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打開一個中國孩子的書柜，你會發(fā)現(xiàn)，也許10本兒童繪本中有9本都來自國外，只有1本是國內(nèi)原創(chuàng)繪本——這唯一一部中國繪本的作者就是熊亮。2018年，熊亮入圍堪稱“童書界諾貝爾獎”的國際安徒生插畫獎，雖然最終與獎項擦肩而過，但這卻是年輕的中國繪本界離大獎距離最近的一次。

生活中的熊亮留著濃密的絡腮胡，一幅圓圓的白色框架眼鏡架在鼻梁上，有時還會頭頂一個特別的帽子，乍一看，熊亮很容易讓孩子們想起童話世界中的某個卡通叔叔。不知是不是因為如此，熊亮也仿佛更容易走進孩子們的內(nèi)心。

從“熊暗”到“熊亮”

早年熊亮也曾創(chuàng)作成人繪本，暗黑古怪的風格頗受出版社和市場的歡迎。直到2002年，熊亮的女兒出生，他開始想畫點什么給女兒看。“那個時候，基本上你做中國繪本，大家都不喜歡你，當時寫個童話都是城堡，女孩名字叫安娜，全都是這種習慣，要是說主角叫小明，他們就寫不出來了。”

但熊亮卻發(fā)現(xiàn)，自己不僅對兒童繪本感興趣，更喜歡將中國元素運用到繪本中。在那時候，這個做法顯然是“逆流而上”的。

果不其然，熊亮剛一開始畫中國風繪本，馬上就有朋友嫌“不夠洋氣”，表示接受不了。但有趣的是，幾年之后，這位朋友也成了畫中國繪本的一把好手。

早些年，兒童繪本是一個奢侈品，甚至連彩色印刷都是奢侈的。熊亮的書也曾被冷落在抽屜里好多年，但他一直很堅定，當時他想，市場上沒有中國繪本也許不是因為大家不接受，而是因為沒有看到。為了“讓大家看到市場上有”，熊亮在5年里前前后后一共畫了12本。正在他畫完第12本的時候，出版社找來了。

于是熊亮出版了自己的第一部兒童繪本《小石獅》。《小石獅》甫一出版便獲得了臺灣誠品書店年度十大好書獎。著名童書教育作家三川玲認為，熊亮“掌握了一種溝通的密碼，這種溝通密碼能夠把中國古人的智慧介紹給今天的人們，能夠把大人的智慧介紹給孩子們，能夠把東方的智慧讓西方讀懂”。

《小石獅》就是以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中的石獅7fd865168602cf1f30bd955dabcc0a28子為主題創(chuàng)作的。石獅子是一個小鎮(zhèn)的文化象征，但“文化象征”是大人的說法，如何讓小朋友理解呢？

熊亮用他獨有的“溝通密碼”，僅僅在幾個畫面里就為小朋友解釋明白了這件事。他用不同的景別和時間線告訴小朋友，石獅子是小鎮(zhèn)的守護神；他用老人童年回憶的石獅子來體現(xiàn)它在小鎮(zhèn)上存在了很久；同時他還畫了一個提著燈籠的小孩，只要看到石獅子就知道到家了。熊亮用自己巧妙的構思把石獅子和小鎮(zhèn)上居住的人們的情感聯(lián)系體現(xiàn)得淋漓盡致，也讓小朋友們理解了“文化象征”。

原始森林里的瞬間

打開熊亮的電腦，你會看到桌面上密密麻麻布滿了各種文檔，那是幾百個故事的開頭。寫作是熊亮放松自己的方式。無論是在候機時、飛機上，或是在剛剛結束的國際書展亂糟糟的工作后臺，熊亮都可以隨時打開電腦來寫故事。

這幾百個故事成為熊亮很多繪本作品最初的藍本，他的最新作品《游俠小木客》也正是在這樣的文檔中誕生的。

3年前，熊亮和兩位從事自然保護工作的朋友一起去了加拿大。他們住在渥太華的一片原始森林里。那時熊亮正經(jīng)歷“靈感匱乏期”，他想創(chuàng)作點什么，卻什么都寫不出來，感到很焦慮。

