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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孫子兵法》海外接受的特點與啟示

2020-12-02 19:14熊劍平
管子學刊 2020年2期
關(guān)鍵詞:兵學孫子兵法孫子

熊劍平

(國防科技大學 國際關(guān)系學院,南京 210039)

大約在唐代初期甚至更早時候,《孫子兵法》(以下簡稱《孫子》)就已經(jīng)流傳日本,此后逐漸在亞洲各地得到傳播,并遠播歐美,成為各國人民共同的文化財富,成為跨越國界的兵學經(jīng)典。當然,邁向世界的進程并非一帆風順。從遭受質(zhì)疑到受到熱捧,經(jīng)歷了漫長的歷程。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誤讀與嘲諷并存。當然,這一現(xiàn)象的出現(xiàn)并非壞事,反倒更能提醒我們對孫子兵學的思想價值,乃至我國傳統(tǒng)兵學文化等,進行更為客觀的評判。

一、積年累月的流布:海外接受史的回顧

《孫子》首先是在亞洲地區(qū)傳播并受到重視,其中尤其需要重點關(guān)注的是日本?!秾O子》傳入日本的時間,學界存在兩種觀點:其一為“唐朝初期說”,其二為“5-6世紀說”(1)蘇桂亮:《孫子兵法在日本的研究》,《濱州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蘇桂亮、阿竹仙之助合編:《日本孫子書知見錄·序言》,濟南:齊魯書社,2009年版。。日本學者佐藤堅司持前說,認為《孫子》可能在唐朝初期傳入日本,或于公元663年左右經(jīng)朝鮮(時稱百濟)傳入日本,也可能由吉備真?zhèn)湓诹魧W期間帶回日本(2)詳見[日]佐藤堅司:《孫子研究在日本》,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2頁。是書為佐藤堅司《孫子思想史的研究》第三篇《日本歷代對孫子思想的研究》的中譯本,高殿芳等編譯。。這兩種觀點的分歧之處不僅是傳入日本的早或晚,也對“日本為最早傳播和翻譯《孫子兵法》”(3)邵青:《〈孫子兵法〉海外傳播述評》,《軍事歷史研究》2013年第4期。的學術(shù)觀點提出了挑戰(zhàn)。如果《孫子》系由朝鮮半島傳入日本,那么日本自然不是最早傳播的國家。美國研究專家繆爾·B·格里菲斯認為,十三篇傳入日本的時間要比吉備真?zhèn)渌帟r代早出幾個世紀。這一點也得到中國學者蘇桂亮的認可(4)蘇桂亮:《〈孫子兵法〉在日本的研究》,《濱州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十七世紀,日本出現(xiàn)了《孫子》的日文譯本,有力推動了這部兵典在日本的流傳和傳播。起初《孫子》以秘藏家傳的形式小范圍流傳,皇室上層將《孫子》當作“秘密武器”,不希望其大范圍擴展。江戶時代(1604-1868)是《孫子》研究最重要時期之一。在此期間出現(xiàn)了林羅山、小幡景憲、北條氏長、山鹿素行等多位研專家。在這期間,日本刊印《孫子》書籍達140余種,由此迎來研究與注解的高峰期。隨著研究的升溫,到了近現(xiàn)代又產(chǎn)生研究著述170余種,二戰(zhàn)之后更是接近200種。

在亞洲國家中,越南、朝鮮等國因為與中國接壤,也較早接觸到《孫子》。越南陳朝(1225—1400)名將陳國峻已開始學習《孫子》,并撰寫《兵書要略》。在領兵作戰(zhàn)中也注意借鑒孫子集中兵力等用兵原則(5)竺天、郭大開:《試析〈兵書要略〉一書中的若干問題》,《東南亞》1995年第1期。。到了現(xiàn)代,越文版《孫子》,無論是精裝本還是縮略本,銷售一直都很火爆。朝鮮半島長期受到中華文化的影響,曾長期使用漢字,接受和流傳《孫子》的歷史,極有可能比日本更早。《孫子》不僅在朝鮮半島長期流傳,甚至被列為科舉考試必讀之書(6)邵青:《〈孫子兵法〉海外傳播述評》,《軍事歷史研究》2013年第4期。。在韓國,有關(guān)《孫子》的出版物持續(xù)暢銷,無論是青少年讀者,還是中老年讀者,都對這本兵學經(jīng)典青睞有加。有學者統(tǒng)計,自1953年之后,韓國已出版與《孫子》有關(guān)的讀物達300余種(7)韓勝寶:《韓流漢風話孫武——“孫子兵法全球行”韓國情況報告》,《濱州學院學報》2014年第5期。。韓國企業(yè)家也非常重視《孫子》并投入進行研究,浦項制鐵甚至要求企業(yè)員工都要學習孫子的制勝之道,并用來指導企業(yè)管理與經(jīng)營。在馬來西亞,《孫子》也有深遠的影響力,首相馬哈蒂爾曾在演講中,對《孫子·九地篇》進行引用和詮釋。據(jù)說他一生最重視兩本書,其中一本即為《孫子》(8)韓勝寶:《〈孫子兵法〉在海外》,《濱州學院學報》2011年第5期。。古史研究專家鄭良樹非常投入地研究《孫子》,對該書的成書年代等問題有著獨到研究。在商人呂羅拔的組織下,馬來西亞于1991年組建成立大馬孫子兵法學會。學會除定期發(fā)布論文和研究專著之外,還在吉隆坡等地舉辦有關(guān)演講?!秾O子》傳入泰國雖說歷史比其他亞洲國家為短,但勢頭非常迅猛,呈異軍突起之勢。泰國于1952年首次出版《詩歌兵法與中國兵法》(9)蘇桂亮、莊培潔:《〈孫子兵法〉在泰國的傳播與影響》,《孫子研究》2015年第1期。,開啟了《孫子》傳播之先河。此后,泰國有關(guān)出版物接連印刷,受到讀者廣泛歡迎,不僅是企業(yè)家投入學習《孫子》,就連軍界和警界也將該書列為教學內(nèi)容。總之,亞洲國家因與中國距離相對接近,故最早接受《孫子》,而且流傳最為廣泛。有學者統(tǒng)計,亞洲出版的《孫子》譯本和研究著作,“數(shù)量近700部,占全球《孫子》譯著九成以上”(10)韓勝寶:《孫子兵法全球行:亞洲孫子譯著出版約占全球九成》,2012年06月02日,中國新聞網(wǎng),http://www.chinanews.com/cul/2012/06-02/3933991.shtml。中國的鄰國,如日本、朝鮮、越南、馬來西亞、緬甸等,都先后出現(xiàn)了《孫子》譯本。

