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丹丹
在第五屆安徽美術大展上,程耀倫先生所作的國畫《古壽陽八景圖》頗受關注與追捧。
壽陽乃國家級歷史文化名城安徽省壽縣的古稱。壽縣,古稱壽陽、壽州、壽春。它依山傍水,襟江帶湖。它依的山,是八公山,乃中國寥寥幾座出現(xiàn)在 “公共語匯系統(tǒng)”,在成語 “八公山下,草木皆兵” 中被人們熟知的文化之山,漢代淮南王劉安聚集了當時國內(nèi)一流知識分子,在此編撰了《淮南子》,并因煉丹而發(fā)明了豆腐,使得它于文化之外又逸生了煙火之氣。它傍的水,有淮河、淠河、淝水、安豐塘、瓦埠湖……除卻山水,壽縣還有迄今保存完好的宋代古城墻。城有四門,東為賓陽,南曰通淝,西稱定湖,北名靖淮。在靖淮門,向北望去,便是逶迤的八公山脈。在賓陽門,朝東北望去,便是淝水之戰(zhàn)的古戰(zhàn)場。公元383 年前秦與東晉的淝水之戰(zhàn),是我國軍事史上以少勝多的戰(zhàn)例,給后人留下了 “投鞭斷流”“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等成語典故……
這是一座被文化包漿的城。公元前241 年,楚考烈王二十二年時,楚遷都于此,直到公元前223 年,秦滅楚。楚國最后的18 年里,此地成為楚人的歸屬地與楚文化之源的呈祥地,令這座城在自然之美外又多了王城的氣度。這樣的城,地杰人靈,文人雅士輩出。人們將壽域風景名勝加以挖掘整理,選取八處自然與人文景觀為壽陽八景。古人作 “八景” 詩曰:“紫金迭翠看秋楓,硤石晴嵐對峙雄,古洞三茅留勝跡,八公仙境樂無窮,東津曉月晨多趣,西望湖光晚照紅,串串珍珠泉水涌,壽陽煙雨似瓊宮。”
千百年后,后世的我們,站在這片曾承載過光燦歷史、跌宕變遷的土地上,我們眼中的風景還是古人眼中的風景嗎?古人眼中的 “壽陽八景” 與今天我們所能目及之景相比,有了哪些變化?
生于壽縣、長于壽縣的畫家程耀倫,多年來一直癡心于案頭筆墨,癡情于家鄉(xiāng)山水。在小城,他接受塵世煙火的熏浸,每日買菜、做飯、會友、飲酒,是最尋常的百姓。但,略一轉身,他又成了隱者,夾上速寫本,走出城去,在八公山上,枕著松濤,看 “八公仙境” 與 “紫金疊翠”;又或者披一身雨霧,看 “壽陽煙雨”,觀 “珍珠涌泉”;暮晚,追著晚霞去繪 “西湖晚照”,再踏著夜色,迎向 “東津曉月”;隨著渡船,靜觀 “硤石晴嵐”;上岸,探訪 “三茅古洞”。就這樣,年復一年,他在速寫本上繪滿了 “壽陽八景” 的寫生稿。對畫家而言,寫生就是創(chuàng)作的資源庫。所以,當我得知他的《古壽陽八景圖》在 “首屆中國書畫家寫名城創(chuàng)作大賽” 中獲獎的消息后,我覺得那是必然。因為這組作品是有根的,這根源自他在壽縣這座文化古城里的深扎,源自他對中國山水畫系的師古傳承,源自他充滿勇氣的探索與嘗試。傳統(tǒng)是文化的源頭,生活是藝術的源泉,這根便一直被汩汩灌溉著。
如果脫離生活,對于中國山水畫創(chuàng)作來說剩下的就只是缺乏生機的摹古了。若一味地求新求奇,脫離了傳統(tǒng)筆墨基礎,也會成為空中樓閣。程耀倫始終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持有這樣的警惕。他勤于寫生,重視師法自然,同時刻苦地臨古、讀古,研習傳統(tǒng)。他是世上的良民,是畫室里的老癡——他自稱老癡,但若讀他的畫,你會發(fā)現(xiàn),他既不 “良” 也不 “癡”——他的畫,不是將自然規(guī)矩整齊地照搬,他肆意地潑墨,令山水靈而不草率,秀而不孱弱,拙而不呆滯。他將自然中的山川丘壑變成心中的山川丘壑,并最終跡化為紙上的丘壑。那是充滿詩情的畫境。
《古壽陽八景圖》 程耀倫/作
《水鄉(xiāng)小鎮(zhèn)》 程耀倫/ 作
清代畫家方亨咸說過:“繪事,清事也,韻事也。胸中無幾卷書,筆下有一點塵,便窮年累月,刻畫鏤研,終一匠作,此真賞者所以有雅俗之辨也??梢姽湃肆⒆阒卧??!?我想,畫家程耀倫先生必是認同這個說法的。他在弄墨之余,飽讀古壽州的典籍,歷代文人墨客游歷壽州留下的名篇佳作,他都了然于心。我在賞讀他的《古壽陽八景圖》時,甚至可以猜測,他是認真研讀了老莊的。因為,他的畫法自然,分明是受道家 “道法自然” 的啟示;他筆墨展現(xiàn)出的灑脫逍遙而溫情,分明與莊子追求自由與超脫的人生態(tài)度相吻合。
程耀倫牢記著清代畫家石濤的名言:“筆墨當隨時代?!?他在大量、廣泛地臨摹不同時代的畫作中,也感受到了不同時代的畫家在筆墨里留下了他們當時對藝術、對生活、對世界的理解。千百年后,畫作里還留有他們那個時代的精神。程耀倫一直致力于將時代的精神與自己的思想融于作品。靜觀他的畫作,你會發(fā)現(xiàn),他把筆墨結構構建在山石構造之上,筆墨在高遠、靜穆之中抵御著塵世的低俗與喧囂。他的作品,可遠觀亦宜近賞。遠觀,山體巍然屹立,水流靈動,飛瀑如虹,氣勢開闊悠遠。近賞,溪山秀潤而不乏蒼勁之氣,云岫溪流嚴整有序,茅屋數(shù)椽筆觸細致,畫中山石的皴法謹嚴,樹多虬枝,頗類宋人。再細品他的畫,會發(fā)現(xiàn)他用筆圓勁,湛厚有味,沉著不茍,點線之間注重對比、映襯和呼應等有機組合;畫中墨色多變,巧妙運用賓主、呼應、虛實、疏密、開合、藏露、節(jié)韻等關系,使畫中物象蒼辣厚重又不失空靈。
再來欣賞他的《古壽陽八景圖》:“壽陽煙雨、硤石晴嵐、西湖晚照、東津曉月、八公仙境、三茅古洞、珍珠涌泉、紫金疊翠”。在他的筆下,不僅有著催人生出鄉(xiāng)愁的魅力,更有中國傳統(tǒng)的詩性意境。他以筆墨重現(xiàn)了古壽州的山水之魅力,更以蘊結在體內(nèi)的水墨精神,賦予家鄉(xiāng)山水堅韌的筋骨,隨著他對藝術近乎癡狂的追求,走向時間無涯的深廣里,蒼郁不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