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傍晚六點下班。

擠地鐵，跟往常一樣。閉上眼睛細嗅，就能分辨出車廂的味道與清晨不同，同樣是摩肩接踵，晚高峰比早高峰聞起來更頹喪，完全沒有逃離公司的慶幸，充滿疲憊、無助、惶惑以及迷惘。大部分人，腦袋栽進手機；擠在座位上閉目養(yǎng)神的和拉著鐵環(huán)聽音樂（或者小說）的乘客構(gòu)成剩余的小部分。龐瑋屬于小部分，他戴著耳機，聽的不是音樂和小說，而是白噪音。一般來說，白噪音多用于睡前，可以助眠，龐瑋把耳朵塞滿白噪音，是為了激發(fā)嗅覺的靈敏性。深呼吸，他在人滿為患的2號線聞到了孤單。

晚飯是一碗蘭州拉面，今天的湯頭有些咸，回公寓的路上，他在便利店刷了一瓶礦泉水，咕咚飲盡。在地鐵上積攢的、隱約的便意得到加持，龐瑋快步回到公寓。廁所門從里面鎖死，他只好等待。合租房就是這樣，他早已擁有等待的覺悟。放松之后，回到十幾平方，打開電腦追劇。夜晚濃重地降臨，跟往常一樣。屏幕上的世界距離他那么近，屏幕上的世界距離他那么遠。他刻意回避甜得發(fā)膩的偶像劇，但導(dǎo)演和編劇太壞了，不管什么題材都能穿插一段愛情，或平淡無奇，或驚心動魄。但那是愛情啊，不管什么口味，都充滿芬芳的味道。恐怖也成了浪漫的恐怖，驚悚也成了甜蜜的驚悚。龐瑋索性關(guān)掉電腦，房間唯一光源熄滅，墜入純粹黑暗。

龐瑋摸到手機，戴上耳麥，跟往常一樣，他習(xí)慣睡前聽幾首舒緩的歌曲。他不停切換，終于捕獲一個熟悉的前奏。他一定聽過，卻怎么也想不起歌名；左耳跟右耳出現(xiàn)兩個不同的聲道，就像用兩個播放器演奏同一首歌，一個進入副歌，另一個剛開始唱第一句。這種情況時有發(fā)生，他的手機里下載了四個音樂軟件。龐瑋檢查手機，反復(fù)確定只開著一個播放器。他按下暫停鍵，其中一部歌聲停止，按下播放鍵，再次出現(xiàn)狀況。龐瑋退出，重新開啟，仍然沒有改觀?？梢韵陆Y(jié)論，一定是播放器本身的漏洞。這時，手機叮鈴一聲，收到一條短信。幾乎沒人這么晚跟他聯(lián)絡(luò)，跟往常不一樣。

而且，還是一條短信——

號碼無法讀取，龐瑋以為是垃圾信息或者廣告，點開卻是一則文本：

親愛的陌生人，這是來自另一個世界的問候。如果你能看到我的留言，請回復(fù)。請不要擔(dān)心，更無需害怕，我們沒有惡意——Ai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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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日志B023#：

額外維理論預(yù)言，引力的作用在1012電子伏能量上會更強，既可以解決層級問題，又使得理論本身更容易在粒子物理加速器上得到驗證。假如弦論能夠正確描述量子引力理論，那么引力子將是像小提琴弦一樣振動的閉弦。這看起來不可思議，卻在理論上無懈可擊。我已經(jīng)通過計算機模擬得到完美的演算，剩下的只需通過實驗證明。這將會是一個偉大的發(fā)現(xiàn)，但我的目的可不是彪炳千古，只有小說或者電影里才會刻畫那樣急功近利的科學(xué)家。只要接觸一段時間，創(chuàng)作者就會發(fā)現(xiàn)，我們的目的非常單純，我們才不熱衷于創(chuàng)造歷史，只想驗證自己主張的理論。對我們來說，沒什么比這更加迫切而且幸福的事了。

終于不用熬夜。我決定給全隊放假，他們聽到消息先是愣了幾秒鐘，繼而爆發(fā)出“導(dǎo)師萬歲”的歡呼，尤其是我的助理，差點撲到我身上。也怪我，把他們“折磨”得太慘，不過他們是幸運的，他們將有幸成為一項科學(xué)奇跡的首批見證者。學(xué)生們現(xiàn)在有多恨我，以后就會有多懷念這段昏天暗地的科研歲月。

實驗室的燈漸次熄滅，多少個日夜，這里第一次墜入徹底的黑暗，建筑物也需要休息吧。

我走在回宿舍的路上，已是凜冬，我熱血沸騰，一點也不覺得冷，抬頭看見滿天星辰，情不自禁流下眼淚，好像剛剛看完一部飽含深情的電影，或者聽到一首撥動心弦的老歌。多久沒有看一場電影，多久沒有聽一首老歌；這個點，影院或許還有午夜場，但我太累了，不愿意跑一遭，聽首歌總可以吧。我打開半年多都沒造訪的播放器，根據(jù)以往的收聽記錄，系統(tǒng)自動為我推薦同類曲目。我閉上眼睛，也看得見光。幸福，大抵如此。

