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 鐵,雷 鈺,朱利民
(1.西安工程大學 新媒體藝術(shù)學院,西安 710048;2.西北大學 歷史學院,西安 710127;3.西安市社會科學院,西安 710054)
雷鈺,女,陜西大荔人,西北大學歷史學院教授,主要從事中東史研究;
朱利民,男,陜西西安人,西安市社會科學院教授,研究生導師,主要從事歷史文化研究。
橋陵是唐睿宗李旦的陵墓。據(jù)《舊唐書·睿宗本紀》記載,李旦是高宗李治第八子、武則天第四子、中宗李顯同母弟、玄宗李隆基之父。開元四年(716)六月駕崩,十月葬于橋陵,謚號“大圣貞皇帝”,廟號“睿宗”。
橋陵位于蒲城縣西北豐山之上,坐北朝南“因山為陵”,陵園布局和建筑規(guī)?;狙匾u乾陵。橋陵神道現(xiàn)存石刻由南向北依次為石柱1對、麒麟1對、鴕鳥1對、仗馬9件、石人16件,神道的藩酋殿遺址曾出土藩酋像殘軀3件。四門外各有石獅1對,北門外還有仗馬3對6件。北門外西側(cè)曾發(fā)現(xiàn)牽馬人殘軀1件和身份不明的小型石人殘軀1件[1]。橋陵石刻眾多,體量比乾陵石刻普遍高大,風格較乾陵石刻更趨寫實,石刻保存相對完整,世人稱贊“橋陵石刻天下秀”。
目前,學界關(guān)于橋陵石翁仲身份的確認,繼續(xù)沿用“均著直閣將軍服飾,頭戴鵑冠,中飾飛鷹,褒衣博帶,足蹬高頭履,雙手拄劍”之論,其學術(shù)觀點既無文獻支撐,又無文物證明。
圖1 唐睿宗橋陵石翁仲
1.質(zhì)疑直閣將軍
國內(nèi)大專院校的教科書依然將唐橋陵石翁仲冠以直閣將軍稱謂;現(xiàn)存唐橋陵石翁仲身份的研究成果文本表述如下:“石翁仲均著直閣將軍服飾,頭戴鵑冠,中飾飛鷹,褒衣博帶,足蹬高頭履,雙手拄劍”。至于《唐都學刊》刊發(fā)《唐代早期墓葬等級初探》一文中,關(guān)于橋陵石翁仲身份的表述[2],依舊沿用了“直閣將軍”稱謂。 直閣將軍專指負責皇帝在殿閣、直寢、直齋、直后的侍衛(wèi)武將。直閣將軍官職創(chuàng)于南朝宋孝武帝時期,廢于隋煬帝時期。唐承隋制,終唐一代未設(shè)置“直閣將軍”,于是也就不會出現(xiàn)“直閣將軍”的稱謂。
2.質(zhì)疑“鵑冠”
陜西省考古研究院(所)對唐睿宗橋陵陵園遺址進行了卓有成效的考古勘探、發(fā)掘和整理工作,先后出版了《唐橋陵勘察記》和《唐睿宗橋陵》報告,詳細描述陵園石刻的現(xiàn)狀,公布了橋陵陵園遺址、陵園石刻調(diào)查結(jié)果。橋陵勘探發(fā)掘簡報、調(diào)查勘察簡報中沒有關(guān)于唐朝武官戴“鵑冠”的記載。
在西安唐人楊思勗墓出土執(zhí)弓刀武弁白石立雕、西安韓森寨唐人段伯陽妻高氏墓出土的甲士陶俑、西安羊頭鎮(zhèn)唐人李爽墓出土的甲士陶俑、西安隋人李靜訓墓出土的武侍從陶俑、禮泉縣鄭仁泰墓出土的武士俑,以及故宮博物院院藏唐代武士俑、上海博物館館藏唐代彩繪武士俑、敦煌322窟唐代甲士彩塑、敦煌156窟《張議潮統(tǒng)軍出行圖》、唐懿德太子墓出土的貼金鎧甲騎俑、慈恩寺現(xiàn)存的唐“穿明光甲”武士石刻等唐代石雕、彩繪、陶俑、壁畫實物資料中均未見唐代武士、甲士、武官和男騎士頭戴“鵑冠”。
《唐會要》卷31《冠條目》云:“武官及中書門下九品以上服武弁平巾幘”,無“鵑冠”之記載[3]。在兩《唐書》《全唐文》《全唐詩》和唐人小說中亦未見“鵑冠”之記載。此外,沈從文《中國古代服飾研究》、周錫保《中國古代服飾史》和華梅《中國服飾史》等著作里也未見唐代武官“鵑”冠圖像與唐武官、武士、甲士“頭戴鵑冠,中飾飛鷹”之論[4]。如何發(fā)前人未發(fā)之覆,如何考證確認橋陵石翁仲真實身份?傅斯年先生曾講過:“一分材料出一分貨,十分材料出十分貨,沒有材料便不出貨?!盵5]
唐睿宗橋陵神道兩旁現(xiàn)存石翁仲16座,石翁仲身高3.67—4.28米,高顴深眼,絡(luò)腮濃須。何方藩酋?石翁仲為清一色抱劍武將,無執(zhí)笏(圭)文官,何故?石翁仲頭戴“鳥徽”之冠,何意?