由于遠隔千山萬水,《孫子》較晚傳入歐洲,而且過程也較為曲折。1772年(乾隆三十七年),法國傳教士阿米奧將《孫子》譯成法文在巴黎出版(11)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2001年版,第227頁。,開啟了該書在西方的傳播歷程。該譯本雖然粗糙,但在問世后立刻引起廣泛關(guān)注。不少評論家認為這部兵法應充當教材,為法國培養(yǎng)軍事人才提供幫助。當然,當時整個法國對包括兵學在內(nèi)的中國文化都有濃厚興趣,《孫子》受到熱捧也不奇怪。大革命失敗之后,法國人對東方文化的興趣漸淡,《孫子》也漸被遺忘,甚至備受質(zhì)疑。

俄文譯本在1860年出現(xiàn),有賴俄國漢學家斯列茲涅夫斯基之力,譯本名為《中國將軍對部將的訓示》,屬于譯者自創(chuàng),倒也可以大體說通(12)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30頁。。三十年后,又有普佳塔教授撰文介紹,《孫子》的影響力漸漸擴散(13)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30頁。。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時,《孫子》一度被列為軍事學術(shù)史的教學內(nèi)容,軍事學院頒發(fā)俄文譯本供學生研習。1950年,蘇聯(lián)科學院東方研究所出版了漢學家孔拉德的宏篇專著《孫子兵法的翻譯與研究》,引起學術(shù)界高度關(guān)注。1955年,蘇聯(lián)國防部軍事出版社出版西多連科譯本受到矚目,又被轉(zhuǎn)譯成德文。拉辛少將寫有長篇序言指出,古代中國的軍事理論家先于希臘和羅馬,中國古代最杰出的軍事理論家則是孫子(14)楊少俊:《淺談國外對〈孫子兵法〉的研究與運用》,《孫子新探》,北京:解放軍出版社,1990年版,第33頁。。

德國于1910年開始出現(xiàn)德文譯本,由布魯諾·納瓦拉翻譯,書名為《中國古典兵家論戰(zhàn)爭的書》,但并未在產(chǎn)生多大影響力。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始作俑者德皇威廉二世,在戰(zhàn)敗被黜后曾閱讀德文《孫子》。當他讀到《火攻篇》“主不可以怒而興師,將不可以慍而致戰(zhàn),合于利而動,不合于利而止……”時,懊悔之意油然而生,不禁掩書喟嘆:“可惜我20年前沒有讀到這本書啊,要不何至于有今天的結(jié)局?!?15)熊劍平:《〈孫子兵法〉史話》,北京:國家圖書館出版社,2018年版,第146頁。

首個英譯本是1905年由英國皇家上尉卡爾斯羅普翻譯完成,根據(jù)日文版轉(zhuǎn)譯,不免存在瑕疵。三年后,卡爾斯羅普上尉重起爐灶,新的譯本已有很大改善。該譯本名為《兵書》,副題則為“遠東兵學經(jīng)典”,受日文本影響的痕跡得到部分消除。1910年,萊昂內(nèi)爾·賈爾斯的譯本問世,行文更加流暢,更加忠實于原作,是一部受到較多公認的佳作。它和格里菲斯譯本一起,在西方世界產(chǎn)生了較為深遠的影響。此后又有英國戰(zhàn)略學家李德·哈特的褒獎,他在《戰(zhàn)略論》的扉頁大量摘錄孫子名言,對于《孫子》的傳播起到了積極作用。英譯本在傳到美國之后,很快受到美國出版界和軍事界的關(guān)注。他們采用的是賈爾斯譯本,并刪去其中漢語及多余考證。1963年,塞繆爾·B·格里菲斯重新翻譯《孫子》,由牛津出版社出版,使得《孫子》的影響更加擴大。格里菲斯一直研究游擊戰(zhàn)理論,并認為其理論之源就是《孫子》,由此開始他將主修科目定為中國軍事。賈爾斯譯本曾連續(xù)10次出版,也極大促進了《孫子》在西方世界的傳播。此外,紐約斯特林出版社翻譯出版陶漢章《孫子兵法概論》,盡管存有瑕疵,但也對《孫子》的傳播起到了積極作用。1993年,美國西視出版公司出版了拉爾夫·索耶所譯《武經(jīng)七書》,其中也有《孫子》譯本,也推動該書在美國的流傳。

除了上述國家之外,《孫子》也在波蘭等歐洲國家開始流傳。波蘭學者克里斯托夫·高利考斯基(中文名字石施道)他曾撰文討論《左傳》戰(zhàn)爭觀與孫武的區(qū)別,不乏獨到見解。進入20世紀末期來,國內(nèi)外翻譯出版的外語譯本層出不窮,加速了《孫子》的流傳和推廣。目前已知外文譯本有日文、朝鮮文、法文、英文、俄文、德文、西班牙文、葡萄牙文、意大利文、捷克文、羅馬尼亞文、荷蘭文、希伯萊文、阿拉伯文、越文、泰文、緬文、馬來文等。

簡本《孫子》也引起海外學者的關(guān)注,其中以日本學界反應最為迅捷。簡本《孫子》面世數(shù)月之后,日本龍溪書舍迅速影印出版。服部千春《孫子兵法新校解》(16)服部千春:《孫子兵法新校解》,北京:軍事科學出版社,1987年版。大量吸收簡本文獻,大庭修《漢簡研究》(17)大庭修:《漢簡研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1年版。也專章討論,對日本《孫子》研究有很大推動。馬來西亞學者鄭良樹利用簡文《吳問》等,考察《孫子》成書時代,也有獨到發(fā)現(xiàn)”(18)鄭良樹:《竹簡帛書論文集》,北京:中華書局,1982年版,第72頁。。由于安樂哲的努力,簡本《孫子兵法》于1993年在美國得到翻譯出版,使得西方人對此也有若干關(guān)注和了解(19)Roger T.Ames trans,Sun-Tzu:The Art of War,New York:Ballantine,1993.。

