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濤
一
如果上帝存在,他可有不少要去交代的。
如果上帝不存在,那他這輩子真夠成功。
據(jù)說教皇烏爾班八世在聽到黎塞留的死訊后,說出了這段令人玩味的評價。不只是教皇,當時很多人都對黎塞留抱有一種頗為復雜的態(tài)度。一方面,即使是他的對手也承認黎塞留高超的政治才能—在不到二十年的時間內(nèi)法國就被從內(nèi)憂外患中拯救出來,進而躍居歐陸霸主;另一方面,人們又批評他采取了許多違背道義的做法,尤其是他雖然在國內(nèi)打壓新教的胡格諾派,在國際上卻將同屬天主教的哈布斯堡王朝作為對手,不惜與瑞典、荷蘭、英國等新教國家聯(lián)手,甚至與伊斯蘭教的奧斯曼土耳其帝國結(jié)盟。
身兼紅衣主教與法國宰相,黎塞留在教俗兩界都可以說是位極人臣,關于他的傳奇有各種各樣的解釋。有人認為他就是一個純粹的“馬基雅維里主義者”,眼中只有法國的世俗利益;也有人強調(diào)他并沒有將宗教從政治中排除出去,而是試圖將二者調(diào)和在一起;此外,還有一些人將黎塞留與當時歐洲盛行的國家理性(Reason of State)觀念聯(lián)系在一起。扎伊阿姆比利斯所著的《信仰與國家理性》,認為應該將黎塞留看作朱斯特斯·利普修斯的“節(jié)制的國家理性”思想信徒。這種國家理性要求統(tǒng)治者在面對國內(nèi)及國際挑戰(zhàn)時,排除基督教信仰與道德的影響,以人類理性為基礎采取審慎的行動,追求國家的利益與權(quán)力。
不過,除了解釋黎塞留當時取得成功的原因是什么,作者更希望找到一些對今天有益的教誨。西方人曾經(jīng)樂觀地以為現(xiàn)代政治一定是世俗化的,宗教將不斷地衰退甚至消亡。然而近些年來,宗教的影響力不斷復興,成為一些重大沖突與恐怖事件背后的深層原因?,F(xiàn)代世界所謂的“宗教祛魅”正在發(fā)生逆轉(zhuǎn),宗教正以暴力或和平的方式回歸到國內(nèi)與國際政治領域當中。當代的政治家們必須認真反思,在追求國家利益時,個人的宗教信仰應該扮演什么角色,應該在多大程度上影響甚至決定國內(nèi)政治決策以及外交決策。西方人上一次面對類似的宗教—政治問題,正是黎塞留所生活的十六、十七世紀。在那個信仰熱情高漲的情境下,這位堅定推行國家理性政策的紅衣主教,也許可以給我們一些有用的啟示。
二
國家理性可以說是一項典型的歐洲觀念,在漢語、俄語乃至阿拉伯語中都沒有類似的表述。需要注意,這里的理性主要是工具意義上的,指的是有能力計算出維護國家所需要的恰當手段。所以,國家理性的本質(zhì)是一種治國術(shù),它要求統(tǒng)治者們一方面排除激情與沖動的干擾,以精明的理性來審慎地追求國家利益;另一方面在必要的情況下采取一些不符合一般道德標準的行為。換句話說,國家理性本身為這些“不道德”的行為提供了道義上的支持。當然,每個時代每個國家關于道德的具體標準都有各自不同的理解。在國家理性觀念最早產(chǎn)生的那個時期,它主要針對的是基督教式的道德,例如虔誠、寬容、仁慈之類。
