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文娜

1

宋彩虹坐飛機去開會了。

這事兒從我媽嘴里說出來，跟個笑話似的。不用說，我媽肯定是聽二姨說的。宋彩虹是二姨家的兒媳婦，我叫她表嫂。

宋彩虹有什么本事坐飛機？還吹噓去開會？她開哪門子會？她的能耐可真不??！我媽說話跟機關(guān)槍似的，突突突，一句接一句，語氣里盡是嘲弄。我甚至能想象得出，當(dāng)時二姨跟我媽說這些話時，是怎樣的滿臉鄙夷。不過，在宋彩虹跟前，二姨可不敢有任何的流露。

一年多前，宋彩虹與胞妹宋彩霞合伙開了一家女子養(yǎng)生健康會所。這聽上去相當(dāng)時髦，這在我們鎮(zhèn)上可是新鮮事，是第一家。據(jù)說，剛開業(yè)那陣子，一些不知情者，甚至一度把它當(dāng)作齷齪的色情交易場所。這種說法未免有些夸張，但足以看出大家對它的陌生。后來時間一長，大家才知道，原來它是給女人們提供享受的地方。

我媽說，宋彩虹姐妹倆主要是打著治療婦科疾病的旗號，給那些無腦女人推銷婦科保健品，頗有些傳銷性質(zhì)。我問，生意怎樣？我媽說，你二姨只管給錢投資，其它一概不知。二姨家是普通農(nóng)村家庭，錢都是血汗錢，是姨父在外面打工掙來的。兩個人省吃儉用，全給了兒子兒媳。誰讓他們就這么一個兒子呢。

這屬于城里有錢女人的消遣，鎮(zhèn)上的女人哪有閑錢和工夫。我曾經(jīng)對此做過悲觀預(yù)測：看吧，不出一年，她們就會關(guān)門大吉。

日子一天天過去。宋彩虹像打了雞血一樣，每天風(fēng)風(fēng)火火，早出晚歸。兩個兒子也顧不上，全扔給了家里的二姨。她還三天兩頭地出差，北京、杭州、石家莊、洛陽……光我聽說過的就有一大串兒。

這次，她竟然坐上飛機去了深圳！

她的會所不但沒有倒閉，反而做得風(fēng)生水起。至少，我聽到的是這樣。這她得感謝一個人。這個人不是別人，正是我堂哥。半年前，宋彩虹原來租的門頭房遭遇拆遷，她不得不重新租了堂哥家的房子。堂哥算是一個能人，本身在城里有正兒八經(jīng)工作，工作之余又擅投資做生意。這幾年，他與朋友合伙開飯店、辦教育輔導(dǎo)機構(gòu)賺了不少錢。他似乎從宋彩虹身上嗅到了金錢的氣息，于是加入她們，成為合伙人。

堂哥在城里見多識廣，知道如何經(jīng)營。在他的指引下，會所增加了一些服務(wù)項目，諸如拔罐、減肥等，吸引了不少顧客。我曾在他的朋友圈里看到他發(fā)的小視頻，會所里忙忙碌碌，宋彩虹姐妹穿著工作服，正給顧客推拿。

這一年多，宋彩虹變化很大。從堂哥時不時發(fā)的微信視頻里可以看出，她燙了頭發(fā)，染了顏色，臉上涂著厚厚的粉底，唇上也抹了口紅，儼然一副城里女人的樣子。前段時間回老家，在路上恰巧碰見她。要不是她喊我，我根本沒認(rèn)出是她。她從一輛銀色面包車上下來，說是剛送老大去上學(xué)。我盯著她看了一會兒，又盯著面包車看了一會兒。我想起二姨說過的話，宋彩虹學(xué)會開車后，給家里要錢買了一輛面包車，她天天開車來開車去，還成天嫌車孬，騷的不是她！

最后，宋彩虹還加了我的微信，說將來孩子讀書方面的事情還要咨詢我。怎么說，我在老家人的眼里也是個文化人。宋彩虹還不忘恭維我一番，讓我很受用。

在二姨看來，宋彩虹天天開車跑來跑去，是一件很風(fēng)光的事情。她嫉妒，看不慣，為在外打工的兒子鳴不平。憑什么她宋彩虹在家享福，兒子卻在外受罪？這還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宋彩虹到底掙到錢沒有？關(guān)于這一點，除了她自己無人知曉，就連我表哥也不清楚。每次打工回來，我表哥都把錢交給宋彩虹，至于怎么花，那是宋彩虹的事兒。宋彩虹這還不滿足，還時不時地給家里要錢。每逢買車開店這樣的大花銷，必定是家里出錢。

二姨敢怒不敢言，積壓了一肚子的怨氣和不滿。每次見到我媽，都要罵罵咧咧，一吐為快。二姨甚至懷疑宋彩虹在外面有男人。二姨沒好意思說，她懷疑宋彩虹和堂哥有男女關(guān)系。我媽冷笑兩聲，說這也不是什么新鮮事兒，她有前科啊。

2

宋彩虹嫁到二姨家有些年頭了。如今，大兒子十歲，小兒子也有五歲多。她在婚禮那天，就名副其實地成了“名人”。據(jù)說，她差點把桌子掀了。我當(dāng)時不在場，總覺得言過其實。后來，不止一個人，大舅二舅、表哥表姐們都講起此事，我這才相信。

