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晶蕾
華裔作家譯者劉宇昆,近年來,先后將《三體》《北京折疊》等作品翻譯成英文,譯作備受英語世界讀者追捧和歡迎。 其首部長篇科幻譯作《The Three-Body Problem》一經(jīng)發(fā)行,便備受西方讀者追捧。 2015 年,該書更是成為首部榮獲雨果獎最佳長篇小說的翻譯小說,成功讓中國科幻文學站在世界舞臺的中央。 《三體》備受西方讀者的喜愛,既與原作恢宏壯闊的敘事情節(jié)、審美文化密不可分,也與劉宇昆對作品的成功譯介密不可分。
劉宇昆對《三體》的成功譯介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 知網(wǎng)檢索上發(fā)現(xiàn),當前中國學者從不同角度研究劉宇昆的翻譯策略、譯作風格等。 如,劉洋從性別視角分析對比《三體》三部曲劉宇昆、周華譯本的英譯策略(劉洋,2018),陳瑩從接受理論視域下分析《三體》四字成語的英譯策略(陳瑩,2018)。 而從社會學視角出發(fā),關照劉宇昆譯者慣習的研究較少。 因此,文章從布迪厄社會學理論出發(fā),基于譯者慣習理論,梳理劉宇昆的社會軌跡,挖掘其譯者慣習的形成軌跡。同時,結合The Three-Body Problem 譯本進一步剖析譯者慣習在翻譯過程中發(fā)揮的建構作用,挖掘劉宇昆譯作成功走向西方世界的諸多原因,以期為廣大翻譯工作者提供可鑒之處。
20 世紀90 年代以來,社會學理論漸漸進入翻譯研究領域。 許多學者紛紛借鑒社會學理論開展翻譯研究,特別是布迪厄的反思性社會學理論。 在《區(qū)隔:趣味判斷的社會批判》一文中,布迪厄提出了著名的反思性社會分析模式,即[(慣習)(資本)]+場域=實踐([(habitus) (capital) +field =practice]) (Bourdieu,1984)。 由此可見,實踐是在“場域”“慣習”和“資本”三者相互影響、相互作用之下形成的結果。
而“慣習”概念至關重要,緊密聯(lián)系布迪厄社會學理論各個環(huán)節(jié),在實踐活動中扮演著重要一角。 早在1988 年,學者丹尼爾·西奧梅尼就將“慣習”概念引入翻譯研究中。 他在《譯者行為的關鍵地位》一文中,將譯者慣習定義:“在文化上事先被建構,同時又起建構作用的行為者在移譯過程中對文化產物進行協(xié)調的過程?!?轉引自邵璐,2011)古安維克認為,“譯者的翻譯行為,實質上不是一種有意識的策略選擇,而是在目標語文學場域所習得的特定慣習的結果”(Jean-Marc Gouanvic,2005)。 故而,譯者慣習是一個雙向建構的過程,具有“被結構化”和“結構化”的特征。 譯者慣習在社會化過程中被建構,受到“資本”和“場域”的雙重制約,具有“被結構化”特征;又在社會實踐中發(fā)揮建構作用,外現(xiàn)于翻譯過程之中,具有“結構化”特征。譯者作為翻譯活動的主體,在教育、生活以及工作等社會軌跡中形成了自己的慣習。 而后,在翻譯實踐過程轉換為譯者慣習,外顯為譯者的翻譯風格,具體體現(xiàn)在翻譯選材、翻譯觀以及翻譯策略等方面。 慣習“被結構化”與“結構化”特征同樣特現(xiàn)在劉宇昆的社會軌跡及其翻譯活動之中。 文章將從譯者慣習,結合譯者社會軌跡及翻譯活動兩個方面,對英譯本進行全面深入的解讀,挖掘其成功譯介的諸多原因。
劉宇昆1976 年出生于甘肅蘭州,11 歲時隨父母移民美國。 10 年的中國生活,讓劉宇昆血液根植東方文化基因,為日后從事中國科幻小說翻譯提供語言文化資本。 他大學就讀于哈佛大學,學習英美文學。 同時,輔修計算機課程,后成為一名軟件工程師,進入微軟工作。 幾年后,再次返回哈佛大學攻讀法學碩士,后改行擔任訴訟顧問。 2002 年,劉宇昆利用業(yè)余時間開始進行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作品頗受歡迎,并憑借其作品獲得“雨果獎”,在西方科幻小說世界獲得了話語權。 其短篇小說《愛的算法》《單比特錯誤》經(jīng)豆瓣網(wǎng)絡譯者的翻譯,最終刊登在《科幻世界》上,收獲了一批中國粉絲。 