唐睿宗橋陵沿襲唐代陵寢制度,比照乾陵配享的藩酋石像與石翁仲,二者區(qū)別在于配享藩酋石像和翁仲的多寡不同。如唐玄宗泰陵,翁仲有8尊,現(xiàn)存文武官員各7尊。唐泰陵藩酋石像、石翁仲少于橋陵也在情理之中。陜西省考古研究院張建林研究員認為,乾陵藩酋殿遺址位于南門與門闕之間,而橋陵藩酋殿基址坐落于陵園門闕以外的南門西側(cè),呈曲尺形,橋陵藩酋殿遺址位置變化,當屬唐陵首例[6]。橋陵藩酋殿遺址出土蕃酋石像殘軀3件,藩酋冠飾從束發(fā)變?yōu)轭^戴鹖冠(圖2)。
圖2 唐睿宗橋陵石翁仲頭戴鹖冠
1.唐代鹖冠
《說文》記載鹖似雉,出上黨。曹操在《鹖雞賦》序中也寫道:“鹖雞猛氣,其斗終無負,期于必死,今人以鹖為冠,像此也。” 《晉書·輿服志》曰鹖“形類鷂而微黑,性果勇,其斗到死乃止?!贝鼷i,始于鹖冠子。據(jù)《漢書·藝文志·鹖冠子》記載,鹖冠子是楚國人,長居深山,以鹖為冠。武官戴鹖起始戰(zhàn)國趙武靈王。《漢書·輿服志》曰:“武冠加雙鹖尾為鹖冠,羽林虎賁冠之?!薄逗鬂h書·輿服志下》記載:“鹖者,勇雉也,其斗對一死乃至,故趙武靈王以表武士,秦施之焉;五官、左右虎賁、羽林、五中郎將、羽林左右監(jiān)皆冠鹖冠,虎賁武騎皆鹖冠;武冠,俗稱之大冠,環(huán)纓無蕤,以青系為緄,加雙鹖尾,豎左右,為鹖冠云?!?唐高祖武德四年(621)頒布了衣服詔。據(jù)《新唐書·儀衛(wèi)志》記載:“唐制,天子居曰‘衙’,行曰‘駕’,皆有衛(wèi)有嚴……皆服鹖冠、緋衫夾,帶刀捉仗,列坐于東西廊下?!?/p>
我們結(jié)合文獻梳理西安灞橋區(qū)唐墓出土的鹖冠武官俑、西安長安區(qū)唐墓出土的唐三彩鹖冠捧笏胡人武官俑、西安半坡基建工地出土的唐三彩胡人武吏俑、洛陽唐開遠將軍安菩墓出土的胡人鹖冠文官俑和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唐三彩胡人武官俑后(圖3、圖4),做出以下判斷:第一,唐文武官鹖冠俑,大多出現(xiàn)在初唐、盛唐時期的墓葬。第二,在諸多出土文武官鹖冠俑的唐墓中,唐三彩和陶俑是陪葬的明器,唐代貴官宦們以三彩和陶俑入葬,反映出唐代厚葬之風。正如《唐會要》所記載:“王公百官,競為厚葬偶人像馬,雕飾如生,徒以炫耀路人,本不因心致禮,更相扇動,破產(chǎn)傾資,風俗流成,下兼士庶?!钡谌?,唐鹖冠文武官俑的出土坐實了唐朝鹖冠之存在,印證了史書記載的真實,厘清了唐朝鹖冠演變之脈絡(luò)。第四,唐代鹖冠之“鹖”寫成“鵑冠”之“鵑”,或許是研究者張冠李戴,抑或是研究者筆誤而致。
圖3 唐三彩胡人捧笏鹖冠俑
圖4 唐三彩唐人捧笏鹖冠俑
2.唐朝藩酋鹖冠
