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旻 李永憲
(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四川 成都 610064)
2020年9月28日,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我國考古最新發(fā)現及其意義為題舉行的集體學習時強調:要高度重視考古工作,努力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更好認識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為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文化、增強文化自信提供堅強支撐。在漫漫歷史長河中,中華民族形成了偉大民族精神和優(yōu)秀傳統文化,構成了中華文明生生不息、長盛不衰的文化基因;考古學的發(fā)現與研究則展現了中華民族起源和發(fā)展的歷史脈絡,顯示了中華文明的燦爛多彩和對世界文明的重大貢獻。
同時我們也看到,中國古代歷史還有許多未知領域,中國考古學仍然任重道遠。值此全國考古工作者認真學習、深刻領會習近平總書記有關發(fā)展與加強“中國考古”的重要講話之際,我們亦應對西藏的考古學及其對“考古中國”的重要意義有全面的理解和思考。本文擬就西藏考古學的發(fā)展做一粗淺的梳理,以期能有益于當前和今后西藏考古及相關工作總體設計和長遠規(guī)劃。
回顧西藏考古的歷程可發(fā)現一個特點:考古學在西藏的歷時性發(fā)展,是在不太長的時段里經歷了從無到有、由慢到快、不斷加速的三個階段:第一個階段是少數外國人掌握話語權的“西藏考古”肇始階段,他們提出了考古學在西藏古史研究中的必要性且有零星的考古發(fā)掘;第二個階段是中國考古工作者開創(chuàng)的西藏考古全新發(fā)展時期,這一時期考古學在西藏有了質和量的躍升;第三個階段是最近三十年來西藏考古全面提速的發(fā)展時期,這一時期考古學在西藏有了全面、系統的發(fā)展,并促進了西藏文物與文化遺產保護、博物館建設與管理、旅游經濟開發(fā)、社會文化建設等多項事業(yè)的進步。
“西藏考古”肇始階段大致從20世紀初期到20世紀40年代末,從學術著錄及其影響力來看,德國人弗蘭克(August Hermann Francke)、意大利人杜齊(Giuseppe Tucci)、俄國人羅列赫(G.N.Roerich)三人可作為這一時期的代表,不過他們主要是將“西藏考古”作為一種視角置于有關西藏佛教藝術、宗教思想和語言文字等領域的考察和研究中,并未形成完備的學科方向或有規(guī)劃的學術目標,所以他們的田野工作或研究成果不可能覆蓋“西藏考古”的內涵。盡管如此,三位西方學者對“西藏考古”的啟發(fā)仍不可忽略:
意大利學者杜齊對這一點表述得最為明確,他在《西藏考古》(1)即杜齊的《穿越喜馬拉雅》(Trans Himalayas,1937)的漢譯本,漢譯名為《西藏考古》,向紅笳譯,西藏人民出版社1987年出版。一書中對一些西方學者批評道:“……他們幾乎都是津津樂道地描述那里的風俗習慣,或是將主要的興趣集中在地理學、社會學及宗教研究上。甚至那些已經對西藏文化史進行過研究的人,也幾乎忽略了他們學科的考古方面,而把注意力放在了極為嚴格的宗教或儀式這樣一些自己感興趣的問題上?!辈贿^杜齊也承認,“如果我們把適當的、有指導的發(fā)掘稱為考古學的話,那么西藏考古是處于零的狀態(tài)……因此,目前我們僅能勾畫出考古學未來研究可能的遠景,對于可能解決的問題給予關注,并從考古學及藝術史的角度,來關注最有意義的遺址和地區(qū)……考古不僅包括資料的收集,以及對這些有限資料的分析研究,而且還應當在藝術史這一更為廣泛的領域內進行研究,特別是對西藏藝術起源的環(huán)境進行探討?!盵1]65杜齊還表達了對中國考古學者的期待:“考古學及西藏藝術的整個歷史,并不是已確定了的事實的一個部分,而是未來的研究計劃?!袊脊艑W家面臨的迫在眉睫的任務是編纂一本詳細目錄,包括所有現存的、有關考古及藝術方面的資料。”[1]65杜齊當時的思考并非出于一位考古學者的“本能”,而是在他的西藏宗教史和佛教藝術的研究中意識到考古學必然要介入歷史研究之中,杜齊早年自稱“……那些熟悉我的人都知道,我的興趣在于思想史和宗教史。從一開始我就說過,我非常尊敬那些考古學家們……然而我曾對考古學的期許是:這門學科能夠提供一套具有想象力的方法,使得古代的人和事物‘復活’,即便僅是驚鴻一瞥”[2]123。正是帶著這樣的期許,杜齊被西方學者認為是“后來通過自己對亞洲哲學與宗教學的研究,向考古學家們展示了他所取得的論據充分的研究方法:不僅需要書齋式的研究,還需要直接接觸東方的文化與人民,這正是他早年到中國西藏和尼泊爾從事探險的出發(fā)點”[2]124。