＊

惡作劇吧。

要不就是釣魚，點進去，手機就會中木馬，危及賬號以及存款。但是短信沒有鏈接，只是幾行干巴巴的文字。還有一種可能，類似于漂流瓶，編纂信息的人隨機填寫了一串?dāng)?shù)字，無意間撞入他的手機。怎么解釋對方號碼無法顯示？一種自我保護，還是讀取錯誤？龐瑋放下手機，沒必要費思量。他翻來覆去卻睡不著，再次拿起手機，在回復(fù)欄敲下：你是誰？躍動的光標忽隱忽現(xiàn)，仿佛在嘲笑他的猶豫不決。他的確猶豫了，一方面想要跟這個意外的闖入者來一場交流，另一方面又覺得自己實在無聊和無趣，就那么禁不起撩撥？他最終刪除文字，把手機塞在枕頭下面。他好像在哪兒看過睡覺時不要把手機放在腦袋旁邊的新推文，有輻射，又記得某個科普公號對此辟謠。信息社會，獲取信息更加便捷，副作用是反轉(zhuǎn)太多太快，真假難辨。還是寧可信其有吧，龐瑋把手機掏出來，坐在床沿，扣在電腦桌，倒回床上。不知過了多久，他騰地彈起，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手機，把剛才刪除的內(nèi)容重新上膛，快速發(fā)射。

很快，對方有了回復(fù)。

你好你好，我太激動了！你可能不知道，我們剛才完成了跨越兩個宇宙的對話——Aiello

惡作劇無疑了。龐瑋對于宇宙沒有概念，他的世界非常狹窄，囿于公寓和單位兩點一線，囿于街上擦肩而過的行人以及短暫共處的乘客。龐瑋捧著手機，遽然有些失落，他其實是期待能有一些奇遇，可是對方馬上交底，他反而沒了興趣。

我知道你不相信，沒關(guān)系，我希望跟你保持聯(lián)系，我會向你展示證據(jù)。我真的太激動了，這是歷史性的時刻，不論哪個宇宙都應(yīng)該銘記——Aiello

有意思嗎？龐瑋回道，卻提示信息發(fā)送失敗。龐瑋點擊了那個X號，光點轉(zhuǎn)動成圓環(huán)，再次坍縮為X號。后來的夢里，天空就有一個巨大的、不停開啟又閉合的圓環(huán)，以至于他早上起床有些頭暈。

跟往常一樣，前臺笑著跟龐瑋說早，這是他每個工作日最期待的時刻。龐瑋喜歡這個姑娘，臉圓圓的，但稱不上胖，頂多算是豐腴，又或者是情人眼里出西施，世俗的標準經(jīng)他的眼光打了折扣；她經(jīng)常笑，臉頰上凹出兩枚淺淺的酒窩，像迷醉的漩渦，他多想投入。

“今天去庫房盤點啊?！饼嫭|打卡時，前臺說。

“哦?！饼嫭|在一家女鞋公司做IT，主要負責(zé)公司內(nèi)部的網(wǎng)絡(luò)維護和店鋪管理、收銀系統(tǒng)。公司每年都要進行一次盤點，他全盤統(tǒng)籌，既要親自上陣，還要拾取和整理盤點槍的數(shù)據(jù)；其他同事去倉庫盤點就像春游，嘻嘻哈哈，熱熱鬧鬧，只有他比平時更累。

“我把咱倆分到一組了。（嘻嘻）”前臺又奉送了一個標致的笑容。

嘻嘻是龐瑋腦補，女孩每次跟他聊微信總是點綴一些可愛的圖片，久而久之，他跟女孩對話時，腦海中就浮現(xiàn)出配套的表情包。龐瑋就像做夢一樣，失去重量，在貨架之間穿梭時輕飄飄的。他負責(zé)搬運鞋盒，前臺掃碼，有幾次他把鞋盒遞給前臺，不小心碰到她的胳膊，肢體的短暫接觸，讓他心驚肉跳。晚上，他們按照規(guī)定時間下班，龐瑋則留下來統(tǒng)計。他一直沉浸在跟女孩同工的喜悅中，待完成手頭工作才發(fā)現(xiàn)已經(jīng)夜里十點；其實沒多少活，只是有一組數(shù)據(jù)總是對不上，折騰半天才發(fā)現(xiàn)是盤點槍故障，掃一次條形碼，系統(tǒng)顯示的不是1，而是2。日間忙碌又嘈雜的倉庫此刻因為空曠顯示出一派猙獰，他匆忙關(guān)燈鎖門，一路小跑離開。他一邊喘息，一邊為剛才的胡思亂想感到尷尬。怕什么？倉庫附近沒有地鐵站，他只好打車回家。龐瑋似乎很久沒有搭乘過出租，印象中，上次打車還是現(xiàn)金結(jié)賬的年代。車停穩(wěn)后，龐瑋給司機掃支付寶，一共八十多元車費，他確定付款后按上指紋，結(jié)果卻顯示扣除一百七十元左右。龐瑋跟司機交涉，司機卻覺得他無理取鬧。

