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醒著的陶(外三篇)

2020-11-18 06:57石澤豐
南風 2020年29期
關鍵詞:姨娘外婆母親

文/石澤豐

我一直認為陶是醒著的,即使千年之前被埋進萬丈塵土之中,千年之后重見天日,它仍然豁著嘴,傾吐自己曾經(jīng)見證過的煙火日月。人世間爭奪之聲太大了,世俗的嘈雜遮蔽了陶的話音。人類的耳朵,被物欲牽扯,聽不見火燒泥土后形成的陶發(fā)出的永恒的聲響。每每陶以文物的方式出土時,人們便站在一旁,唏噓不已,然后踮起腳尖,沿著陶指引的方向眺望。眺望那些逝去的歲月,那些遠去的王朝。而此刻的陶,放去歲月的焦灼與慌亂,如一位脫光了牙的長者,豁著嘴將一段遠古的文明娓娓道來。

拐過彎去,便是懷寧縣博物館文物的展覽廳,我看見一件出土的陶被四周密封的鋼化玻璃罩住,陶口殘缺。講解員向我們講述著陶的過往,講述著與陶有關的那個消失的孫家城。說孫家城遺址是新石器時代的古城址,距今約有4500 年歷史,目前已發(fā)掘出土了200 余件陶器以及錛等石器,至少涵蓋了距今6000 年前到4000 年前的三個歷史時期,其中包括備受世人矚目的薛家崗文化時期。百度上也是這么說。

我立在陶前,仿佛看到了當年的時間也被鋼化玻璃罩住,它們不能流動,停滯在那里,圍繞在陶的周圍。而鋼化玻璃罩之外,歲月奔流,作為后來者的我們,不見孫家城,不見薛家崗,在參觀中任憑一件陶把我們指引。這個被土壤深埋的文化符號,在不語的黃土層里不管風云變幻,待孫家城和薛家崗滅失幾千年之后又重新歸來,哪怕是以殘損的方式出土,也要以智者的身份呈現(xiàn)出思想和精神的熱能。

翻開歲月的典籍,歷史的青煙在冊頁里升騰。不難想象,在那些戰(zhàn)亂的年代,抑或是短暫的和平時期,困苦的黎民百姓,即使收獲時節(jié),手捧到的也是少得可憐的五谷雜糧。他們還要克制自己的食欲,想節(jié)省一點,再節(jié)省一點,然后把這些五谷雜糧聚集在一起,留待以后慢慢消食,以打發(fā)往后不斷延續(xù)的日子。這些積累起來的食物,找一個什么器皿盛放呢?他們低頭思來想去,終于打起了腳下泥土的主意。他們把泥土盤來盤去,直到盤成一件自己如意的圓圓小口、圓鼓鼓腰身、厚厚底兒的陶泥坯,然后架爐,生火,煅燒——陶被制出。也許世間第一件陶被制出是在某一個黃昏,因為陶里收藏的,總是那么一點光亮,就像天黑前殘剩的不多的日光。掀開陶蓋,我們常常伸長脖子,朝里細看,尋找那些快要見底的東西。

陶雖不精美、不華麗,但它是一代又一代鄉(xiāng)村男人的勝利品。他們把這些暗紅或深褐色的杰作捧給自己的女人,就捧出了既往的消磨的日子,捧出了渺小的愿望和對生活的憧憬。他們不祈求自己如何的榮華富貴,只求生活中有著某種永恒的、貼心的溫度。這溫度,只有陶能給予。一代又一代的鄉(xiāng)間女人,通過陶罐把生新的食品儲藏起來,然后撒下一把鹽,封存。日升了,月落了,在某個饑餓的日子,當身為人母的女人打開陶蓋,一股清香的氣息撲來。這是時間的芳香,是母親特有的味道,它哺育著生命,讓人類生生不息。

