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與城市交心要比與人交心容易得多,這是毋庸置疑的。
不是嗎?無論什么樣的人,以什么樣的方式走進來,城市都會舒展寬闊的胸懷予以接納??纯?,白天,抑或是夏夜零點之前,幾乎每一個角落,都聚集著許多人,開心地談,歡暢地笑,顯得溫馨又祥和。
我當然具體指的是蓉城的溫馨和祥和。自決定定居蓉城后,我的內(nèi)心便分外寧靜。這是一種很潤人身心的寧靜。內(nèi)心的寧靜才是真正的寧靜。內(nèi)心的寧靜,讓我的眼前總是一片明潔。那每一片綠葉,由于雨絲不斷地親吻,又經(jīng)陽光的照耀,都綠得讓人心疼;那開滿眼簾的每一朵鮮花,以及每一片花瓣,仿佛朝著我深情地款笑,仿佛專門為我而開放。
我的住所幾乎到了蓉城以東的邊緣地帶。因為是部隊家屬的住所,連著營區(qū),顯得分外安靜。靜得讓人的心真還有些不適。由于出入的人少,加之每天在天未亮時就有人打掃,路面相當潔凈。因而,這份安靜更顯得分外的明潔。對于我這個從軍多年的人而言,這個住所太適合我的心境了。
我真的愛死這份寧靜了。
而更讓我萬分驚喜的是,離住所僅僅50米的地方,有一條美麗的河流,名叫西江河。我先不急著查閱它的歷史,而是迫不及待地跑到它的身邊驚奇地打量它的容顏。??!西江河,讓我的眼睛里立馬升起了一輪新月。它太美了,美得驚心動魄。它流得瀟灑從容,大大方方,勝似閑庭信步;它的呼吸不像別的河一樣奔騰叫囂,而是溫和嫻雅。
我一直對不喜歡河流的人充滿鄙視,總認為這些人的肌體里缺少關(guān)鍵的元素,而且后天難以補充。同時,我固執(zhí)地認為,在大自然與人關(guān)系密切的景致中,唯有河流最有靈性。從軍期間,我曾經(jīng)寫過一篇題為《小河流過營門前》的散文,發(fā)表后被好幾家報刊相繼轉(zhuǎn)載。因此,對于愛河如命的我來說,西江河的出現(xiàn),簡直與我一見鐘情,瞬間就融入了我的血液,仿佛多年在夢中期盼的情人,終于跨越了生命的萬水千山不期而遇。
這真的是一條悠然漂入我生命的河流。它仿佛是專門為我一個人而流。
對我來說,擁有西江河,比擁有任何物質(zhì)財富都更為重要。我拿定主意要和它成為唯一的知己。每天清晨起來,我三下兩下吃完早餐,風一樣地出了門,一溜煙地跑到了西江河邊,站下大聲喊道:“西——江——河——,早——上——好——!”
為了方便與西江河交流,我特意將孩子安排給我的靠南面的書房兼臥室換到了北面。這樣,無論是坐在書案前,或者閱覽累了站起身散步,我都能一眼看到西江河的身影,它悠然地流,不知疲倦地流,攜著時間奔向遠方,仿佛喚醒了我體內(nèi)實現(xiàn)人生價值的激素,于是也常常感到身體輕松,思維格外的敏捷。原來的一些頓悟和長期蟄居在心屋深處的素材,便爭先恐后地來到靈感的前沿,如雨點一樣紛紛飄落在稿紙上。往往一坐下來,夜很快就深了。蓉城幾乎就是一座雨城,窗外似乎總是落著細雨,很是纏纏綿綿,仿佛要輕斂下去,讓時光也變得輕柔而悠漫。遠去的往事也會一幕一幕地來到眼前,很是讓人心熱。
老實說,我不是看河,而是讀河,讀河要比讀人的臉收獲大得多。我從小就開始讀人的臉,讀了無數(shù)張,越讀越迷茫。
西江河兩岸居住的市民或者村民的確很少。除了遠處零星出現(xiàn)的部隊設(shè)立的醒目的標牌,幾乎是滿目葳蕤的濃蔭,樹木并不參天,但團結(jié)得親密無間,把四季開放的各種野花映襯得鮮艷奪目。當?shù)厝苏f:“西江河不僅潤了半個蓉城,而且潤了無數(shù)良田。”可我還要補充一句:“西江河更是潤了生活在它身邊的人?!闭娴?,凡是我在河邊上偶然碰見的男人、女人,老人,還是孩子,個個都很精彩——老人氣色晴朗,孩子異常歡快;男人剛毅灑脫,女人燦爛明凈。
