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林大學文學院,吉林 長春 130012)
我們的先祖在造漢字時,有關戰(zhàn)爭的內容自然是少不了的。而在戰(zhàn)爭中,最為重要的就是武器了。都說“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所以作為戰(zhàn)爭工具的冷兵器歷經實戰(zhàn)不斷得到改進。漢字是一種自源文字且由圖畫符號逐漸演化而來并遵循因義構形的原則,故各個歷史時期的兵器必然能夠通過漢字的形義結構得以體現。
我國古代的兵器,在字形上都有一個共同點:從戈部。而其他一些以“戈”為偏旁、部首的字也都不同程度地和戰(zhàn)爭、暴力有關。例如把軍人的裝束叫做“戎裝”,把嚴密的防備稱作“戒備森嚴”,把殘殺無辜生靈稱作“屠戮”等等?!案辍钡募坠俏暮徒鹞氖且恢Э梢钥硽⒌拈L柄武器。在漢字里,“戈”代表武器,是一個非常重要的基礎符號。包含“戈”的漢字基本都與武器相關?!案辍笔且环N以勾啄方式殺人的兵器,也是中國最具有民族特色的戰(zhàn)爭兵器?!墩f文》解釋戈是一種平頭戟類武器,小枝向上則為戟,平之則為戈,象形字,從弋,弋表其柄,上有一橫,象其橫刃。
在新石器時代晚期遺址中,考古學家曾出土過一批石戈。一般來說,實戰(zhàn)中的戈由模裝的戈頭和長柄組成。戈頭分兩側:一側是戈刀,上下皆刃,用以橫擊鉤殺敵人;另一側是戈尾,用于戈頭縛于戈柄的支撐。用于橫擊的戈刃若向外表示擊殺敵人,若向內則表亦向自己人開戰(zhàn)。成語“陣前倒戈”“反戈一擊”即由此而來?!案辍苯洑v商周兩代,一直是戰(zhàn)爭中的主要實戰(zhàn)兵器,直至公元前三世紀才退出歷史舞臺。但在漢字中,仍然用“戈”來代表兵器。在中國古代文獻中這種攻擊性的兵器與防御性兵器“干”合稱“干戈”,泛指各色兵器。凡興師作戰(zhàn)必“動干戈”,于是“干戈”就成為一切軍事行動的代名詞。
“戎”字與“戈”字一樣,都與戰(zhàn)爭有著不解之緣。根據甲骨文和金文的字形可以看出,其本義乃人一手拿盾牌,一手持戈,后引申為兵器或戰(zhàn)爭?!墩f文解字》上說:“戎,兵也,從戈從甲?!奔坠俏?、金文中戎字從戈從十,“十”即甲金文中的“甲”字,今隸從之作戎?!抖Y記·月令》言:“天子乃教于田獵,以習五戎。”鄭玄注:“五戎為五兵:弓矢、殳、矛、戈、戟也?!庇捎诠胖袊鲬?zhàn)不斷,而任何戰(zhàn)爭都離不開兵器,久而久之,戎就成為戰(zhàn)爭的代名詞,常被用以指代征伐和戰(zhàn)爭。如周武王在牧野大敗殷商之軍,歷史記載道:“戎殷于牧野?!焙髞砀辛恕叭竹R生涯”“投筆從戎”等詞。
戟是歷史上最早兼具斫刺兩種功能的兵器。戟,《說文》:“有枝兵也。從戈倝。《周禮》:‘戟長丈六尺’”戟是可直刺或橫擊的長柄兵器,頂端有直刃,兩旁有象枝條斜出的橫刃,由戈和省木組成的會意字??傮w來說,“戟”是“戈”和“矛”的合體,戈是砍殺的武器,矛是直刺的武器。若在戈頭上方安裝可以直刺的矛頭就變成既可砍殺又可直刺的戟?!瓣钡慕鹞氖窃凇案辍钡淖笙路教砑右恢А懊^”,代表將矛頭套在戈上。在殷商文物中,有一件是由戈和矛聯裝在一支木制長柄上的武器,它是迄今為止所發(fā)現的最古老的戟。周朝考古文物中,有單面月牙刃的戟,也有雙面月牙刃的戟,它們被稱為方天畫戟。漢末名將呂布就使用這種武器。
與“戈”相關的字還有很多,不過大都包含著戰(zhàn)伐攻守、格斗殺戮之意。如與冷兵器相關的“戉”(凸型月牙刃的長柄大斧)、“戊”(凹型月牙刃的長柄大斧);表示防御、防守的“戎”"戒”“或”;表示進攻、攻擊的“伐”“戰(zhàn)”;表示互相擊殺、短兵相接等戰(zhàn)術動作的“戮”“戕”;表示標識符號的“戠”等。當然,有的戈部字也表示奴隸社會的階級關系,以“臧”為例。臧,善也,會意字。左邊是臣,右邊是戈。臣表奴隸,它的甲骨文寫法像一個立著的眼睛。人俯首則目豎,所以象征屈服之形;而“戈”則代表手持武器敲擊人的踝骨,虐待戰(zhàn)俘或奴隸。由字形產生了對“臧”的兩種解釋:一指在戰(zhàn)爭中俘獲大量戰(zhàn)俘用作奴隸;二指臣在戈的威脅下聽話、屈從。