總之,《孫子》雖大量討論攻伐之法,但所論“皆切于人情”(《孔子改制考》卷5),其戰(zhàn)勝敵人、保存自己的目標,同樣蘊含有“救人”之心。這種人本精神也已為海外研究人員所察,李德·哈特等人極力稱贊其“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主張,正是基于這層原因。由于具備了這種普適性,孫子兵學才能在世界范圍內(nèi)備受贊譽。孫子重視“伐謀”,努力降低戰(zhàn)爭損失,而且有許多具體的措施研究?!爸\攻之法”“形人之術(shù)”“相敵之術(shù)”“奇正之術(shù)”等,都圍繞這一目標展開,孫子的制勝理論也由此而具備非常強的可操作性,也相對容易被他國學者所接受。孫子重視從戰(zhàn)爭中獲利,主張“非利不動”(《孫子·火攻篇》),連同其“伐謀”等詭道之術(shù)一起,深刻揭示了戰(zhàn)爭的本質(zhì),同時也表現(xiàn)出相當強的思維理性。孫子圍繞戰(zhàn)爭獲勝所設計的戰(zhàn)法并不晦澀難懂或故作高深,也較容易為國外所認可。

二、誤讀與誤解:接受的障礙與固有的偏見

隨著《孫子》大踏步邁向世界,不同程度的曲解和誤讀也會紛至沓來。事實上,即便是翻譯和引進《孫子》時,這種誤讀和誤解也是隨處可見。由于語言上存在的障礙,給《孫子》的傳播帶來了一定的困難,文化上的差異也給理解孫子原意帶來了一定的難度。

比如對《用間篇》“必先知其守將、左右、謁者、門者、舍人之姓名”中“左右”的翻譯,就出現(xiàn)較大歧義。日本學者服部千春譯為“左右侍衛(wèi)”(20)服部千春:《孫子兵法校解》,第583頁。,理解較為到位,但西方的部分翻譯明顯存在著理解上的欠缺。格里菲斯等人的譯本尚且屬于善本,但他將“左右”翻譯為“Staff officers(參謀)”,也與孫子原意不符(21)魏倩倩:《典籍英譯與傳播:以〈孫子兵法〉》,北京:人民出版社,2018年版,第127頁。。還有的學者將“左右”譯為“左邊和右邊”,也即“坐在兩邊的人”(22)楊玉英:《〈孫子兵法〉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研究》,北京:學苑出版社,2017年,第9頁。,則更顯得機械。再如對“奇”的翻譯,西方譯者將其視為“戰(zhàn)略的”(23)楊玉英:《〈孫子兵法〉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研究》,第8頁。,顯然沒有真正理解“奇正”的真正含義。熟悉孫子兵學思想的人都知道,“奇”并不單指某一層面。即便是以嚴謹著稱的索耶譯本中,誤譯和死譯也經(jīng)常看到(24)于汝波主編:《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51頁。。類似現(xiàn)象,即便是在精研東方學術(shù)的漢學家身上也會發(fā)生,也由此遭到同行專家的批評。比如英國漢學家賈爾斯就曾尖銳地批評法國著名漢學家阿米奧,認為他的譯本完全是“虛妄之作”,孫子原話寥寥無幾(25)于汝波主編:《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30頁。。包括在日本發(fā)行的英譯本,也難免類似缺陷。賈爾斯批評其“省略和脫落比比皆是”,“艱難的字句被任意曲解或一帶而過”(26)于汝波主編:《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32頁。。由此可見,將包括《孫子》在內(nèi)的諸多經(jīng)典完整和準確地介紹給世界,仍然需要加倍努力。

孫子的慎戰(zhàn)思想,歷來受到推崇和贊賞,卻不幸地也被某些西方人所誤會,孫子因為“慎戰(zhàn)”而被批評為“膽小鬼”。比如斯坦利·賓的著作《孫子是個膽小鬼:戰(zhàn)勝你的敵人,增進你的友誼,發(fā)動你真正的戰(zhàn)爭》,對孫子就有類似誤讀,而且尤為嚴重(27)Stanley Bing:Sun Tsu Was a Sissy:Conquer Your Enemies,Promote Your Friends,and Wage the Real Art of War,New York:HarperCollins Publishers,2004.。斯坦利·賓對于孫子根據(jù)自己的解讀作了支離破碎的摘錄。僅從摘錄情況來看,也明顯可見他對孫子的解讀并不完整。比如就第七章“戰(zhàn)爭”,斯坦利·賓摘錄的孫子名言僅有兩處,其一為“禁祥去疑”,其二為“怯生于勇”。這顯然是撿了芝麻,丟了西瓜。稍通軍事常識的人,都可以判斷這兩條均為討論治軍問題。孫子討論戰(zhàn)爭之法的文字比重非常大,卻被完全無視。從斯坦利·賓對前言所擬標題——“孫子:我們時代的膽小鬼”來看,作者似乎出現(xiàn)了時代定位的錯誤,其實不然。根源在哪,我們認為是賓對包括孫子在內(nèi)的中國文化與生俱來的那種傲慢,這種傲慢影響到他對孫子的評判。針對該書稿,后來又出現(xiàn)一篇書評,發(fā)表在2007年《發(fā)行周刊》,延續(xù)的仍然是這種態(tài)度:“賓流暢地闡述他的著作,以不動聲色的、愉快的嘲弄口吻來闡釋那些常常是不恭敬的內(nèi)容?!?28)楊玉英:《〈孫子兵法〉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研究》,第410頁。法國漢學家馬斯佩羅在介紹古代中國時,雖說注意到《孫子》,但也輕蔑地稱其為小冊子,評價不高。當然,這已經(jīng)被格里菲斯所批評:“說明他對中國文獻中重要部分——戰(zhàn)爭文獻的了解非常膚淺。”(29)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54頁。格里菲斯還使用了嘲諷的口吻指出,如果法國漢學家真正拿出精力研究,至少可以部分避免二戰(zhàn)期間所嘗到的失敗苦果(30)S.B.Griffith:Sun Tzu The Art of War,p181-182.。

和國內(nèi)某些學者相似,海外學者批評孫子時,也有若干完全屬于不著皮毛。比如馬來西亞高里·維納亞撰寫博士論文(31)Gowrie Vinayan,Impact of Quality Management (TQM) and Sun Tzu Art of War Strategies on Sustainable Competitive Advantage (SCA):A Study of Malaysian Manufacturing Industries,PhD Thesis,Multimedia Univsity,2012.,批評孫子僅僅“只是短小、精干的格言警句”或“沒有描繪實施的細節(jié)”(32)楊玉英:《〈孫子兵法〉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研究》,第414頁。,這其實也是對孫子的嚴重誤解,并沒有將十三篇做系統(tǒng)考察。孫子在《計篇》論述“廟算”的完整性和系統(tǒng)性,以及《計篇》之外圍繞“知彼知己”展開的論證等,無不顯示出孫子對細節(jié)的重視。但這些內(nèi)容,顯然為某些海外學者所不察。至于國內(nèi)學者迷信西方學術(shù),認為中國古代學術(shù)缺少“分別”,同樣也是誤解。