那個陶罐據(jù)說是我祖父的祖父親手燒制的,前后經(jīng)歷了五代人,也許是因為它走得太累了吧?它破碎在我的手中。由此,我想到幾千年前的陶,它們緊貼在鄉(xiāng)村的懷里,不愿離開。哪怕是老屋倒了,村莊滅失了,它也要與它們在一起,蟄伏在泥土中,緊裹著某種文化,神秘地游走在漫長的隧道里。

姨娘

姨娘走了,在那個大雨傾盆的夜晚。大雨下了整整一夜,母親哭了整整一夜。

姨娘在她兄妹之間排行老五,比我母親小七歲。春節(jié)之后,她感覺身體不適,去省立醫(yī)院一檢查,肺癌晚期,一紙診斷書宣判了她的死亡。醫(yī)生說,她最多只能活三個月。果真如此,不到三個月,姨娘就離開了人世,離開了我們。這一年,她六十八歲。

我回家吊喪,路過姨娘家的芝麻地。素白的芝麻花齊刷刷地開著,在雨中,朵朵低著頭,仿佛也在為姨娘默哀。與我同行的表姐桃紅說:這芝麻就是姨娘和姨夫種的。她們和所有農(nóng)村留守的老人一樣,省吃儉用,與土地為伍,竭盡全力耕種作物,在收獲之季,他們躬身收割、脫粒,讓五谷雜糧顆粒歸倉。與周邊地里的芝麻相比,她種的芝麻比別人家的長勢明顯高上一等。姨娘等不到收割了,她把這一攤子事交給后人,她不管了。

上次回去,我就聽說姨娘得了重癥,大伙兒都沒有向她說出真相,包括她的子女,怕她背負太大的思想壓力,畢竟這是直面死亡的話題。我去看她時,她正坐在堂屋的飯桌邊,身體虛弱。見我來了,她努力地站起身來,整個人有氣無力。她執(zhí)意要去里屋,為我撿些土雞蛋和山芋粉。我鼻子一酸,強忍著淚水,把六百塊錢塞到她的手里。

姨娘家與我的老家只隔著一條小河,河上架有一座橋,名曰:紅衛(wèi)橋。早年,紅衛(wèi)橋的兩頭散落著商鋪、肉鋪、鐵匠鋪等,熱鬧非凡,周邊十來個屋場的人總愛來這里購物、閑扯。我們小孩也愛去那里湊熱鬧。記得我八歲那年夏天,有一次,我在紅衛(wèi)橋上遇見了我的表哥(我姨娘的兒子),我說我想吃糖果。我原以為他會給我買,因為他比我大六歲,哪知表哥有些不好意思,他說沒有帶錢。是呀,那個年代,孩子身上哪有錢呢。第二天,姨娘便拎著一袋糖果來我家看我了,我不在家。聽奶奶說,表哥回去把這事跟姨娘說了,她走時反復叮囑:不能讓我到橋上去玩,水深危險。

姨娘把我看得很重,逢年過節(jié)她總要為我送些可食之物,有時還帶來一兩雙“千層底”的布鞋。布鞋是姨娘親手做的,她把平時收集起來的碎布,在那些寂靜的夜晚,層層疊起,每層都敷有糨糊粘連,然后用針線密密穿鑿。我見過她納鞋底時的情景,她手上的線隨著針,針在頂針的助力下,把線從鞋底的一面引領至鞋底的另一面。每一次穿鑿之后,她都要用右手的小拇指繞著引過來的線,用力帶緊,方又從這一面重穿到另一面。過去返回來,返回來再過去,如此反復,經(jīng)過一兩個夜晚的穿鑿,鞋底被一圈圈排列的數(shù)百個針眼扎得結(jié)結(jié)實實。這些細致的針線活,形成了鞋的式樣,姨娘生活的式樣。她把愛深深地扎在其中,然后送給我,讓我的雙腳始終保持著一定的溫度,且暖至心窩,難以忘記。