漸漸地,他開始關注中國科幻文學,閱讀中國科幻作家的小說,其中就包括劉慈欣的小說。 在創(chuàng)作之余,劉宇昆致力于中國科幻小說的翻譯,將《麗江的魚兒》《荒湖》等科幻文學作品翻譯并發(fā)表。 劉宇昆的教育經(jīng)歷、工作經(jīng)歷、業(yè)余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以及翻譯經(jīng)歷,讓劉宇昆同中國科幻小說界交流更為緊密,逐漸重視中國科幻小說譯介,逐漸形成了深諳中西差異的譯者慣習。 一言以蔽之,劉宇昆的社會軌跡促使其形成了洞悉中西差異的譯者慣習,形成了熱愛中國科幻小說以及重視其譯介的譯者慣習。 劉宇昆對《三體Ⅰ》的成功翻譯,既與其精心選擇翻譯文本息息相關,也與其全面客觀的翻譯觀及其靈活多變的翻譯策略息息相關。
劉宇昆翻譯《三體Ⅰ》受到多方因素的影響,主要包括對原作者的欣賞與認同、對原作翻譯的興趣以及出版社委托。 劉宇昆與劉慈欣二人互相欣賞,常常通過郵件聯(lián)系。 在采訪中,劉宇昆表示第一次讀完劉慈欣的長篇小說《三體》時,內心激動不已,久久不能入眠,也有了把《三體》翻譯成英語的念頭。 而這一念頭與中教圖出口綜合部總監(jiān)李赟不謀而合。 劉宇昆作為對一名熟悉西方文化并長期居住在美國的中國人,作為在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與翻譯上已頗有建樹的作家以及譯者,成了《三體》譯者的不二之選。 2012 年秋,劉宇昆接到了翻譯邀請,欣然應允。 當然,劉宇昆選擇翻譯《三體》,除了自身的喜愛與興趣、出版社的邀請以外,還因為這將是他翻譯的第一部長篇小說。 恰如他自己所說,《三體》作為長篇小說,語言精練,情節(jié)曲折,思維跳脫,無疑是翻譯長篇小說最好的起點,對其譯員生涯也有長足的意義。
劉宇昆作為一名熟悉西方文化,長期生活在美國的中國譯者,擁有雙重民族文化資本,深諳中西文化差異。 劉宇昆作為一名科幻小說譯者,在西方翻譯場域中進行中國科幻小說創(chuàng)作與英譯實踐,他充分熟悉西方讀者,重視讀者的接受度和理解度。 在與Preston Grassmann 訪談中,劉宇昆指出,“嫻熟的中文作品中往往充滿了典故——但如果直譯,對沒有浸淫在中國文化中的讀者來說,它們大多都將是晦澀不明的”,西方讀者很難讀懂中國作家的作品。 他強調譯者搞清楚自己的翻譯對象是誰,重視讀者期待。 因此,劉宇昆試圖在關照目標讀者的基礎上,用更加客觀全面的視角看待文化差異,用更加靈活的策略進行翻譯實踐。
劉宇昆洞悉中西文化差異以及關照目標讀者的譯者慣習,促使他在翻譯過程中靈活采取了詮釋、調整、刪減等翻譯策略。
1. 詮釋策略
劉宇昆通過添加腳注、文內注釋等方式,以此準確地詮釋原作的歷史文化背景以及科學文化背景,有效地幫助目標讀者理解作品。 《三體Ⅰ》原文一共有12處腳注,9 處解釋說明專業(yè)知識。 而The Three-Body Problem 譯文腳注數(shù)量遠遠多于原文,共有42 處腳注。其中保留原文6 處腳注并對其進行翻譯,其余36 處腳注均為譯者調動譯者主體性,使用詮釋這一翻譯策略增添的背景知識,大多關于中國特色文化背景知識的解釋說明。
例1:“這是戰(zhàn)國時代,我是周文王。”那人說(劉慈欣,2008)。
“This is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the man with the trunk on his back said. “I am King Wen of Zhou.”
Translator's Note: The Warring States Period lasted from 475 BC to 221 BC. But King Wen of Zhou reigned much earlier,from 1099 BC to 1050 BC. He is considered the founder of the Zhou Dynasty, which overthrew the corrupt Shang Dynasty(Ken Liu,2014).