《孫子》傳到歐洲后不久,便迎來西方列強大肆入侵中國的黑暗歷史。由于力不如人和技不如人,中國飽受西方的歧視和輕視。如果說18世紀,中國人的經(jīng)典和思想一度受到西方的歡迎和重視的話,那么19世紀則明顯受到了漠視,至少“都不再像18世紀那么廣受歡迎”(33)楊玉英:《〈孫子兵法〉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研究》,第17頁。。帶著強盜邏輯的歐洲人,甚至把《孫子兵法》中的“詭道”當成是中國官員“奸詐成性”的直接證據(jù)。1900年月,法國前駐北京武官德·科唐索恩在《新評論》上發(fā)表文章指出:“中國兵法的特點”就是“將帥們奸詐狡猾,企圖用各種手段欺騙對方”(34)楊玉英:《〈孫子兵法〉在英語世界的傳播與接受研究》,第17頁。。這顯然也是一種經(jīng)不起推敲的偏見,也是對《孫子》的嚴重誤讀。

即便是對《孫子》有著精深研究的日本人,仍然會對其產(chǎn)生各種誤解。比如,在日本有一本名叫《斗戰(zhàn)經(jīng)》的著作,作者已失考(35)據(jù)《斗戰(zhàn)經(jīng)·序》:“或曰太祖宰相維時卿作,或曰太宰師匡房卿書也,今不可考證?!?,曾對《孫子》提出過批評。作者主張“正攻戰(zhàn)法”的《斗戰(zhàn)經(jīng)》,推崇《吳子》,并就此批評《孫子》之“詭譎”,但這顯然也是一種失當批評。孫子固然提倡“詭譎”,但更重視“以力勝人”,尤其關(guān)注力量的培植?!抖窇?zhàn)經(jīng)》的觀點似與我國南宋學者高似孫比較接近,但同樣也屬誤解(《文獻通考》卷二百二十一《經(jīng)籍考》)?!抖窇?zhàn)經(jīng)》還將孫子的“慎戰(zhàn)”理解為“懼戰(zhàn)”,雖為刻意強調(diào)“勇”(36)岡田武彥:《〈孫子兵法〉新解:王陽明兵學智慧的源頭》,重慶:重慶出版社,2017年版,第7頁。,但也屬于不明覺厲。幕府末期的著名學者佐久間象山也對《孫子》提出過言辭激烈的批評:“漢土兵家之書,莫高于《孫子》。而其為書,空言無事實者過半矣,未可以治兵也。”(37)佐藤堅司:《孫子研究在日本》,軍事科學出版社,1993年版,第124頁。佐久間象山曾接觸過西洋兵學,故而對克勞塞維奇《戰(zhàn)爭論》倍加推崇,因而主張“莫若學洋兵”(38)佐藤堅司:《孫子研究在日本》,第125頁。。這種蔑視態(tài)度,固然是為了提醒日本軍界變革圖強,但對《孫子》明顯充滿敵意。當二戰(zhàn)結(jié)束后,日本學者借助《孫子》而做出檢討,認為日本正是背棄孫子的戰(zhàn)法而落敗(39)蘇桂亮:《孫子兵法在日本的研究》,《濱州學院學報》2005年第5期。。

眾所周知,《孫子》為論兵之作,討論的是戰(zhàn)勝之法,但部分日本學者竟會對此出現(xiàn)誤解。比如,服部千春和佐藤堅司等學者認為《孫子》是“言和平、言免斗之哲學著作”(40)服部千春:《孫子兵法新?!ぷ孕颉?,沈陽:白山出版社,1997年版。,這當然是嚴重歪曲孫子寫作兵書的本意。他們立論的依據(jù)是孫子的“不戰(zhàn)而勝”理論以及“慎戰(zhàn)”思想,但這其實是孫子努力追求的用兵境界。雖有追求“不戰(zhàn)”的主張,但立足點仍然是“伐兵”和“伐謀”,并且目標也是“屈人之兵”,追求的是“勝”。戰(zhàn)勝理論始終是《孫子》的主體內(nèi)容,十三篇兵法顯然不是什么和平之法。用這種方法解讀《孫子》,固然能夠得到一些響應,甚至獲得不少大獎(41)邵青:《〈孫子兵法〉海外傳播述評》,《軍事歷史研究》2013年第4期。,但仍不免有郢書燕說之嫌。

除此之外,日本有一些研究專家非常重視孫子用間思想,甚至由此指出十三篇所論全部為情報,這一觀點同樣得到不少追隨,但也是對《孫子》的曲解。眾所周知,“知”和“戰(zhàn)”都是十三篇的高頻詞,分別出現(xiàn)79次和75次(42)均據(jù)《十一家注本孫子》統(tǒng)計。?!爸焙汀皯?zhàn)”分別代表情報和戰(zhàn)法,構(gòu)成十三篇最重要的主體內(nèi)容。這二者并非完全對等的并列關(guān)系?!爸笔恰皯?zhàn)”的保障,也是先導。孫子基于“先知而后戰(zhàn)”的理念搭建兵學思想體系,出發(fā)點是“知”,落腳點是“戰(zhàn)”。但是,有部分日本學者只看重孫子的“知”,認為十三篇以“知彼知己”思想貫穿,通篇都論情報。比如山鹿素行認為,前三篇是“知己、知彼、知天、知地”,接下來三篇是論“知己”,其后三篇是論“知彼”,《九地》《地形》則是“知地”,《火攻》為“知天”,《用間》則又為“知彼、知己、知天、知地”(43)佐藤堅司:《孫子研究在日本》,第31頁。。佐藤堅司稱贊山鹿素行“把握住了《孫子》的真諦”(44)佐藤堅司:《孫子研究在日本》,第31頁。,觀點與其一致,德田邕興也是如此(45)德田邕興:《孫子事活抄》:“十三篇以用間而終,結(jié)其要,意在用兵之時,察敵情為第一要務,是始計也?!鞭D(zhuǎn)引自佐藤堅司(日):《孫子研究在日本》,第107頁。。這種解讀貌似很有新意,卻偏執(zhí)于“知論”,而對“戰(zhàn)論”明顯有所忽視,其實是一種誤讀(46)熊劍平:《日本的〈孫子〉研究》,《軍事歷史研究》2011年第2期。。孫子固然重視情報,卻沒有全篇探討情報?!秾O子》是一部戰(zhàn)爭之法,而非情報學專著。日本孫子研究重視情報,日本軍事學術(shù)和軍事文化也受影響,逐漸形成了重情報特色的國民文化,不知道是日本之福,還是鄰國之禍。當然,日本人雖重視用間和情報,卻仍未真正做到“知彼知己”。在第二次世界大戰(zhàn)中,他們對中國和美國等國的戰(zhàn)爭實力和作戰(zhàn)決心等,均缺乏深入了解,由此而受到戰(zhàn)爭的嚴厲懲罰。