選取優(yōu)質(zhì)的供應商是物流采購工作成功的關鍵,因此,企業(yè)要做好對供應商的考察、評估、認證等一系列工作。要在物流采購管理平臺中構(gòu)建供應商管理子系統(tǒng),以物資采購管理的業(yè)務結(jié)構(gòu)為基礎,對供應商進行合理、科學的評估,優(yōu)化供應商集合。供應商管理子系統(tǒng)要展示供應商的基本信息以及特色,同時要及時加入更新系統(tǒng)對供應商信息變化進行及時更新,并對供應商的基礎競爭項目以及標準進行明確的恒定,對其品質(zhì)服務進行定期評估,并按照企業(yè)發(fā)展規(guī)劃進一步調(diào)整采購方向及供應商合作,以降低產(chǎn)生成本,進一步提升企業(yè)的采購質(zhì)量。

我站在姨娘的靈位前,昔日的情景再一次在腦海里翻轉(zhuǎn)。姨娘的遺像擺在桌子中間,她的微笑凝固成了永恒,目光灑向相框外的世界?,F(xiàn)場所有的人,只有她,沒有絲毫的悲戚。我為她三鞠躬,然后跪拜,起身之時,突然發(fā)現(xiàn)她棺材前點著的油燈邊,擺著一雙嶄新的“千層底”,上面繡有幾朵小小的芝麻花。姨夫說,那是多年前姨娘為自己后事準備著的,一直放在她陪嫁的木箱里。如今擺出來,上面的花兒依舊那么鮮艷。

當年,姨娘是八抬大橋抬進姨夫家的,時間一晃,幾十年過去了。如今,八人龍杠卻將她抬出了姨夫家,鞭炮炸得急促,噼噼啪啪,在旌幡的引路下,她被抬進了墓穴。這中間,仿佛只有一個小小的停頓。看著姨娘被放入墓穴,一鏟一鏟的黃土埋下去?;秀敝形铱匆娨欢溆忠欢渌匕椎闹ヂ榛ㄓ珠_在了她的周圍,微風吹來,它們仰著臉,為我的姨娘,指引著天堂的方向。

八百垅

早年,我對八百垅的感情勝過對老家的感情。因為那里住著外婆。那里有她給我留下的疼愛。八百垅是我外婆居住過的村莊,準確地說,是她在出嫁之后就一直沒有挪動過的生活之地,哪怕是在她最孤立無助的時候。它與我的老家石家大屋一河之隔。上個世紀初,外婆從一個叫著劉家灣的村莊嫁過來之后就一直生活在八百垅,生兒育女。她有六個孩子,三男三女。我的大姨是老大,我的母親位居第三,最小的一個是我的小舅。有人說,我的外婆出生在一個大戶人家,年輕時端莊美麗,嫁給一個篾匠(我的外公年輕時做過篾匠)有些傻。也有人說,八百垅的水田好,旱澇保收,嫁過來的女人都覺得:以后的日子肯定會殷實。我小時候也聽外婆說過:八百垅屋場上的家風好,外公會體貼人,為人更好!說這話的時候,我的外公去世已整整三十年了。

三十年,對于一個守寡的女人來說,是何等的漫長。沒有丈夫支撐的日子,無疑陰郁、難熬。外公去世那一年,我的大姨只有十一歲,我的小舅只有兩歲。外婆的宿命,也是她苦難的開始。雖說八百垅居住的男丁混雜,有王、黎、洪、胡、何、丁、張、夏等八個姓氏,但屋場上的人很團結(jié),他們對待這個長嫂(因為外公在同輩中排行老大)就像對待親姐姐一樣,大小事都盡力相助。鄰里熱心,這也是外婆得以在八百垅生存下來的一個原因。