“我跑了多少年出租，什么人沒見過，越是你這樣看上去老實的人越是蔫壞。”司機不耐煩地催他下車。

“您看一眼，我這里的確多扣了一次?！饼嫭|向司機展示支付的狀態(tài)。

“我甭看，一準是你們搞的新花樣。剛流行掃碼時，欺負我們歲數(shù)大玩不轉(zhuǎn)，光掃碼不支付。”司機說，“少廢話，趕緊下去?！?/p>

龐瑋不動，也不說話，用沉默反擊。母親說他小時候就這樣，只要他認定對的事，必須堅持到底，如果無法用言語讓別人信服，他就會用這種方式抗議。小學(xué)三年級，他被弟弟誣陷，竟然一周沒有說話，如果不是父母責(zé)令弟弟道歉，他能把一周延長為一生。

“我怕你了?！彼緳C也把手機向他展示，收款頁面顯示八十多元，“沒問題吧？”

一定是哪兒出了問題。龐瑋躺在床上左思右想，他的生活跟往常一樣，唯一變數(shù)來自那些無法讀取號碼的短信。他立刻摸到手機，收件箱躺著三條未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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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日志B024#：

每當(dāng)我準備大干一場，總會有一盆出其不意的冷水兜頭澆下，就好像美夢的關(guān)鍵時刻，就會被吵醒。對撞機的申請出了問題。倒不是說局里不批，凡事有個先來后到，在我之前，已經(jīng)有兩個項目在排隊。我匯報了事情的重要性，但申請對撞機的部門都是一副十萬火急的姿態(tài)，好像在這件事上讓步等于承認自己技不如人，尤其是，對方還是一個女人。我真搞不懂，都什么年代了，還這么封建和守舊。

休息一段時間也好，我已經(jīng)忘了上次自然醒是猴年馬月的待遇。談不上抱怨，這是我選擇的生活方式，人活一世總要有些精神層面的追求，否則不管實現(xiàn)多大的抱負都是碌碌無為。這是我樸素的價值觀。在此之前，什么都要靠邊站，愛好靠邊站，愛情也要靠邊站。說實話，我當(dāng)然向往過二人世界，但我早就做好孤獨終老的準備。當(dāng)下，哪兒還有忠貞不渝的愛情，人們都是逢場作戲和蜻蜓點水，拒絕被婚姻綁架的年輕人越來越多，尤其是我的助理，那個小姑娘——其實我比她大不了幾歲，可能因為領(lǐng)導(dǎo)與被領(lǐng)導(dǎo)的關(guān)系，使得我們之間有一個感覺上的年齡隔層——就認為所謂愛情不過是一種自欺欺人的幻覺，談情說愛，就是詐騙！

我曾經(jīng)談過一段不痛不癢的戀情，對方跟我一樣是科研工作者，他醉心于量子力學(xué)，我們經(jīng)歷過不錯的性愛，也有共同話題，但后來無疾而終，他有他的工作，我有我的事業(yè)。

總之，順其自然。

#實驗日志B025#：

可能跟我的研究有關(guān)，我看待世界的方式比較大尺度。別想歪了，我指的是時間和距離的龐大，動輒就是億年和光年，習(xí)慣了這些單位，你就會覺得現(xiàn)實生活中的矛盾不值一提，就連那些攪動世界政治和經(jīng)濟的風(fēng)云人物也不過如此。文明僅僅存在了幾十萬年而已，而我們的宇宙已經(jīng)一百多億歲，兩者根本不是一個數(shù)量級。幾十萬在一百多億面前連彈指一揮都勉強。想想這些數(shù)字，還有什么看不開的？

關(guān)于額外維，最先就是從大尺度上找到的證據(jù)。

當(dāng)一顆質(zhì)量足夠大的恒星步入末期，會塌陷成超新星；太陽不會，太輕了，它的命運是紅巨星。恒星演變成超新星的過程會產(chǎn)生高溫，釋放出大量沖擊波，可以把引力子輻射到額外維空間。不久以前，科學(xué)界還認為這些能量是被中微子帶走，但它們拐跑的并不多，輻射出的引力子扮演著至關(guān)重要的角色。問題是，引力子把能量帶到哪里？答案是額外空間。這就是研究最有意思的地方，我們通過超大質(zhì)量的恒星觀測到了額外維，卻只能在原子尺度進行驗證。當(dāng)粒子加速器中的兩個高能質(zhì)子碰撞在一起，有可能產(chǎn)生微型黑洞，并通過霍金輻射向外釋放標準模型粒子和引力子，從而快速蒸發(fā)。這就是我申請粒子對撞機的目的，我要看看攜帶能量的引力子到底去了哪里？

我很快厭倦了無所事事，渴望盡快投入緊張的工作。閑暇比忙碌更折磨人。

啊啊啊，申請怎么還沒有下來？

啊啊啊，我快瘋了。

我看了很多電影，電影里面充斥著矯揉造作的愛情，但是矯揉造作也聊勝于無，我突然有點想念我的舊情人，不知道他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我是指，他的研究進展如何。

＊

你好，又見面了。我們檢查了設(shè)備，目前兩個宇宙聯(lián)系的信道很不穩(wěn)定，所以我后來發(fā)送的消息都沒有成功。今天，我們打開了一個新的信道。你能收到嗎——Aiello

