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 穎
津子圍的小說世界,一向是神秘主義者的寓言,無論哪一種表達方式,無論駕輕就熟包羅萬象的哪一種題材,都市、村莊、機關(guān)、市井、現(xiàn)實主義等等,都可以在他的文本中,如一感知得到一個神秘主義者的在場,無處不在的氣息、蘊意?;睘楹喕蚧啚榉保际菍φ鎸嵤澜绲慕鈽?gòu),同時亦是對真實世界背后的神秘性的有意識地結(jié)構(gòu)。顯然,他相信世界是神秘的,是由無數(shù)的謎題組合而成,并且大多數(shù)的謎是不可解的,這些謎有的來自神意,有的來自命運,而有的謎,本身就是一個謎,因為沒有人知道它來自何處并去往何方。
小說家被世界稱為“上帝”,意為“創(chuàng)造世界的人”。津子圍從不隱晦自己作為文學(xué)“創(chuàng)世者”的身份,這一點從他作品題材的豐富性足以證明,他的靈魂,仿佛是他生活世界的上空一位“游移的神”,塵世的每個時間與空間,都可以被他輕易盡收眼底,繼而更多的時間和空間在他的手筆之下生長而出,而他不像神明回到自己的天堂,而是自空中回返他所創(chuàng)造的塵世,并與之交融、匯集、流連輾轉(zhuǎn),如同遠年足跡遍布城邦的先知。
經(jīng)驗引導(dǎo)著他的生命,而神秘主義者的直覺,參與了他的精神生活,他在凡俗中交出多少生命的入世,就在作品中提供多少精神的出世,他用文學(xué)“創(chuàng)世者”的身份為讀者揭示這個世界的真相,轉(zhuǎn)而用釋謎者的身份,反過來證明組成世界的無數(shù)無解之謎——永不可解。
他的這本小說集,有著其作品一貫的魔幻現(xiàn)實主義底色,現(xiàn)實的一切映襯著超現(xiàn)實的意志,這意志不是概念,而是作者強大的精神內(nèi)在特質(zhì)之執(zhí)意呈現(xiàn)。他的現(xiàn)實是細密、綿密而縝密的,幾乎是對這個直觀世界的微分,以文學(xué)的光譜分析儀進行的最大限度的微分,不是幾何意義上的微分,而是精神倫理學(xué)意義上的,瑣細繁復(fù)卻絲絲入扣,有如土耳其的細密畫,人物精神世界每一個細微的波動,都在文本中纖毫畢現(xiàn)地獲得了真而切真的生存,因而每個人物的身上,都有了令讀者可以認領(lǐng)的那一部分特質(zhì),如作者自己所言的“關(guān)于愛、糾葛、愧疚、救贖、感恩”等等。包羅萬象的題材,每個都獨立成像,卻又暗暗隱含著絲絲縷縷的內(nèi)在關(guān)聯(lián),那些單獨的故事與人生,因為作者刻意而為之的同名者,陡然模糊了彼此的邊界。津教授,方圍,作者刻意令主人公名字與自己名字相同,從而造成一種閱讀上快意的混淆。而更有學(xué)生時代的虹、飛機上偶遇的虹等等,以及秋,秋是這本文集中妻子的統(tǒng)稱,秋像一個符號,以妻子的身份適時出現(xiàn),也許秋是作者生命中一個真實存在的人,而事實上我更愿意相信,在這本以現(xiàn)實映襯超現(xiàn)實的文集中,秋是又一個能指的寓言,而不僅僅是一位所指的女性,這里的秋,應(yīng)該是說婚姻必定會令任何女人成為秋天,是成熟的深意,更是枯萎的前夜。
而這種同名者的頻繁在場,所令閱讀進入的迷幻的快意之境,顯然是作者的有意建構(gòu),或者說是作者對人類命運中隱秘的不可知的交疊宿命的有意揭示。那些對人靈魂光譜纖毫鐫刻的瑣細幽微,其實每個人何嘗不曾有過,因而在神明那里,眾生,有時就是一個人。正如作者所引的奧克塔維奧·帕斯《花園》中的那句:“你在我身上認識自己,想念自己,你在我身上延續(xù),在我身上消失?!?/p>