在西藏多年的田野考察中,杜齊堅持那種不囿于文本、努力從實物資料中求證的研究方法,在離開西藏之后他曾說“在完成了西藏和尼泊爾的考察之后,為了研究的目的,現在的我又回歸考古學,但這并非由我個人完成,而是與那些具備高超技術的專業(yè)考古同仁們一起,共同發(fā)現了許多能夠填補亞洲大部分地區(qū)歷史空白的文物”[2]124。杜齊的西藏之行使他由先前對考古學的“期許”轉變?yōu)閷脊艑W的“參與”,并認識到考古學不是個人的書齋之學,而是需要專業(yè)技術的集體合作;考古學“研究的目的”以及實物資料的意義并不止于對“藝術”的探究,更在于填補“歷史的空白”。杜齊對“西藏考古”的思考與啟發(fā),就在于他的研究實踐包含著考古學與歷史研究之間互補關系的思辨,即在任何地區(qū)的古代史研究中,考古學都是不可或缺的一個重要學科領域。杜齊提出應加強對拉薩、雅隆地區(qū)墓地和王陵的考古學研究[1]65,當時他是出于對吐蕃時期地域政治史的思考,今天來看對西藏吐蕃時期考古研究仍有一定意義。
德國人弗蘭克的高原之行與考古學并沒有直接的學養(yǎng)淵源,但他卻是一百年前最早將“西藏/Tibet”與“考古學/Archaeology”兩詞連用的研究者。弗蘭克十分重視從田野調查中獲取第一手材料,在《西部西藏的古代藏文摩崖題刻》(Tibetanhistorical inscriptions on rock anD stone from West Tibet)、《西部西藏史:一個未知的王國》(A history of West Tibet:one of the unknown empires)、《印度藏區(qū)的古代文物》(Antiquities of InDian Tibet)等著作中,弗蘭克對寺院平面布局、殿堂結構、塑像壁畫、藏文題記、寺藏藏文寫本等多類實物遺存的測量、圖繪和文字記錄都十分詳盡。此外,弗蘭克對“前佛教時期”的遺址和墓葬也傾注了一定的心力,在列城河谷的墓葬發(fā)掘時,他對墓室形制、規(guī)模、隨葬器物(陶罐、陶盤、銅器、鐵器、玻璃器、金器等)和人骨、動物骨(角)都有仔細的記錄和分析,并請人類學家對墓中人骨材料進行了體質人類學分析。弗蘭克對拉達克地區(qū)古藏文題刻與古代巖畫的共存現象十分重視,他不僅摹繪了大量有代表性的巖畫圖像[3],更指出西藏西部巖畫分布的北界沿印度河一直延伸到吉爾吉特(Gilgit,現巴基斯坦境內)一帶,他認為所有這些遺存可能是揭示西藏西部“前佛教時期”文化面貌的重要環(huán)節(jié)[4]。弗蘭克對20世紀初期的藏學研究的貢獻,應當包括他對多種田野資料的發(fā)掘與收集、對多學科綜合研究方法的實踐,以及在有限的條件下開展的“西藏考古”嘗試。弗蘭克在著作中常以“Archaeological”“Archaeology”這類字詞來書寫文題,這種“從文本到田野,從地上到地下”收集資料的方法雖然與現代考古學研究方法仍有距離,但西方學者認為弗蘭克的研究已經構成了“對德國東方學家藏學研究的基于語文學的學術傳統的強烈背離”[5]。
杜齊則對羅列赫的觀點有所延展,他指出藏北大石遺跡與印度西北喜馬拉雅山區(qū)斯皮提河谷(Spiti Valley)(4)斯皮提地區(qū)屬今印度西北的喜馬偕爾邦,其中心地區(qū)是喜馬拉雅西部山區(qū)的一條西北—東南向河谷。斯皮提河也是象泉河從西藏札達縣出境離岸后的第一條支流,該地區(qū)歷史上曾由吐蕃、古格先后控制,現當地居民有約70%的人口操藏語方言。的大石遺跡皆為西藏史前游牧文化的標志,他認為青藏高原早期文化與中亞、西亞或“歐亞大平原”的文化接觸也發(fā)生在西藏西部,“在西藏存在著一種從新石器傳統發(fā)展起來的巨石原始文化。這一文化沿著兩條路線傳播。一條通過庫庫淖爾地區(qū)(Koko-nor)的歐亞大平原通道進入西藏中部,或許一直延伸到后藏。另一條則進入了克什米爾和斯皮提?!盵1]19—20杜齊還特別指出,除了石丘墓、大石遺跡及動物形紋樣等北方草原文化的因素之外,經由西部傳入的“瑟珠”(zigs,俗稱“天珠”)也顯示了“從近東到伊朗和中亞最常見的一種項飾類型”[7]。
弗蘭克、杜齊、羅列赫等人對“西藏考古”的思考與實踐,就西方基于文獻和語文學的藏學研究而言無疑是一種突破,而他們對不可移動遺存(墓葬、石構遺跡、各類遺址、寺院建筑等)及其出土遺物的重視,以及實物證據與文獻材料相結合的綜合研究方法,也都顯示了在當時藏學研究潮流中開展考古學研究的積極意義。此外,杜齊、羅列赫、弗蘭克等人的國別文化背景也使他們能較多關注到古代亞洲東西南北不同地區(qū)的文化交織互動的背景。然而,弗蘭克、杜齊、羅列赫等早期西方學者的“西藏考古”亦存在不可彌補的諸多缺陷,他們所開展的有限的“考古學”實踐并沒有明確的學術體系和研究規(guī)劃,主要是作為一種思想或研究方法體現在他們各自感興趣的領域之中;在他們傳至今日的可資利用的著錄中,幾乎沒有資料完整、體例規(guī)范的田野考古報告,以至后世學者難以驗證那些“考古學”資料的量化信息以及考古遺存的完整背景(5)早年西方人的“西藏考古”發(fā)掘報告迄今僅見有皮特·奧夫施納德(Peter·Aufschnaiter)所著的《西藏居民區(qū)發(fā)現的史前遺址》(Prehistoric site DiscovereD inhabiteD regions of Tibet,East anD West,ISMEO yearⅦ-Number 1,1956,LonDon.pp.74-88)一文。該報告描述了奧夫施納德等在拉薩東郊吉曲河(拉薩河)北岸“辛多山嘴”發(fā)掘的數座古代墓葬,文中附有發(fā)掘地點地形、地層、出土陶器、石器等遺存的手繪線圖、照片等,文中還提到在墓地附近巖石上有人物及動物圖像的巖畫。;他們在西藏田野工作中所獲得的出土實物或標本樣品也沒有在西藏得到留存、保護與展示,或成為系統、規(guī)范的可檢索文物檔案。因此對于早期西方學者“西藏考古”意義的評價也應實事求是。