請務(wù)必跟我回信，隨便說點什么都行，讓我們知道，你在聽——Aiello

我知道你很難接受這個現(xiàn)實，說實話，我也一樣。我已經(jīng)在想辦法尋找證據(jù)，不僅是為了讓你相信我所言不虛，更重要的是穩(wěn)定信道。如果我們能夠建立長久的交流，對于兩個宇宙而言，都是功德無量的發(fā)現(xiàn)——Aiello

龐瑋立刻回復(fù)，卻提示無法發(fā)送。恰如信息發(fā)送者所說，信道湮滅了。如果這是惡作劇，對方未免太有耐心了，難道是放長線釣大魚？但他算什么大魚。他連一只小蝦米都算不上，這不是自憐自艾，只是實事求是。

始作俑者只能是奇怪的短信，打破了冥冥之中的平衡。龐瑋計算機出身，數(shù)學(xué)還不錯，對于物理一竅不通，連牛頓三定律都背不全，只能囫圇說出在絕對光滑的平面上，輕輕施加一個力，木塊會無盡地勻速運行。他的生活就是勻速運行的木塊，從早起到日落，每天的人和事都跟往常一樣；來自未知的短信就是一個額外的力，改變了它運行的方向，或者是摩擦力，消耗著他的動量，漸漸將其逼停?？此莆⒉蛔愕赖囊稽c外力，就將他的生活天翻地覆。他還沒來及偷偷回味白天跟前臺共處的美妙時光，滿腦子都是事關(guān)兩個宇宙的偉大命題，實在得不償失。整個晚上，龐瑋都處于一種夢與醒的迷離狀態(tài)，渾身僵硬而沉重，比做了一天苦工還要勞其筋骨，黎明時分，他才捕獲狡黠的睡意，醒來已經(jīng)瀕臨遲到。龐瑋顧不上洗漱和早餐，跑出公寓，趕到辦公室時還是晚了十幾分鐘。

“沒關(guān)系哈，我給你做個打卡異常，不要聲張哦。”前臺笑著說。基于這個秘密，他們的關(guān)系仿佛拉近了，龐瑋對于遲到以及昨晚憂心忡忡的睡眠質(zhì)量以及追本溯源對于來歷不明的短信都感恩戴德，是它們聯(lián)手促成了他跟前臺的互動。

“謝謝。”龐瑋故意說得不動聲色。

“知恩圖報嘛。”前臺說。龐瑋遲疑地看著她，想不出他對女孩有什么奉獻。“昨天盤點啊，你的效率是全公司最高，跟你在一組，我特別寬心，不費力氣也不費腦筋?！饼嫭|腦袋一懵，五月的晴天閃了電，一陣炫目的白光，短暫空白。他緩慢卻清醒地反應(yīng)過來，他誤會了前臺的用意。或者說，前臺的用意非常明顯，只是他自作多情，被心中層層疊疊的幻想蒙蔽了雙眼。當(dāng)然，還有轉(zhuǎn)機，就算前臺跟他一組不是出于好感，也不能將他們未來的可能性一棒子打死。龐瑋安慰自己，還有希望。如果輕易放棄，那么之前的堅持都會付之東流。

跟往常一樣，龐瑋坐在電腦前，他的工作就是輔助他人的工作，等待別人的電腦犯錯或者罷工，他去救火，像消防員。

物理雖然不夠了解，但龐瑋聽說過埃爾溫的貓，處于生死疊加態(tài)，只要不去觀察，無法知道貓到底活著還是死去。威廉的名句，正好用作詮釋：生存還是毀滅，這是一個問題。他對前臺的愛慕就是那只既死又活的貓，只要不去表白，他就可以一直保有成為男女朋友的可能性，一旦挑明，也許就只能做朋友了，或者連朋友都做不成。這當(dāng)然只是他的一廂情愿，箱子里的貓總有一天會死亡，就算逃過了衰變的概率，逃過了毒氣，也會餓死、渴死、老死。

龐瑋的工作還有一個不為人知的機密，他可以在后臺監(jiān)控到所有局域網(wǎng)的電腦記錄，包括他們?yōu)g覽的網(wǎng)站，點開的文件以及即時通訊軟件的聊天內(nèi)容。他知道這樣不好，但總是忍不住偷窺前臺的網(wǎng)絡(luò)社交。她工作時間常逛淘趣，她看上一條墨綠色的長裙，加在購物車，不時點開欣賞，價格不菲啊。平心而論，龐瑋覺得不太適合，裙子的風(fēng)格過于成熟，顏色也過于保守，不過穿在她身上也會別有一番風(fēng)味吧。人和衣服總是相互成全。除了淘趣，她還在游博上開小差，吐槽公司的某某。啊，她們兩個一直有說有笑，龐瑋還以為是無話不談的閨蜜。中午十一點剛過，她發(fā)布一條“餓死了”的博文。龐瑋靈機一動，在外賣平臺下單她中意的麻辣燙，付款時猶豫了；她不會吃吧，還沒到下班時間，再者，誰都會對這樣突如其來的好心充滿戒備，搞不好還會暴露躲在暗處的他。龐瑋嘆口氣，取消訂單。有同事找他，電腦死機了，重啟也沒用。龐瑋過去查看，修理，弄好已是中午。他回到座位，看見公司內(nèi)部通訊軟件閃爍，點開是前臺發(fā)來的群公告：誰點了一份麻辣燙，過來取，再不來我就吃了。末尾跟往常一樣附贈可愛的表情包。