文集中差不多每一篇都是開放式的結(jié)尾,小說的故事完整性似已變得不再重要,其中的故事甚至成了背景音樂,反而是故事背后,那些駁雜難言的心靈認知與悠長的尾音,一如既往成了津子圍小說最為重要的那一部分。他在作品中說自己,說文中他所創(chuàng)造的人,以及一個文學(xué)“創(chuàng)世者”所創(chuàng)造的精神世界。
《帶著雪山旅行》仿佛一則現(xiàn)代的童話,在都市生活的縫隙中,看見星空的微光、生存的奔波與不泯的初心,成為恒久的對決,于是每個人都成了自己靈魂的異鄉(xiāng)人。從帶著狗狗看日出看日落,到帶著“雪山”朝拜雪山,都是作者對當下世界人與自己、人與他人、人與世界的關(guān)系的深度追索,是對自我靈魂的探究與放逐,對他人心靈的激蕩與沖撞,對人與世界的多維審視,以及最終的人對世界的皈依。
在人心與塵世的童年漸行漸遠的此在,在虛假的繁榮逐漸將人心纖維化了的當下,五號雪山成了一個寓言似的符碼,那里有關(guān)于死亡徹骨的悲傷,更有死亡為世界提供而出的永恒的復(fù)活與重生。因為善與愛,每個人都開始了神秘的重生,每個靈魂都在復(fù)活中重新醒來,被命運救贖,打量自己,也打量全新的世界。真摯的不求回報的善與愛,是世間最深情的力量,溫暖、感動、明亮。以至于這樣的明亮,一直延續(xù)到《老喬的愛情》中。盡管老喬的愛情在凡俗中始終難逃跌宕流轉(zhuǎn)的命運,但顯然真愛的力量,對誰都是瀕死的搭救,哪怕這力量來自一個文學(xué)的“創(chuàng)世者”所創(chuàng)造的文本世界,也絲毫不會有所減弱。真愛是泛著光的存在,什么樣的黑暗,也不能予以遮蔽。
作者顯然更愿意打破剛剛為讀者建立的閱讀秩序,因為在《桃符》中,一切開始有了轉(zhuǎn)折,事實證明,這樣的打破是適時而必要的。與作者同姓的主人公,形成了現(xiàn)實與文本的交互,有如閱讀與創(chuàng)作的彼此審視,這是一篇荷爾蒙飽滿到溢出的故事,活色生香的現(xiàn)代男女,所歷經(jīng)的一場既新鮮又陳腐的現(xiàn)代浮世繪。明顯出人意料的結(jié)尾盡管布局得適度而緩慢,但相對于前期滿弓的鋪墊而言,這結(jié)尾仍然令閱讀至此的讀者不由得腳步趔趄,加速度的作用下,感官的感受竟一時無法接納理性的束縛,肉身與靈魂無法瞬間獲得統(tǒng)一,文本的張力盡顯其間之余,輕而易舉地將讀者置身于一處人性的窄門,不得進,亦不得退,搖搖晃晃,沮喪而無辜。慶幸的是,讀者顯然格外受用這樣被虐的快意,并從中覓得一種現(xiàn)代人雙重生活的寫照,在久違的鋌而走險中,獲取虛幻而隱秘的快感。
作者一反常態(tài)地將三篇相對完整的故事放在了文集之首,使讀者的意念下意識回歸到生活的經(jīng)驗本身,就像本雅明說的:“只有被救贖的人,才能保有一個完整的、具有因果關(guān)系的過去”,而事實上,這三篇更像一簾碩大的帷幕,因為那個謎一樣的世界,隨著帷幕的拉開,正緩緩呈現(xiàn)給讀者。