1951年西藏和平解放之后,西藏的文化建設與科學工作進入了一個全新時期。在中央人民政府和西藏自治區(qū)黨委政府的部署和支持下,20世紀50年代到80年代末的30余年間,西藏考古學作為文物保護事業(yè)的一部分,有了全新的突破與發(fā)展,主要表現在幾個方面:
1959年6月,中共西藏工委成立了自治區(qū)“文物古跡、文件檔案管理委員會”,下設文物管理小組;1964年成立了“西藏文物管理委員會籌備組”;1965年9月正式成立“西藏自治區(qū)文物管理委員會”,下設管理和實施考古文物保護工作的“文管會辦公室”。20世紀70年代末,一批畢業(yè)于北京大學、吉林大學、西北大學、四川大學等高校考古學專業(yè)的藏、漢族青年充實到西藏文物考古單位,成為西藏第一批職業(yè)化、專業(yè)化的考古骨干,他們中的甲央、仁青、索朗旺堆、更堆、小旺堆、冷健、侯石柱等人都曾參與過著名的昌都卡若遺址發(fā)掘或考古報告的編寫,他們是新時期西藏考古的開拓者和主力軍。
這一時期西藏考古的田野工作主要有兩個方面:一是由中國科學院組織的歷時數十年的“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的田野調查;二是由區(qū)內外學術隊伍合作的田野考古工作。從1956年中科院地質研究所趙宗溥教授等人在那曲以北發(fā)現了4處石器地點并采集到一批打制石器起(6)參見邱中郎:《青藏高原舊石器的發(fā)現》,載《古脊椎動物學報》1958年第2卷2、3期合刊。到20世紀70年代至80年代初,青藏高原科考人員在那曲、阿里、日喀則等地區(qū)共發(fā)現16個石器遺存地點(7)參見張森水:《西藏定日發(fā)現的舊石器》,收錄于《珠穆朗瑪峰地區(qū)科學考察報告——第四紀地質》,北京:科學出版社1976年版,第105—109頁;戴爾儉:《西藏聶拉木縣發(fā)現的石器》,載《珠穆朗瑪峰地區(qū)科學考察報告——第四紀地質》,北京:科學出版社1976年版,第110—112頁;安志敏、尹澤生、李炳元:《藏北申扎、雙湖的舊石器和細石器》,載《考古》1979年第6期;劉澤純、王富葆、蔣贊初等:《西藏高原馬法木湖東北岸等三個地點的細石器》,載《南京大學學報》(哲社版)1981年第4期;劉澤純等:《西藏高原多格則和扎布地點的舊石器——兼論高原古環(huán)境對石器文化分布的影響》,載《考古》1986年第4期;錢方、吳錫浩、黃慰文:《藏北高原各聽石器初步觀察》,載《人類學學報》1988年第7卷第1期。,采集到一批打制石器、細石器等石制品標本,對這些石器標本的研究成果均發(fā)表在國內考古類專業(yè)刊物。雖然缺乏埋藏學的年代證據,但考古學家明確指出西藏這些石器遺存代表了高原人類曾經歷過“舊石器時代”和“新石器時代”,顯示了西藏高原石器文化與中國北方地區(qū)石器文化之間的關聯性。此后,“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一直將“高原環(huán)境與早期人類活動”作為綜合科考的一項內容持續(xù)至今(8)2017年啟動的“第二次青藏高原綜合科學考察”吸納了西藏自治區(qū)文物保護研究所等相關單位參加。,體現了青藏高原石器時代考古研究一直以來的自然科學支撐背景。
1959年中央人民政府文化部組織了西藏文物古跡的專門調查(9)此次調查工作及其主要收獲可參見王毅:《西藏文物見聞記(1—6)》,分別載《文物》1960年第6、8、9、10期,1961年第1、3、4、5、6期。,文化部文物處處長王毅和北京大學考古學家宿白牽頭的調查組在拉薩、山南、日喀則等地開展了數月的田野工作,王毅以《西藏文物見聞記》為題在《文物》上發(fā)表了數篇連載文章報道此次調查的主要收獲,宿白則根據在藏5個月的調查資料以及手繪的佛教寺院建筑平面和立面草圖,成就了《藏傳佛教寺院考古》這部重要著作[8],該書以嚴密的考古類型學分析為據,提出了藏傳佛教寺院建筑可分為五期六段的主張,為藏傳佛教建筑考古建立了標桿性的分期基礎。
現代企業(yè)固定資產投資行為管理信息化需要一支專業(yè)的管理團隊開負責各項工作,各司其責,避免推諉造成了不必要的浪費,歸根結底就是按照現在企業(yè)管理制度的要求來組建管理團隊,按照團隊協作、分類管理、高效運作的原則,組建出高層決策、中層監(jiān)控、基層執(zhí)行的管理團隊,以適應管理信息系統的運作需要,讓這套系統發(fā)揮出相應的管理效應,達到預期的投資目的。