農(nóng)村婚俗習(xí)慣不同于城里，酒席一般露天擺在院子里。這種場面相當(dāng)熱鬧，大家歡歡喜喜，吃吃喝喝，好不快樂。新郎新娘卻忙得很，他們來不及吃東西，就要去敬酒。他們先從新娘那邊的親戚開始，然后轉(zhuǎn)到新郎這邊的親戚。兩個人敬完我媽他們兄妹這一桌，便來到我表哥本家族叔伯那一桌。這桌子人都是我表哥自家人，說話也隨意。他倆個端著酒杯站在那里，等著大家把自己的酒杯滿上。期間，我表哥的一個本家哥哥不小心打翻了酒杯，酒杯啪的一聲掉在地上，碎了。這也沒什么，找個新酒杯就可以?？善郎嫌袀€人，此人正是本家三爺爺，年近六十，光棍一個，精神不正常。他呼呼地跑出去，等回來時，手里多了一個紅色的杯子。

新娘宋彩虹盯著杯子看，怎么看都像陪嫁過來的那對兒情侶杯中的一個。她的臉立馬耷拉下來，板著臉問杯子哪兒來的？

三爺爺笑嘻嘻地如實說了。

然后，宋彩虹不愿意了，連聲質(zhì)問：為什么拿我陪嫁的水杯？

三爺爺精神不正常，光傻笑。其他人替他說話，告訴宋彩虹，三爺爺腦子有問題，別跟他一般見識?？墒撬尾屎绮幌嘈牛詾榇蠹?guī)退f話，就愈發(fā)生氣，氣得臉紅脖子粗，嗓門不由地高了好幾個分貝。

我媽那桌的人紛紛過來勸，絲毫不管用。我表哥急眼了，想把宋彩虹拽走。這一拽不要緊，宋彩虹沖著我表哥嗷嗷大叫。她哭哭咧咧，說還沒過門就受氣。我表哥也很生氣，沖著她吼道：不就是個杯子嘛！

宋彩虹更不愿意，不幫自己說話算了，還向自己吼。她氣得把手里的酒杯一摔，拍著桌子叫罵起來……

我媽預(yù)言，看吧，以后有你二姨一家受的。

果不其然，宋彩虹過門之后，二姨一家就開始了雞飛狗跳的生活。那兩年，是宋彩虹與二姨一家關(guān)系最為緊張的一段時期，或許稱為磨合期更合適吧。那段日子，宋彩虹打公罵婆，名聲非常惡劣。最嚴(yán)重的一次，宋彩虹攥起拳頭，把家里超市的玻璃柜臺砸出一個大洞。她還支楞起胳膊，躍躍欲試地想揍姨父。二姨家曾開過不長時間的超市，因競爭激烈，生意慘淡，很快就關(guān)門了。

表哥常年在外打工，拿她一點兒辦法沒有，也曾考慮過離婚，但想到訂婚結(jié)婚花的那幾萬塊錢，便又忍了。宋彩虹有個本事，她跟公婆吵完架，過幾天就跟什么也沒發(fā)生過一樣，一口一個媽叫著，像是嘴上抹了蜜。二姨心里恨恨地說她賤，表面上卻只能答應(yīng)。要不，能怎么辦呢？日子還得過下去。

3

二姨和姨父都是農(nóng)民，一輩子除了種地，還總是想方設(shè)法干點兒別的營生。比如，他家曾有過麥子脫粒機，澆水灌溉機，爆米花機，甚至還開過磨面坊……盡管這么能干，可還是窮。我媽總說，你二姨一家太能折騰，干啥都干不長，能掙到錢才怪！這都是很久之前的事情了。

后來，在掙錢這條路上，宋彩虹像極了二姨一家，也是換來換去，折騰不止。他開過服裝店、超市、賣過豆腐腦、在加油站干過……開得這家女子養(yǎng)生健康會所，算是時間長的?！安皇且患胰?，不進(jìn)一家門，”我媽說，這話是有道理的。

二姨家只有表哥一個兒子，從小體弱多病，看上去瘦瘦弱弱。直到成年，身高也沒長過一米七。二姨心疼他手無縛雞之力，將來肯定干不了體力活，于是一心想把他培養(yǎng)成大學(xué)生?？赡魏伪砀绮皇悄菈K料，初中開始早戀，考了三年也沒考上高中。二姨很苦惱，也不甘心。上個世紀(jì)九十年代，通訊網(wǎng)絡(luò)遠(yuǎn)沒現(xiàn)在發(fā)達(dá)，人們對外界訊息多半來自電視。二姨從電視廣告中看到省城有個中西醫(yī)中專院校，交錢就能入學(xué)。這樣，表哥被送到省城中西醫(yī)中專學(xué)校。后來才知道，學(xué)校是騙人的，就連當(dāng)初承諾的畢業(yè)證都發(fā)不下來。畢業(yè)之后的表哥啥也沒學(xué)到，至于那些中醫(yī)知識，只能說略懂皮毛。他連個畢業(yè)證都沒有，工作自然找不到。這學(xué)等于白上了。

