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春生

橄欖好吃回味甜，往昔歲月，一去不返，我參加工作的首站在玉龍縣奉科鎮(zhèn)，五年光景，如白駒過隙，很多事情已流逝在時光中，腦海中僅殘存幾節(jié)模糊的片斷，讓我在暗夜里幾番尋覓。

奉科鎮(zhèn)，地處麗江市玉龍縣最北端，南接玉龍縣寶山鄉(xiāng)，西臨香格里拉縣三壩、洛吉鄉(xiāng)，北靠涼山州木里縣俄亞鄉(xiāng)，東與寧蒗縣拉伯鄉(xiāng)隔江相望。全鎮(zhèn)西、北、東三面為金沙江所環(huán)繞，中部是直入云天的“美魯各古”雪峰，以納西族為主的多民族就在雪山下的金沙江畔繁衍生息。

離開麗江城，車行一百六十余公里便到了“羊子腦殼”，這是一個雪山環(huán)繞的彝族村寨。公路盤曲而上，不多時便翻上了太子關(guān)山梁，這就進入了奉科鎮(zhèn)。過去，這里不通公路，莽莽森林間山巖嶙峋，鎮(zhèn)上通往外地的唯一通道就是嵌在刀削斧劈的太子關(guān)絕壁上的羊腸小道，縱是本地山民，若非逢著大事，否則不敢輕易踏上這條命懸一線的山道。如今，隨著西部大開發(fā)的進程，一條寬闊的柏油馬路爬上了太子關(guān)山梁，越過一道道溝壑、穿過一片片密林，通向奉科小鎮(zhèn)。

過了太子關(guān)隘口，就到了“花花地”草場。這兒海拔在三千八百米左右，佇立在草甸上，最引人注目的便是眼前的一座座危峰兀立的山崖，幻想著那四千五百多米的雪峰近在咫尺，該去領(lǐng)略一下“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的壯美，不過要攀爬到崖端，恐不是一時三刻能到的?！盎ɑǖ亍钡拿?，不只在雪崖，云霧中有它的朦朧，初陽下有它的風采。草甸并不是很寬廣，而是沿著山勢，柔美地向四面伸展，其間要么臥幾塊巨石，要么匍匐著幾叢野花，要么屹立著幾株古老的冷杉。羊群在草甸上流動，牦牛靜立在杜鵑花林里，不時地咀嚼著……

此刻，我回到了十多年前，和幾個老同事從聯(lián)合大溝蜿蜒而上，在這兒野炊的情境中。樹富春大爹拄著木棍在山林間采集藥材，習志誠大哥搭好了幾塊石頭，正看看鑼鍋是否剛好吻合；和仕軍大哥、和明亮大爹蹲在冰冷清冽的山溪邊，清洗著各種食材；而我則有點庸懶地躺在一塊大石上，凝望著云影間山崖那斑駁的紋理，冥想著一個個綺麗的夢！

沿著公路繼續(xù)向前，由“阿利恒”順著山勢向下，幾個大彎后，就到了“增夠”。這是一個三四十戶左右的彝族村落，海拔近三千米，離其他村落都較遠。村子座落在雪山山腰，四面俱是郁郁蒼蒼的原始森林，林間，一片片由木柵欄圍成的田地里，洋芋花開得格外燦爛。身披“察爾瓦”的彝族老人，叼著長長的煙斗，趕著羊群漫步在夕陽里。“增夠”背靠雪山，山中特產(chǎn)極其豐富，各種藥材、蟲草、菌類、竹筍等依著時令，悄然生長在村后的雪山里。

依稀記得，十年前一個夏日，我同當?shù)卮迕癖R永智先生到村后山溝里采集羊肚菌，進山越遠，林木愈茂盛，巖石愈發(fā)黑得突兀，溪水潺潺，一朵朵大大小小的羊肚菌就在溪邊潮濕的地上鉆出來，菌菇藏在厚厚的枯枝落葉中，大多只露出一小塊，顏色與落葉相近，若未經(jīng)盧先生指點，我就是把菌菇踩碎在腳下也不會找到它們。最終我們收獲頗豐，但我個人采到的卻極少。入山越深，山石越猙獰，山上竹叢凌亂，估計已到了熊出沒的地方，此時已無心賞景，讓我們不再前行，原路折返。十年已過，那心驚膽顫的感覺猶在，但更惦念的是那山中豐富的特產(chǎn)，什么時侯，我還能回去看一看呢？