不應(yīng)該啊，龐瑋明明取消訂單，是其他員工的點餐，一定是這樣。龐瑋拿出手機查看，又進來一條短信。

你聽說過弦理論嗎？在弦理論的體系中，存在十個在數(shù)學(xué)上自洽的額外空間維度。之前的物理學(xué)家認為，額外維的卷曲半徑大概在普朗克尺度左右，這樣小的額外維空間不可能被觀測，但我們發(fā)現(xiàn)，卷曲半徑可能達到一毫米之間。你一定會問，如果額外維的尺度真的那么大，為什么看不到呢？一毫米大小的東西，肉眼就能分辨。一些實驗也表明，我們的宇宙空間是三維的，額外維到底在哪兒？答案其實非常簡單：在額外維理論里，所有物質(zhì)以及除了引力以外的其他力都被禁錮在一個?？臻g上。你在嗎？我們找到了證據(jù)——Aiello

你到底對我做了什么？發(fā)送成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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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實驗日志B026#：

有兩種可能：在我們的宇宙之外，存在著數(shù)之不盡的平行宇宙，每個宇宙都處在自己的膜空間上，相鄰的兩個膜空間可能只距離一個毫米；我們的宇宙和其他宇宙處在同一個膜空間，只是這個膜空間來來回回被折疊了很多次，形成很多層，每層都是一個平行宇宙，每層之間都隔著額外維。雖然額外維也許只有一毫米，但是不同層面上的物體隔得非常遙遠，因為光不能透過額外維，只能沿著折疊的膜空間傳播信息。膜空間的折痕可能超過幾百億光年，幾百億年比我們宇宙的年齡還久，所以我們還沒有收到來自其他宇宙的問候。我個人更傾向后者，它能更好地解決另外一個困擾物理界多年的難題：暗物質(zhì)。

暗物質(zhì)不可見，但可以通過引力效應(yīng)證實。在額外維理論里，暗物質(zhì)其實是處在其他平行宇宙的物質(zhì)。引力可以在額外維中傳播，但是光子被隔離在膜空間之外。這就是證據(jù)。證明我們的宇宙的確存在額外維，證明其他維度上疊加著一個與我們相似的宇宙。

謝天謝地，終于輪到我使用粒子對撞機了。

我通知實驗室成員歸位，重新開始工作的感覺真好，像極了愛情。

又是一段暗無天日的連軸轉(zhuǎn)，我常常趴在實驗室的桌子上和衣而睡，夜里醒來一陣恍惚，分不清現(xiàn)實和夢境。

終于，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即將開啟第一次實驗。

愿上帝保佑。在如此嚴肅和前沿的科學(xué)實驗面前求助上帝有夠丟人的，卻是我內(nèi)心真實所想。沒人知道會發(fā)生什么，面對未知，上帝是最好的安慰。

#實驗日志B027#：

上帝沒有站在我這邊。

第一次實驗失敗了。加速器上沒有產(chǎn)生微型黑洞，只有振動的弦。我加大了能量，結(jié)果仍然不樂觀。一定是哪里出了問題。我一邊要求成員們檢查設(shè)備，一邊重新在計算機模擬我的理論，皆未見異常。按照我的推演，加速器可以產(chǎn)生微型黑洞，通過對這些稍縱即逝的黑洞的探索，就能發(fā)現(xiàn)額外維。

各種參數(shù)都達標了，能量也推到最大，我心心念念的微型黑洞卻無影無蹤。

“別氣餒，我們再試一遍?！敝砼呐奈业募绨?，靜電把她的手彈開。

“我知道了?！蔽易プ∷蠼械溃笆请姶帕Φ母蓴_?！备姶帕ο啾?，引力太弱了，一小塊磁鐵產(chǎn)生的電磁力就可以克服整個地球?qū)τ阼F屑的吸引力。兩個電子之間的萬有引力是電磁斥力的1/1043，如果兩個電子之間的萬有引力和電磁力一樣大，電子的質(zhì)量就要達到現(xiàn)在的1022倍。對于研究者來說，最大的挑戰(zhàn)就是沒有挑戰(zhàn)，一旦找到方向，不遺余力地走下去就是了。

兩個高能質(zhì)子在粒子加速器中呼嘯著撞在一起，我仿佛聽見宇宙誕生之際那聲啼哭。

#實驗日志B027#：

我沒時間再寫日志了，安排太滿，現(xiàn)實的誘惑太多，而我無法抗拒，就像我前面說的，沒有那樣急功近利的科學(xué)家，也沒有目空一切的研究者，我終究是肉體凡胎，是一個渴望被呵護的女人；如果沒有關(guān)懷，關(guān)注也不錯。

＊

龐瑋看過不少科幻電影，從未想過電影會照進現(xiàn)實，更不敢奢望成為主人公。但他設(shè)想過末日，壓垮所有人的末日，給他一成不變的生活制造一些波折，當(dāng)他的生活結(jié)結(jié)實實起了變化，他卻怕了，葉公好龍。

