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瑤佳
摘要:電影《寄生蟲》是第一部斬獲奧斯卡最佳影片獎的非英語片,影片以荒誕的手法與寓言體式的創(chuàng)作揭露了韓國社會的貧富差距與階級分化。文章試圖從荒誕的寓言內(nèi)核、荒誕的符號隱喻、荒誕的敘事藝術三方面,解讀韓國社會中的階級寓言與悲劇現(xiàn)實,以期通過多維度、多視角剖析,更好地理解這部電影的深刻內(nèi)涵。
關鍵詞:寄生蟲;階級寓言;荒誕書寫
中圖分類號:G630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5-5312(2020)30-0104-02 DOI:10.12228/j.issn.1005-5312.2020.30.070
詹明信曾言:“自20世紀60年代以來,在福柯的影響下,原本的‘階級政治逐步轉向‘身份政治?!倍┠?,“身份政治”議題重新回到人們的視野,作為一位知名導演,奉俊昊并非首次涉及階級政治議題,早在《雪國列車》中他已對革命的不確定性進行了表達,而《寄生蟲》的突破在于其進一步觸探了階級沖突下底層主體的失靈,導演以荒誕的藝術手法書寫了一則深刻的階級寓言,隱喻了社會縱截面,反思了新自由主義背景下的社會百態(tài),使影片的意識形態(tài)光譜散發(fā)濃郁的左翼色彩。
一、荒誕的寓言內(nèi)核
寓言是一種以象征、比喻等手法建構出具有高度指涉性形象內(nèi)容的文學體裁,在影片《寄生蟲》的文本內(nèi)核中,無論是主題內(nèi)涵,還是人物形象構建均蘊含著批判階級分化的寓言特質(zhì),這種寓言特質(zhì)充滿了濃郁的荒誕色彩。
(一)魔幻的主題
為了表達更為抽象的藝術主題,導演不再局限于敘述一個結構完整的戲劇故事,也不滿足于塑造傳奇的人物形象,而是以多義性的假定、魔幻的主題概括更宏大的人性與社會?!凹纳x”是片名亦是主題,無論是基宇一家,還是躲避于地下室的雯光一家,都在奮力爭奪樸社長家的“寄生蟲”地位。從基宇以一人帶一人的方式逐步進入樸社長家,到最后全家陸陸續(xù)續(xù)進入豪宅、鳩占鵲巢,魔幻的手法使觀眾對這種生存境遇感到夸張,而這并非最為荒誕之事,雨夜被辭退的雯光突然出現(xiàn)及地下室“寄生蟲”的暴露,使得戲劇沖突達到高潮,為了爭奪這一點“寄生”的機會,基宇一家與雯光一家不惜以命相搏,一步步踏上不歸路。導演以“寄生蟲”這一魔幻的主題建構了新舊依附與彼此取代的寄生結構,并以寓言體揭示了真正的寄生蟲乃人們無休止的欲望這一內(nèi)涵[1]。
(二)異化的形象
除了魔幻的主題,異化的形象也影射了影片荒誕的寓言內(nèi)核。在《寄生蟲》中,三組形象鮮明突出了導演對“階級”的玩味。其一,樸社長與金基澤。金基澤的形象貼近于“底層人物”,而樸社長是上層階級的典型形象,影片為了展示二人難以逾越的“鴻溝”,給出了樸社長在跟夫人聊天時的一句耐人尋味的話:“總之那個人(金基澤)的言行舉止反復在越線邊緣試探,但又不會越線,但是味道越線了……”樸社長雖勉強接受了金基澤的個人行為,卻無法接受其散發(fā)出的代表底層的“氣味”。
