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簡介：蔣晚艷，湖南武岡人，現(xiàn)居廣州，廣東省作協(xié)會員，黃埔區(qū)作協(xié)理事，著有長篇 《一諾端陽》 《如此活著》，中篇 《誰勒了她的咽喉》 《瘋嬸》，散文集 《母親的老屋》 等。

每個人都是一本書，他，記福，如酒。——題記

前? 言

2020年9月，我以作者的身份，隨海南?？谑形穆?lián)《椰城》雜志中國行，走進貴州茅臺。

在密不透風的行程里，周邊除了酒味，全是嘈雜聲。他，活動承辦方、貴州鄒旺酒業(yè)股份有限公司總裁鄒記福，尤其活躍。

坦白說，我不太喜歡這種場合。

印象定了格，心情也就上了鎖。

心門開閘，是離開茅臺的前一晚。餐桌上，大家朗誦詩歌，我不會寫詩，也無詩可讀，我便以詩的神韻，念了幾行寫母親的文。念詩，想母親，周邊很安靜，我的心情如爬滿螞蟻的樹。忽然，他的聲音炸雷一樣響起：“別念了別念了，再念，這酒沒法喝了！”

我如此憂傷，他那般囂張。我憤恨地抬頭，固執(zhí)地看向他。只見他微醺的臉部肌肉不停地顫抖，好像他那暢快淋漓的皮肉下正在進行著一場激烈的斗爭。還有他那整天沒離開酒窖、酒壇、酒柜、酒品、酒香、酒醇的小小的眼睛，還噙著閃閃的淚花。

原來，這個看似浮躁、霸道的酒廠老總，也深藏心事，也飽含思念。

難道，他也有不為人知的遺憾和情感？

1

重慶云陽，風景美麗，空氣清新，被如今眾多都市人稱為“世外桃源”。然而，曾經(jīng)的巴山蜀水是凄涼之地，看山只有山，望水只是水，這里交通閉塞、物質(zhì)貧乏，老百姓的生活舉步為艱。

1972年，鄒記福就出生在大巴山中一個六口之家。

“記福，打豬草！”

“記福，放牛！”

“記福，搬柴燒火！”

……

上有姐姐，下有弟弟妹妹，四姊妹中，記福排行老二。但是自從有記憶開始，父親總吩咐記福做這做那。小學二年級的一天放學回來，父親又叫記福燒火煮豬食。當天家庭作業(yè)多，又要背書，在班上當班委的記福嘟著嘴：“我把灶臺塞滿柴，一次燒久一點?！毙∮浉５男∧X瓜打著小算盤，任由柴火燒，坐在灶邊看起書來。

“你這個龜兒子！”正看得聚精會神，忽然，頭部被父親一敲。原來，記?？磿颂聿?，灶里的火熄了，母親要喂豬，豬食還沒熟。

“為什么只讓我燒？”記福很委屈，一邊添柴一邊嘟囔。

“姐姐是姐姐，弟弟是弟弟！”

小記福并沒弄懂父親這句沒前沒后的解釋，直至他12歲。

成績優(yōu)秀的記福被責令“輟學”“出門打工”“補貼家用”，記福不同意，就哭。父親對著淚流滿面的記福說：“姐姐是女的，弟弟比你小?！?/p>

那天，記福才讀懂父親，也才弄清自己。記福是大兒、是長兄，他大了，男孩長大是男人，男人要有男人的擔當，男人要做家里的頂梁柱。

1984年春天，同齡人背著書包進學校，記福跟著村里的大老鄉(xiāng)走向湖北工地，開始搬水泥、砌泥磚、扎鋼筋的工地生活。

做建筑工，擔驚受怕是常事，蚊叮蟲咬是小事。工地的白天只有汗水，工地的晚上更是煎熬。稚嫩的記福和一群大人睡在集體宿舍，每聽到工友談?wù)撟约汉⒆拥膶W習，記福就躲在被窩偷偷哭。記福覺得自己不能一輩子當建筑工，他要改變自己、改變命運，他要學知識、要做有技術(shù)含量又體面的活。