表哥在家里渾渾噩噩閑了兩年，最后不得不出去打工，學(xué)電氣焊。至今，他在外面還是干電氣焊，一年到頭，回不了幾次家。

期間，他到了結(jié)婚的年齡，二姨托人給他介紹對象。中間人跟女方說，男方是獨生子，大學(xué)生。我那時正上高中，聽后不禁笑得前仰后合，表哥這是上得哪門子大學(xué)？

宋彩虹家是鄰村的，家里姊妹三個，一個妹妹，一個弟弟。長相還說得過去，條子正，眼睛大，但皮膚不好，臉上掛著一道道紅血絲。她一聽表哥是獨生子，還是大學(xué)生，便心生好感。獨生子的家庭條件肯定不會差，就這么一個兒子，家里所有一切不都是他的嗎？至于大學(xué)生，她心里有數(shù)，真正的大學(xué)生能找她嗎？不過，她想他應(yīng)該在外面生活過，至少是見過世面的。宋彩虹在外面打過幾年工，向往外面的世界，渴望與有共同語言的人交流。她隱隱約約覺得，表哥將會是一個不錯的選擇。

等見了面，宋彩虹有些失望。表哥的長相實在一般，個頭不高，一張臉干干巴巴，黑不溜秋。過了一些日子，就在大家以為兩個人沒戲的時候，宋彩虹那邊傳話，她同意了這門親事。這是宋彩虹父母勸說的結(jié)果。

就這樣，相貌還算周正的宋彩虹，嫁給了表哥。

那陣子，最高興的是姨父。他絲毫不害羞，逢人便說，我兒媳婦是村里最漂亮的。姨父哪里知道，表哥和宋彩虹相貌上的不般配，會成為日后宋彩虹不斷從其他男人那里尋求安慰的重要原因。

4

生完老大，剛出月子，宋彩虹就迫不及待地想出去找事情做。在家人的勸說下，好歹等到孩子長到六個月大，她就狠心斷了奶。二姨的想法是讓她去鎮(zhèn)上酒廠或者食品加工廠隨便干干，不圖賺錢，只為耳根子清凈。宋彩虹不愿意，她想去城里，還想當(dāng)老板。于是，她死活逼著二姨出資，為她在城里盤下一家服裝店。服裝店位于市中心，在一家新蓋的商場里面。二姨說，宋彩虹這下子滿意了，風(fēng)吹不著，日曬不著，天天都按時上下班，跟上班坐辦公室的沒啥兩樣。在二姨這位樸實的農(nóng)村婦女眼里，只要能坐辦公室，就是正兒八經(jīng)的好工作。

表哥那時正在南方打工，他不放心宋彩虹獨自一人張羅開業(yè)，便回來陪她。等一切安置妥當(dāng)，表哥不想走了。他想在縣城找個工作，一旦宋彩虹有事，方便照應(yīng)。宋彩虹卻堅決不同意，連哄帶騙地把他攆出家門。

二姨說，表哥如果留下來，多礙眼?。∧挠幸粋€人自由自在好。

我曾經(jīng)光顧過那家服裝店。服裝店的名字很俗氣，叫“彩虹女人”。那年暑假，我拽著我媽去城里買衣服。上了大學(xué)，我眼光變得挑剔，已經(jīng)看不上鎮(zhèn)上賣的衣服。我們無意中闖入了宋彩虹的小店。店面不大，冷冷清清，角落里堆滿了衣服。宋彩虹正坐在電腦跟前，噼里啪啦地敲著鍵盤。我羨慕地看著那臺電腦，心想自己什么時候能有一臺？這臺電腦花掉了好幾千塊錢，心疼得二姨偷偷抹眼淚，還恨恨地說，賣個衣服要什么電腦？她就是想自己上網(wǎng)玩兒！

宋彩虹產(chǎn)后恢復(fù)不錯，身材苗條如初。只是臉上的紅血絲，像一道道將裂血口子，笑起來更加明顯。她對我格外親切，問我一些大學(xué)里的事情。她說好羨慕我可以上大學(xué)，而她卻只能賣衣服……其實，她比我大不了幾歲，命運卻把我們安置在不同的軌道上。

我媽安慰道，上了大學(xué)也不見得將來找到好工作，你現(xiàn)在也挺好的呀。

她卻說，我做夢都想上大學(xué)，可惜沒那個命。

正說著，有顧客進(jìn)來，我媽趁機拉著我的胳膊，逃也似的離開了。

服裝店大約維持了一年。宋彩虹因惹上麻煩，不得不將之關(guān)閉。二姨一家對外界的說法是服裝行業(yè)競爭激烈，盈利不好。事實情況并非如此。這事得從宋彩虹挨揍說起。一天晚上，宋彩虹下班回租住屋的路上，被一男一女劫持了。劫匪二話沒說，上前捂住宋彩虹嘴巴，拉到隱蔽處，連踢帶拽，狠狠揍了一頓。前后不過幾分鐘的時間，宋彩虹還沒來得及反應(yīng)，劫匪已不見蹤影。宋彩虹疼痛不已，渾身像散架了一樣，爬都爬不起來。很久之后，她才掙扎著爬起來去了醫(yī)院。