這一時段西藏開展的自主性田野考古發(fā)掘主要有1961年西藏文管會對拉薩彭波農場附近8座石室墓的清理發(fā)掘[9];1978、1979年西藏文管會與四川大學聯合開展的昌都新石器時代卡若遺址發(fā)掘[10];1981年西藏文管會對朗縣金東鄉(xiāng)吐蕃墓地的調查和試掘[11]。其中昌都卡若遺址發(fā)掘以及考古報告《昌都卡若》的出版,將西藏有確切年代的人類居住史推至到距今5000年前的新石器時代,不僅延長了西藏古代歷史的軸線,并且提出了具有高原特征的考古學文化——“卡若文化”,引導了多項針對西藏史前聚落及其文化的研究,標志著這一時期西藏史前考古的水平。1974—1975年,中央民族學院王恒杰等師生在林芝地區(qū)對云星、紅光、居木、加拉馬遺址和拉薩東郊納金遺址的調查,以及王恒杰、新安等人先后對藏東南地區(qū)多個石器遺存地點及古代墓葬的調查,獲得了一批磨制石器、陶器等遺物(10)參見王恒杰:《西藏自治區(qū)林芝縣發(fā)現的新石器時代遺址》,載《考古》1975年第5期;新安:《西藏墨脫縣馬尼翁發(fā)現磨制石器》,載《考古》1975年第5期;尚堅、江華、兆林:《西藏墨脫縣又發(fā)現一批新石器時代遺物》,載《考古》1978年第2期;王恒杰:《西藏林芝地區(qū)古人類遺骸和墓葬》,載《西藏研究》1983年第2期。。此外,這一時期的田野考古還包括1979年西藏文管會與新疆文管會共同開展的阿里古格王城遺址首次調查,1985年西藏自治區(qū)文管會在陜西省考古研究所、文物出版社、北京故宮博物院、四川大學等單位支持下對古格故城遺址考古調查等。
1984—1987年的3年間,西藏自治區(qū)文管會組織了有史以來第一次全區(qū)性的田野考古調查,即西藏“第一次全區(qū)文物普查”。由西藏文管會專業(yè)人員與陜西省考古研究所12名考古工作者共同組成的調查隊,在拉薩、山南、昌都、那曲、阿里、林芝等地市的16個縣境內調查發(fā)現了一批包括西藏新石器時代、“早期金屬時代”(11)“早期金屬時代”是昌都卡若遺址發(fā)掘者之一的童恩正首先提出,他認為“‘早期金屬時代’這一時代可能開始于公元前1000年,而結束于6世紀,即吐蕃興起之前”。參見童恩正:《西藏考古綜述》,載《文物》1985年第9期,第9—19頁。、吐蕃政權時期以及其后各歷史時期的多類遺存。其中新石器時代的重要遺址有拉薩曲貢遺址、昌都小恩達遺址等,并提出了“曲貢文化”這一命名[12]。屬“早期金屬時代”的遺存主要有瓊結邦嘎村史前遺址,后來的研究表明這是西藏史前農牧業(yè)轉型時期的一處重要遺址;而在高海拔的阿里日土縣則調查發(fā)現了三處古代巖畫,代表著西藏巖畫科學調查與研究的開端。屬于吐蕃時期的考古遺存主要有在山南瓊結、乃東、扎囊3縣和那曲安多、比如、索縣、那曲4縣以及拉薩當雄、林芝朗縣等縣境內發(fā)現的30余處數百座封土石室墓和石棺墓,對部分墓葬的試掘清理發(fā)現有文獻中記載的以馬殉葬的遺跡,對瓊結吐蕃王陵赤德松贊碑的考古清理,在碑身和碑座上部新發(fā)現碑文17行,再現了仿漢式風格的完整龜趺碑座。佛教考古領域的主要收獲,如拉薩查拉魯甫石窟的考古測繪及其研究,確認了其“中心柱式”窟型(亦稱“支提窟”型)與浮雕造像風格具有7世紀的時代特征;對乃東縣吉如拉康的調查與研究,確認了該寺環(huán)佛堂禮拜道、殿內立柱托木形狀及紋樣、泥塑坐佛和八大菩薩立像等都保留著吐蕃時期的原狀。
這一時期全區(qū)性田野工作獲取的基本資料,一部分在西藏文管會組織下編寫了《拉薩市文物志》《乃東縣文物志》《扎囊縣文物志》《瓊結縣文物志》等志書(12)這四本文物志于1986年編寫完成后以“內部資料”的形式印刷刊行,未正式出版。;一些重要的田野發(fā)現則以考古簡報的形式分別發(fā)表于《文物》《考古與文物》《人類學學報》《文博》《西藏研究》等專業(yè)性學術期刊,單行本考古報告《昌都卡若》更包括有動物骨骼鑒定、孢粉分析、農作物分析、建筑遺跡復原等多學科領域的分析結果,代表了這一時期西藏考古學資料分析的最高水平;田野考古報告代表作則是上、下兩冊的《古格故城》[13]。與早年外國學者的“西藏考古”相比較,西藏新時期的考古學不僅具有專業(yè)化的田野作業(yè),同時也具備了規(guī)范化田野考古文本的基礎。
昌都卡若遺址的發(fā)掘及其碳同位素的測年結果,表明研究者們將西藏古代史研究的目光投向了無文字記載的史前石器時代,其資料價值與學術方向的意義對古代西藏研究不言而喻。考古學在西藏歷史學、民族學、藝術史學等領域以及“青藏綜合科考”中日益受到關注,“卡若文化”的發(fā)現與命名一度成為國內外藏學界指稱“西藏新石器時代”的代名詞,有關“卡若文化”的持續(xù)研究則引發(fā)了青藏高原與黃河上游地區(qū)、“藏彝民族走廊”的橫斷山區(qū)、印度河上游高原山區(qū)等相鄰區(qū)域文化關聯性,以及高原粟作農業(yè)起源等重大問題的討論。這一時期在藏北、阿里等海拔4000—5200米地區(qū)發(fā)現的16處石器遺存,則顯示西藏考古必將面臨的一個富有挑戰(zhàn)性的課題——青藏高原的人類史始于何時?這一課題現已取得可喜的成果,但仍然是西藏考古中最富挑戰(zhàn)性的研究方向之一。