自此，熱愛讀書、成績優(yōu)秀的記福開始了自己漫長的工地學習之路。他請求長輩級工友把各自孩子讀過的書本借給他。白天，他在太陽下大汗淋漓地干活，晚上，趴在床上一年級一年級地分階段看書、做題、寫文章、給自己布置作業(yè)，他還按照學校期中期末的模式，纏著工友給他出題目、當監(jiān)考老師……

這樣，用了四年時間，記福自學完成了小學和初中的全部課程。

父親做鄉(xiāng)村手藝，母親干農(nóng)活、做家務(wù)，記福打工，姐姐學手藝，弟弟妹妹讀書……平時忙碌，春節(jié)團聚。記福家和中國大多農(nóng)村家庭一樣，雖然沒有大富大貴，但日子一天比一天好。

子女聽話、全家安康，是所有父母的安慰。

光陰平和、歲月靜好，是全部家庭的美好。

然而，1991年初夏，記福父母好幾天吃不下、睡不著，母親以淚洗面，父親旱煙不離手，一團一團煙霧中，記福父親向母親懺悔：“是我錯了，我不應(yīng)該那么早讓孩子出門打工?！?/p>

原來，有人傳信“云陽縣食用菌研究所讓記?；丶摇?，記福父母心想：“這孩子肯定在外面惹事了?！?/p>

待記福跨進家門，父親拿著掃把追著他打：“你個龜兒子，龜兒子！”

“我去研究所上班，當所長，為啥子打我嘛？”記福邊跑邊叫。

母親笑了，父親放下掃把，也呵呵地笑了。

父母怎么也沒想到，七年前小學都沒畢業(yè)的兒子記福，怎么就當上了所長？

這里，請隨我回到工地，回到記福的那些年。

課本知識學得差不多了，記福又鉆研出路，他得物色新工作，得學習與新工作對口的知識和技能。經(jīng)過幾番比較，記?？瓷峡h城食用菌研究所，了解了去研究所工作的資質(zhì)要求。有了目標，記福又開始新一輪的自學。晚上工友睡了，記福在被窩打著手電筒學;早上工友還沒醒，記福在工地路燈下學;暴雨天或發(fā)放工資的休息日，工友聚餐、喝酒、打牌，記福躲在安靜的角落學。食用菌常識、食用菌栽培技術(shù)等理論知識學得差不多了，記福向工地請假，用平時節(jié)省下來的錢自費到武漢大學生物系食用菌培訓班學習，學習期間還積極大膽地給國家食用菌專業(yè)期刊投稿、發(fā)表論文……終于，記福的專業(yè)才能和鉆研精神被云陽縣食用菌研究所看中，邀請記福到研究所工作。

12歲為了生計，背著書包奔去遠方當建筑工。

19歲作為人才，拿著邀請函回到家鄉(xiāng)當所長。

——7年自學，蛻變成碟，這不是小說，是鄒記福真實的過往。

經(jīng)商學習，記福來到了深圳。

“在清華大學深圳研究生院，我什么都不想，只想努力，我跟自己較勁，給自己定學習時間、學習目標和學習方向，最終，我成功獲得清華大學EMBA學位。”

2009年，拿著首次文化創(chuàng)業(yè)賺的錢，記福走進了服裝行業(yè)。

第二次創(chuàng)業(yè)，記福雄心勃勃，迅猛地在全國各地大面積、大手筆擴展自己的服裝版圖。到2011年，記福服裝已在國內(nèi)達98家專柜、有23個區(qū)域經(jīng)銷商，每個專柜、店面裝修費3～10萬不等。短短兩年時間，記福成了服裝同行的精英和傳奇。

“走到哪都是吹捧，醒著睡著都是贊揚?！?/p>

“一年四季沒有冬天，圍著我的只有春風。”