此例講了汪淼第一次登錄三體游戲時,來到戰(zhàn)國時期,卻遇到了一個名叫“周文王”的玩家。 在“戰(zhàn)國”時代背景出現(xiàn)“周文王”這歷史人物,暗示三體游戲顛覆性的時空概念。 然而外國讀者不知其中聯(lián)系。 譯者考慮到中西文化空缺,通過腳注這一詮釋策略讓讀者了解這段歷史的背景,為讀者閱讀本書掃清障礙,助力讀者了解游戲的時空概念。 類似的還有“伏羲”“姬昌”“墨子”等,譯者通過腳注的方式加以詮釋,介紹歷史背景。 比如,“姬昌”是周文王的名字,如果譯者不加腳注,外國讀者可能會認為“姬昌”和“周文王”是兩個人。 除了腳注,譯者也善用文內注釋這一詮釋策略,傳遞中國特色文化。 如,譯者采用直譯加注的方式,將“六十四卦”譯為“sixty-four hexagrams of the I Ching”;譯者采用音譯加注的方式,將“高粱酒”譯為“baijiu distilled from sorghum”。 面對這種不影響文本理解的獨特的中國文化,作者多采用文內注釋這一詮釋策略,既有助于傳遞中國特色文化,又保證文章簡明易懂。
2. 調整策略
由于時代發(fā)展,小說出版時,原作中涉及天體物理學專業(yè)知識已升級更新。 因此,劉宇昆同劉慈欣聯(lián)系,對文中所涉及的相關知識進行了校對調整。 與此同時,為適應西方讀者閱讀習慣,譯者對原文的篇章結構進行調整,將“宇宙閃爍之一”與“宇宙閃爍之二”兩章整合為一章“The Universe Flickers”。 故而,原作共有36 章,而譯作共有35 章。
與此同時,在與作者溝通后,劉宇昆根據(jù)西方讀者的閱讀習慣,調整全書章節(jié)編排。 將原作中涉及歷史背景的閃回敘述內容整合,按發(fā)展順序,調整為譯文的第一章內容。 對中國讀者而言,這段歷史十分熟悉,容易理解。 但對西方讀者來說,這類隱含中國特殊歷史的內容極其陌生,甚至一無所知。 倘若保留閃回敘述的方式,西方讀者很難有切身感受那段特殊的歷史。因此,譯者為適應西方讀者閱讀習慣,靈活使用調整策略,將相關閃回敘述整合,獨立成篇。
例2:他們有的因不認罪而被活活打死,有的則選擇了用自殺的方式來維護自己的尊嚴。 (劉慈欣,2008)
Over a period of forty days, in Beijing alone,more than seventeen hundred victims of struggle sessions were beaten to death. Many others picked an easier path to avoid the madness and had all chosen to end their lives(Ken Liu,2014).
譯者使用調整策略,將原文中有關內容調整至譯文的第1 章,交代主人公葉文潔對人類文明倍感失望的前因后果,暗含其渴望外星文明拯救地球的背景原因,幫助西方讀者閱讀理解。 與此同時,譯者考慮到上下文語境,對原文中的“他們”以及“有的”具體化,用具體數(shù)字“more than seventeen hundred”和典型人物幫助理解,向譯文讀者傳遞背景思想。
3. 刪減策略
劉宇昆在翻譯過程中,考慮到西方女性主義文化,采用去性別化手法,對原文中顯示男性中心意識的內容進行了刪減,對原文中有關女性的描寫做了一些刪減,從而避免無謂的爭端。
例3:一名苗條美麗的少女動人地笑了笑……將很多人的目光引向了她。 少女裊裊婷婷地向潘寒走去(劉慈欣,2008)。
A young woman, smiled.She walked toward Pan Han casually (Liu Ken,2014).
譯者考慮到女性主義者反對任何形式的細節(jié)性外貌描寫,在翻譯過程中采用刪減這一翻譯策略,將原文中描寫女性化特征的詞“苗條”“美麗”“裊裊婷婷”省略,清晰地傳達原文意思的同時,傳達出男女平等的思想,避免造成歧視女性的誤解,實現(xiàn)更好的譯介效果。
文章從布迪厄社會學理論以及譯者慣習理論出發(fā),梳理劉宇昆譯者的社會軌跡以及慣習形成軌跡,發(fā)現(xiàn)譯者慣習在翻譯過程中發(fā)揮著巨大的建構作用,外化體現(xiàn)在翻譯實踐中。 劉宇昆在教育工作等社會化過程中,形成了自己深諳中西文化差異、重視中西文化以及關照西方讀者的譯者慣習。 分析譯者文本選擇、翻譯觀以及翻譯策略,窺見了譯本深受西方讀者歡迎以及成功“走出去”的原因。 與此同時,劉宇昆對《三體Ⅰ》的成功譯介,也為廣大翻譯工作者提供可借鑒之處。 在翻譯選材上,應優(yōu)先挑選自己熟悉擅長的領域,應優(yōu)先挑選優(yōu)質的文學作品進行翻譯;在翻譯觀上,應準確定位目標讀者,用客觀全面的翻譯觀指導翻譯實踐;在翻譯策略上,應重視中西文化差異,靈活選擇翻譯策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