考古報告《古格故城》不僅第一次為揭示西藏歷史上著名的“古格王城”提供了科學的考古材料和系統的研究,同時引發(fā)了學術界對西藏西部在高原文明進程中的作用與意義的思考,此后數十年的內容豐富、成果迭出的西藏西部考古由此拉開了序幕。
西藏考古在這一時期主要是由高原新石器文化研究和西部“古格王城”考古所引領,而關于西藏考古在中國考古學中的學術意義,此時也在學術界有了比較宏觀的思考,其中不僅包括著名考古學家夏鼐、蘇秉琦等人在卡若遺址發(fā)掘中的指示與關注,黃景略、石興邦、邱宣充等專家親赴西藏對田野作業(yè)的指導,更有國內核心期刊《文物》在1985年第9期推出的“西藏考古文物”專號,該專號刊登有15篇田野考古簡報和研究論文,其中最重要的應為考古學家童恩正的《西藏考古綜述》一文[7]。該文第一次對西藏考古的時空框架提出了思考,指出西藏考古材料除了與華北地區(qū)、黃河上游、西南山地等鄰近的史前文化有密切的關聯,與中亞、西亞、南亞、東南亞等區(qū)域考古材料的比較分析也很有必要,因為“對西藏總體文化的研究,就不是一個局部問題”[7]。童恩正分析了當時西藏考古材料的基本屬性,提出西藏考古大致可分為“石器時代、早期金屬時代和吐蕃時代”3個時期,其中有關“早期金屬時代”的主張代表了童恩正對西藏考古分期的一個貢獻,而這一概念亦被學術界沿用至今。
20世紀80年代末90年代初,西藏開始第二次全區(qū)文物普查,考古學在西藏進入全面提速的時期,尤其在進入新世紀之后,西藏考古在各個方面都取得了顯著的進步,主要表現為:
從1984年起西藏自治區(qū)文管會(現西藏自治區(qū)文物局)先后組織的3次“全區(qū)文物普查”,完成了西藏歷史上地域最廣、參與人員最多、歷時最長、收獲最豐的考古文物調查,標志著西藏田野考古自此進入了戰(zhàn)略主動階段。
第二次全區(qū)文物普查時間為1990—1992年,共歷時3年。此次田野調查由西藏自治區(qū)文化廳直接領導,西藏文管會辦公室邀請陜西省文物局、湖南省文物局、四川大學考古系等區(qū)外單位參加,個別縣域由地區(qū)文物部門組隊調查(13)如山南地區(qū)桑日等縣的文物普查是由地區(qū)文物干部強巴次仁等人實施調查。。前后兩次全區(qū)文物普查已基本覆蓋了西藏全區(qū)74個縣級行政區(qū),調查各類文物和考古遺存千余處。其中重要的新發(fā)現包括雅魯藏布江上游、獅泉河及象泉河流域以及那曲、山南、拉薩等地區(qū)的一大批石器遺存地點和達龍查、昌果溝等幾處史前石器時代遺址等。屬于“早期金屬時代”的考古發(fā)現包括日喀則、阿里、山南等地區(qū)發(fā)現的被杜齊稱為“巨石文化”的多種形式的石構遺跡和各類墓葬,以及山南、林芝、昌都、拉薩(當雄)、那曲、阿里、日喀則等7地市境內發(fā)現的大量巖畫。新發(fā)現的吐蕃時期重要考古遺存有吉隆“大唐天竺使之銘”題記、薩迦縣夏布曲河流域吐蕃墓群、拉孜縣查木欽吐蕃墓地、加查縣邦達墓地等。對吐蕃之后歷史時期的考古工作主要有札達縣皮央—東嘎大型遺址群調查、托林寺及其遺址調查、拉加里王宮遺址調查、吉隆曲德寺及卓瑪拉康調查等。第二次全區(qū)文物普查的成果以“西藏文物志叢書”之名出版了《薩迦縣、謝通門縣文物志》《錯那、隆子、加查、曲松縣文物志》《亞東、康馬、崗巴、定結縣文物志》《阿里地區(qū)文物志》《吉隆縣文物志》《昂仁縣文物志》《桑日縣文物志》等一批志書,另有一大批田野考古簡報、報告刊發(fā)于《考古》《考古學報》《文物》《考古與文物》《西藏研究》等學術期刊,或以文集形式集中發(fā)表于《南方民族考古》《西藏考古》等刊物。單行本的成果主要有學術著錄《西藏巖畫藝術》《西藏佛教寺院壁畫藝術》《西藏墓葬制度史》《西藏原始藝術》《西藏藝術考古》等。在國家文物局的指導下編制出版的大型工具書《中國文物地圖集·西藏分冊》,共收錄資料要素齊全的各類文物點1302處,其中古遺址348處、各類古墓葬218處、古建筑512處、石窟或其他石刻類156處,其他各類文物68處。
西藏第三次全區(qū)文物普查于2007—2011年與全國各省區(qū)同步進行。調查人員由自治區(qū)、地區(qū)、縣市三級多個政府職能部門的370余人組成,田野工作涉及全區(qū)73個縣級行政區(qū)的692個鄉(xiāng)鎮(zhèn)所轄區(qū)域,調查范圍達117.6萬平方公里(部分“無人區(qū)”除外),記錄不可移動的遺存地點4277處,其中古遺址類1379處、古墓葬類516處、古建筑類1543處、石窟寺及石刻類遺存587處。此次全區(qū)調查的重要發(fā)現和主要成果除以《中華人民共和國不可移動文物目錄·西藏卷》(國家文物局編,2011年出版)、《2008年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重要新發(fā)現》(國家文物局主編,科學出版社2009年出版)、《2009年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重要新發(fā)現》(國家文物局主編,科學出版社2010年出版)、《第三次全國文物普查百大新發(fā)現》(國家文物局主編,文物出版社2011年出版)等予以刊布外,部分考古資料發(fā)表于《中國文物報》《考古》《西藏文物考古研究》等刊物和《漢藏佛教藝術研究——第四屆西藏考古與藝術國際學術研討會論文集》等論文集中。至此,第三次全區(qū)文物普查的西藏考古田野工作區(qū)域實現了西藏行政區(qū)域的全覆蓋,考古記錄的西藏石器地點、古遺址、古墓葬在自然地理上則分布于海拔5200—500米之間的多類地貌區(qū),顯示了西藏考古遺存的豐富和多類型特征。