當吳虞在遙遠的異國,體會“靈魂上與某個特定地域的相互脈沖”,這種普世的經(jīng)驗令人心動不已,每個有靈魂的人幾乎都會有著相同的神秘的經(jīng)驗,在一個全然陌生的地方,那種不可名狀的熟悉、感念、親近,甚至是奇異的彼此靈魂的聆聽,這本該是一次文藝到極致的唯美之旅,卻不曾想到,竟是一次神秘?zé)o解的命運的陷阱?!秶H哥》中,謎一樣出現(xiàn)并消失的加里,結(jié)尾謎一樣不知所蹤的吳虞,謎一樣命運的查爾斯,此間支離破碎的每個人,都成了一則莫名其妙的尋人啟事,成了當下時代前行中,人對生命、婚姻、生育等認知的無力辯白,尷尬、荒涼而茫然?;突偷亩际忻噪x的異國如斯,而在作者心懷繾綣的北中國的鄉(xiāng)村,在那條神秘的命運之河上,“我這樣認為,一個人離開家鄉(xiāng)后無論他受到什么樣的教育,有了怎樣的經(jīng)歷,他都無法擺脫他出生的那個背景以及童年經(jīng)歷的影響。這是一種河流般的生命體驗,當那條河從遠方或者說我們的祖上流到我們這一代時,我們?nèi)詺埓嬷恿魃嫌蔚挠洃洝)ぉび洃浭且环N內(nèi)心的色彩,它同時也會點染未來的天空……”《橫道河子》,小村人物志,這些塵世間偶然而微薄的生命,幾近小村河流上的落葉,在土地上存在,卻虛無般漂于眼前的河水之中,依然盡是無解之謎。來歷不明的魔鬼的兒子,去向不明的陳先生,駁雜,驚異,也蕩然悠遠,文中唯一有來有去的是堂舅,有生有死的是堂舅,四次見面,如四幀黑白的默片,將一個被無常命運捉弄的生命的一切,撕成了碎片。但這里仍是謎,比如堂舅的名字,沒有名字的堂舅,成了一個命運隱喻的謎題,這樣的生命還有太多,比如白玲,這些多如世間塵埃的生命,時而虛幻到令人不由質(zhì)疑命運:這一切到底為什么?生命被創(chuàng)造出來,為什么會這樣?上蒼創(chuàng)造生命的意義究竟何在?以及更多。直到將自己一路逼至哲學(xué)的黑洞,不得不收住腳步,唯有望向星空的一聲嘆息,仿佛天問。
天問在延續(xù)。被消失的美娜,男性話語權(quán)的社會必定的犧牲品,《月光走過》中,女性存在的微妙與偶然令人唏噓錐心,現(xiàn)實世界的清冷與深刻如閃著寒光的利刃,扎心刺肺。
謎一樣的麻大仙,是北方大地上一種極富意義的存在,她只有皺紋沒有麻點的臉本身就是謎?!队羞^青梅》中特定的時代背景下,那些人們既熟悉又陌生的場景,誰能理清那一部分是命運的無常,而那一部分是宿命之必然。比如那遙遠的安靜,安靜得如一彎北方大地上的初月,即使斷腕的血案,也輕描淡寫到風(fēng)輕云淡,《初月》將一種心驚肉跳生生咽在了喉嚨口,卻讓人心懸得高高的,落不了地。被滾滾洪流的時代裹挾著的莊戶人,在城市的縫隙,覓見了偶然射進來的光,稻草人似乎有了靈魂與性命,只是沒人可以確認,未來究竟是絕處逢生,還是生死未卜。
事實上,人們常有很多需要確認的疑問?!恫┺摹分械闹i,在此成為一種自覺的審美態(tài)度,因為在這里,小說家又被桑塔格賦予了另一種命運:“小說家就是帶你去旅行的人,穿越時間與空間,在一切無法前進的地方前進?!币蚨@是一次因謎而生發(fā)出的旅行,最終在一場無法被證明的雨的謎面中結(jié)束,作者一言不發(fā),既不負責(zé)帶回迷途的讀者,也拒絕交出謎底。整篇作品從名字“博弈”到全文的謀篇布局,到文詞句段之間,處處彌漫形而上的散淡與玄機,數(shù)段不動聲色的人物心理描畫令文章整體氣蘊華彩隱隱,張力無盡,情節(jié)上極具后現(xiàn)代解構(gòu)主義的鋪展,文章經(jīng)驗界限上的模糊,于傳統(tǒng)起承轉(zhuǎn)合的顛覆,幾乎更接近一種意義上的形而上,淺入深出的開篇和結(jié)局及情節(jié)對語言本身的充滿互逆的依賴與交代,更令文章從始至終被一種似有若無的酸澀浸潤得冷靜柔韌,剔透可口,讀過仿佛被一種期待中的味道出其不意地嗆了一下,有似曾相識,有久別而意外重逢的詫異與驚喜,竟還混合著樸素的神秘與淡淡的委屈,平靜著鼻子發(fā)酸,一瞬覺得已足夠,以至于語言、情節(jié)或其他似都不那么重要了。