請不要慌亂，發(fā)生了什么，請告訴我——Aiello

龐瑋把手機支付的事情說了，讓對方給個解釋。其實也不用什么解釋，他自己就能厘清，就像那位出租車司機所說，這又是一種新型的詐騙方式。他們一定是通過短信播種了病毒，讓他在支付時扣除兩遍錢款。他應(yīng)該立刻把短信都刪了，把對方拉黑。對方似乎看透他的心理，發(fā)來信息：

請跟我保持通話，這樣我才能解答你的疑惑。根據(jù)你剛才的描述，我想可能是信息在兩個宇宙之間傳遞時對你的行為產(chǎn)生影響，造成事件的疊加——Aiello

我根本聽不懂你說什么？

我們位于不同的宇宙，雖然緊挨著，卻永遠無法接觸，沒有什么比這更悲傷的發(fā)現(xiàn)。我們嘗試打通兩個宇宙的壁壘，用粒子對撞機轟出微型黑洞。但是黑洞由于霍金輻射很快就會蒸發(fā)，黑洞的能量由引力子散播到額外維，即你們的宇宙。這些微型黑洞成為聯(lián)通兩個平行宇宙的信道，雖然暫時無法完成物質(zhì)的交換，但可以借助引力子搭載信息，互通有無。我這么說，你應(yīng)該能明白吧——Aiello

我不明白！

現(xiàn)在搞詐騙還得懂物理嗎？想想也是，之前不是爆出過量子速讀的丑聞嗎？越是前沿的科技，越有一種法力無邊的既視感。

霍金輻射總聽說過吧——Aiello

我連霍金是誰都不知道！

怎么可能？霍金可是——我知道了，我們兩個世界既雷同又千差萬別，在你們的宇宙，霍金先生也許沒有戰(zhàn)勝肌肉萎縮性側(cè)索硬化癥，或者，發(fā)現(xiàn)黑洞輻射的另有其人——Aiello

你真的來自另一個宇宙？發(fā)送失敗。

你真的來自另一個宇宙？發(fā)送失敗。

龐瑋動搖了，不僅僅是被名為Aiello的女人說服（這是一個女性的名字吧），更主要的是，他周遭的一切都在起著變化，事件的疊加從手機向外擴散了。龐瑋不得不使用現(xiàn)金，他去自動取款機提現(xiàn)，卡里有一萬多，他鍵入一萬整的金額，機器吐出一沓紙幣后，提醒他余額不足。原來，自動取款機重復(fù)了一遍取款事宜。這不是手機病毒能夠輻射的范圍。這還不算完，這只是開始。龐瑋住的公寓一共有四間客房，九名租客，每天早上去廁所都需要排隊。龐瑋剛從廁所出來，立刻有人填補。他回到房間收拾東西，準備上班，肚子又一陣絞痛。他以為吃壞了肚子，只好再次排隊如廁。到了公司，他跟前臺打招呼（她今天看上去特別開心），前臺卻說：“你剛才不是打過卡了？”龐瑋笑笑，說忘了。怎么可能，他才剛剛上班！一切都亂套了。他突然明白，不是手機感染了他，而是他感染了手機、掃碼槍、自動取款機，他才是源頭。

“我有時也會忘記。”前臺替他解圍，“對了，這個給你?！鼻芭_遞給龐瑋一枚信封，神秘一笑。龐瑋佯裝淡定地回到工位，迫不及待地打開。她真戀舊，竟然給他寫了一封情書。這世上還有什么比你愛著的人也愛著人更美好的事情？然而里面裝的卻不是情書，而是請柬，XXX和XXX將在本周末舉行婚禮，歡迎龐瑋先生光臨。龐瑋一遍一遍讀著請柬，上面的字跡仿佛活了過來，嘲諷他，笑得前仰后合。龐瑋控制不住把請柬撕了，扔進垃圾桶。就在這時，他發(fā)現(xiàn)垃圾桶里已經(jīng)埋葬了一份七零八落的請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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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次演講結(jié)束時的自由提問，都有人問我，確定額外維最簡單的方法是什么？我會用臺球例舉。臺球在球桌上的運動，可以類比額外維理論中基本粒子在三維膜空間上的運動。臺球之間的碰撞，只能導(dǎo)致臺球在桌面上運動，而碰撞產(chǎn)生的聲波，卻可以向三維空間發(fā)散，如同引力可以傳播到額外維空間。通過研究臺球的運動軌跡，就能推算出能量損失了多少；相同的，通過對撞機中粒子碰撞的能量損失，就可以證實額外維是否存在？

自從實驗取得成功，我從一個默默無聞的科學(xué)工作者搖身一變成為了科學(xué)明星，各種各樣的科普科幻大會和一些高校爭相邀請我做演講和分享會。說實話，我還挺享受被注視的虛榮。不過有得必有失，這些社會活動大大地壓縮了我的科研，我們開了一個好頭，但后面還有許多細枝末節(jié)需要證實。我抽不開身，只好讓我的助理盯著后續(xù)。