之前,外婆經(jīng)歷的苦難我只聽說過一丁點,現(xiàn)在全忘卻了。如今提筆,離外婆去世也有近二十年的時間,她去世時已是九十多歲的高壽老人。想聽到她過去的那些事,八百垅再也沒有一個長者能說得清楚。但毋庸置疑的一點,一個女人獨自拉扯著孩子的辛酸,在那些寂寞的夜晚,很少有人會懂。外婆以內(nèi)心極大的堅強節(jié)儉持家,送走了一個個寒冬,迎來了一個個春天。

水日夜奔流,飲水充饑的外婆,乳房開始干癟起來。漸漸地,她為孩子們提供的營養(yǎng)越來越少了,而這六個正在長身體的孩子,個個如狼似虎。在無法滿足孩子們的需求時,她傾其所有,置了一艘大帆船,讓三個兒子以河為業(yè),捕魚為生。當兒子們抬回滿筐捕獲的魚時,外婆用河水煮魚,奶白色的魚湯再一次充當起他們的救命糧來。從此,所捕獲的魚不但喂養(yǎng)了這一家人的生命,而且,還讓這個家庭有了起色。

六個孩子次第成家分戶,直到小舅結(jié)婚后,外婆才松了一口氣,人生的這一片苦域,她總算蹚了過去。母親說,小舅是在我出生的前兩年成家的。那時,土地已分產(chǎn)到戶,外婆年過花甲。大舅二舅分了家,外婆一直跟著小舅過。小舅和小舅母在田間勞作時,外婆就給他們炊煙做飯,收稻簸麥。有一次,母親帶我去八百垅時,我正見外婆在灶屋里簸麥,麥子在她手中的簸箕里跳著歡樂的舞蹈。正午的陽光從小瓦縫漏下來,點點光斑掉在外婆的左襟衣衫上,多像她膝下的兒孫,圍著不肯散去。直到如今,每每回憶起這一幕,我依舊覺得那是我見過的最溫馨的場景。外婆疼我。我愛外婆,愛呆在八百垅不肯回去。因為在那里,我可以吃到外婆為我煮的紅雞蛋或烤山芋。只要我去了,她定會從瓦罐里取出一兩枚雞蛋來,放在水中煮熟,然后從墻上撕下一截紅對聯(lián),用紅紙染紅雞蛋,塞進我的兜里。有時,在飯燒好之后,她將一個山芋扔進柴火土灶里,讓它在火燼中烤熟。這些可口之物,如糖豆一樣粘著我幼小的心靈,讓童年的我到八百垅去了就不愿意離開。

我在八百垅,多半是吃和玩,有時也會干一些手邊上的活,比如,到門前的秧田去幫舅舅拔秧。每到雙搶季節(jié),秧田里特別熱鬧,大人小孩齊上陣,雖然“童孫未解供耕織”,但童伴們在一旁也快樂地幫著忙。我記得遠房的一個舅媽在一次拔秧時跟我開玩笑:澤豐,把玲紅許配給你做老婆,你愿意嗎?玲紅是那個遠房舅媽的女兒,長得漂亮,比我大一歲。我有些害羞,而我的小舅媽在一旁應和著:這個可以,我就當你們的媒人哈。從此,在我心里,有過很長一段時間,我還認真地把八百垅當著我“丈母娘”的村莊,直到初中畢業(yè)。

初中畢業(yè)后,我考取了一所中專學校,要離開家鄉(xiāng)到南方的一個小鎮(zhèn)上去念書,自然要離開八百垅。臨行前,我去過一趟八百垅,到外婆家時,她正走出戶外,揚起一根長長的竹竿,“哦噓哦噓”地驅(qū)趕著稻場上前來偷吃稻谷的鳥雀。那一刻,我發(fā)現(xiàn)外婆真的老了。八百垅,她的這個棲身之地,形如螃蟹,見證了她很多的苦難和少得可憐的幸福。她如風中殘燭,2003 年被風一吹,熄滅在了八百垅。從此,那個叫做八百垅的村莊,我就呆得很少了。