三、熱捧與贊譽:真實的體悟與理解

雖說《孫子》遇到了各種誤解和誤讀,但這本兵典的思想價值終究會被發(fā)現(xiàn)和認識,迎來預料之中的贊譽與熱捧。《孫子》雖然是一部古代社會誕生的兵典,但它揭示了戰(zhàn)爭的本質(zhì)規(guī)律,并對戰(zhàn)勝之法有著非常出色和非常明晰的總結(jié),對于現(xiàn)代戰(zhàn)爭仍然具有指導意義。語言的障礙和文化的差異等,可能會成為接受的障礙,但并不會始終成為難以逾越的鴻溝,并不能就此掩蓋孫子兵學的思想價值。《孫子》十三篇最終還是會被廣泛接受,并受到越來越多的贊揚和熱捧。

也許是深受中華文化的影響,在亞洲國家和地區(qū),《孫子》相對較為容易被接受,也更容易獲得贊同。比如在日本,雖說也曾在解讀《孫子》時出現(xiàn)諸多誤解和誤讀,但我們?nèi)孕杩吹饺毡救藢υ摃臍g迎程度,并看到日本學者對《孫子》的研究力度之深。對《孫子》給予最多熱捧的,也是他們。李浴日曾指出,該書之價值,“以日本小鬼子最為傾倒”(47)李浴日:《東西兵學代表作之研究》,桂林:世界兵學編譯社,1943年版,第2頁。。日本戰(zhàn)國時期著名軍事家武田信玄對孫子極其崇拜,他從《孫子·軍爭篇》中“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找出“風林火山”四字,繡在戰(zhàn)旗之上,隨時提醒自己牢記孫子的用兵之法。熱捧孫子的日本學者很多,不少日本學者都將孫武尊稱為“兵圣”或“東方兵學的鼻祖”,稱《孫子》為“兵經(jīng)”和“武經(jīng)之冠冕”,給予了極高的評價。在亞洲其他國家,《孫子》也受到較多追捧。越南前勞動黨胡志明曾用心學習《孫子》,其用兵實踐和所撰社論等,都可以看出受孫子影響的痕跡。他還寫有《孫子用兵法》,專門介紹孫子的用兵藝術(shù)。新加坡資政李光耀、印尼總統(tǒng)瓦希德等,都曾對《孫子》贊譽有加。李光耀甚至指出,不學好這本書,就當不好新加坡總理(48)韓勝寶:《〈孫子兵法〉在海外》,《濱州學院學報》2011年第5期。。《孫子》是將帥之學,李光耀認為它對治國有所幫助,很顯然是深層理解了孫子兵學,尤其是對對統(tǒng)御之法有深層體察。

《孫子》在西方世界的流傳和接受,都相對較晚,這首先是與距離中國的遠近有關(guān),文化的差異多少也會產(chǎn)生一定的影響。比如,就儒家文化的推廣而言,就曾遇到了不小的阻撓和障礙。要想改變西方人固有的那種傲慢,一定要拿出令人信服的東西,并且要等到他們真正深層理解孫子兵學的真諦。《孫子》的海外接受史,正說明了這一道理。

時至今日,《孫子》已被不少西方國家列為軍校的必修課目,就連以傲慢著稱的美國也對其不吝贊賞之辭。比如,在美國著名學府的戰(zhàn)略學或軍事類課程,《孫子》頗受重視,最高學府國防大學的戰(zhàn)略學將《孫子》列為最先學習的內(nèi)容。美軍著名軍校,如陸軍學院、海軍學院、空軍學院等,大多將《孫子》列為必修課(49)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81頁。。西方軍事理論家非常注意從《孫子》這里吸取營養(yǎng)。英國學者李德·哈特所著《戰(zhàn)略論》一書大量摘引《孫子》,尤其稱贊“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全勝思想,稱贊其為“最理想而且最有利的辦法”(50)李德·哈特:《戰(zhàn)略論》,北京:戰(zhàn)士出版社,1981年版,第294頁。。受孫子“以迂為直”(《孫子·軍爭篇》)等主張的啟發(fā),他創(chuàng)建“間接路線”為核心的戰(zhàn)略論,受世人推重。雖然說全勝思想與“以迂為直”等,并非孫子兵學思想的全部內(nèi)容,但是李德·哈特已經(jīng)真正理解并接受了這些思想,認識到其對戰(zhàn)略決策的重要影響,故而才會對《孫子》頻繁引用并贊不絕口。波蘭學者石施道在對孫子與克勞塞維茨等西方軍事理論家進行過對比研究之后,也對孫子推崇備至,認為孫子的兵學思想不僅是對中國的社會科學起到積極推動作用,也在規(guī)范中國人思想和文化方面發(fā)揮著積極的影響力(51)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96頁。。羅馬尼亞學者康斯坦丁·安蒂普稱《孫子》為古代“最佳名著之一”,認為它既可以幫助人們認識當時的史實,其中的原則性論述也具有普遍意義并被證明為永恒的格言(52)韓勝寶:《〈孫子兵法〉全球行:歐洲學者高度評價〈孫子〉現(xiàn)代意義》,中新網(wǎng)蘇州4月8日電,http://www.chinanews.com/mil/2013/04-08/4709051.shtml.。