從《西安唐金鄉(xiāng)縣主墓清理簡報》和《洛陽龍門唐安菩夫婦墓》得知,金鄉(xiāng)縣主墓出土150余件彩繪陶俑,其中包括武官頭戴鹖冠、文官俑頭戴介幘和文武官員俑衣著朝服或常服。唐三彩胡人鹖冠俑鹖冠上的鹖鳥以浮雕形式裝飾于文官、武官鹖冠正中前部;唐代定遠將軍安菩墓隨葬三彩器中有兩件文吏俑,一件文吏俑上著赫黃色寬袖短衣,袖口鑲綠邊,下著白色長褲,腰系帶,冠上飾鳥,腳蹬尖頭履,兩手執(zhí)白色笏板于胸前, 直立于半圓形臺座上, 通高113厘米。另一件文吏俑上衣為綠色,袖口有黃白花斑,頭戴梁冠,腳蹬云頭翹靴,通高112厘米,立于圓形臺座上。河南洛陽市博物館陳新女士認為,安菩墓出土的文吏俑與西安武則天至唐玄宗時期唐墓出土的相似[7]。胡人鹖冠文官和武官俑的出土,為探究橋陵石翁仲身份提供了重要線索。
繼而,我們將唐墓出土藩酋文武鹖冠俑所戴鹖冠之造型與西安出土粟特人石棺祆教神祇浮雕中“鷹”、唐墓壁畫中胡人架鷹隼加以辨認、分類與比較,認為這種“鹖”來自伊朗高原和兩河流域,它與瑣羅亞斯德教主神阿胡拉·馬茲達圖像、阿契美尼德王朝皇家印章浮雕、居魯士大帝浮雕頭冠耳處飾物和巴比倫亞述神祇尼努爾塔雙翼形象有著驚人相似之處(圖5、圖6)。王小甫教授和孫機教授的研究成果為我們進一步厘清唐橋陵石翁仲身份提供了理論支撐。
王小甫教授在《拜火教與突厥興衰》一文中講:“陳列在烏蘭巴托蒙古國立歷史博物館展示闕特勤石雕像,頭像上部雕出戴著一個高筒冠,冠前面的裝飾浮雕是一只飛鳥展翅的正面圖像。突厥王子闕特勤所戴的高筒冠應(yīng)該就是鹖冠。”“由冠飾雙翼為斗戰(zhàn)神的象征可以判斷,唐代鹖冠從而闕特勤頭像上的那種小型飛鳥——鹖應(yīng)該就是拜火教神話中斗戰(zhàn)神的化身Vareghna鳥的原型鳥類?!?王小甫教授認為:“將拜火教神話中斗戰(zhàn)神的化身Vareghna鳥比定為隼雀從而與中國古代的鹖鳥勘同是非常合適的。中國傳統(tǒng)鹖冠本為雙鹖尾,唐代飾以鹖鳥全形,當是受薩珊王冠影響,而所謂鹖鳥,就是拜火教中斗戰(zhàn)神化身Vareghna鳥的原型?!盵8]
孫機教授在《進賢冠與武弁大冠·鹖冠與翼冠》一文中說:“唐代也在鹖冠上飾以鹖鳥全形,不過它所飾的鹖鳥并非似雉或似雞的大型鳥類,而是一種小雀?!薄疤拼柠i冠不但飾以鹖鳥全形,而且冠的造型相當高大,冠后還有包葉。唐式鹖冠從外面看去,在兩側(cè)的包葉上還畫出鳥翼。冠飾雙翼,并非我國固有的作風。薩珊諸王的冠上多飾雙翼,如卑路斯(457—483年)、庫思老二世(590—627年)的王冠上都有這樣的裝飾,夏鼐先生以為這是太陽或祆教中屠龍之神Verethraghra的象征?!盵9]
故此,我們自然而然地將橋陵石翁仲的原型鎖定為大唐王朝境內(nèi)的薩珊波斯人。
圖5 瑣羅亞斯德教(祆教)主神阿胡拉·馬茲達
圖6 阿契美尼德王朝皇家印章
波斯,來自古希臘語和古拉丁語的音譯。公元前6世紀,出身于阿契美尼德家族的居魯士建立了人類歷史上第一個地跨亞非歐三大洲的波斯帝國。盡管波斯帝國被亞歷山大所滅,并經(jīng)歷了希臘化時代的洗禮,但阿契美尼德王朝皇家徽標仍然被傳承沿用,直至薩珊波斯王朝。637年,阿拉伯人大敗薩珊軍于卡迪西亞。642年,阿拉伯人攻克首都泰西封,薩珊王朝末帝伊嗣俟逃往中亞,651年被殺于木鹿。薩珊波斯王朝滅亡后,包括王子在內(nèi)的部分王室成員流亡于大唐。
1.薩珊波斯多次遣使來唐求援