“一門心思擴充業(yè)務(wù)、擴大規(guī)模， 流動資金缺口越來越大，我的戰(zhàn)略方向嚴重錯誤了?！庇浉M面通紅，“一百多家專柜和店面，得有足夠的衣服來撐臺，開始的代工模式完全跟不上鋪貨要求。為了供應(yīng)店面鋪貨，在朋友的引薦下，我忐忑不安地收購了一家服裝工廠?！?/p>

“自己工廠，生產(chǎn)靈活，拿貨不被動?！?/p>

“產(chǎn)銷自如，要鋪多少貨就有多少貨，需要什么款式就產(chǎn)什么款式。”

“我要大干一場！”

“我想破斧沉舟！”

……

“想過若干種可能，沒想到，我收購的服裝廠是一個欠債兩千多萬的大黑洞?！?/p>

“我掉進自己挖的坑里，久久起不來?！?/p>

……

無奈之下，記福不得不清掉全部服裝，盤出所有店面，還了一部份不能、也不好意思再拖欠的款項，憑著自己多年經(jīng)商的人品和口碑，債權(quán)人同意與記福擬定分期還款協(xié)議。

“那陣子，我恨不得把自己賣了，我的心每分每秒都在流血?！?/p>

悲觀失望中，記?；氐嚼霞掖蟀蜕?，關(guān)起門幾天幾夜?！耙股钊遂o的時候我才走出來，我不想讓村里人看到?！薄拔蚁裰皇軅男」?，在夜空下舔自己的傷口。”

“當然，我還不至于到放棄自己的地步，并不是給自己戴高帽，做生意起起伏伏是正常的。過山車不僅是游樂場的玩具，更是絕大部份生意人的心路?！辈稍L中，記福手中一直拽著酒杯，“我想，我一定要站起來，我一定能站起來！事實上，我最終也站起來了?！?/p>

“但是……”記福忽然放下杯子，雙手捂臉。

好久好久，眼淚像蛇一樣在這個億萬老板的臉上移蕩。

——記福的母親，在記福最低沉的時候，毫無征兆地走了。

后? 記

采訪結(jié)尾，記福夜一般沉默。

耳邊又響起那首歌，“人生的路本來就荒蕪，別被歲月的年輪禁錮，風雨過后還要追逐幸福，傷心的男人請你不要哭……”好想給記福一個擁抱，但是，在遼闊的悲傷面前，我知道，一切安慰都是徒勞。想起一本書中寫過，“確定一個男人的好壞，就看他對母親的態(tài)度和他妻子臉上的笑容”，于是，我走向那個幾天來一直在前前后后忙碌、始終面帶微笑、美麗高挑的女人，記福相濡以沫的妻子——慧玲。

樸實端莊的慧玲宛然一笑：“記福走進酒業(yè)，初始是偶然，過程也跌宕起伏?！?/p>

2015年春節(jié)，好友邀記福來貴州放松心情，剛落茅臺，呼的吸的看的聞的想的念的喝的吐的，都是酒味。以酒澆愁，近一年的記?；砣婚_朗，“我不能這樣下去，我還有老婆孩子，還有債主恩人！”

面對茅臺的青山綠水，記福說：“我得撿回我自己！”

于茅臺清醒，憑漿酒站起。于是，注冊商標、成立公司、承租廠房、研發(fā)酒品……

2015年，記福又開始新一輪的拼搏，用釀酒的精神，品鄒旺的香醇。

2020年9月，海南《椰城》雜志中國行走進貴州茅臺鄒旺酒業(yè)，我受命采訪記福?！霸娙恕⒆骷?、企業(yè)家、慈善家……”如今的記福，商業(yè)涵蓋衣食住行，生意遍布全國各地，閃亮的頭銜像高鐵一樣長。記福，記住美好與祝福，此文，我就冒昧地以“記?！钡拿x書寫。

——過往不往，未來很長。

祝福記福，祝福像記福一樣的所有記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