好

抻出記憶中的線頭

離別時惆悵，重逢時狂喜

都是那么好

當我路過新壘的墳頭

猛然鉆出一簇矢車菊

你看，連死亡也那么好

投向大海的漂流瓶

那時我們相遇在黃河岸邊

兩顆靈魂靠在一起

那時我去看你

海水攪動著浪花……

很多年了

你不曾說過喜歡，我也不曾提起愛

只是在春天柳絮飛揚時

我偶爾會想起你來

只有在醉酒后的眩暈中

你才變得格外清晰

太驕傲了！我們都不屑于經營

人世間的花草

在虛構的宮殿里交談

我們從未愛過——今后也不會

很多年了

黯淡的生活摧毀了多少人和事

有了你，我頭頂飄著彩云

讓后人去解析這美妙的謎團

我把你的名字捂在胸口

直到遲暮，直到殘年

在杜甫草堂前

多年前，我一個人來到草堂

喜歡在竹林中小坐一會兒

那時草堂簡陋

游人稀少，只聽見細雨低低交談

我想起詩人凄惶的一生

布他的現實主義卻燭照后代

而今草堂修葺一新，豪華氣派

在秋風中巍然屹立

如織的游人中我們朗讀詩歌

林中的飛鳥也探頭探腦

花團簇擁著錦繡

我們甚至來不及與偉大的詩人道別

去海西

明年夏天我準備去一趟海西

看一看“水上雅丹”和“魔鬼城”

聽說那里有神秘的存在

頃刻間就能摧毀人的感官和三觀

我們曾在山頂上跳舞

巖洞里有水滴滲出

歡呼聲和紫外線一樣熱烈

一株大薊扎傷了誰的食指

吃的什么草地午餐

有些細節(jié)我已不記得了

那幾個朋友的名字我也忘記了

錄音機。喇叭褲。蛤蟆眼鏡

小琴燙了一頭大波浪

有人在山下指指點點：

“這伙不正經的青年

在山頂上跳起了‘迪斯科’”

（可為什么要在山頂上跳舞？

至今我也沒弄明白）

1983年，那地方叫蓮花山

現在被游客們稱為抱犢寨

我們曾在山頂上跳舞

山風吹亂了小琴的波浪發(fā)

活過了大半生，忘記了很多事

這情景卻一直那么清晰

聽龐白談起水手

“水手沒你們想的那么浪漫，真的”

在欽州北部灣

我們吃海鮮，聽詩人龐白談起水手

海浪在不遠處翻涌。

說起這位海運學校的畢業(yè)生

前三副，現詩人

說起大海遼闊、蒼茫

水手在船艙的狹小世界

短命的船長，鐘愛搖床的水手

說起祖孫四代，抵押給大海

命運詭異的魔咒……

我們聽——直到海面升起星星

直到心中泛起一層鹽堿

最后，龐白說：我痛恨大海

背叛了大海，卻永遠擺脫不了大海

近況

這個土里土氣的城市

有時重度霧霾，有時晴空萬里

我不再抱怨空氣

和眾人一樣學會了忍耐

朋友還是那么幾個

正好是衣服上的紐扣

明年春天，地鐵開通

人們將進入一個加速度時代

只是我比以前更慢了

慢慢返回我的青年、少年和童年

工匠正給鐵鐘拋光

鄰居拎回了新鮮蔬菜

我正在學習刪繁就簡

偶爾去郊外看看過冬小麥

說話間又快寒食了

還得去陵園走一趟

對了，我比從前胖了點，老了點

歲月正將我拖向山谷底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