離“增夠”不遠，是近年來隨梨園電站開發(fā)而新興起來的小集市——白草坪。白草坪，地處埡口，“美魯各古”雪山北坡從這里直跌到金沙江邊的梨園大峽谷，極目遠眺，西望香格里拉州洛吉鄉(xiāng)的“白蓮果”雪山，北方依稀可見稻城縣亞丁的“三怙主”雪峰，向東可見寧蒗的拉伯群山。白草坪這個巴掌大的地方，卻是梨園、木西土電站、跨江公路等國家工程項目進場的中轉(zhuǎn)站、休息站，亦成為了當?shù)卮迕衽c商販進行特產(chǎn)交易的重要物資集散地。

由白草坪開始，進入了綿長的下坡路，一直到金沙江邊。奉科鎮(zhèn)的村落大多散布在金沙江邊的臺地上，白草坪以北，觀音巖以南的梨園村，是奉科村委會下轄的村落，該村由兩個村民小組組成，隨著金沙江一庫八級工程之梨園電站的開發(fā)，梨園村因地制宜，村民就近務(wù)工，全村經(jīng)濟先于全鎮(zhèn)得到迅速地發(fā)展。梨園之名，也與當?shù)芈奖橐暗母呱窖├?、蘋果、核桃大有關(guān)聯(lián)，從黑山腳到觀音巖，綿延在公路邊的，是一片片姹紫嫣紅的果木花海，一路芬芳。

八年前，我在新民完小從教，因路途遙遠，周末極少回家。周末除三四位本地老師回家外，其余女老師們多呆在電視房看著無止無休的韓劇，一兩個女老師則帶娃娃；除李春華大爹喜歡到山中走走，和銀根先生到三江口看看老岳丈外，男老師們(包括我)要么聚在一起小酌兩杯，要么玩兩把麻將（非賭博性）。我們完成了五天繁忙的教學(xué)工作，周末便相對清閑。

一路向北，就到了春頭——三江口，古稱“雞鳴三省五縣”之地，站在玉龍縣最北端的春頭村，東望寧蒗、北看木里，再遠些，還能望見稻城山嶺、西觀香格里拉雪山。一個平凡的村落，在我心中，卻是個不平凡的所在。金沙江自麗江石鼓由南向北，奔流了兩百余里，在這里接納了源自川西理塘高原的水——洛河(也有稱無量河)，隨即陡然南下，從奉科鎮(zhèn)西部流過，又從東部向南而去，圍著奉科繞了大半個圈子，一步三回頭。這是怎樣神奇的一個地方，讓金沙姑娘如此繾綣留戀？這就是個神奇的地方，我的同事和銀根先生，他來到這兒，就扎根在了這兒，十余年青春無悔，默默奉獻在平凡的崗位上。

南下即到巖布大峽谷，穿過峽谷，就到了“達增”。江水變得平緩，江面上，湛建成先生的小船不知是否還在，這小船一頭系在達增村，一頭系在托甸村，幾度歲月幾度春秋，載過了多少過往的鄉(xiāng)鄰。在巍峨的駱駝峰下，一匹匹騾馬在山坡上來回馱水，三面臨江，生活卻為水而愁，梯田上身著摩梭長裙、躬身勞作的婦人，不時望望天空，期盼老天多降幾場甘霖。若遇風調(diào)雨順，“達增”確是個物產(chǎn)豐饒的好地方，黃果、柑橙、石榴、芭蕉、西瓜，許多亞熱帶水果在這里生長得枝繁葉茂、碩果累累。“達增”的村民，熱情好客，我與和玉龍先生曾在這片熱土上執(zhí)教了一年。那時，校園雖說有菜地，干旱時節(jié)，卻很難種好幾棵菜，到山外去買食材也極不方便。一個個稚氣未脫的小孩，隔三岔五，你拿幾個洋芋，我拿幾個雞蛋，你拿一小塊臘肉，我拿幾棵白菜……一年下來，我們幾乎沒買過肉和菜，一次次心懷感激，從稚嫩的小孩手中接過山民的饋贈。學(xué)校近旁有位年逾古稀的老人，每隔幾天，便給我們抱來幾棵白菜，或是幾個雞蛋，我很難與她交流，常以手示意，讓她別再送了，老人卻一直送到我們離開這里?！斑_增”最珍貴的不是坡上的果子，不是江里的魚蝦，不是村里人家的山珍佳釀，最珍貴的是這一份份熱情，一份份無私。