“您覺得量子糾纏和蟲洞有無關(guān)聯(lián)？”這不是我的專業(yè)，但我看見提問的人就釋然了，是他。

我們共進晚餐，享用了彼此的身體，之后我躺在床上聽他講述最新發(fā)現(xiàn)。

從外部看，兩個黑洞是相距很遠的兩個獨立實體，然而它們共有一個內(nèi)部區(qū)域。這個共有的內(nèi)部其實是某種蟲洞。天然的黑洞太遠，比如銀心黑洞，他希望能跟我的研究接壤，用他的話說，想跟我借兩個黑洞。我無法拒絕，雖然他跟我上床的目的不純潔，但我欣賞他為科學(xué)獻身的精神。我們是同一種人。

我們現(xiàn)在能夠精準定位微型黑洞，甚至可以注入能量，讓其穩(wěn)定一段時間。接下來才是真正激動人心的嘗試，我們試著向黑洞投喂信息，看看能否被另一個宇宙的人們接收。

根據(jù)我們的推測，兩個相鄰宇宙存在許多共性，跟我們一樣演化出生命，發(fā)展出文明，當(dāng)然會有一些不同，但只要是文明，總有相通的地方。差不多兩年過去了，人們對我的熱情逐漸熄滅，我再次把自己監(jiān)禁在實驗室，全身心投入新的研究。我的助理仍然負責(zé)向另一個宇宙發(fā)送信息，我則抓緊時間解決層級問題。

“我們成功了?！盇iello拉著我的手，眼淚掉了下來，“我收到其他宇宙的回復(fù)了?？磥砟阌忠プ鲅不匮葜v了?！?/p>

“他說什么？”

“你是誰？”

“沒錯，有人敲門的時候，我們自然會問這么一句。”我說，“你現(xiàn)在可是代表整個宇宙跟對方交流，想好說什么了嗎？”

“我要告訴他，你們并不孤單?！盇iello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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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末還是不可避免地來了。龐瑋之前就決定，無論如何，他不可能“光臨”。他的心已經(jīng)在滴血，為什么還要插上一把刀子？從那天起，龐瑋再也沒有出門，世界的規(guī)則已經(jīng)改變，他很可能在橫穿馬路時被車撞死。他穿行過綠燈，還會穿行過紅燈?？墒堑搅四且惶欤€是決定參加前臺的婚禮，跟過去做個了結(jié)。他拎著一只帆布袋，里面是送給她的結(jié)婚禮物。

他刷了兩次卡，進入地鐵站。

他搭乘兩次扶梯，走出地鐵站。

他上下兩次天橋，來到酒店門口。

旋轉(zhuǎn)門是一個挑戰(zhàn)，他走一遍，又走一遍，發(fā)現(xiàn)自己還在門外面，走一遍，又走一遍，怎么也無法進入大堂。他一遍一遍地走著，眼淚就落下來了。他曾經(jīng)把前臺的酒窩比作漩渦，如今，他真的掉進去了，越陷越深，直至溺斃。那一刻，本來無傷大雅的比喻覆蓋了現(xiàn)實，他想到了死。龐瑋終于沒能進門，只是把禮物放在門口，她會發(fā)現(xiàn)嗎？她會發(fā)現(xiàn)吧，躲在暗處的他；一條墨綠色長裙。

龐瑋離開酒店，上下兩次天橋。生命其實非常脆弱，只要留心，生活中充滿了可以致死的利器，水果刀可以割腕，臺燈用來觸電，打開窗戶就是五十米的自由落體。他很小的時候就聽過一句話，不在沉默中爆發(fā)，就在沉默中滅亡，看來，他不能爆發(fā)了。他都不用自己動手，出去吧，大街上同樣充滿危險，只需按照以前的軌跡運動，很快就能傳來噩耗。然而事與愿違，龐瑋一次次穿行馬路，一次次安然無恙。求人不如求己，他必須直面自己的人生，或者結(jié)束自己的人生。

手機響了。

我知道你在干什么？立刻停止，我會來救你——Aiello

你怎么會知道？

因為，我看見了——隨短信附上一張圖片，龐瑋看見了自己的尸體——你已經(jīng)死過一次，請別一錯再錯——Aiello

你怎么救我？

來我們的宇宙吧，我在這里等你——Ai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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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可能打開了潘多拉的盒子。

引力子攜帶的能量微不足道，然而正是這些忽略不計的能量在另外一個宇宙掀起滔天巨浪。有沒有可能是穿梭兩個宇宙的蝴蝶效應(yīng)？宇宙是個混沌系統(tǒng)，引力子就是那雙輕輕扇動的翅膀？我根據(jù)Aiello的反饋，迅速計算了散布到另外宇宙的能量，結(jié)果令人咋舌。

“怎么會這樣？”我不敢相信眼前的數(shù)據(jù)。

“發(fā)生了什么？”

“這只是開始，發(fā)生在他身上的事件重疊會蔓延到全宇宙，然后順著膜空間向我們宇宙滲透，最后，殃及所有宇宙。試想一下吧，一條路旁邊多出一條路，一座海洋連著一座海洋，兩顆太陽變成雙星系統(tǒng)，文明會像微型黑洞一樣被蒸發(fā)。”