當然,西江河不僅滋潤了它身邊人的肌膚,更重要的是滋潤了他們的心靈。在很短的時間里,我就真切地感到了這里人心靈的美好。
我在西江河畔散步非常悠閑自得,江畔的綠蔭掩映著五彩的鮮花,也掩映著我的身心,因此一散步就感覺身心無比輕捷,于是就不知不覺走得很遠。在大約三公里多的地方,就開始有零星種菜的菜農(nóng)。而在最先出現(xiàn)的一戶菜農(nóng),起初我沒有太在意,只是過往時投去一瞥。然而有一天,突然下雨了,并且越下越大,我正在遲疑時,突然就聽到了一聲“快下來躲避一下子嘛!”我一轉(zhuǎn)身快步奔進了他們的小院。
這顯然是一個臨時居住的小院,但收拾得卻相當整潔。剛才叫我的是一個30出頭的男人,身板結(jié)實而直挺。給我倒水的是他的妻子,腳步輕盈干練,并且嘴邊總是抿著笑。她的身后總是跟著一個小女孩,蹦蹦跳跳,甚是可愛。交談中我得知,男人姓邱,也曾在新疆當過汽車兵,妻子姓柳,和他從小學起直到高中畢業(yè)幾乎是形影不離,婚事在他當兵前就定了。他們承包了十畝菜地,一年收入很可觀。我為他們高興。在他們的熱情中喝了茶,吃了他們親手種的西瓜,在他們“常來耍”的叮囑中無比愜意地起身告辭。因為男人當過兵,和我多了一份親近,女人又熱情大方,很快,我也真的成了這里常來耍的客人。
我很喜歡走進他們經(jīng)營的如詩如畫的田園生活——陽光照著蔥綠又有鮮花爛漫的菜園,我和小邱坐下來喝茶聊天,小柳便忙里忙外,風從院外的河堤上吹過來,輕撫著她額前沾著汗珠的發(fā)絲,輕撫著她鮮花盛開時一樣的微笑……有時,她還會遞過來一個艷紅艷紅的西紅柿,上面還帶著綠葉……那感覺好啊,我的心像風和陽光一樣寬闊。
他們的孩子叫苗兒,開始靦腆,后來熟悉了,遠遠地就喊我“爺爺”。那聲音甜啊,仿佛花蕊里照進了晨光,鮮嫩欲滴。風吹進小院里,那甜甜的聲音隨即就飄滿小院,很能慰籍人的心?。∷L得真像一株鮮嫩的、纖纖的菜苗一樣,像一只蝴蝶,在明靜的小院里飛來飛去。有時,竟把小小的手交給我,那小手潤潤的、酥酥的,握在手里,感覺手心里有一只蝴蝶在撲騰,癢癢的,爽爽的,甜蜜?。∮械朗牵菏裁礃拥臉浣Y(jié)什么樣的果,什么樣的種子發(fā)什么樣的芽。苗兒全身都閃爍著母親的影子,一舉一動,明明凈凈,簡直就是活生生的她母親的翻版。
蓉城就以這樣滿懷深情的方式接納了我。在很短的時間里,我就真切地感受到了蓉城寬闊的懷抱和溫暖的情懷。雖然,我只是和一條河流以及河流身邊的一戶菜農(nóng)進行了交流,但我認定,這已經(jīng)是一個美好的城市接納人的最高規(guī)格。因為,盡管蓉城的河流縱橫而密布,但西江河卻是蓉城舉足輕重的一條河流,她幾乎是蓉城一根相當重要的血管,注入了每一個人的血液,培育著每一個人的靈魂。因此,通過一條河流和它身邊的人家,足以讓我信賴這座城市的真誠與友善。對于一個像一粒玉米一樣掉進城市的人而言,這幸福真是來得有些突然,我慶幸今后能和這座美好的城市長期相處。我亦然決定,將把整個身心毫無保留地交給這座城市,并為之歌頌。寫出《靈與肉》的已故師兄張賢亮曾說:“把心交給一片土地,比交給人可靠多了?!辟t亮師兄以實際行動兌現(xiàn)了自己的諾言,用畢生的心血和智慧創(chuàng)建了“西部影視城”,把許多影視的內(nèi)核部分,活靈靈地搬到了波濤洶涌的黃河邊上,讓八方游客能更深刻地領(lǐng)略影視的風骨。賢亮師兄這種寄托人生和情感的方式真讓人敬佩,他的魂靈如同旗幟,將和時間一道,長久地在塞上江南的上空獵獵飄揚。
蓉城的胸懷是很寬闊的,蓉城的內(nèi)心是很明潔的。她熱情大方,始終保持著自然的清純和美麗,也保持著一個優(yōu)秀城市應(yīng)有的品格和氣質(zhì),讓每一個融入她的人都深深地感到慶幸,感到活著的美好因而向著生命的高地奮然攀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