劫匪并非真正的劫匪，他們既沒劫財也沒劫色，只是單純地揍了宋彩虹一頓。很顯然，她這是在外面得罪了人。這就讓人想入非非了。一個年輕女人在外面能惹什么事呢？且招致對方如此大的仇恨？表哥說對方肯定是同行競爭者，宋彩虹的生意影響到了他們。不過，二姨堅持認(rèn)為宋彩虹在外面勾引男人，這才招致人家這么狠心地揍她。要不怎么會有個女的呢？除了表哥，大家都相信這種解釋比較合理。

宋彩虹被揍得鼻青臉腫，住進(jìn)醫(yī)院。她簡略地說了幾句當(dāng)時的情景，后面就再也不提。誰要是再問，她就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哭。嚴(yán)重了，她還裝瘋賣傻，說糊涂話。

表哥一看情況不妙，只好低價把服裝店轉(zhuǎn)讓了出去。

二姨算完這筆賬，跳著腳咬著牙跟我媽說：在外面瘋了一年，一分錢也沒賺到，小騷貨。

5

服裝店轉(zhuǎn)讓出去之后，宋彩虹只好回到家里。二姨喜憂參半，高興的是孩子終于不用她帶了，擔(dān)憂的是雞犬不寧的日子又開始了。果然，只要宋彩虹一日在家，家里便一日不得安寧。

宋彩虹在外面野慣了，一下子回家?guī)Ш⒆雍懿涣?xí)慣。面對孩子的哭鬧，她缺乏耐心，動不動就吼，越吼孩子哭得越兇，一邊哭一邊找奶奶。二姨心疼孫子，說幾句宋彩虹。宋彩虹跳得比桌子還高：我的孩子，我管管還不行！

有本事沖著揍你的人吼去啊！瞧你個慫樣，在外面被人揍得鼻青臉腫，在家里飛揚跋扈，算什么本事？二姨小聲嘟囔，不敢大聲。

宋彩虹還是聽見了，嗚嗚大哭。挨揍一事讓她很失顏面。

二姨聳聳肩膀，便不敢再吱聲。

表哥不放心宋彩虹，不斷打電話回來。宋彩虹在醫(yī)院里瘋瘋癲癲、尋死覓活的樣子，著實讓他害怕。表哥也給二姨打電話，他擔(dān)心她們婆媳又吵架。二姨總是讓他不要擔(dān)心，在外面好好干活。

時間一天天過去，宋彩虹逐漸從挨揍事件的陰影中走出來。她那顆不安分的心又開始蠢蠢欲動，她想出去找事情做。二姨說，宋彩虹就不是那種本本分分、老實過日子的人，心太野，成天想往外跑，可又沒那個本事，可憐表哥這一輩子娶了她。

二姨不想讓宋彩虹離家太遠(yuǎn)，畢竟孩子還小。她又拿鎮(zhèn)上酒廠和食品加工廠說事，宋彩虹卻嗤之以鼻，那才掙幾個錢？要干就自己干，跟別人干沒勁兒。

宋彩虹的胃口真不小，成天想著自己當(dāng)老板。宋彩虹說，她小時候算過命，算命先生說她命里有金，一生錢財興旺。所以，宋彩虹認(rèn)定自己是掙錢的一把好手。上次服裝生意失敗，她認(rèn)為不過是偶然，后面掙錢的機會還等著她。她思來想去，決定要去鎮(zhèn)上賣豆腐腦。豆腐腦是個好東西，軟軟滑滑的，又細(xì)又嫩，吃上一口特別滿足。宋彩虹在城里開服裝店期間經(jīng)常吃，可回到家里再也沒吃過。這個東西只有鎮(zhèn)上賣，而且味道還不正宗。宋彩虹想，如果把豆腐腦味道做好了，生意肯定不會差。

宋彩虹想好的事情，任誰也無法改變。她說干就干，決定先去城里學(xué)做豆腐腦。經(jīng)打聽和別人介紹，她帶著兩條煙，兩瓶酒，來到城里一家豆腐店里。人家看她好學(xué)的勁頭，噗嗤嗤直笑，說，這東西說簡單也簡單，你一看就會。果然，宋彩虹看一遍就記在心里。老板讓她上手做了一次，很成功。老板囑咐她，關(guān)鍵在底料的配置，底料足了，豆腐腦的味兒才能出來。

在老板的推薦下，宋彩虹去購置了磨漿機、保溫桶、煮漿桶等工具?；丶抑螅毯鸵谈干盗搜?，這宋彩虹真是風(fēng)風(fēng)火火，咋一趟就搞齊了呢？

這樣，一大早，宋彩虹騎著二姨的電動三輪，開始到鎮(zhèn)上中心街去賣豆腐腦。宋彩虹聰明，嘴上抹蜜一般，大哥大叔叫著，就在賣油條和賣包子的中間擠了個空兒。人家看她是個女人，便不好說什么。這樣一來，她跟著人家沾光不少。開張第一天，她的豆腐腦很快賣光。高興的她扭身買了一斤油條和一斤包子，二姨和姨父吃著她買回來的油條和包子，滿嘴全是油。

接下來的日子，一切順利。趁熱打鐵，她又加了八寶粥。一個月過去，宋彩虹算了一筆賬，除去成本，竟然賺了一千好幾。她相當(dāng)知足，這足夠她零花的。幾個月過去，宋彩虹每月平均都會有一兩千塊錢的收入。二姨很是羨慕，甚至在我媽面前夸起宋彩虹：這個宋彩虹啊，還真有兩下子，想一出是一出，不成想還真掙了錢！我媽說，這可是頭一回說好話吶，真是稀罕事。