“有什么辦法嗎？”Aiello說完突然捂住嘴巴，眼睛噙滿淚水，半晌才說，“該不會——必須清除他嗎？他已經(jīng)死過一次。求求你，救救他，我被他為愛殉情的事跡深深打動，早在幾十年前，篤信愛情的男女就已經(jīng)在我們的宇宙滅絕，我也從不憧憬愛情，可是現(xiàn)在我動情了，不僅僅是他為愛獻身的決心，還有那份含情脈脈的暗戀?！?/p>

“殺了他也于事無補。他就像一個傳染源，已經(jīng)把病毒散布出去?！?/p>

“老板，難道一點辦法也沒有？”

“唯一的解是把他帶到我們的宇宙。”

“那太好了，帶他來啊，我一定要嫁給他！”Aiello曾是不婚族的忠實擁躉，如今甘愿向愛情獻祭。

“問題在于，如何把他帶來？我們現(xiàn)在只能利用粒子對撞機在膜上轟出一個微型黑洞，頂多傳遞信息和微弱的能量，他可是一個大活人。對了，他叫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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聊了這么久，忘了問你叫什么名字啊——Aiello

龐瑋。

我叫Aiello——Aiello

我知道。

那你知道我喜歡你嗎——Aiello

從沒有人跟龐瑋表白，他感到難以言說的喜悅，不具體，很柔軟。如果說他也喜歡Aiello，顯得他之前對前臺的忠貞欺世盜名，死去的那個自己也毫無意義，但他想見見Aiello，也愿意給自己時間和機會，慢慢解鎖她。另外一個宇宙是什么樣子？Aiello是什么樣子？會不會，那里也有一個自己，自己是什么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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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切還要從霍金先生說起。

霍金發(fā)現(xiàn)量子效應(yīng)將導(dǎo)致黑洞像熱物體一樣輻射，證明沒有任何東西能從黑洞逃離的傳統(tǒng)觀點實在是過于簡化。黑洞輻射的事實暗示它們具有溫度，而溫度源自一個系統(tǒng)中微觀組分的運動。至少，引力子可以通過黑洞，量子態(tài)也可以。我的新歡（也是舊愛）告訴我，黑洞從外部看就像通常的量子體系，完全可以認為一對黑洞可以相互糾纏。換句話說，量子糾纏在兩個黑洞之間創(chuàng)造了一個幾何連接。過去認為糾纏是一種沒有物理聯(lián)系的關(guān)聯(lián)，但是，這種情況下的兩個黑洞卻通過它們的內(nèi)部產(chǎn)生物理聯(lián)系。

“我也許能幫上忙?！彼f。

“謝謝你?！蔽椅橇怂牟弊?。

“知恩圖報嘛。”他捧著我的臉，“如果不是你先幫我，我也走不到這步。一切就像命中注定?！?/p>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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龐瑋根據(jù)Aiello的指示，聯(lián)絡(luò)到當(dāng)?shù)匾婚g實驗室，在他們幫助下，開啟這次跨越兩個宇宙的旅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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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是一個歷史性的時刻，所有媒體翹首以待。

其實歷史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參與其中的人們。

我們會成功的，做好準備迎接另一個宇宙的訪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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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迫不及待想見你——Aiell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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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我以往的經(jīng)歷，事情一般不會太順利，我們做了預(yù)案，以防萬一。然而，上帝這次站在我們這邊，老天有眼，一切都按部就班，嚴絲合縫，就連微調(diào)都不需要。我將此歸功于他，他比我更細心嚴謹，是個理想的合作伙伴。等安頓好我們的“貴賓”，我想，也許可以試著跟他再相處一段時間，受Aiello感染，我也開始渴望愛情。

龐瑋在他的宇宙變成量子態(tài)，通過蟲洞，跟我們的宇宙產(chǎn)生糾纏，作為他的觀察者，我們親眼看見他一點點從無到有。他的出現(xiàn)不是一蹴而就，而是有明顯的漸變過程，先是一團刺眼的光，逐漸拓出模糊的人形輪廓，之后是分明的線條和五官。他跟我們一樣，又不同，一樣的外貌，不同的內(nèi)部構(gòu)造，在他落成的過程中，我看到了身體攜帶的信息和力。我頓時明白，從我們宇宙散發(fā)過去的微弱的引力，為何會引起軒然大波。同時明白，這個世界上，沒什么是一定的，包括其他世界。Aiello卻被愛情沖昏頭腦，奮不顧身沖上去，想要給龐瑋一個結(jié)結(jié)實實的擁抱。我沒能攔住她，眼看著她撲空，穿過龐瑋剛剛定型的身體。頃刻間，龐瑋被撞碎了。他張了張嘴，卻無法發(fā)出聲音。

“老板，到底怎么回事？”

“在龐瑋的宇宙，引力遠比我們的宇宙要大。進入我們的世界，他就像氣球一樣，被鼓入太多氣體。”我說，“到頭來，我還是害了龐瑋?！?/p>

“也許是解脫呢?！彼麚ё∥?，撫摸著我的肩膀。

“是啊，”Aiello望著半空流下眼淚，“至少他不再孤單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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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六點下班，跟往常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