西藏考古學發(fā)展的提速,首先體現在人才隊伍的建設上,繼1992年畢業(yè)于四川大學考古系的30人充實到西藏文物考古領域各個部門之后,多批有考古、歷史、文博、民族等不同專業(yè)背景的藏族本科及碩士畢業(yè)生加入其中,他們很快成長為西藏考古文博事業(yè)的新生力量,據粗略統計,西藏現有考古文博專業(yè)人員近300人,其中95%是藏族(14)參見中華人民共和國國務院新聞辦公室:《國務院公報》2000年第26號:“西藏文化的發(fā)展”,2000年6月,北京。。西藏考古專業(yè)隊伍快速發(fā)展的背景,則是西藏考古文物的事業(yè)化和專業(yè)化。1994年籌建的西藏自治區(qū)文物管理局于1996年正式掛牌,成為西藏主管文物考古事業(yè)的新機構。1981—1999年間,西藏山南、拉薩、日喀則等地市相繼成立二級文物局,那曲、昌都、阿里、林芝等地區(qū)則設立了文物科,文物古跡相對集中的江孜、札達等縣還設立了縣文物局,至2000年西藏基本形成了有區(qū)、地(市)、縣三級機構的考古文物事業(yè)體系。
西藏考古事業(yè)的發(fā)展,推動和促進了中國考古學“西藏考古”的專門化。1990年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正式組建了“西藏考古工作隊”,并與西藏文管會(現西藏文物局)先后合作開展了拉薩曲貢遺址發(fā)掘等多項考古工作。具有藏學研究傳統的四川大學1994年成立了“西藏考古與歷史文化研究中心”,1999年歸入新建的“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成為全國高校中國家級的藏學研究基地,也是西藏考古的一支重要學術力量。2003年長期參與西藏考古事業(yè)的陜西省考古研究所成立了“西藏考古研究室”,并數次對口支援、參與了多個西藏考古項目。2005年首都師范大學成立了以西藏佛教考古藝術為研究重點的“漢藏佛教美術研究所”;2009年故宮博物院成立了以西藏文物研究為主的“藏傳佛教文物研究中心”;2010年南京工業(yè)大學建筑學院組建了“西藏古代建筑研究”課題組,開展了西藏古代聚落與古建筑遺存的田野調查與研究;2012年西藏民族大學成立了文物與博物館專業(yè);2014年浙江大學成立“漢藏佛教藝術研究中心”并赴藏開展多項田野調查工作……此外,多年來參與西藏考古工作的還有四川文物考古研究院、湖南省文物局、中國文化遺產研究院、西北大學文化遺產學院科技考古團隊、中國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研究所西藏考古團隊等區(qū)外專業(yè)機構。西藏考古成為中國考古學的一個專門領域并得以快速發(fā)展,也不斷地得益于區(qū)外高校、科研院所、文物部門的合作支持,體現了多民族學術力量團結合作的中國風格。
1992年西藏“二普”結束后,一批在田野考古中確認的重要遺址、墓地、古寺院、古建筑隨即轉入較長期的項目研究,這些項目中的考古學研究吸收了區(qū)內外多個學術團隊的力量,并不斷引入生物人類學、古植物學、古動物學、地質及地理學、古環(huán)境學、冶金考古、建筑考古等多學科門類的方法技術,先后在國內外學術期刊發(fā)表了一批質量較高的研究報告或論文,出版了數十部以西藏考古為主題的學術專著、工具書、研究報告、畫冊圖錄等成果,新創(chuàng)辦的《西藏考古》《藏學學刊》《西藏文物考古研究》等學術期刊不斷推出西藏考古的新發(fā)現和新成果,在國內學術界產生了積極影響。
西藏考古的新發(fā)現與新成果還通過各種學術會議以交流信息、發(fā)起討論、出版文集等方式,成為提高西藏考古影響力和話語權的一個重要渠道。從1989年國際藏學會(IATS)第六屆國際學術會議至今,歷屆IATS國際學術會幾乎都收錄有中國藏、漢族學者有關西藏考古的報告或論文(15)1989年在日本東京成田舉辦的第六屆國際藏學會上,中國四川大學考古學者童恩正提交的《青藏高原的手斧》和英國牛津大學人類學學者查爾斯·蘭博(Charles A.E.Ramble)提交的《木斯塘地區(qū)的史前洞穴》,成為國際藏學會(IATS)學術會議首次收錄的青藏高原考古研究論文,其中《青藏高原的手斧》是中國學者向國際藏學會(IATS)學術會議提交的第一篇西藏考古學論文。。