唐太宗至唐玄宗朝,薩珊波斯先后遣使入唐23次。其中高宗朝遣使入唐7次,唐玄宗朝遣使16次[10]。薩珊波斯國王雅茲底格德三世——伊嗣俟(633—651)曾三次遣使入唐求援,唐太宗均以路途遙遠為由,謝絕出兵之請。依唐朝計量單位計算,長安距離泰西封15000—15300里[11]。唐太宗貞觀十三年(639)二月,波斯與康國“并遣使朝貢”;貞觀二十一年(647)正月,波斯與康國等國“并貢方物”,同年三月,波斯“獻活耨蛇,形如鼠,而色青,能入穴鼠”;貞觀二十二年(648)正月,波斯與康國等國“并遣使朝貢”[12]。
2.唐朝扶持善待薩珊波斯王族后裔
651年伊嗣俟被大食擊殺后,卑路斯王子避難吐火羅。其間卑路斯王子遣使來唐求救,唐高宗以路遠拒絕。唐龍朔元年(661)唐高宗封卑路斯王子為都督,以疾陵城(今伊朗卑路支-錫斯坦省東北)作為波斯都督府,派遣王名遠將軍護送卑路斯王子赴任。并在吐火羅地區(qū)設(shè)置羈縻府州。波斯都督府于663年被阿拉伯帝國所滅。高宗咸亨年間(670—674)卑路斯逃到長安,被唐朝授右武衛(wèi)將軍。高宗儀鳳二年(677),唐朝在長安醴泉坊為卑路斯修建波斯寺(祆祠)。翌年,卑路斯客死長安。
唐高宗調(diào)露元年(679),在大唐將軍裴行儉護送下,泥涅師復國未果,寄寓吐火羅28年。唐中宗景龍二年(708)再返回長安,授左威衛(wèi)將軍,后病死于長安。
3.唐朝安置薩珊波斯流民
薩珊波斯流民是一個龐大的特殊人群,唐王朝如何妥善安置?唐太宗朝規(guī)定,外國質(zhì)子和滯留不歸的使臣隸屬于中央十六衛(wèi)大將,宿衛(wèi)京師。唐玄宗朝力推 “文官用漢人,武將用胡人”的策略,新政為薩珊波斯人定居、寓居、滯留提供了政策依據(jù)和法律保證。
在乾陵配享61位番酋翁仲石像中,石人像右二排第三人的漢文姓名為“波斯大首領(lǐng)南昧”。陳國燦先生認為,波斯大首領(lǐng)南昧與卑路斯王子同時到達長安城[13]。波斯東大將陀拔薩憚,不愿臣服大食。天寶五年(746),忽魯汗遣使入唐,忽魯汗被冊封為歸信王。天寶十三年(754),遣子來唐,“拜右武衛(wèi)員外中郎將,賜紫袍、金魚,留宿衛(wèi)”[14]。波斯大首領(lǐng)穆沙諾于開元十三年(727)七月、十八年(732)十一月,兩次來到唐朝,后被唐王朝“授折沖,留宿衛(wèi)”。
大唐王朝對于流亡、寓居和滯留于境內(nèi)的薩珊波斯人,均在當?shù)鼗蛟陂L安城、洛陽城劃定坊里生活。波斯人可以參加科舉,允許與唐人通婚,功勛卓越者賜姓李、封官開府,死后葬于東土大唐。唐玄宗天寶年間(742—756),波斯人“留長安久居者或四十年”“安居不欲歸”“有田宅者,凡得四千人”[15]。
西安唐墓出土波斯人李素及其妻卑失氏墓志記載:“李素祖父益初,自天寶年(742—756)奉波斯王命,來唐出使,因納質(zhì)子,宿衛(wèi)長安。”榮新江先生研究認為,李素是國王之嫡子,按唐朝制在唐為質(zhì)。從其祖、父兩代的漢化姓名來看,李素家族很早就來到中國[16]。李素在唐代宗大歷年(766—779)中,因?qū)iL天文星歷,供職于司天監(jiān)50余年,經(jīng)歷代、德、順、憲四朝,以司天監(jiān)兼晉州長史翰林待詔身份卒于元和十二年(817)[17]。
