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二冬
新蒜,大概是最能讓人體會“剝”之快感的東西了,從蒜頭根部撕開一個口,往下一翻,玉質(zhì)的蒜瓣就露出來了。
老蒜就不行,蒜皮的黏液就像風干了的膠水,摳起來特別費勁,幾顆下來,指尖生疼。所以我媽以前就教我,剝老蒜時,要提前在水里泡一會兒,想來就是因為蒜皮上的黏液經(jīng)過水的滲透,就像瓷器表面泡了水的商標,一抹就掉了。
不過每次我都覺得,泡蒜會打亂做飯的節(jié)奏,因為每次需要用蒜時都是炒菜正在進行時,菜都切好,油也倒上了,而蒜還在水里泡著。所以我就學了另外一招——拍蒜。
“拍”和“剝”還是有區(qū)別的?!皠儭钡目旄杏悬c兒像快刀切豆腐、濕土拔蘿卜,從發(fā)力到結(jié)束,都伴隨著一種綿軟銷魂的成就感,那種只有駕馭才能帶來的快樂,由手指到大腦,都能體會到。
而“拍”,更多的在于破壞,在于完整物體被自己輕描淡寫、一擊即碎的自滿,和力量崇拜有關。動作電影的美感就在殺戮與破壞的宣泄上,因為現(xiàn)實世界里,殺戮和破壞是有道德障礙的,而電影在呈現(xiàn)暴力宣泄之前,就將道德障礙和視覺的不適感給消解掉了。比如一個武林高手的復仇,惡人會被臉譜化,罪大惡極,長得又丑(長得丑很重要);武林高手會被悲憫化,善良隱忍卻總是被殘酷傷害,被惡人奪妻殺兒、一再羞辱,最后忍無可忍,單刀赴會,正義對邪惡,一人對眾鬼。這個時候的殺戮,就避開了道德障礙,在每個人內(nèi)心都被允許。于是胳膊橫飛、尸橫遍野的畫面里,壞人的哀號,聽起來都像英雄出場的背景音樂——個人英雄主義和暴力美學并存,手起刀落,酣暢淋漓。
但拍蒜就不存在什么道德障礙,直接出刀。而且聲音很重要,好比對戰(zhàn)游戲,如果靜音,基本就快感全無(靜音的游戲里,刀砍在怪獸身上就像撓癢癢)。所以,旋轉(zhuǎn)刀面,側(cè)擊案板的同時,最好再有點音樂的渲染,節(jié)奏把握好,一顆一顆拍——“啪”,或者兩顆連著拍——“啪啪”。三顆連拍就不行。
拍蒜比剝蒜快,是因為拍蒜將剝皮和切碎兩步合并成一步了。剝蒜是先將蒜瓣完整剝出來,放到碗里洗一遍,再放到案板上切碎。拍蒜的話,一刀下去,蒜瓣就會炸裂開來,蒜皮也會在擠壓過程中與蒜瓣自然分離,這時候只需將蒜皮拿掉,就可以爆炒了。只不過拍蒜的弊端是,每次刀面都會粘上很大一塊擠壓殘留的膠質(zhì)物,需要及時清洗。
新蒜比老蒜辣,是因為老蒜在存放過程中,蒜汁的辛辣成分揮發(fā)掉了?!袄薄弊钟伞靶痢焙汀笆睒?gòu)成,辛,本義“荊楚棘刺”,就是一種帶刺的灌木;束,捆住。辣,就是和帶刺的灌木條捆綁在一塊的感覺,聽起來很疼,有點無助感。但現(xiàn)在很多人喜歡辣,越辣越欲罷不能,不辣還吃不下呢,有點受虐。
不過,據(jù)說辣椒是明末才傳入中國的,所以明以前的中國人說到辣的時候,指的基本上是辛辣,蔥姜蒜、生蘿卜之類的,明末以后的辣才有辣椒的味道。
辛辣和燥辣,口感上也大不相同。辣椒的辣是吞火球,由嘴巴吞進,滾入胃里繼續(xù)燃燒,是有明火的;大蒜的辣是吞火線,從喉頸、胸口到胃,會有一條很清晰的線狀炭,食道是被炙烤著的,有種炭燒感。
這幾天吃槐花飯,每次都要搗點蒜泥。前天早上就有個失誤,剝了幾顆新蒜,把我辣得,一上午都覺得胸口有根電爐絲,滋滋生紅。
吃不完的蒜泥,放在碗里,過夜就會變綠,那綠色的物質(zhì)就是蒜臭的來源吧。很有意思,很多苦的、腥臭的東西是黑色和綠色的:恐怖片里怪獸身上的黏液也大都是綠的;以苦為標志性特點的膽汁,也是綠色的。很少見藍色或粉色液體是臭的,粉色的膽汁,聽起來都想來一杯。
蒜臭持續(xù)深遠,刷牙都沒用,牙也會很反感:這個鍋我不背。吃完蒜的口臭,是從胃里散發(fā)出來的,牙是受害者,嘴巴也很委屈。很多人吃完蒜企圖吃個口香糖掩蓋,這種行為實在有點欺負嘴,因為最后口香糖嚼完,一呼氣,還是蒜味,只是多了點檸檬的混香。
大蒜的種植最簡單,摳一瓣發(fā)芽的蒜,埋土里,澆點兒水,幾天就會吐葉子。更厲害的是,生長過程中,它還會自我復制,幾個月后再挖出來,又成一大顆了。
很多年輕人喜歡在陽臺種綠植,但后來花盆都被媽媽們拿來種蒜了。這更高級,大蒜和水仙,本身就容易讓人區(qū)分不開,就像有人拿花盆種紅薯,長得比綠蘿還茂密;生姜開的花,比風信子還要驚艷。更重要的是,在屋里種花草的樂趣,就是照顧帶來的,澆水施肥,松土曬太陽,而種什么已經(jīng)不重要了。所謂生命力,其實就是鋼筋水泥的空間里,一點兒水汽,一抹綠。
阿鳶摘自中信出版社《山居七年》
你能想象嗎
/[美]瑪麗·奧利弗 譯/倪志娟
例如,想象樹,
不只是在電閃雷鳴的一刻,
在夏夜?jié)皲蹁醯暮诎抵校?/p>
或者在冬天白色的羅網(wǎng)下,
而是在此刻,此刻,此刻——我們看不見的
無論哪一刻。你一定無法想象
它們不跳舞,內(nèi)心渴望著
去旅行一小會兒,
而不用這樣擠成一團,爭奪
一個更好的視野和更多的陽光,或者貪圖
更多的陰涼——你一定無法想象
它們只是站在那里,愛著
每一刻,愛著鳥或者虛空,黑暗的年輪
緩慢而無聲地
增長,除了風的拜訪,一切
毫無變化,只是沉浸于
它自己的心境,你一定無法想象
那樣的忍耐和幸福。
阿萌摘自九州出版社《詩探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