美國軍界重視《孫子》是在二戰(zhàn)結(jié)束之后,甚至遲至二十世紀六七十年代。這正如美國研究專家貝文·亞歷山大所言:雖在西方世界早就有流傳,但《孫子》“直到20世紀70年代才為西方世界所廣泛接觸和了解”(53)貝文·亞歷山大:《〈孫子兵法〉與世界近現(xiàn)代戰(zhàn)爭》,北京:新華出版社,2014年版,第2頁。。這同樣是源自他們對孫子兵學思想所建立的深層了解,甚至是對東方兵學智慧的敬畏。其實在二戰(zhàn)之后,美國已有多個英文譯本印行,也曾出現(xiàn)深入研究孫子兵學思想的著作,但《孫子》始終沒有受到足夠重視。之所以情況發(fā)生改變,是因為美軍在上個世紀中期以后接連在朝鮮戰(zhàn)場和越南戰(zhàn)場遭遇到挫折,擁有現(xiàn)代化裝備的軍隊始終無法在戰(zhàn)場上找到便宜。在挫折面前,美軍認識到東方兵學的價值,《孫子》開始受到重視。尤其是在越南戰(zhàn)場,美軍遭到游擊隊的頑強抵抗并陷入困境。他們認為,游擊隊正是成功運用孫子的作戰(zhàn)思想,才會迸發(fā)出超乎想象的頑強戰(zhàn)斗力,令不可一世的美軍陷入戰(zhàn)爭泥潭而難以自拔。既然如此,孫子的作戰(zhàn)指導思想便需要引起他們的重視。

美國情報界首先進行反省,大概是因為他們意識到在“知彼”上已經(jīng)出現(xiàn)嚴重誤判。在中央情報局的授意之下,著名歷史學家、號稱“中國通”的著名漢學家費正清牽頭,組織了大量人員投入研究中國歷史和文化。1963年,中央情報局長艾倫·杜勒斯帶頭投入研究《孫子》,所著《情報術(shù)》對孫子的《用間篇》發(fā)出了由衷的贊賞之情。在他看來,雖然古代西方也重視間諜活動,但無法和東方相提并論,原因就在于東方擁有著《孫子》這部兵學經(jīng)典。羅伯特·克拉克關(guān)注并研究孫子的情報思想,對孫子的“五事”給予了全新的解讀,認為它們涵蓋了情報分析的基本要素,也即“社會因素、環(huán)境因素、地理空間因素、組織因素和領導因素”(54)羅伯特·克拉克:《情報分析:以目標為中心的方法》,北京:金城出版社,2013年版,第249頁。。羅伯特·克拉克的建模分析法,多少也可以看出孫子“廟算”理論的影子,注重實力的情報分析理論,也與孫子保持一致。美軍顯然已經(jīng)認識到孫子情報思想的精妙和重要,切入點非常獨到而具體。可以說,孫子重視情報工作的苦心孤詣,已經(jīng)被美軍所了解和接受。無論是在情報觀,還是情報分析等方面,美軍的現(xiàn)代情報理論都與孫子有著不同程度的呼應。兩千多年前的孫子,在異國他鄉(xiāng)遇到了隔世的知音。

1982年,唐納德·丹尼爾和凱瑟琳·赫爾比格合作完成《戰(zhàn)略軍事欺騙》,并由美國佩爾出版社出版。該書從戰(zhàn)略的高度詳細論述了軍事欺騙的意義,其中大量論及孫子的“詭道”。他同時認為“詭道”是中國將領所高度重視的重要才智,甚至將毛澤東的軍事欺騙理論與孫子建立內(nèi)在聯(lián)系(55)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67頁。。孫子不僅提倡“兵者詭道”(《孫子·計篇》),而且力主“兵以詐立”(《孫子·軍爭篇》),“詭道”確實是其兵學理論中至為關(guān)鍵和非常重要的內(nèi)容。美軍既然圍繞“詭道”大做文章,說明這一點也已為美軍所認識和吸收。不僅如此,斯圖爾特和格里菲斯等人還認為,毛澤東的游擊戰(zhàn)理論在很大程度上也是得益于孫子(56)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68頁。。出于對毛澤東戰(zhàn)爭思想和戰(zhàn)略戰(zhàn)術(shù)的重視,美國人變得更加重視孫子。孫子的“詭道”論,同樣被美國商界所熱捧和借用,甚至將其作為銷售學的一部分(57)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94頁。。從中不僅見出其對孫子的重視,也可看出其對“詭道”理論不僅有深層理解,還試圖進行更大范圍的發(fā)揮與運用。著名管理學家喬治向人們發(fā)出這樣的忠告:“你想成為管理人才嗎?那就必須去讀《孫子》。”(58)吳如嵩:《孫子兵法辭典》,沈陽:白山出版社,1993年版,第98頁。哈佛大學商業(yè)管理學院也曾嚴肅告誡學生:不研究《孫子》,就不能成為真正的現(xiàn)代管理者。

美國著名軍事史專家貝文·亞歷山大圍繞孫子的核心作戰(zhàn)理論,撰寫了《〈孫子兵法〉與世界近現(xiàn)代戰(zhàn)爭》一書。在書中,他運用孫子的兵學理論研究近現(xiàn)代所發(fā)生的重要戰(zhàn)爭。通過總結(jié)和梳理,亞歷山大更意識到孫子兵學的深刻內(nèi)涵,他不僅贊揚孫子“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戰(zhàn)爭目標追求,也對“避實擊虛”等作戰(zhàn)原理予以突出強調(diào),認為這些原理必須嚴格加以遵守:“那些不使用這些常識的將領們很可能遭到失敗的命運,而那些運用這些常識的將領們則很可能取得成功。”(59)貝文·亞歷山大:《〈孫子兵法〉與世界近現(xiàn)代戰(zhàn)爭》,北京:新華出版社,2014年版,第292頁。貝文·亞歷山大總結(jié)朝鮮戰(zhàn)爭,認為美軍之所以能夠在仁川成功登陸,正是嚴格遵循了孫子“以奇勝”(《孫子·勢篇》)的作戰(zhàn)原則。美軍在朝鮮戰(zhàn)爭中所遭到的失敗,也是因為違反了“勝兵先勝而后求戰(zhàn)”(《孫子·形篇》)這一原則。美國總統(tǒng)老布什曾贊揚《孫子》為兵家寶典和哲學范文,而且認為其中所蘊含的非凡智慧可對各行各業(yè)都有指導作用。第42任總統(tǒng)克林頓也曾指出,《孫子》為人們提供了“沒有時代界限的各種處事原則”,無論是對政治家,還是對企業(yè)家,都是可供學習的老師,可以獲得眾多指導的教典(60)吳如嵩:《孫子兵法辭典》,第97頁。。這幾任總統(tǒng)中,克林頓的點評尤其精辟,“沒有時代界限”點出了孫子兵學理論的恒久價值,可見他對孫子所提供的各種原則已經(jīng)有了精準的理解。美國人向來以傲慢自大著稱的,擁有不可一世的軍事實力和無與倫比的經(jīng)濟實力,但六千言的《孫子》卻獲得不少美國學者的熱捧,甚至贏得不少總統(tǒng)的點名表揚。