唐高僧鑒真東渡日本時,漂流到海南島,看到波斯村寨 “南北三日行,東西五日行,村村相次”[18]。
4.唐朝包容薩珊波斯祆教文化
祆教是薩珊波斯國教。7世紀中葉,大食滅薩珊波斯,有教徒入長安避難。林殊悟在《波斯瑣羅亞斯德教與中國古代祆神崇拜》一文中講到,瑣羅亞斯德教作為一個完整的宗教體系確實存在于流亡唐朝境內(nèi)的波斯教徒中,唐王朝知道祆教源自波斯,也了解西域祆教與瑣羅亞斯德教之間的組織關(guān)系,所以唐王朝在都城長安和東都洛陽設(shè)置薩寶府,管理祆教事務(wù)[19]。
唐朝民間祆神祭祀只是一種廟會式的娛樂,主要表現(xiàn)在胡天之風、波斯移民的百戲雜耍、敦煌居民和西游唐人的“賽神”活動中。何況祆教本身也沒有像摩尼教、景教那樣不遺余力地直接向唐人推介傳播,更未爭取唐人成為信徒。所以,唐朝民間祆神崇拜與斯瑣羅亞斯德教之間,只劃箭號,不劃等號[20]。據(jù)敦煌文書S.1366《年代不明〔980—982〕歸義軍衙內(nèi)面油破用歷》記載:“廿六日,支納藥波斯僧面一石,油三升。”波斯僧是過路的波斯景教僧侶[21]。《唐景云二年張君義告身》提到同甲授勛的263個人名及籍貫,其中有“波斯沙缽那二人”。據(jù)朱雷先生研究,波斯沙缽那因大食之侵,應(yīng)募充當安西四鎮(zhèn)鎮(zhèn)兵,因征戍多年而獲得授勛[22]。
薩珊波斯臣民為感恩大唐王朝的援助、收留,把原本祆教的神圣儀式融入唐朝民間廟會的祭祀活動中,于是,超度亡靈儀式中的“離渡之橋”與祆教教義中的“裁判之橋”合而為一。祆教核心教義水到渠成地為李旦靈魂自由出入梓宮搭建了“善惠、福佑”之“橋”,這就是位于蒲城縣西北豐山(蘇愚山、金栗山)的唐睿宗陵寢為何冠以“橋”陵的緣故。
善惠、福佑唐睿宗入住橋陵祆教儀式的本土化過程一旦完成,那么,參加祭祀活動的薩珊波斯臣民身份的等級標準就必須確定。寓居滯留唐朝的薩珊波斯皇室成員、大首領(lǐng)、使節(jié)武官、寺院高僧和眾多在唐朝建功立業(yè)的薩珊波斯流民,理應(yīng)成為唐睿宗橋陵石翁仲形象的首選。至于逐一厘定唐橋陵石翁仲個體身份,完全取決于考古的新發(fā)現(xiàn)與研究者自身的現(xiàn)代科學研究能力。
綜上所述,歷史考古學研究恰恰是在歷史縫隙中發(fā)前人未發(fā)之覆,就是盡可能讓文獻說話,使文物活起來。只有這樣,才有可能復原歷史真實之現(xiàn)場。唐睿宗橋陵石翁仲決不是簡單的石像生,它不但承載著波斯達官貴人開府授將、波斯人會計“波斯貨”、波斯李賦詩填闕、波斯后裔在長安“有田宅”的故事發(fā)生,而且是薩珊波斯與大唐王朝長期文化交流和文明借鑒的文物存在。同時,也證明了一個負責任的政治大國要成為政治強國,完全取決于其對世界的貢獻度、吸引力以及世界諸國對其產(chǎn)生的信任度和依附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