由國內首都師范大學、四川大學共同發(fā)起的“西藏考古與藝術國際學術討論會”(International Conference on Tibetan Archaeology&Arts)從2002—2018年先后在北京、成都、杭州等城市成功舉辦了七屆,參會的中外學者從不同的層面對西藏考古有了更多了解,每屆會議的論文集在國內外藏學界都有很高的評價。2011年由四川大學中國藏學研究所主辦的“青藏高原史前研究國際學術會議”邀請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不丹、韓國等亞洲國家和部分歐美國家的海外考古學者參加,其中來自印度、巴基斯坦、尼泊爾、不丹等鄰國的學者們對西藏考古所取得的成績盛贊有加。此外,由東盟、西班牙、印度、蒙古、俄羅斯等國家或國際組織舉辦的國際巖畫學術會議,以及在美國、日本、柬埔寨等國家舉辦的亞洲考古學術會議上,均有中國學者發(fā)表西藏考古的研究成果。成系列的學術會議宣傳了中國西藏考古和西藏文物保護工作所取得成就和研究成果,同時吸引海外學術界在青藏高原考古領域形成了比較專門的研究群體,2016年由美國哈佛大學主辦的“第7屆東亞考古國際學術會議”專門設立了以“史前青藏高原人文環(huán)境互動與跨文化交流”(Human-environment interaction anD intercultural contacts on the prehistoric Tibetan Plateau)為主題的分會場(Session),多位中國學者發(fā)表了西藏考古的最新研究,凸顯了西藏考古在國際學術論壇的話語份量和學術影響力。
這一時期西藏考古學術水平的進步,還反映在相關學者對西藏考古的不斷檢視、反思和總結,如2000年霍巍發(fā)表了《近十年西藏考古的發(fā)現與研究》[14];2001年甲央、霍巍發(fā)表的《20世紀西藏考古的回顧與思考》[15];2005年夏格旺堆、普智發(fā)表的《西藏考古工作40年》[16],霍巍發(fā)表的《西藏文物考古事業(yè)的歷史性轉折——為西藏自治區(qū)成立40周年而作》[17];2008年霍巍發(fā)表的《西藏文物考古事業(yè)的奠基之舉與歷史性轉折——西藏全區(qū)文物普查工作的回顧與展望》[18];2013年王啟龍、陰海燕發(fā)表的學術評論長文《60年藏區(qū)文物考古研究成就及其走向》(上、下)[19];2014年楊曦發(fā)表的《西藏考古60年(1951-2011年)》[20];2018年霍巍發(fā)表的《西藏史前考古若干重大問題的思考》[21];同年楊清凡發(fā)表的《21世紀以來西藏文物考古事業(yè)的發(fā)展與研究回顧》[22]等。這些綜合性、總結性的論述對各個時期的西藏考古進行了認真的分析與思考,體現了西藏考古領域自身的學術活力與科學精神。
考古學是闡釋文物及文化遺產歷史、科學、藝術三大價值的學術基礎,西藏考古的全面發(fā)展推動了西藏一大批不可移動重要歷史遺存的保護規(guī)劃、保護工程得以立項和實施,以及國家文物局重點科研基地西藏聯合工作站、國家古代壁畫保護工程技術研究中心西藏工作站等國家文物保護工作站的相繼成立?;谔镆白鳂I(yè)和學術研究的西藏重要歷史文化遺產不斷納入不同級別的保護單位,迄今已有世界文化遺產3處、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55處、西藏自治區(qū)文物保護單位391處、各縣市文物保護單位978處。
考古發(fā)現與研究為西藏博物館系統的收藏陳列、公開展示提供了最有效、最客觀的科學依據。目前已形成西藏自治區(qū)博物館、山南市博物館、昌都市博物館、昌都革命歷史博物館、日喀則市博物館等兩級國有歷史類博物館,布達拉宮珍寶館、西藏牦牛博物館、清代駐藏大臣衙門舊址陳列館、根敦群培紀念館等專題博物館以及群覺古代兵器博物館、藏香博物館等民營館共同發(fā)展的西藏博物館全新格局??脊叛芯砍晒c文物保護利用進一步惠及西藏各族人民,促進了歷史遺產的國民教育功能進一步發(fā)揮,近5年來僅拉薩市各類博物館接待的觀眾人數已超過1000萬人次。西藏考古成果和文物展示在與外國政府和民間文化組織的交往合作中也進一步得到加強,20世紀80年代以來,西藏文化、文物職能部門組織了多次赴法國、日本、阿根廷、意大利、韓國、加拿大、比利時、美國、德國等國家的專門展覽,特別是2003—2005年在美國舉辦的“雪域藏珍:中國西藏文物展”和2006年—2007年在德國舉辦的“西藏文物展”,很好地展示了中國政府保護西藏歷史與傳統文化所取得的偉大成就,增進了國際社會對西藏歷史文化的了解。西藏考古對文化遺產保護事業(yè)體系的建設作用,還體現在西藏文物保護法規(guī)體系不斷完善,陸續(xù)出臺了以國家文物法律法規(guī)為框架的《西藏自治區(qū)文物保護條例》《西藏自治區(qū)流散文物管理暫行規(guī)定》《西藏自治區(qū)布達拉宮文化遺產保護管理條例》《西藏自治區(qū)人民政府關于進一步加強文物工作的實施意見》等地方性法規(guī)條例,從法律地位上保證了西藏考古遺存、文物及文化遺產作為西藏歷史的物化證據能得以長久保存。