四、海外接受史的特點與啟示

誤讀與誤解或來自接受的障礙與固有的偏見,熱捧和贊譽或源自真實的體悟與理解,這是《孫子》海外接受的兩種基本傾向??疾臁秾O子》的國外接受史,還可以看出以下幾個方面特點:

第一,接受過程存在著漫長而曲折的特點,而且仍然存在巨大的接受空間。作為中國傳統(tǒng)兵學文化的杰出代表,《孫子》在海外流布過程并非一帆風順,而是漫長而曲折。從起初的不甚了解,到不可枚舉的誤解,再到無以復加的熱捧,《孫子》在國外接受史正體現(xiàn)出上述曲折波動軌跡。當然,早期受到語言障礙和山水阻隔,后期則受到西方中心主義影響,出現(xiàn)上述波折也在情理之中。據(jù)了解,儒家經(jīng)典在海外的傳播也存在著這種情況:“西方長期享有主宰、重構(gòu)和話語權(quán)力”,導致東方“長期處于被影響、受約束的弱勢接受地位”(61)趙丹:《儒家典籍海外傳播的文化自覺和受眾意識》,《湖北社會科學》2014年第2期。。以“東學西進”為文化理想的《大中華文庫》,其中也包含有《孫子》譯本。該譯本雖說較少存在誤解和誤譯情況,但在海外接受狀況非常一般,不僅“流通和保有量很小”,而且“關(guān)注度不高”(62)李寧:《〈大中華文庫〉國人英譯本海外接受狀況調(diào)查:以〈孫子兵法〉為例》,《上海翻譯》2015年第2期。。相比中國譯本,外國讀者更愿意接受那些存在不少誤譯的漢學家的譯本。這種閱讀興趣的背后,多少也折射出他們對中華文化輸出的懷疑和排斥態(tài)度,而且這同樣也是西方人話語霸權(quán)的一種表現(xiàn)。從這個角度來看,雖然《孫子》已經(jīng)贏得不少贊譽,但在推廣和接受上仍然存在著巨大的潛在空間。也就是說,《孫子》的海外推廣工作任重而道遠。進一步提高海外讀者的接受程度,更大范圍地輸送更為準確的解讀,盡量消弭對中華文化的誤解,盡最大努力展示中國傳統(tǒng)兵學文化的巨大價值,同樣是孫子研究專家需要認真面對和認真探討的重要論題。

第二,從民間到廟堂,體現(xiàn)出受眾層次的逐漸提高;從軍界到政界,則表現(xiàn)出接受群體的多樣性。盡管存在著種種障礙,《孫子》因為具有跨越國界的指導價值,揭示了戰(zhàn)爭的本質(zhì),并對現(xiàn)代戰(zhàn)爭也有指導意義,因此終究會獲得更加普遍的接受,并贏得更為廣泛的贊譽?!秾O子》在西方的傳播一度借助于傳教士或漢學家的譯本,并且依靠民間的力量和歷史學家的投入,但在后期則有軍隊人員的陸續(xù)介入,直至不少政要和高官,乃至國家領導人都發(fā)覺這本兵書的價值并投入予以研究。各種層次的受眾和研究力量,使得《孫子》更有可能贏得更廣泛的接受。不僅如此,《孫子》不只是在軍事家產(chǎn)生影響力,還在政治外交等流域發(fā)揮著作用。例如,孫子的“伐謀”主張給了不少美國政治家以思想啟迪,尼克松等堪稱其中代表。根據(jù)美國夏威夷大學哲學系安樂哲教授的研究,美國有多位總統(tǒng)的戰(zhàn)略思想與孫子都有驚人的暗合之處。由此可知,他們曾用心研讀《孫子》。美國第37任總統(tǒng)尼克松所著《不戰(zhàn)而勝》大量論述借用孫子外交策略,確保世界局勢有利于美國。他批評美國政府違背了孫子“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用兵原則,并盲目發(fā)起戰(zhàn)爭,就此深陷越戰(zhàn)泥潭。1980年5月,在所著《真正的戰(zhàn)爭》一書中,尼克松再次借孫子的兵學理論批評肯尼迪政府的“靈活反應”戰(zhàn)略(63)于汝波:《孫子兵法研究史》,第275頁。。尼克松主張遵循孫子“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其次伐兵,其下攻城”的層次設計,不能僅僅指望依靠軍事威懾逼迫對手屈服,還應積極運用孫子“避實擊虛”和“以奇勝”等戰(zhàn)爭謀略,積極做好備戰(zhàn)。當然,尼克松同樣認可保持軍事實力和加強核威懾的做法,認為這是實施威懾戰(zhàn)略和達成不戰(zhàn)而勝的基本前提。順應這一邏輯,美第39任總統(tǒng)卡特也重視研究孫子兵學理論,制定出臺的“核戰(zhàn)略”同樣強調(diào)保持強大的威懾力量。

第三,海外孫子研究更關(guān)注“道”,而非“術(shù)”,對孫子的戰(zhàn)略思想更為關(guān)注并很有研究心得,至于孫子的治軍思想及戰(zhàn)術(shù)思想等,則較少研究。眾所周知,《孫子》是一部將帥之學,孫子兵學留給今人最多教益的是戰(zhàn)略思想,高遠的戰(zhàn)略思想不難在現(xiàn)代兵學體系中找到新的坐標,西方學者關(guān)注于斯也屬情理之中。孫子的兵權(quán)謀多為論“道”,探討和總結(jié)的是用兵的常理,不太容易受到時代拋棄。呂思勉說,“兵權(quán)謀則專論用兵之理,幾無今古之異”(64)呂思勉:《先秦學術(shù)概論》,北京:東方出版中心,1985年版,第133頁。。,就是這層道理。相對于“術(shù)”而言,“道”的影響力顯然更為持久?!秾O子》的主要戰(zhàn)爭觀和戰(zhàn)略思想,如慎戰(zhàn)但不畏戰(zhàn)、備戰(zhàn)但不嗜戰(zhàn)、善戰(zhàn)但不妄戰(zhàn)等,都受到西方學者的注意。如前所述,這些理念也已對美軍的“核戰(zhàn)略”及威懾戰(zhàn)略等產(chǎn)生影響??ㄌ氐膰野踩檰柶澅雀衲颉げ紵峤蛩够菓?zhàn)略研究名家,同樣非常注意學習和借用孫子的兵學謀略,推動地緣戰(zhàn)略研究的深入。美國所占據(jù)的天然地理優(yōu)勢,為其稱霸世界奠定了得天獨厚的優(yōu)勢,比如遠離舊大陸中心、能源儲備充足等(65)詹姆斯·費爾格里夫:《地理與世界霸權(quán)》,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296頁。,但即便如此,他們?nèi)圆煌鼜臇|方兵典中汲取思想啟迪。1986年,布熱津斯基出版《運籌帷幄》,對“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和“上兵伐謀”等名言著重加以引用和強調(diào)。通過借用“上兵伐謀”的主張,布熱津斯基指出,美國如果想在美、蘇爭霸中實現(xiàn)不戰(zhàn)而勝的目標,“上策是挫敗蘇聯(lián)的政策和利用蘇聯(lián)的弱點”(66)茲比格涅夫·布熱津斯基:《運籌帷幄》,南京:譯林出版社,1989年,第58頁。。卡特的繼任者里根則在西點軍校畢業(yè)典禮上同樣引用孫子“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一語,號召美軍繼續(xù)加強力量建設,保持在全球的優(yōu)勢地位,繼續(xù)維持其在世界各地的軍事存在和強大威懾力。