偶爾回去看望一下舅舅舅媽,也是來去匆匆,仿佛那里變了,變得陌生,我找不到讓我夜宿一晚的理由——盡管八百垅這個地名沒有變,盡管它身后的河水依舊日夜緩慢地流淌。

母親的況味人生

下午兩點多種,二叔打來電話,說我母親過馬路時踩入一個水洼,跌了一跤,現(xiàn)在下半身不能動彈,估計是盤骨跌壞了。

一年前,她因右膝蓋損傷,為固定關節(jié),手術打進去一個鋼釘還沒有取出。醫(yī)生告知我,她血糖很高,骨頭變得酥脆,易碎。春節(jié)后,我和妻兒返城時,還一再叮囑她要少出門,注意好自身的安全。誰知我們離鄉(xiāng)不到兩個月,她竟然外出時摔倒了,而且很嚴重。

一直對她照顧有加的二叔,站在我的立場上,當時還責怪了她,說我在城里生活不容易,是一個聘用人員,工資不高,要還房貸,要養(yǎng)育兩個年幼的孩子。“去年,你不小心跌碎了膝蓋,到他那里做完手術剛到一年,如今又……”二叔長長地嘆了一口氣,無奈,打電話給我,叫我把她接過來治療。而此時的母親,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目光充滿內(nèi)疚,躺在床上,任人擺布。

七十年前,我母親在三個月大的時候就被抱養(yǎng),以童養(yǎng)媳的身份生存在這個世上。雖說與自己親生父母只有一河之隔,但心路十分遙遠,那時遠到無法企及。日子以食不果腹的方式宣告天下,那是一個饑荒的年代,是一個草根掌握不了自己命運的年代。她只得聽從別人的安排,包括后來自己的婚姻。這是一個時代的悲哀。

冬去春來,童年的母親把受人欺侮的辛酸埋在心底,等待長大,等待自己成人。在一次聊天時她告訴過我,她十一歲那年親生父親去世了,她都沒能為他送葬。那個生活的大家庭里,有叔父、嬸嬸和殘疾的未來的公婆。她年長于六個弟妹(包括我二叔和我父親),是平輩中年齡最大的人。在她十六歲的時候,她嬸嬸不幸去世,她擔起了家庭主婦的重任,以一個母親的角色為弟妹們納鞋補衣,閑時要上山砍柴,農(nóng)忙時得起早貪黑掙工分。時光的車輪滾滾向前,苦難的日子等來翻頁的機遇,弟妹們大了都有了自己的小家,母親在她叔父的安排下,帶著公婆和自己的丈夫,獨立了門戶,生起了小灶,分得兩間廂房和一套農(nóng)具。

那時的農(nóng)村,廣大農(nóng)民還是在溫飽線上苦苦掙扎,我的父母也不例外,他們用勤勞和汗水無時無刻不想甩掉纏身的貧窮。姐姐和我相繼出生,給這個家庭又增添了不小的負擔,好在改革開放,包產(chǎn)到戶,日子一步步好轉(zhuǎn)起來。當家的母親帶著我們,每天中餐安排一頓雜糧稀飯,晚上多半是粗糙的麥面充饑。誰不渴望頓頓都有香噴噴的大米飯吃呢?但為了能買上農(nóng)藥和化肥,她只有如此,把省下來的稻谷賣掉,有一點錢就攢起來,謀劃著日后能蓋上幾間瓦房。1977 年,我爺爺去世,家中的一點積蓄被掏一空,日子的辛酸讓她從頭再來。到1986 年,在她四十多歲的時候,她背負著三千多元的外債,終于蓋起了三間紅磚瓦屋。母親以為,在接下來的日子里,靠省吃儉用和辛勤勞作,一邊還債一邊安穩(wěn)地供老養(yǎng)小。她沒有想到就在第二年的秋天,我的奶奶病重去世。這個當家的女人,生活的遭遇再次把她推向困苦的谷底,要想上來,只得靠自己再一次一步一步往上爬。

好在日子除了風霜雨雪,還有陽光和甘露。好在農(nóng)民憑著勤勞,還能使莊稼年年生長,年年都會有一定的收成。母親把不屈當作生活的必須品,和父親一道經(jīng)營著這個家,培養(yǎng)著自己的孩子。她嘔心瀝血一心想讓我跳出農(nóng)門,想我盡快考上中專,然后能找到一份好的工作。事情常常不是隨人所愿,成績很好的我,1994 年中考時并沒有擠上中專的火車。她氣悶,責怪我,也恨自己的命,回想一路走來,盡是艱辛??墒沁@樣又有什么用呢?