“達增”往南就到了黃明村，其景象風俗同“奉科”“達增”相近，大山下，金沙邊，人們?nèi)粘龆?，日落而息，守望相助，共同建設(shè)著美好家園。

過了“色利羅”“色看”“美古地”，就到了下奉科。善美、奉聯(lián)兩個村委會與寧蒗縣拉伯鄉(xiāng)拉伯村委會隔江相對。若走公路，由麗江而來，過了“花花地”，公路在“阿利恒”分岔，向北是上奉科，向東隨山勢蜿蜒而下，便是善美和奉聯(lián)(鎮(zhèn)政府駐地)。這一段公路從海拔三千八百米的山嶺，直接跌落到海拔一千五百米的江邊，山頂?shù)浇呏本€距離不到五千米。一路上，細細數(shù)來，須經(jīng)過七八十個大彎，須經(jīng)過高山氣候、溫帶、亞熱帶多個垂直氣候區(qū)，車行云端，眼前的大江大山氣勢磅礴，江山如此多嬌！

善美、奉聯(lián)是奉科鎮(zhèn)人口最為密集的區(qū)域，與別的村落民戶四處散落不同，因地勢相對開闊，資源相對集中，村落農(nóng)戶也相對密集，聚攏。一排排民居錯落有致，鱗次櫛比。房舍大多都是單層三間正房、兩三間廂房，或是小平房，正房和廂房間是一小塊場壩，場壩下方是一排土掌房，以泥夯筑而成，頂部夾著木頭，也用土夯實。土掌房主要用來圈養(yǎng)家畜家禽，房頂可晾曬糧食。也有一些人家沒有圍墻，沒有大門，這完全得益于路不拾遺、夜不閉戶的優(yōu)良民風民俗。

這里是史上“元跨革囊”的所在地，忽必烈渡口遺址至今引得多少人前來追思，遙想這一段歷史。這里也留存了納西族許多古老文化，許多古典民謠、禮儀、舞樂在麗江壩已經(jīng)失傳，但在奉科、俄亞一隅卻能得到較好的保護和傳承。隨著阿海電站截流和拉奉大橋的開通，瀘沽湖乃至大香格里拉環(huán)線的開發(fā)，越來越多的游客走進了奉科，為奉科的發(fā)展帶來了前所未有的機遇和挑戰(zhàn)。近年來，在國家脫貧攻堅政策的支持下，村民積極更新發(fā)展觀念，發(fā)展生態(tài)養(yǎng)殖，種植產(chǎn)業(yè)，奉科火腿，奉科土雞，花椒，黃果，藥材等特色產(chǎn)品已經(jīng)穩(wěn)定地走向更寬廣的市場，村民的生活將會變得越來越好。

從鎮(zhèn)政府駐地往南，翻過“大放?！眻嚎冢偷搅肆啻?。據(jù)說現(xiàn)在已開通了奉柳公路，我從心底為當?shù)厝嗣窀械綉c幸，先前，從柳青到鎮(zhèn)上，要走近三個小時的危險山道，現(xiàn)在二十來分鐘就到了。十二年前，王習全先生在學(xué)校近旁開了間便民小賣鋪，其大兒子有輛全村屈指可數(shù)的小貨車，每隔一兩周就到麗江城進一次貨。周邊村民(包括老師)只能搭乘他的貨車，別無他法。要不只能徒步二十里到“老鷹巖”搭車，那還得看運氣，若遇不著車，就只有原路折返。當時，從“老鷹巖”到柳青村近二十里的危險山路上，除偶爾的機關(guān)公務(wù)用車，幾乎只有他的這一輛貨車在行駛。通常，他們夜半三更就要搭車出發(fā)，下午兩三點方能到麗江，在雙排座五個標準座位的車中，硬是擠上十二三人。在公路未通時，柳青一直是奉科鎮(zhèn)自然條件最惡劣的村落，山高谷深，道路崎嶇，而如今，它將成為鎮(zhèn)上景觀最美的地方。

柳青往南就是險峻異常的太子關(guān)大峽谷。太子關(guān)山嶺如一列列直指天空的長矛，壁立千仞，其間林木森森，怪石突兀，巖溶巨洞，讓人不由得感嘆大自然之鬼斧神工。太子關(guān)和拉伯大山相對聳立，金沙江就在巨大的山崖下流過，坐在船中，駛近峽谷，在驚嘆山河壯美的同時，面對著好似要傾倒下來的巨巖，令人心生敬畏。以前，柳青偏安一隅，現(xiàn)在，金沙通航，太子關(guān)古道重開，橫斷山中隱匿得最深的美景，將逐漸為世人所知，為之驚嘆，為之敬畏！

奉科，一片熱土，景觀別致，物產(chǎn)豐富，人杰地靈。奉科，深藏在橫斷山中的一個小鎮(zhèn)，我與它闊別已近八年，只能在暗夜里苦苦尋覓那遺失的美好時光。有朝一日，我將以游客的身份再度踏上這片熱土，去追尋暗夜中閃光的記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