其二,金基澤與管家丈夫。金家、管家均為社會底層,管家的遭遇甚至不如金家,但同樣身為底層,這兩組并未因生存困境相似而“團結”,反而為了利益互相欺壓。不同點是,金基澤代表的是雖身處階級下緣卻企圖推翻秩序的一類人,而管家丈夫代表了甘愿棲身于“寄生”環(huán)境中蝸居忍耐的一類人,二者截然不同的行為體現(xiàn)了“秩序”、“特權”給底層人帶來的幾近異化的影響,使人性產(chǎn)生了偏差。其三,樸社長與管家丈夫。管家丈夫可謂“寄生”群體中最為“純粹”的一類人,他甚至徹底忘卻了人的本質(zhì),并對庇佑自己的衣食父母樸社長投去無比崇高的敬意,這一扭曲的形象塑造體現(xiàn)了上層與下層意識形態(tài)層面的階級固化令身處底層的民眾茫然不知[2]。
二、荒誕的符號隱喻
除了高度概念化的階級形象塑造,影片還存在諸多荒誕的隱喻性符號,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氣味”與“景觀石”。
(一)氣味——階級差異的具化
氣味是一個人身份的標志與象征,在影片《寄生蟲》中,氣味是整部電影最獨特、最重要的意象之一。最初是小兒子多松聞到了基宇一家身上相同的氣味,他問父親樸社長:“為什么管家、司機和老師身上都有同一種味道?”基澤一家所散發(fā)的氣味來自不見陽光的半地下室,那是濃重的霉味與汗味,是多少廉價肥皂都洗不掉的貧窮的味道;而樸社長一家的氣息是可盡情曝露于陽光之下優(yōu)雅而得體的高檔香水味,是別墅外剛剛收割過的草木花香,是寓意著自由與無束的富人氣味。兩種氣味身處兩個圈層,原本相安無事,可一旦突破界限就變得異常突兀,即使基澤一家能夠通過改變裝束、言行予以偽裝,卻無法阻擋氣味的越界,正如基婷所言:“地下室的窮酸味,不搬出去就永遠擺脫不掉。”樸社長嫌棄基澤身上那股味道,就像地鐵人群的氣味、地下室的氣味,他以不屑的語氣向妻子描述司機身上的氣味,令躲在桌下的基澤窘迫異常,直至次日,樸社長因一個下意識的動作,對地下室奔跑而出的行刺者掩鼻嫌棄,終令基澤壓抑的憤怒噴涌而出,將仇恨之刀揮向了他[3]。
(二)景觀石——階級身份的固化
值得探討的還有景觀石的隱喻。作為一種享受型資料,景觀石原本不該存在于窮人的地下室中,但在《寄生蟲》文本中,這塊石頭出現(xiàn)在了身處底層的基宇一家,這象征著他們對突破階級藩籬的隱秘渴望,然而,固化的階級身份猶如景觀石一般牢固,暗示著階層認同與階層固化的悲劇式耦合。
景觀石首次出現(xiàn)在敏赫拜訪基宇時,表面而言,敏赫帶來了這塊寓意好運與財富的奇石,成為打通上下層階級的墊腳石,實則隱含著底層人想要跨越階級的欲望;景觀石第二次出現(xiàn)在雨夜,基宇一家從豪宅逃往半地下室,卻發(fā)現(xiàn)家中已被暴雨淹沒,基宇從污水中撿起奇石,面對父親的不解,基宇言:“不是我要帶著它,是它一直跟著我?!边@影射了基宇難以擺脫對脫離底層階級的欲望,也預示著他將進一步被“景觀石”拉向墮落的深淵;景觀石的第三次出現(xiàn)是在基宇的“白日夢”中,父親因殺了樸社長不得不躲在地下室,基宇夢想著買下那座豪宅,使全家人在陽光下獲得救贖,至此,影片最深層的寓言意義浮現(xiàn),基宇的拯救只能通過階級規(guī)則的跨越來實現(xiàn),然而,夢醒后森嚴而固化的等級仍運轉自如,這注定是一場短暫而虛假的狂歡與自洽而無解的荒誕寓言。
三、荒誕的敘事藝術
電影的現(xiàn)實主義不僅局限于題材的現(xiàn)實性,還在于敘事手段及鏡語表現(xiàn)形式的現(xiàn)實主義屬性。影片《寄生蟲》采用了荒誕現(xiàn)實主義的敘事藝術書寫世界的錯亂,呈現(xiàn)社會的本質(zhì),最終回歸現(xiàn)實批判。在影片中,種種魔幻、夸張的情節(jié),層層渲染底層人群的荒誕生存境遇,導演借助多元喜劇沖突加深了人們對底層群體的認知,無論是基宇兄妹二人蹲坐在半地下室內(nèi)高舉手機蹭WIFI信號,還是基宇一家一帶一逐漸進入樸社長家,這種荒誕的敘事手法營造了一種喜劇式的“黑色幽默”,然而,幽默鋪墊的背后是對身處底層人群生存困境的審視,是對現(xiàn)實主義固化、森嚴的階級分化的批判。