索性一切拋卻就與主人公一同留在那兒了。那兒離海近,坐在那兒,可以感知生命與靈魂之海的一切,長風(fēng)萬里,落日星天的孤獨,有潮濕的風(fēng)清晨吹進窗子,風(fēng)中有微微的酸楚,喜悅,濕漉漉的生活,細致而沉靜,溫潤地彌散開來。
“象征光明與智慧的蓮花燈,明燈在手上,心燈在心中,突然間,我仿佛大徹大悟,點亮心燈!無盡意——世界無邊塵繞繞、眾生無盡業(yè)茫茫、愛河無底浪滔滔”……
信仰的心燈,在《無盡意》中終于點燃了。津子圍小說的另一個重要指向,文本中信仰的力量,此刻在這個“自在自觀觀自在,如來如見見如來”的梵音中,抵達了大自在。讀者亦可深感靈肉之間不再有慣性的對抗,有如兩條漂亮的星軌,并行不悖。大自在。
而《無盡意》極具魔幻現(xiàn)實主義的結(jié)尾,仍是一個神秘主義者對謎的執(zhí)意奉行。老人到底是誰?也許是虹的刻意安排,但更像是時空的交疊,是蟲洞的兩端有了片刻的神秘交集。想起一部電影,《本杰明·巴頓奇事》,兩個生命偶然相遇,之后向著年邁與嬰兒的兩端各自漸行漸遠,美得驚心動魄,疼得絲絲縷縷。因而更愿意相信,“我”與虹就如電影中的女主與本杰明一樣,奇幻、莊嚴、無奈而真實。也許與可觀可感可言可說的一切所謂真實相比,無解的,謎,才是這世界永恒的真相。比如,誰來解釋我們眼前的今天,是偶然還是必然,誰來說清所有的離別與相遇,是久別重逢,還是命運使然?
“文學(xué)的力量有的時候是科學(xué)所無法替代的” ,穆晏眼中的異彩,因愛而靈魂中放出的異彩,顯然比“香邊制曲、狂來放歌、月下舞劍……”來得更為震撼,《塔街西岸的雨》,第一次在文集中呈現(xiàn)出一種單純的唯美。博爾赫斯的鏡子再次出現(xiàn),《導(dǎo)演》中荒誕不經(jīng)的人生場景,洋溢出文本自帶的異彩,作者導(dǎo)演著文本中的導(dǎo)演,文本中的導(dǎo)演導(dǎo)演著作者的人生場景,兩兩相對的鏡子,再次呈現(xiàn)出令博爾赫斯驚遽的事物“無限的繁殖”。這樣的場景無疑是神秘的一種極致顯現(xiàn),是一種最為直觀的謎,以至于其實沒有人敢長久地站立于兩面相對的鏡子之內(nèi),因為那種近似于夢境和視覺上的多重世界,會毫不猶豫地將人拉向一個幻覺的世界,并很有可能再也無法歸來。是不是《沉默》中的肖宏就是偶然站在那樣的兩面鏡子之間了?宏開始是睿智而清醒的:“我堅信,只要認識上改變了,什么困難都可以克服”,而后來,肖宏的后腦勺就長了眼睛,人們驚異于他到底是極致的智慧,還是精神分裂,還是流行的抑郁癥。宏樂于成為一個謎,或滿懷世界,或空無一物。就像那把槍,那把關(guān)乎人類的夢境的武器,它成了肖宏的一面鏡子,比如說弗洛伊德與夢境的構(gòu)成,現(xiàn)實與夢境的構(gòu)成,這一切其實都是永恒之謎,就像宏,或滿懷世界,或空無一物。
