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管 曄 河南大學
關(guān)于聲曲折的眾多概念均依據(jù)古籍文獻《漢書·藝文志》中記載的一句話,云:“歌詩二十八家,三百一十四篇?!痹谒囄闹舅涊d的二十八家歌詩篇目中,依次相接的有這樣四條:《河南周歌詩》七篇、《河南周歌詩聲曲折》七篇、《周謠歌詩》七十五篇、《周謠歌詩聲曲折》七十五篇。
這種有別于歌詩的“聲曲折”,因其名稱相同、篇數(shù)相同,一般被認為是當時的樂譜。但是目前沒有相關(guān)考古實物的發(fā)現(xiàn),而對聲曲折的文獻記載也只有《漢書·藝文志》上的一句話,這就給音樂學史界出了一個很大的難題,也引發(fā)了學術(shù)界對聲曲折概念的不同說法的爭議。
目前,學術(shù)界關(guān)于聲曲折的具體形態(tài)有以下六種觀點:
清末學者鄒漢勛的《讀書偶識》云:“聲曲折,即樂歌抑揚往復之節(jié)。”他認為聲曲折就是今天所說的歌譜。
清末學者王先謙《漢書補注》云:“聲曲折,即歌聲之譜……今曰板眼?!卑选捌湟嗦暻邸迸c今天所說的“歌譜”畫等號。
楊蔭瀏在《史稿》中提及:“‘歌詩聲曲折’……有極大的可能,就是樂譜?!睏钍a瀏先生對聲曲折界定的用詞比較謹慎,對于聲曲折的形態(tài),他認為“有極大的可能,就是樂譜”[1]。
黃翔鵬的《樂問》中也提道:“漢魏聲曲折,記譜之術(shù)?”黃翔鵬先生在這里用的是疑問的口氣來做肯定。
王譽聲在《中國古代音樂史簡編》中寫道:“‘聲曲折’記譜法。”王譽聲做了比較肯定的說明,“聲曲折”即“樂譜”。
夏野在其著作《中國古代音樂史簡編》中也提道:“‘聲曲折’……可能屬于樂譜性質(zhì)?!边@里,他用了“可能”說明“聲曲折”即“樂譜”。
蘇木在《中國古代音樂史》中寫道:“‘聲曲折’為一種記錄曲調(diào)的方法?!碧K木先生對“聲曲折”的形態(tài)持“存疑”態(tài)度。
樂譜說是聲曲折早期研究中的產(chǎn)物,也是對聲曲折的初步(表面上)界定,并未深入,對于其具體形態(tài)內(nèi)容,未有研究。
從20 世紀80 年代開始,對“聲曲折”的研究進入了“以何種形式記寫”的較為具體的層面。80 年代中期開始出現(xiàn)了“曲線說”,其將“聲曲折”理解為“以曲折線條為基本符號”的早期樂譜。
田青先生于1985 年發(fā)表了《佛教音樂的華化》一文,提道:“‘聲曲折’以曲線狀的聲音高低婉轉(zhuǎn)……示意圖……‘備忘錄’的作用……‘聲曲折’一類的曲線譜……”
李純一先生在《關(guān)于陜西地區(qū)的音樂考古》一文中說:“第三類樂譜……這都是樂譜?!?/p>
吉聯(lián)抗先生也有類似的觀點,但說得比較謹慎。他在《關(guān)于敦煌最古老的樂譜》一文中寫道:“班固《漢書-藝文志》有‘聲曲折’,即樂譜。這種譜可能是用曲折線條畫成的,所謂‘曲線譜’,明代正統(tǒng)年間道藏本《玉音法事》中的曲線譜……[2]”
劉文也在《聲曲折考釋》一文中將聲曲折同《玉音法事》相提并論,肯定曲線說法。
20 世紀80 年代對聲曲折的研究由書目表面對應關(guān)系進入具體的形態(tài)內(nèi)容,雖然這種說法不夠完善,但的確是聲曲折研究中的一大突破。
進入20 世紀90 年代,學術(shù)界對“聲曲折”的討論進入了一個多角度、多層面的階段,最有影響力的觀點是“曲譜說”。
“曲譜說”和“樂譜說”是兩個時期對聲曲折理解的代名詞。從字面上看,“曲譜”和“樂譜”并沒有區(qū)別,它們只是作為兩種觀點具有不同時間概念的屬性。有區(qū)別的是,“樂譜說”代表20 世紀中葉之前對“聲曲折”的理解,“曲譜說”是20 世紀90 年代初對“曲線說”產(chǎn)生的一種新觀點。
“曲譜說”的代表文章有劉再生發(fā)表于1990 年的《聲曲折之我見》。
文中首先對“聲曲折”的“曲線說”提出三個疑點,第一個疑點是譜式類型疑點,他按類型學分類,把中國歷史上的樂譜分為三類。