我媽問，宋彩虹不找事了？

我二姨齜牙笑著說：她現(xiàn)在忙得很，哪有功夫找事。

古人云：“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边@話實在有道理，正當(dāng)全家得意洋洋的時候，宋彩虹又出事了！宋彩虹的豆腐腦從暮春賣到初冬，時間可不算短啦。眼看著一天比一天冷，豆腐腦的生意明顯不如前陣子。宋彩虹琢磨著，冬天馬上到了，要不要租個門頭呢？或者直接開個餐館算了。

一天早上，天空剛露出魚肚白，宋彩虹就開著電動三輪往鎮(zhèn)上趕。電動三輪車上拉著滿滿一桶豆腐腦，一桶八寶粥。今天是農(nóng)村大集，她盼著能多賣幾碗。

從村子到鎮(zhèn)上，要經(jīng)過一段窄窄的小土路。土路兩旁是連著麥地的淺溝，溝里是一些還沒長大的小楊樹。夜里剛落下一場小雨，土路有些泥濘，又結(jié)了一層薄冰，非常難走。宋彩虹牢牢地抓住車把，小心翼翼地往前開。但不知怎么回事，宋彩虹感到車輪好像被什么東西卡住了，她晃動了一下車把，結(jié)果一個不小心，車輪打滑，連人帶車一下子栽進(jìn)溝里，正好碰到一棵楊樹上，胳膊被狠狠地撞了一下子！滾燙的豆腐腦和八寶粥也都撒了出來，萬幸的是沒有燙到身上，只是燙到了腳面……這倒不是大問題，大問題是，她的胳膊骨折了。

宋彩虹哭得好傷心，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她想不明白，自己怎么就那么倒霉？辛辛苦苦掙點錢難道有錯？老天待她太不公平。表哥也從南方趕回來，看到宋彩虹哭，盯著她吊著的胳膊，心里也不是滋味，淚水就在眼窩里打轉(zhuǎn)兒，打著轉(zhuǎn)兒便滑下來。二姨心里受不了，后來跟我媽說，你看你看，還是人家親啊，這才一個骨折，就一把鼻子一把淚的，他老娘死了也不見得這樣。

表哥安慰宋彩虹，賣豆腐腦怎么是女人干的活呢？在家好好帶孩子吧，我在外面掙得錢夠咱花的。

宋彩虹一邊哭一邊說，我就是想自己掙點錢，難道有錯嗎？

表哥連忙點頭說，沒錯沒錯，當(dāng)然沒錯。

6

前面說過，宋彩虹有個弟弟。就在宋彩虹賣豆腐腦這一年，他考上了省城一所大學(xué)。到了年底，他放寒假回來，宋彩虹高興地天天往娘家跑。宋彩虹對弟弟格外好，他接到錄取通知書的時候，宋彩虹激動地直抹眼淚。她們這種家庭能培養(yǎng)出一個大學(xué)生，何其容易！

弟弟學(xué)的是計算機專業(yè)，因此他需要一臺電腦，最好是攜帶方便的筆記本電腦。宋彩虹的家庭條件很不好，從小姊妹三個，母親從年輕就一副病懨懨的身軀，全靠父親一人支撐。宋彩虹的妹妹待嫁，在外面打工。宋彩虹是家里的老大，從小便知身上的擔(dān)子重，婚后沒少幫襯家里。這次弟弟要買電腦，她主動提出這錢她出。這錢從哪兒來呢？賣豆腐腦掙來的錢？賣了這么長時間的豆腐腦，肯定能買一臺電腦了。

宋彩虹賣豆腐腦掙了多少錢，沒有一個人知道。她買豆子等原料的錢都是二姨出的，宋彩虹總是攆著二姨去買東西。賣了這么久豆腐腦，宋彩虹幾乎是光進(jìn)不出，鬼知道她攢了多少錢。二姨說，村里有人在銀行碰見過宋彩虹。

這次買電腦，我們都以為宋彩虹要動用這筆錢?？纱蠹叶枷脲e了，她瞞著二姨，打電話給表哥，讓表哥給她卡里打了五千塊錢。當(dāng)然，這件事情，我們是很久很久之后才知道實情。

二姨后來說，她掙得那些錢肯定是一部分給她弟弟當(dāng)生活費，另一部分給她媽買藥了。真沒想到，宋彩虹在二姨家里，這么讓人嫌棄，在自己娘家卻是個頂梁柱。

很多年之后，宋彩虹的弟弟結(jié)婚買房，宋彩虹又出了幾萬塊錢。這錢也是她從二姨家里摳出來的。二姨很生氣，人家取個媳婦能旺夫，俺這倒好，旺了她娘家！

那時候，宋彩虹和二姨的關(guān)系緩和了很多，還時不時地給她買件衣服。宋彩虹從二姨家摳出這么多錢，自知理虧，于是從城里花高價給二姨買了一件羊毛大衣。這可是二姨夢寐以求的羊毛大衣，她穿上之后樂得合不籠嘴。但她心里，還是恨恨地罵著宋彩虹。