面對外界的壓力,面對母親的神情,中考結(jié)束后的那段日子,我有好幾夜沒有入睡。我坐在床上,想著因為家庭的貧困,為一心一意供我讀書,她勸年少的姐姐輟學,幫她一起干農(nóng)活的情景。想著她在有一次犁田時,腳后跟被犁鏵刺出一道很深的口子,鮮血直流,她忍著用舊衣袖筒死死的包扎好,怕花錢而不愿意去看一下赤腳醫(yī)生。想著父親因為忠厚老實,沒有什么手藝只得靠出賣體力為生,他們之間因此不時發(fā)生一些矛盾。我心如刀絞,我要復讀,我要為這個苦難的女人證明。

1995 年,我考上了中專,盡管是委培,盡管要花上她一筆不小的委培費,通過她的表情,我感受到她是心甘的,是情愿的。已是五十多歲的她,愿意再為我財竭力盡。她似乎看到了美好的幸福生活,就在前面,不遠處。她把這一切寄托在我中專畢業(yè)后的日了里,這一天不會是遙遙無期。她等待,等待何嘗不是心的苦役。中專畢業(yè)那一年,政策規(guī)定中專生不包分配。已年近六旬的她,實在再也無能為力了,只得把這一切交給兒子,只得靠兒子自己去奮斗、去拼搏。

人生的苦楚常常是因為遇到一些事情卻力不從心。我像螞蚱一樣從一處蹦到另一處,從一個單位跳到另一個單位,正當我在他鄉(xiāng)的城里定居下來娶妻生女,生活過得相對安穩(wěn)一點之時,我的父親腦溢血離開了人世。一日夫妻百日恩,艱苦的生活似乎要出現(xiàn)拐點的時候,她卻失去了老伴。人生何求?一言難盡。

她原以為城里人的生活非常美好,街上車水馬龍,燈光通宵達旦。她很想過過這樣的日子。那時,我的大女兒正好出生,我把她接過來,幫我照看小孩,她非常樂意,高興地用一把鎖鎖住了大門,卻沒有鎖住往事和留戀。她在城里呆了三年,三年里,她惦記著老屋,惦記著村莊的人和事,越是到后來,她越發(fā)懷念著鄉(xiāng)下的日子。城里,各家防盜門在人員進出時隨手被關上。防盜門防誰呢?最終只不過是把自己關閉在一個百平米左右的空間里,在她眼里,這哪是生活的自由與自在。她急切地要回到農(nóng)村去,要繼續(xù)過著耕種七分地的農(nóng)民生活,耗時度日。如果說幸福會在人們心靈深處留下痕跡的話,我想,這三年,她或許可以找到一點什么,除此之外,她沒有向任何人提起過。

人吃五谷雜糧,哪有不生病的?在她七十多歲時,醫(yī)生一紙宣告:她患有嚴重的糖尿病,本想安享晚年,沒料到疾病襲來,躲都躲不過。這一次,她被痛苦按在了病床上,臉上露出了迷茫、失落、無助和呆滯的表情??吹竭@一切,悲傷在我內(nèi)心深處不由地擴散開來,像潮水一般。此刻,面對這個渴求著死和眷戀著生的女人,我在想,她期盼到了什么?快樂健康的生活在她一生中只不過是曇花一現(xiàn),唯求美好光景的動力永遠是注入在苦難的抗爭之中,活過此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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