半夜他發(fā)著呆看著樹林時，突然想到——為什么沒有人走到森林的最深處？

“進過森林的人就會知道，一般走到一個‘安全點’，就會停下來回頭看一下，不能離入口太遠，因為到了一定的位置就會恐懼?！钡芰翆ψ约赫f：“有一天一定走得深一點、一直走進去。”

于是在一天深夜，他真的一個人獨自走入了原始森林。

當真正走進森林深處的時候，他發(fā)現(xiàn)整個世界都變得不一樣了，完全是陌生的。地上鋪滿了沒有人踩過的落葉，不遠處是野豬拱過的泥塘，到處充滿了有點奇怪的味道，空氣中有各種各樣的聲音，熊亮覺得自己被“非人”的味道包圍著。

所以聽到鳥叫聲時，熊亮是有點害怕的。為了讓自己在這個環(huán)境中顯得不那么突兀，他做了一件事——吹口哨學鳥叫。出乎意料的是，聽到他的口哨聲后，所有的鳥都從樹上飛了下來，它們一個個擠在地上，想看看到底是什么在發(fā)出聲音。

桃花源以前出現(xiàn)在文字里是只字片語，而熊亮想把桃花源畫出來，畫在“小木客”的故事中。

勇氣永遠是我的主題

兒時的熊亮是極度缺乏自信的。在那個學習成績幾乎代表了一切成就的年紀里，成績墊底的熊亮很少有自信的時刻。從5歲起，他唯一熱愛的事，就是躲在爸爸為他搭建的閣樓上的小畫室里涂涂畫畫。

上幼兒園時，老師發(fā)給每人一塊橡皮泥，讓大家搓成小圓球，只有熊亮不斷搓成長條形。老師走過來問他時他回答：“我想做一個長頸鹿?！崩蠋熀髞碓谝淮渭以L時對熊亮的父親說，這個孩子挺有創(chuàng)造力的，說完還留下了一本兒童簡筆畫的描圖本。

但當父親把書交給熊亮時，熊亮卻只是小聲地說了一句：“爸爸，我不會畫這個。”

熊亮的父親還以為“不會”是能力不夠的意思，其實他并不知道，那個時候熊亮已經(jīng)可以把電視里看到的東西都畫出來了，所以根本不會再去描簡單的簡筆畫。熊亮至今記得他說那句話時心里那一點小小的驕傲。

對于熊亮來說，“勇氣”這個詞一直有著特別的意義?！靶r候，繪畫是一種發(fā)現(xiàn)自我的途徑，文學故事也是。怎么能通過這個故事找尋到自我？勇氣永遠是我的一個主題?！?/p>

出版人路金波發(fā)現(xiàn)，在熊亮的繪本中，每一個碎片雖然都是獨立的，但實際上又有著千絲萬縷的聯(lián)系。比如，屠龍族、梅雨怪等形象都曾在熊亮的繪本中出現(xiàn)過，而在《游俠小木客》中，以往的這些人物和故事碎片再次被熊亮拾起，重新建構了一個完整的世界。

《游俠小木客》的故事也并不是熊亮憑空想象的，它有一個世界架構，里邊的每一個山谷每一個人物，其實都來自中國古代文學，而“熊亮用一個藝術家的天賦，做了一個峽谷，入口是桃花源，把中國古代的神話故事串聯(lián)起來了”。

熊亮之所以給小木客的定位是“游俠”，正是因為游俠并不是一個用超能力戰(zhàn)勝別人的英雄，而是有別的更深層含意：他是自然主義的，在森林中成長，懂得萬世萬物的聯(lián)系，同時也能夠打破各個族群之間的隔閡，了解不同族群之間的文化和他們的感受。

在熊亮眼里，游俠是一個調(diào)皮搗蛋的孩子。“有的大人可能覺得這是一個不好的性格，但我覺得調(diào)皮搗蛋特別好，它代表的是孩子們自由的天性。最關鍵的是，游俠愛所有的人，他是充滿勇氣和愛的。我也希望小朋友在讀這個繪本的時候是自由、開心的狀態(tài)，也希望他們能夠跟游俠小木客一樣，永遠擁有著童年?！?/p>

（摘自《南都周刊》2019年10月合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