7

宋彩虹再次淪為家庭婦女。傷筋動骨一百天，她胳膊上纏著紗布，吊在脖子上，大門不出，二門不邁，天天在家守著孩子。

期間，她找到一個排遣寂寞、打發(fā)時間的好地方——網(wǎng)吧。那時候，網(wǎng)絡(luò)還沒有像現(xiàn)在這么普及。她們家沒有聯(lián)網(wǎng)，開服裝店時買的電腦只好閑置在家。

宋彩虹一開始去網(wǎng)吧是和妹妹宋彩霞視頻。宋彩霞在青島打工，家里正給她找對象。宋彩霞有什么事都愿意和宋彩虹商量，宋彩虹不點頭的事情，她就打退堂鼓?？墒呛髞?，宋彩虹去網(wǎng)吧就不是跟宋彩霞視頻了，也不是表哥。她跟誰視頻我們不得而知。盡管她的胳膊還不太方便，但每次去網(wǎng)吧還是打扮得花枝招展，對著鏡子照上一遍又一遍。

那段時間，宋彩虹心情挺好，脾氣也收斂不少。二姨還以為，她高興是因為宋彩霞在青島找到了一個挺不錯的小伙子。小伙子家是青島即墨的，家庭條件也不錯，和宋彩霞自由戀愛，家里都同意。宋彩虹的父母一開始不同意，抱怨婆家太遠(yuǎn)，以后回娘家不方便。宋彩虹在中間跟父母做思想工作，安慰父母，你們身邊不還有我嗎？現(xiàn)在交通方便，以后宋彩霞買輛小汽車，想啥時回來就啥時回來。宋彩虹要是有千里眼就好了，她哪能料到，宋彩霞嫁過去不到一年就離了婚。

宋彩虹胳膊完全好了以后，穿衣打扮比原來更講究，有幾次還跑到城里去買衣服。二姨后知后覺，這才發(fā)現(xiàn)，宋彩虹愛去網(wǎng)吧，去之前還總把自己捯飭得像模像樣。二姨偷偷給表哥打電話，問宋彩虹跟你視頻沒??？她怎么老去網(wǎng)吧？

表哥支支吾吾，視頻啊，有時候跟我視頻。

二姨跑到我家，跟我媽說了一通。我媽若有所思，毫不留情地說，她不會是在外面有相好的吧？現(xiàn)在不都流行網(wǎng)戀嘛！

二姨聽了，氣得臉紅脖子粗，咱又沒證據(jù)，能咋辦呢？

日子流水似的，一天天過得很快。轉(zhuǎn)眼間，孩子上了幼兒園。

二姨再三考慮，還是搬回老宅子去住了。二姨說，家里沒孩子，天天和宋彩虹大眼瞪小眼，誰能受得了。

宋彩虹一個人在家，二姨擔(dān)心她胡來，總是猛不丁地就去敲門。我媽說，宋彩虹又不傻，有事也不在家里啊。二姨不信，還別說，她有一次撞見宋彩虹打電話，一邊哭一邊講。

二姨趕緊拔表哥的電話，表哥那邊馬上就接通了。二姨吞吞吐吐，也沒敢多說什么。她擔(dān)心表哥責(zé)怪她沒安好心，整天瞎捉摸。二姨跟我媽說著，不停地抹眼淚，嘆息道，唉這當(dāng)媽的，就是討人嫌，鬧不好里外不是人。

有一回，我聽見我媽嘟囔，宋彩虹其實也挺不容易的，男人常年不在家，夜里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那會兒，我還不太懂。男人在外，孩子老婆留在家里，很多打工家庭不都如此嗎？

8

宋彩霞婚后不久，帶著老公到宋彩虹家里做客。宋彩霞光彩照人，眉眼之間笑意盈盈，無不透露著她婚姻生活的甜蜜。宋彩霞說，姐，我們剛從泰國度蜜月回來，你不知道泰國的那人妖啊，真漂亮，有機會你一定要去看看。宋彩霞還透露，他們夫妻二人打算在即墨開廠子，不再出去給人家打工，自己當(dāng)老板掙得多。

宋彩虹表面上平靜地聽著，內(nèi)心卻如翻江倒海一般，她受到刺激很大。她宋彩虹要姿色有姿色，要能力有能力，憑什么就過得比宋彩霞差？后來宋彩霞因為老公出軌而離婚，宋彩虹又感到慶幸，自己雖然沒有大富大貴，卻勝在老公憨厚老實，對她忠心耿耿，最起碼，老公掙得錢都到了自己手里。

送走宋彩霞兩口子，宋彩虹的內(nèi)心又開始躁動不安。她現(xiàn)在有大把的閑暇時間，但考慮到前兩次的失敗經(jīng)驗，她變得稍稍理智。她騎著電車到鎮(zhèn)上跑了兩圈，聯(lián)系了幾個在鎮(zhèn)上廠子打工的初中同學(xué)，打聽到鎮(zhèn)上的加油站正在招工。那工作不累，無非是提槍加油，工資尚可，她決定去碰碰運氣。

加油站？宋彩虹這次咋不想當(dāng)老板了呢？我媽問。二姨眼睛一轉(zhuǎn)，直接放言，宋彩虹目的不純，另有想法，加油站人來人往，都是開車的有錢人，她不會找個相好的把她帶走吧？