第四,從普及類譯注到研究性專著,反映出國外孫子研究水準的提高??傮w而言,國外學者雖難以在文獻研究中取得重大建樹,卻在思想解讀上別有心得,因為有新的視角所以能有新發(fā)現(xiàn)。海外學者解讀《孫子》已經(jīng)取得不少研究成果,而且滲透到他們的戰(zhàn)略學著作。例如前述貝文·亞歷山大就曾撰寫《〈孫子兵法〉與世界近現(xiàn)代戰(zhàn)爭》一書,借用孫子兵學理論研究近現(xiàn)代重要戰(zhàn)爭,對“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的追求,對“避實擊虛”的強調(diào),都是深入研究的成果。美國防務問題專家約翰·柯林斯著作《大戰(zhàn)略》多次援引《孫子》,對其給予高度評價,不僅盛贊孫子為古代具有戰(zhàn)略思想的偉大人物,也認為他的大部分觀點在當代仍具有重大意義。科林斯不僅重視孫子的戰(zhàn)略思想,同樣重視孫子的機動原則對現(xiàn)代戰(zhàn)爭的指導作用。他認為,“機動是實現(xiàn)集中的手段(67)約翰·柯林斯:《大戰(zhàn)略》,北京:戰(zhàn)士出版社,1978年版,第67頁。,道出了戰(zhàn)略機動的實質(zhì),也幾乎是孫子虛實之術(shù)的翻版。柯林斯總結(jié)作戰(zhàn)主要原則為目的、主動權(quán)、靈活性等十二條(68)約翰·柯林斯:《大戰(zhàn)略》,第67頁。。這些內(nèi)容幾乎都可以在《孫子·九地篇》一一找到對應(69)黃樸民:《〈孫子兵法〉解讀》,北京:中國人民大學出版社,2008年版,第238頁。??铝炙股钪O孫子兵學的真諦,認為美國因忽視孫子“上兵伐謀”這一忠告,才會愚蠢地在越南戰(zhàn)場陷入泥沼之中而不能自拔?!洞髴?zhàn)略》雖然不是專門研究《孫子》而寫,受影響的痕跡卻清晰可見。英國戰(zhàn)略學家李德·哈特同樣精研《孫子》,集中抓住的是“以迂為直”和“奇正之術(shù)”。他的《戰(zhàn)略論》再版之時,以“間接路線”作為副標題,更加清楚地看到孫子兵學思想的影響。雖說李德·哈特對孫子戰(zhàn)略思想的其他內(nèi)容較少涉及,但其著作對孫子的“迂直之計”(《孫子·軍爭篇》)有深入的剖析和新穎的解讀,足以成為戰(zhàn)略研究的名篇。

總結(jié)孫子兵學海外接受和解讀的歷史,也可以從中獲得若干啟示。

啟示之一,必須重視《孫子》在海外的接受和研究,尤其是當他們的孫子研究已經(jīng)別有心得,甚至對構(gòu)建戰(zhàn)略思想產(chǎn)生影響之時?!秾O子》對于國外學者而言,是頗可珍視的他山之石,但他們研究《孫子》的理念和方法等同樣也是可以攻玉的他山之石,頗值得我們總結(jié)和借鑒。比如,由日本重視孫子情報思想的傳統(tǒng)出發(fā),加強對日本情報文化的關(guān)注,進而在反情報方面提高防備力度。相比日本和英國等,美國的孫子研究雖然起步較晚,但大有后來居上之勢。這同樣需要引起國人的重視與警醒。我們既要向先哲討要智慧之光,同時也要始終保持與世界同行,結(jié)合現(xiàn)代戰(zhàn)爭條件充分挖掘?qū)O子的思想價值并合理加以運用。通過研究和解讀《孫子》,東西方實則也在進行戰(zhàn)略層面的特殊對話。孫子的戰(zhàn)爭謀略及有關(guān)設計都可以超越國界,具有無可替代的思想價值,最受西方人所重視,也最應引起我們的關(guān)注。

啟示之二,我們雖有《孫子》這樣的智慧寶典,并不意味著從此有了妄自尊大和故步自封的本錢,反而更需要加強對他國的學習和借鑒。對兵典的學習與借用,完全可以做到朝發(fā)夕至,實現(xiàn)所謂“隔代升級”。美國雖然歷史短暫,卻能在較長時間保持超前戰(zhàn)略眼光,最大程度地擴展其國家利益,善于學習他國文化,善于兼收并蓄也是重要原因之一。從安樂哲致力于翻譯和引進竹簡本《孫子》的做法可知,美國學界對于孫子研究前沿也始終保持著敏感性。如前所述,十三篇兵法中的不少名言,一度成為美國總統(tǒng)習慣引用的口頭禪。孫子兵學的思想價值,忽然成為美國人手中的點金之石,也對大戰(zhàn)略的構(gòu)建有所啟迪,這無疑值得我們警惕。

啟示之三,重點考察競爭對手的研究心得,對方從《孫子》學習借鑒了什么,我們也可以反其道而用之。李零曾言,學習《孫子》應該向鬼子學習(70)李零:《兵以詐立:我讀〈孫子〉》,北京:中華書局,2006年版,第44頁。,說的也是這層道理。我們必須努力做到“知彼知己”,才能決策之時更加從容。美方采取極限施壓等霸凌行徑,其戰(zhàn)略思想的源頭其實可以追溯到孫子這里,已經(jīng)成為其威懾戰(zhàn)略的一貫伎倆,了解這一點也可以避免陷入被動,從而最大程度地維護國家主權(quán)和根本利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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