西藏古代歷史是整個中華民族文明史的一個重要的組成部分,在這個領域中,考古學則是認知和探究西藏古代文化及其特征的一條重要途徑,更是一項有社會政治意義的工作。西藏考古的發(fā)展之路任重道遠,通過對考古學在西藏的發(fā)展歷程的簡要梳理,我們對此應有深刻的認識,在當前關于西藏考古學科的建設思考中至少應有以下幾個關注重點。
首先,西藏考古要繼續(xù)探索西藏歷史的未知領域、努力揭示完整的西藏古代歷史。所謂完整的西藏古代歷史,在時間上應包括西藏有人類以來到近代的整個歷史進程。如果以目前已有明確年代的尼阿底舊石器遺址作為西藏人類史的起始(距今3—4萬年前)[23],以藏文的創(chuàng)制和吐蕃政權的建立為西藏歷史時期的開端,那么西藏古代史有95%以上的時段處于無文字記載的“史前時期”。70年來的西藏考古發(fā)現與發(fā)展顯示,整個西藏古代歷史中缺乏藏、漢文文獻記載的“史前時期”是歷時最長、跨度最大、變革最為劇烈的時期,諸如農業(yè)及其種植技術的起源、動物馴化及畜牧業(yè)的起源、冶煉技術及金屬制品的起源、聚落模式及其建筑物的起源、藝術及其衍生產品的起源、宗教及其信仰形式的起源、社會“復雜化”以及王族的形成等重大的歷史變革或交替,都發(fā)生在文獻記載歷史之前,西藏古代族群及其文化的諸多特質都是在這一漫長時期中得以積淀而成,它是整個西藏古代文化的“基因形成期”,考古學將責無旁貸地擔起探索和認知西藏史前歷史的主要任務,并努力揭示西藏歷史早期階段的諸多未知領域,因此,持續(xù)發(fā)展西藏的史前考古尤為重要。
其次,西藏考古有兩個比較特殊的地理背景值得注重,第一個是自然地理背景,即高海拔的地理和生態(tài)環(huán)境對人類及其文化的影響,既有促動和牽引的作用,同時也有明顯的限制和約束作用,對西藏的考古學研究,我們的視線應隨時看到作為一個地理單元整體的青藏高原及其生態(tài)環(huán)境特質。第二個是人文地理背景,西藏古代歷史的發(fā)展與祖國內地有著密切交融互動的傳統,“自公元7世紀以來,西藏的文明無論在地域空間上或是種族與文化上都強烈地呈現了一種東向發(fā)展的趨勢”[24],但西藏歷史上與南亞、中亞、西亞不同時段的文化亦有過程度不同的交流,近年提出的“高原絲綢之路”概念,正是指代西藏與鄰近地區(qū)通過不同時代、不同走向、不同段落、不同功能的關聯途徑而構成的文化互動。針對區(qū)域性文明樣態(tài)和多樣文化的交流問題,西藏考古在研究格局上應有比較寬廣的地域視野而不宜局限于單純的行政地理范圍內。
同時,西藏考古學的持續(xù)發(fā)展必須重視和做好學術成果的社會轉化和利用。與其他省區(qū)相比較,西藏考古目前在人力、物力、技術等方面并不占優(yōu)勢,因此考古學研究成果的社會轉化應有長遠和科學的規(guī)劃設計:一是要加強田野考古資料的整理、分析、闡釋、刊布等工作,使之盡早成為學術界的“公器”;二是要花大力氣保證考古遺存(可移動及不可移動遺存)依法成為不可再生的歷史文化遺產,在資料建檔、實物存留和博物館入藏、深化學術研究等方面要有大的資源能量投入;三是要提高面向社會公眾宣傳及展示考古成果的水平,加強對館藏文物的研究,把西藏古代文明起源和發(fā)展以及對中華文明的重大貢獻清晰、全面地呈現出來,充分發(fā)揮由歷史說話、以史育人的社會功能;四是西藏考古學的研究應加強與歷史學、人類學、民族學、語言學等人文學科的溝通互動,尤其是應高度重視藏語言、藏文字以及藏文文獻的史料價值。同時,要注重對地質學、地理學、動物學、植物學、環(huán)境學等自然科學或技術的研究成果的吸納與利用,努力提升多學科綜合研究的水平,在“公眾社會”中釋放更多的歷史文化信息。
考古學在西藏的發(fā)展,經歷了從無到有、由慢到快、由局部到全面的幾個階段,體現了這一學科發(fā)展的三大基礎要素,即文明意識、科學技術、專業(yè)教育在西藏的不斷提升和進步。但也應當看到,對照習近平總書記要求的“要加強考古能力建設和學科建設。要積極培養(yǎng)壯大考古隊伍,讓更多年輕人熱愛、投身考古事業(yè),讓考古事業(yè)后繼有人、人才輩出。”西藏考古學的現狀仍有諸多不足,加強西藏考古事業(yè)基礎教育建設與人才培養(yǎng)刻不容緩,一是應繼續(xù)堅持開辟區(qū)內外學術力量整合、協作的多種途徑,在工作實踐中鍛煉、造就更多的青年人才;二是應做好吸納區(qū)外高??脊蓬悓I(yè)西藏籍畢業(yè)生回藏工作、做好區(qū)外考古專業(yè)技術人才的精準引進;三是應創(chuàng)造條件由西藏大學籌建包含有考古、文物、博物館專業(yè)或方向的院系,加快區(qū)內高校專業(yè)人才的培養(yǎng),要特別重視雙語種、多語種考古人才的培養(yǎng)。
經過幾代考古人接續(xù)奮斗,考古學在西藏的發(fā)展已取得了日新月異的成就,我們有理由相信西藏考古必將不負“延伸歷史軸線,增強歷史信度,豐富歷史內涵,活化歷史場景”的學科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