這話二姨只敢跟我媽說，在兒子面前她可不敢造次。當(dāng)婆婆的亂說話，這不是挑撥離間嗎？她心里明白。

于是，某一天清晨，宋彩虹穿上了加油站的工作服，成為一名加油工。期間，我曾經(jīng)見到過一次。也是一個假期，我跟著我爸的車去城里辦事，車上油不多了，我爸只好開到加油站。宋彩虹站在幾個女人之間，相貌算是出類拔萃，盡管穿著工作服，但難掩一副俊俏的模樣。我甚至覺得，她比之前漂亮了，有韻味了。

我?guī)缀跬浻卸嗑脹]見過宋彩虹，上次見面大約還是她開服裝店的時候吧。因為我總是聽我媽提起她，好像我們經(jīng)常見面，且很熟悉似的。宋彩虹身上難掩的女人味從何而來？難道是到了一定年齡？我那時已經(jīng)談了一年的戀愛，男朋友不止一次地告訴我，你跟我戀愛后，會變得越來越有女人味兒。所以，我也不由得猜想，宋彩虹說不定在外面真有情人。

果然，我從我媽嘴里套出一些話來。宋彩虹跟加油站的老板好上了。老板家住城里，老婆孩子都在城里，他白天在加油站忙，晚上回城里住。不知怎么，兩個人就好上了。加油站里的人都知道，背地里議論紛紛。二姨是怎么知道的呢？一天晚上，有個婦女帶著一個十幾歲的孩子找到宋彩虹家里來。那婦女肯定事先打聽好了，知道宋彩虹住在哪兒。她堵住宋彩虹家的大門，破口大罵，什么破鞋，賤逼……罵了半個小時才善罷甘休。宋彩虹嚇得大氣不敢喘，悄悄躲在屋里。

不過，宋彩虹還是一如既往地在加油站干著。表哥知曉后趕回家，他憤憤地問宋彩虹，宋彩虹花言巧語，打死也不承認(rèn)。表哥只好相信她，要不能怎么辦呢？誰愿意承認(rèn)自己戴綠帽子？

又過了一些時日，約半年之后，宋彩虹意外懷孕了。孩子是誰的，只有宋彩虹心里清楚。宋彩虹此地?zé)o銀三百兩，當(dāng)著人的面，毫不害羞地說，哎呀，肯定是過年期間懷上的，他在家呆了那么久。二姨惡心地偷偷罵她，不知害臊的東西！那時候計劃生育還沒放開二胎政策，她只好去做引產(chǎn)。她自知理虧，臉上無光，自此，在加油站的工作也告一段落。

9

宋彩霞小產(chǎn)之后，像是變了一個人，脾氣比先前溫順得多，人也似乎成熟了。她對待公婆有了禮數(shù)，對待孩子也有了耐心。二姨很欣慰，不管宋彩虹以前怎么樣，只要她今后老老實實過日子，我們就心滿意足。

日子平平淡淡地過著。宋彩虹和表哥的關(guān)系也有了改善，表哥只要一回家，宋彩虹不再看他不順眼，總是為他備飯?zhí)硪?。表哥多年備受冷落，這樣一來反而很不習(xí)慣。表哥拿眼睛愣愣地看著宋彩虹，像是打量陌生人一樣。宋彩虹耷拉下臉，扯著嗓子喊，看什么看，沒見過啊。表哥笑了，這就對了，這才是宋彩虹。

忽然有一天，國家放開生育二胎政策。宋彩虹像大多數(shù)農(nóng)村婦女一樣，積極響應(yīng)政策，順利地懷上了二胎。一年之后，宋彩虹又生了一個兒子。全家沉浸在添丁的喜悅之中，表面看上去一片盛世太平。誰也不知道，宋彩虹身上的不安定因子，一直存活在她體內(nèi)的每一個細(xì)胞中，從未消失過。

等到老二能下地走路，宋彩虹在家開起了超市。對于超市生意，二姨一家輕車熟路，但此一時彼一時，那些年開超市不賺錢，現(xiàn)在可不好說。因為那時村里沿街竟有三家超市，現(xiàn)在只剩下一家。宋彩虹讓二姨拾掇出靠路邊的兩間東屋，置好貨架，進(jìn)來商品，很快就把超市開了起來。

因為要照顧孩子，二姨又搬回來住。分開這幾年，現(xiàn)在一下子住在一起，大家都不習(xí)慣，雙方之間的矛盾摩擦又重新上演。不同于以前，雙方都深悉彼此，懂得了退讓，不至于弄得很僵。

超市生意尚可，維持了好幾年。二姨說，宋彩虹經(jīng)歷了這么多，終于懂事了，知道自己幾斤幾兩。原來的宋彩虹心比天高，整天想當(dāng)鳳凰，那可能嗎？

我媽問，超市一個月能掙多少錢？二姨搖搖頭，說不清楚。反正，宋彩虹進(jìn)貨時經(jīng)常給她要錢，掙來的錢卻都到了她自己的腰包。宋彩虹在過日子上很舍得花錢，什么都買好的、貴的，給孩子們的東西尤其如此。