除了荒誕喜劇的敘事方式,《寄生蟲》還采用了類型化策略,將寓言的文本內(nèi)核嵌入驚悚懸疑的類型模式之上,并沿著“入侵-危機展露-沖突爆發(fā)”的軌跡,將兩個階級的沖突、多元隱喻元素借助于敘事的展開而重構,無論是第一階段身處底層的基宇一家一步步巧妙寄生的過程,還是第二階段雯光一家寄生秘密的曝光與危機的顯露,抑或第三階段陽光下的暴力演化,不斷反轉的荒誕劇情使階級矛盾逐步走向?qū)贡l(fā)[4]。
除了荒誕的文本敘事以外,影片《寄生蟲》還借助于影像化、符碼式的鏡語圖譜描述了現(xiàn)實主義世界,將觀眾逐步縫合進電影世界之中。底層群體蜷居在陰暗幽綠的地下室,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上層人明亮冷峻的豪宅,這影射了其富足與殘忍的本性,生存空間色調(diào)的反差暗涵了階級的沖突與驚驚的暗示。不僅如此,影片視聽語言的混搭也賦予影像獨特的心理實感,《寄生蟲》中多次運用亨德爾歌劇作品羅德琳達,該音樂濃郁的巴洛克式風格與奢華的豪宅視覺空間精準契合,解構了古典主義內(nèi)核所蘊含的平衡、和諧規(guī)律,象征了上層人與下層人因階層分化而分崩離析。
此外,人本主義宣泄也是影片《寄生蟲》重要的鏡語特征之一,根據(jù)馬斯洛需求論,人只有在滿足生理與安全需求的基礎上才會追求更高層次的需求,基澤一家僅僅依靠疊紙盒勉強維持生計,惡劣的生存環(huán)境使得其不得不投機取巧,想到寄生于樸社長家中的方法;而樸社長一家富裕自由,生存與安全需求早已滿足,這使得他們看起來更簡單、更善良,兩個階層群體生活細節(jié)的對比昭示了他們在各自生存道路上差異化的目標與需求,而基宇一家最終的失敗進一步強調(diào),雖然人與人存在需求層次的差異,但每個需求的實現(xiàn)均應建立在勤奮、努力之上,這才是改變生存狀態(tài)的根本途徑[5]。
四、結語
綜上,影片《寄生蟲》無疑是近年來韓國電影中鮮有的兼具巧妙技法與嚴肅社會議題的集大成者,影片看似荒誕幽默,實則以寓言體手法呈現(xiàn)了世間百態(tài)的悲劇現(xiàn)實,無論是人與人相互擠壓的狀態(tài),還是難以消彌的貧富差距與固化的階層身份,導演奉俊昊以荒誕的藝術語言將資本主義社會下階級分層、矛盾沖突濃縮為鏡頭下的戲劇性格局,影射了屬于當代社會的階級寓言,揭露了底層人物生存困境背后的隱痛。
參考文獻:
[1]熊芳.從《雪國列車》到《寄生蟲》:奉俊昊導演作品的“階級”美學研究[J].電影文學,2020(14):80-84.
[2]殷可欣.《寄生蟲》:韓國的階級寓言[J].西部廣播電視,2020(08):102-103.
[3]段鵬.空間與權力:數(shù)字鴻溝背景下的階層壁壘——兼談電影《寄生蟲》的空間敘事邏輯[J].當代電影,2020(04):78-82.
[4]劉璐.電影《寄生蟲》的荒誕寓言與敘事類型[J].電影文學,2020(06):144-146.
[5]李英天.《寄生蟲》與《燃燒》:韓國社會分層的兩重現(xiàn)實主義寫照[J].電影文學,2019(22):110-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