第一類是以方塊漢字及其變體符號作為譜字的記譜法,如宮商字譜(以宮商角徵羽等階名作譜字)、律呂字譜、文字譜、減字譜、燕樂半字譜等。這種漢字或其變體作為表示音位或音名的符號,時代跨度以目前所知實例來看,自南北朝至元明清,歷時一千五百年以上,構(gòu)成古代記譜法的主體形式。
第二類是見于文獻記載的象形譜,代表形式的譜字,由三種符號組成。
第三類是民間所保存的實物譜,如湖南苗族的結(jié)繩,用黑、白、藍、黃、綠幾種不同顏色的布條表示do、re、mi、sol、la 等不同的音高,除此之外還有紐扣譜。
劉再生認為譜式大概是這三種類型,他提出疑問并進行了考證后認為,曲線說很難說得通,最后提出“‘聲曲折’名稱由來應該是出于聲調(diào)之曲折,并非由于‘字形之曲折’”。這種樂譜有可能是用具有聲韻曲折之文字來標記歌詩音調(diào)之高下[3]。
在劉再生之后,馮潔軒在《中國古代音樂文獻中的若干訓詁問題》一文中,認為“聲”指歌聲,“聲曲折”本身并不存在“曲譜”含義,只是在《漢書·藝文志》中的“聲曲折”才是指“曲譜”[4]。
同樣都是“曲譜說”,馮文軒把“聲曲折”的概念進行更細致的區(qū)分,在認識上是一個進步。
馮潔軒與李愛群合作發(fā)表了《“聲曲折”是個錯定的詞》一文,修正了原來觀點并提出新說,主要提出兩個觀點:
(1)從??睂W角度入手,將“周謠歌詩聲曲折七十五篇”校定為“周謠歌聲曲折七十五篇”,其認為前者中的“詩”可能是古人謄抄時的一個筆誤,馮潔軒認為“正確的詞組叫作‘歌聲曲折’”。
(2)其推翻了將“聲曲折”概念理解為曲譜說的觀點,認為《漢書·藝文志》中以“歌聲曲折”為名的兩種書是“現(xiàn)知中國最早的旋律譜本”,提出“旋律譜本說”。
馮潔軒、李愛群對“聲曲折”一詞的研究已進入界定書本內(nèi)容的范疇。
20 世紀90 年代末,王德塤先生在《“聲曲折”研究述評》一文中提到過“樂符說”,他認為“聲曲折”是上古七弦琴手法樂符。他提出“與七弦琴有關(guān),其本質(zhì)仍然是語言文字的代號,不能直接表現(xiàn)出音與音之間的音高關(guān)系,屬于樂器譜、指法譜體系,統(tǒng)稱為‘聲曲折’樂符體系[5]”。
在“樂符說”前,修海林先生在《“聲曲折”概念的重新界定與音韻學研究視點》一文中提出音韻說的新觀點[6]。他首先對“曲譜說”提出質(zhì)疑,認為《樂府詩集》有一段文字:“凡古樂錄,皆大字是辭,細字是聲,聲辭合寫?!?/p>
修海林先生對“聲”這個概念提出不同指稱,他認為“細字是聲”中的“聲”并不一定就是樂曲之旋律的意思。他從音韻學角度將“聲曲折”理解為,聲曲折可能是記錄“雅言”音韻的方法,可能是用文字符號來表示中國語言的聲韻,是一種音韻譜。
筆者認為,劉再生認為的“聲曲折”應是一種曲譜,是比較合理的一種解釋,以方塊漢字及其變體符號作為譜字的記譜法,在中國沿用了一千五百年,構(gòu)成了古代記譜的主題形式,考其譜式,中國兩千多年的各種形式記譜法大體都未越出方形漢字的模式,中國傳統(tǒng)音樂的記譜法是中國漢字的派生物,用漢字記譜也是民族傳統(tǒng)思維模式,如在歐中橫行書寫的文字的思維模式背景下產(chǎn)生橫向記寫的五線譜記譜方法,在中國古代直行書寫方塊漢字的思維模式背景下產(chǎn)生豎行記寫的各種傳統(tǒng)的記譜法,這是兩種不同的思維模式產(chǎn)生的結(jié)果。中國古代的思維模式有著驚人的穩(wěn)定性。我國古代音樂一字一音的傳統(tǒng)與方塊漢字為單位的記寫方式有著緊密的內(nèi)在聯(lián)系,漢代當時的階名、律名都是在運用漢字的文化背景下,突然出現(xiàn)一種形狀彎曲的“曲折譜”,似乎不太合理,結(jié)合其他考古曲譜例子,曲譜說似乎更為合理。至于“聲曲折”究竟為何物,究竟為何譜,待以后繼續(xù)探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