生活從來不是簡單的今日重復(fù)昨日，明日重復(fù)今日。有一天，宋彩虹的生活，又被突如其來的宋彩霞改變了。

10

宋彩霞離婚時沒有孩子，她很快又結(jié)了婚。對方經(jīng)濟(jì)條件不錯，家住城里，但離婚帶孩子。宋彩虹甚至有點羨慕她，揶揄道，宋彩霞你可以啊，對付男人很有一套嘛，這才幾天，就找了個城里人。

宋彩霞撅著嘴說，姐，你就別笑話我了，我一個離過婚的女人……說著，她的眼眶子紅了。這就是宋彩霞，她模樣沒有姐姐周正，卻勝在柔弱嬌憨。

宋彩霞到底生活在城里，見過世面?？此齐S意的聊天，卻刺撓得宋彩虹的心。宋彩虹的心里癢癢的，日復(fù)一日單調(diào)乏味的生活，讓她感到胸口沉悶。如果說宋彩虹一開始的折騰是為了賺錢，后來則完全是慣性使然。她根本停不下來，就像水中的魚，在水里沉寂久了，總要浮出水面透口氣。

宋彩霞談起家門口新開的一家女子養(yǎng)生會所，人來人往，生意不錯，趁著搞活動，她還辦了一張卡呢。宋彩虹不無羨慕地說，咱鎮(zhèn)上沒有，我想去都沒法去。

宋彩霞隨口一說，那你開一家不行嗎？肯定掙錢。你想想，要開起來，你可是第一家。

宋彩虹聽到心里去了。

如今，女子養(yǎng)生健康會所的生意蒸蒸日上。這簡直出乎我的意料，社會發(fā)展太快，就連小鎮(zhèn)上的生活，也與原先不一樣了，老百姓除了吃喝拉撒，有了更高的要求?，F(xiàn)在，會所里面除了宋彩虹姐妹倆，還招聘了一個年輕姑娘。堂哥很少過來，他除了會所生意，還有很多事情忙。

宋彩虹一副老板的架勢，對妹妹和年輕姑娘指揮來指揮去。有出差這等好事，總是由她出面。其實出差無非是培訓(xùn)學(xué)習(xí)，諸如針灸、拔罐等，抑或是參加她所代理的婦科保健品的產(chǎn)品推銷會。

堂哥是個敏銳的人，他隱隱感到宋彩虹所代理的婦科保健品存在問題。他在網(wǎng)上一查，果然如此。該保健品屬于三無產(chǎn)品，沒有國家正式批號，藥監(jiān)局網(wǎng)站也查不到。他多次勸說宋彩虹，不要再給顧客推銷，早晚會出事的。宋彩虹根本聽不進(jìn)去，她說城里有很多人代理，也沒見出啥事。

這一年的3·15，為了維護(hù)消費者合法權(quán)益，多個部門聯(lián)合開展整治保健品市場活動。宋彩虹代理的婦科保健品很快被查出問題，緊接而來的是問責(zé)廠家和各地代理商。廠家承擔(dān)主要責(zé)任，責(zé)令停產(chǎn)，罰款；各代理商也被不同程度地處罰，有門店經(jīng)營的代理商被重罰。

宋彩虹終究還是沒躲得過這一劫。

相關(guān)部門在電視上曝光了該品牌婦科保健品。宋彩虹的顧客均來自鎮(zhèn)上或鄰村，他們看到消息后，一傳十，十傳百，很快聚集起來找到宋彩虹，要求退錢。更有一些義憤填膺者，還要求賠償身體體檢費用。他們說，誰知道體內(nèi)有沒有毒素，得去醫(yī)院查查。

宋彩虹站在門口，看著人頭涌動的人群，兩眼發(fā)黑，雙腿發(fā)軟，她哪經(jīng)過這陣勢。相關(guān)部門的罰款，需要退還的產(chǎn)品錢，顧客的身體檢查費……這得需要多少錢吶！她上哪兒弄這么多錢？

關(guān)鍵時候，表哥出面了。他從南方趕回來，跟宋彩虹說，把家里的存款都取出來吧。畢竟是鄉(xiāng)里鄉(xiāng)親，不管賠多賠少，這錢咱必須賠。否則，這家咱沒法待了。

宋彩虹說，這家我真的是不想待了。

表哥說，那就跟我去南方吧，過兩年，再回來。

11

宋彩虹把老大扔給二姨，帶上小兒子，跟著我表哥去了南方。

這事兒鬧得不小，又不是什么光彩事，本來出去，就是為了躲一躲，避避風(fēng)頭。沒想到宋彩虹到了南方，沒過三個月，就做出名堂來。她在表哥打工的那家工廠門口，租下一個門頭，開了一家名叫“彩虹豆腐腦”的小吃店。出人意料的是，生意相當(dāng)好。

過年回家，碰到二姨來看我媽。二姨拿出宋彩虹給她新買的智能手機，點開小視頻給我們看。二姨說，你們看，這就是“彩虹豆腐店”，你看這些吃飯的人，還排著隊呢。二姨臉放紅光，嘴咧著合不攏。

我和我媽相視一笑。我媽撇著嘴說，這就是宋彩虹啊，她哪能閑得著呢。我心想，這就是我媽的不對了，都這個年紀(jì)了，嘴上還是不饒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