“如果不是紀元,人們也不知道自己生活在什么時代里,如果沒在歷史書上學(xué)會計算,你實際上并不知道漢代離我們多遠,宋朝已經(jīng)過去了幾百年,現(xiàn)在仍生活在農(nóng)村的老人們就不知道。而問題的關(guān)鍵還不是這些,不是對參照物的認識,問題的關(guān)鍵是──參照物是人為設(shè)定的,實際上,時間是沒有刻度的,我們不過是漂浮在時間和空間恒定的渺茫之中,在那里我們并沒有確定的位置?!苯蜃訃凇鹅`魂的橋》中,充分而慷慨地同時打開了自己的靈魂,關(guān)于時間與空間,關(guān)于恒久與剎那,關(guān)于無垠的浩瀚宇宙與微分的原子世界,關(guān)于宿命與偶然,其實都是關(guān)于世界多維視域的全息般的深沉追索。
兩個在各自的黯淡幽微的生活中茫然出走的人,在命定的剎那相遇,更仿佛命運的久別重逢。
這是一個追著陽光奔跑的故事,從盲眼的女主人公出現(xiàn)的剎那開始,這個生活在黑暗中的天使,便猶如烈焰中涅槃的鳳凰,將塵世上所有的光,倏然捧給了這個殘酷陰沉的世界,她張開翅膀,拉開遮蔽在宋文凱生活中的幕布,神賜的光,緩緩映亮了宋文凱沉郁陰涼了三十二年的人生。一切就這樣開始了。沒有什么比一個靈魂對另一個靈魂的讀懂更為蝕骨,紅塵紛擾中幽秘神異的心魂相通,是無垠的暗黑中最為深邃的悸動,是蒼茫宇宙中彼此的照見,亦是蒼天大地之間彼此存在的明證。
在古希臘,盲人被奉為世間的先知,人們相信他們看見的,才是人間的真面目,而不是庸凡的有眼無珠的人看見的所謂世界。宋的肉身在變得輕盈,離自己的靈魂越來越近,也許靈肉合一才是生命最終存在的佐證。
這更像一個關(guān)于奔跑的寓言,海邊奔跑的小雅,追著公交車奔跑的宋文凱,在奪目的陽光中,倏然開始奔跑的每一顆心。
歌德在《浮士德》中說:“一切過往的,不過是象征,唯永恒之女性,引我們上升”,而這樣的女性,不也正是但丁《神曲》中的“貝亞特麗絲”。其實每個男人的生命中,都有自己的“貝亞特麗絲”,只是她大多時候在但丁筆下的“上帝的路徑”之上:“造福世界的羅馬,向來有兩個太陽,分別照亮兩條路徑,塵世的路徑,和上帝的路徑”,而沉迷于塵世路徑的男人們,被羅馬慈悲的太陽照耀,卻看不見上帝路徑上“貝亞特麗絲”,只在迷惘的塵世間顧影自憐,或徒勞地證偽。
十三篇作品,比一年多一個月的數(shù)字,也有著謎的氣質(zhì),從上世紀1997年到本世紀的2017年,創(chuàng)作的時間跨度整整二十年。二十年,足以養(yǎng)育成一條命運波瀾壯闊的大河,正如此刻,讀者被文本中傾瀉而下的洪流追問,被蕩滌、沖撞,而后在令人沉迷的夢境般的虛空中隱隱悸動,或者更仿佛細微的抽離。作者文本中一貫的神秘主義、魔幻現(xiàn)實主義、哲學(xué)等等,在對瑣細生活纖毫畢現(xiàn)的微分中,抵達對性命對靈魂的執(zhí)意追索,以特定的時代性書寫,完成了文學(xué)意義的普世性表達,也為抵達波德萊爾說的“任何時代的寫作都是永恒性與時代性的合一”的永恒性提供了可能。
一個神秘主義的文學(xué)“創(chuàng)世者”,在自我創(chuàng)造的塵世中,以文本重新闡釋現(xiàn)實的人間,這不僅僅是向世界公布自己的藝術(shù)觀,更接近一種源自宇宙深處的內(nèi)在的自我啟迪,同時也啟迪了一個文學(xué)“創(chuàng)世者”精神所途經(jīng)的人間。無論這人間正詩意初生,或正蒙昧荒蠻,作者都試圖與這人間發(fā)生真實的相遇。斯賓諾莎說:“不要哭泣,不要詛咒,而要理解。”于津子圍的作品而言,不僅僅是理解,更是對神秘真相的深情感知與呈現(xiàn),如此,則更像一種和解,是一種因由對塵世間神秘真相的信任,而與文本內(nèi)外兩個世界的握手言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