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63年11月14日清晨6：30，在距離冰島南部海岸約32公里的海域，拖網(wǎng)漁船進行著日常作業(yè)。船員們不會想到，在“地理大發(fā)現(xiàn)”結(jié)束200多年之后，當年航海英雄們的夢想竟會在自己身上實現(xiàn)：發(fā)現(xiàn)一座新的島嶼——甚至，不只是發(fā)現(xiàn)，而是目睹它的誕生。

新生

半個多世紀之前的那個清晨，先是有船員嗅到空氣中的硫黃氣味。一小時后，值班廚師看到遠方開闊的海面上升起一股黑煙。但當他們行駛到更近距離時，驚奇地發(fā)現(xiàn)，那是一列壯觀的火山灰直接從海洋噴射到高空。

第二天，海平面上探出了一個圓錐形的尖尖角。但一座真正島嶼的形成并不像動畫片里拍的那樣，一聲巨響，開天辟地。那將是一場水與火的拉鋸戰(zhàn)。

直到后來人們才知道，在船員目睹那股10公里高的火山灰和蒸汽柱沖出海面之前，這場“造島運動”已經(jīng)在海下130米的深處，發(fā)生過3次無人見證的噴發(fā)。

所幸的是，火山噴發(fā)造島的速度快過海水侵蝕。之后幾天，一座500米長、45米高的島嶼出現(xiàn)了。11月20日，島嶼高度達到70米，次年2月，一座174米高的海上高地誕生了。1964年4月，火山口自然封住。

終于，這場昏天黑地的拉鋸戰(zhàn)決出勝負，勝利的一方獲得新名字——敘爾特塞（Surtsey），源自北歐神話中的火神蘇爾特爾（Surtur）。

孤立實驗

科學家們首先意識到，這將是一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觀測一個生態(tài)系統(tǒng)如何從無到有地誕生，見證生命如何殖民一片全新的陸地，物種之間又是如何達到平衡。于是，1965年，敘爾特塞成為自然保護區(qū)，受法律保護，全球只有少數(shù)幾位科學家獲準出入該島。

一間帶有雙層床和太陽能發(fā)電機的小屋、一個氣象站，這是人類對這座島嶼僅有的干涉。即便在2008年，敘爾特塞被聯(lián)合國教科文組織宣布為世界自然遺產(chǎn)后，許多禁令也依然生效：禁止上島或下潛，禁止破壞島上的自然風貌，禁止引入外來生物、泥土或礦物，禁止在島上留下廢棄物，甚至附近島嶼的建筑和排泄也受到嚴格管控。

可惜，有萬無一失的制度，卻沒有萬無一失的人。1969年，幾位科學家驚訝地發(fā)現(xiàn)，在小島中部，一株5英寸高、完全外來的神秘植物，在兩塊熔巖之間兀自生長起來。

生物學家一番調(diào)查后恍然大悟。那是一株美麗的番茄，長在一堆柔軟的肥料上——沒錯，那是上島科學家未按照規(guī)定處理的糞便。番茄植株，連同“肥料”被一同裝進密封袋中帶走，以確保島上所有物種的落戶都是完完全全的“自立根生”。

創(chuàng)世記

事實證明，當人類收手，大自然的造化、生命的韌性，將合力創(chuàng)造出一個人力所不及的繽紛世界。1964年春夏季節(jié)，當?shù)刭|(zhì)學家們登島考察時，島上已經(jīng)形成了沙灘、峭壁、潟湖、懸崖、峽谷等豐富的地貌。那些在其他島嶼或大陸上需要花費數(shù)百萬年完成的變遷，在敘爾特塞只需要幾周，甚至幾天。顯然，在足夠大的能量下，地貌發(fā)展將以幾何級的速度加快——這暗示著，或許腳下的地球并不如我們想象中那般古老。

島嶼主體塑形完成后，“殖民者”便紛至沓來。作為大西洋上的孤島，海浪帶來充沛的海藻和動植物有機殘骸，因此豐饒的海岸成為生命的第一個登陸地點，細菌、霉菌和藻類首先出現(xiàn)。三年后，苔蘚出現(xiàn)。最初的幾年里，物種的殖民非常緩慢。1965年春天，敘爾特塞的海岸線上迎來了第一株高等植物——海灘芥屬。植物們站穩(wěn)腳跟之后，島上迎來了物種大爆發(fā)的時代。

相比植物，動物的移民需要更多時間。打頭陣的是昆蟲，據(jù)1964年第一批登島的科學家說，首先迎接他們的是蒼蠅。20世紀70年代開始，陸續(xù)有海鳩等鳥類登島，在懸崖邊筑起石巢。1985年的夏天，一對黑背海鷗降落在島上，在熔巖平原上筑造了第一個用樹枝搭建的鳥巢。

短短幾年之后，島上便有了300多對海鷗。此外，雪鹀又從英國帶來了迷迭香種子，落在肥沃的鳥糞上——一個綠洲從鷗群中蔓延開來，昆蟲棲息其中，吸引著更多鳥類前來匯聚。

一個完整的生態(tài)系統(tǒng)逐漸形成。據(jù)統(tǒng)計，到2009年，島上已有15種鳥巢、53種苔蘚、71種地衣、89種鳥類和335種無脊椎動物。

湮滅

敘爾特塞屬于誰？這是一個只有人類才會在意的問題。

在敘爾特塞誕生后不久的1963年12月6日，3名法國記者冒險登上該島。當時由于熔巖流和爆炸的侵擾，他們只在島上待了短短15分鐘。但就由于這15分鐘，根據(jù)國際法，敘爾特塞應歸屬于法國。不過，冰島政府迅速行動維護該島權(quán)益，而法國政府遲遲沒有行動，這讓敘爾特塞在事實上成為冰島的管轄對象。

1967年，火山爆發(fā)使島嶼面積達到峰值2.5平方公里，但大西洋上的海風時時刻刻都在侵蝕著島嶼的海岸線。近40年后的2002年，敘爾特塞的面積銳減到1.4平方公里。

鑒于敘爾特塞的成因——島嶼的主體，是由一層堅硬的玄武巖包裹著的松散的火山灰——當外殼被風化出缺口后，未來一個世紀左右，敘爾特塞就將消失于海平面。再過數(shù)百年，連海下90%的島嶼也將坍塌。最終，剩下一堆硬化的玄武巖殘留在海底。

人類只有一次機會：觀光、移民、開采……都不是，在冰島人眼中，這是一張來自上帝的提示卡，它將回答一個古老的問題：我們從哪里來？

但這是一場有時間限制的答題賽。直至今天，來自不同國家的科學家仍齊心協(xié)力，持續(xù)監(jiān)測、更新著島上物種的生存數(shù)據(jù)，期望在鈴聲大作、敘爾特塞懷抱著“天機”坍塌為一堆海底碎石之前得到答案——那才是這座島嶼留給人類的永恒遺產(chǎn)。

（摘自《看世界》2019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