我們都知道,古人造字是遵循“因義構形”原則的,所以“我”字應也與戰(zhàn)爭有關。有人認為“我”本意是兵器,似斧有三鋒,是十八般兵器中的“撾”。還有人認為,甲金文中的“我”像是一支大耙,多根耙齒向下彎。因為可以當武器,所以添加“戈”的偏旁。由于耙既可做武器又可做農具,象征自力耕種,故古人用此符號來代表自我。這種說法解釋得通,但略顯勉強。表兵器義也好,表農作義也好,“我”的本意肯定是與“戈”有密切聯系的,表第一人稱的代詞只是假借義而己。
考諸甲骨文、金文,“我”有兩源: 一從手從戈,一從禾從戈,以“割手”“割禾”為造意,以“戈”為聲;“戈”,與“割”的方言讀音一致,故“我”乃“割”之本字,有宰割、宰殺之義,甲骨文里有此用例;“我”被借作自稱之后,另造“割”表本義;手的古文、禾穗的古文及垂的古文三者形相近,導致混同。故《說文》言:“我,施身自謂也?;蛘f我,頃頓也。從戈從手。手,或說古垂字。一曰古殺字?!倍鴱淖母?,則是“我”的金文字形。其實“我”字雖然從“戈”,必與“兵器”有關,但不一定就是“兵器”。而學者對“我”字最大的爭議就在于“戈”刃部呈叉狀這一部分。正是基于此種分析,才有了將“我”字誤解為“有鋸齒刃的兵器”的看法。
對于“我”字“戈”刃部呈叉狀這一情況,實則很好理解。因為甲骨文乃是刻在牛羊肩胛骨或龜甲上的文字,這種文字載體質地堅硬,用刀契刻,易使甲骨文筆畫多呈直筆,再加上合筆、省筆、飾筆等因素,往往造成字形簡單,表義不明的情況。甲骨文中的“我”字,“手”旁凡是曲筆者,手的形狀都比較清晰;而凡是直筆者,則容易跟“戈”的尖鋒形成合筆,使得手指看起來很像鋸齒。理解了這點,自然可以排除“我”表示“有鋸齒刃的兵器”這一觀點。
從字形入手,古人在造字時偏旁之間的位置關系在表示字義上有極為重要的作用。就像“戍”與“伐”都是由“人”與“戈”兩個構件組成的,就是因為擺放位置不同才產生了完全相反的意義。因而一個代表隨時防衛(wèi),一個代表砍人頭頸。說回“我”字,如果仔細觀察其手(又)的位置和方向,就會發(fā)現這只“手”不是在戈柄的位置,而在戈刃的地方。而且這只“手”不是朝向戈柄的,反而是背向戈刃的。也就是說“我”字的造字之初,是想表達“砍手”之義的。
在金文中,“我”字還有從禾從戈的情況,可以理解為是“割禾穗”之義。上古百姓收割谷物,不是像后世農民那樣連莖稈一起挨地割下,而是只割下穗頭。其實字形中只有保留“被割的部分”才能明確表義,所以無論是“手”“頭”“耳”還是“禾穗”,其本質動作都表示“割”。同理還有“劓”“刖”等字。當“我”被借用作第一人稱代詞之后,替代品“割”字應運而生,來表達“我”字的本義。據查“割”字不見于《詩經》,最早出現在《尚書》(一般認為成書于西周末年) 中?!墩撜Z》中有“割不正,不食。”“夫子莞爾而笑曰:‘割雞焉用宰牛刀。’”之語,其中“割”都表示殺的意思。
當然,后來也有人說“我”實為戈字,借為吾我之我,是以戈自衛(wèi)或以戈服人的意思。這就涉及到人們以“我”指代自己的演化心理了。
在原始公有制條件下,人的自我意識相當薄弱,私有觀念更是非常淡薄。思想意識總是以社會存在為基礎的。一切歸氏族部落公有的時候,人們總是想到氏族部落的全體;一切都歸私有的時候,人們總是想到自己。在上古時代,人們自覺而明確的,與對他人意識相對應的自我意識,必然產生于原始公有制解體和私有制開始形成的年代。而這種轉變,必然離不開戰(zhàn)爭。人們只有通過戰(zhàn)爭不斷吞并土地和財產,原始積累到達一定程度,在私人自我利益不斷擴大的基礎上,才可能日益把自己同他人明確地區(qū)分開來,并形成一個逐漸豐富而獨立的內在世界。這種個體意識,最先在氏族部落首領身上體現出來。氏族部落首領身居要職,最有條件侵吞公有財產而成為最早的私有者。因而他們往往最先形成私有意識。為了保衛(wèi)其財產和地位,他們不惜破壞古老的傳統(tǒng),而動用強權和武力。也許就是為了象征人的私有財產不容侵犯,人們漸用“我”字指代自己,誰知這背后又隱含了多少不足為外人道的曲折心理!
其實自人類出現以來,戰(zhàn)爭就一直沒有停止過。戰(zhàn)爭和文明始終交錯,既對人類文明的發(fā)展和進步起著催化、促進作用,又時刻威脅著人類自身的生存。從某種意義上說,人類社會的歷史就是一部戰(zhàn)爭史。而我們的先祖在使用或創(chuàng)造漢字時,自有其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