馬基雅維里常常被認為是國家理性觀念的締造者,因為他總是強調(diào)政治行動的可行性與現(xiàn)實性,并且勸誡君主為了國家的利益而不顧基督教的道德要求。不過,首次使用這個概念的卻是馬基雅維里的友人圭恰迪尼。他在《關于佛羅倫薩政府的對話》中,借用一個對話者—博納多·德爾·內(nèi)羅之口,提出關于有必要殺掉一群比薩戰(zhàn)俘的建議:“任何想要在這個時代維持領土與國家的人,都應該在有可能的情況下展示仁慈與寬容,在沒有其他選擇的情況下,則必須表現(xiàn)殘忍與不擇手段……想要在今天這樣的情況下,按照對基督教律法的認識來管理政府與國家,是不大可能的……因此當我說要殺掉這些比薩戰(zhàn)俘時,我不可能是以一個基督徒的方式在講話:我根據(jù)的是國家的理性與實踐。”在這段話里,圭恰迪尼明確地使用了“國家理性”的說法,并且把它同基督教的律法對立起來。這種觀念隨后傳播到意大利之外的歐洲國家,影響了許多政治思想家,其中最著名的就是荷蘭人利普修斯。他在《政治六書》中系統(tǒng)闡釋了國家理性的內(nèi)涵、限度與意義,并且緩和了馬基雅維里與圭恰迪尼筆下那種極端敵視基督教的態(tài)度。出于一種對人性的較低評價,他承認在維系國家利益時,不可避免地要采取一些以審慎為基礎的、非傳統(tǒng)的、不符合基督教道德的行為,但它們必須被限定在一定范圍之內(nèi),而且是要為國家而不是個人的利益。這樣的一種處理,就被稱為“節(jié)制的國家理性”。
利普修斯的思想在法國有很多擁躉,黎塞留的私人圖書館就收藏了他的全套作品,他也經(jīng)常使用利普修斯式的國家理性觀念來為自己的政策辯護。他堅信國家的利益必須成為君主的唯一目標,國家的利益也遠比個人的利益重要。在一些特殊的條件與情境下,可以把基督教信仰與道德的要求懸置起來。君主作為一個君主所犯的罪行,有別于平民所犯的罪行,“強大的權(quán)力必須偶爾露出猙獰的面孔,樹立殘酷的榜樣”。在中文世界里有一句廣為傳誦的名言—“人可不朽,救贖可待來日;國家不得永生,救贖唯有當下。”實際上黎塞留這段話的完整版本是:“人類的拯救最終是在來世,因此不要驚訝于上帝希望人們等待他來懲罰罪惡,用他在來世的審判懲罰他們。但是國家在此世之后就不存在了。它們的拯救要么就在當下,要么就不會再有。因此,對它們的生存來說所離不開的懲罰,就必須立即執(zhí)行,而不能延遲。”
從這里可以看到,黎塞留非常清楚一個國家所面臨的危險與不確定的處境。國家與個人不同,它沒有來世的拯救,所以宗教因素應該被排除在國家利益的考慮之外。政治家也不應該無所事事地等待上帝來干涉人類的事務,而是要專注于思考自己國家的利益究竟是什么。按照國家理性的原則,他勾勒出了心目中的法國的國家利益,并且提出了一種清晰的目標排序:摧毀胡格諾派,打擊貴族的傲慢,讓所有臣民回到正軌,恢復法國國王在國際上應該享有的與身份相符的聲譽。當然,制定目標只是第一步,在什么時機、以什么方式采取行動才更加重要。黎塞留也非常強調(diào)審慎的重要性,他總是極力避免輕率的、情緒化的反應,每當做出重大決定之前都要耐心等候最有利的時機。比如對待胡格諾派的具體做法,就生動地反映了他的國家理性觀念。
作為紅衣主教以及對天主教的信仰與忠誠,黎塞留天然敵視胡格諾派。他在擔任呂松教區(qū)主教時,就曾撰寫了大量的神學文章來批判新教神學。但是在成為宰相之后,他并沒有將胡格諾派看作純粹的宗教問題。對他而言,宗教異端與叛亂息息相關,他們的存在嚴重威脅到國家的權(quán)力與國王的權(quán)威。尤其是在一六二五年,胡格諾派奪取了拉羅謝爾附近兩個戰(zhàn)略性島嶼,而當時法國政府也正忙于應對西班牙在意大利的軍事行動。此時,首先處理胡格諾派還是對付西班牙人,就成了一個關鍵問題。為此,黎塞留向國王提交了一份重要的備忘錄:
至于胡格諾派,他們慣于以犧牲國家為代價來推進自己的事業(yè)。他們發(fā)現(xiàn)我們忙于應對那些公開宣戰(zhàn)的敵人時,就會抓住自己的機會。他們在[ 亨利四世統(tǒng)治時期的一五九七年] 圍攻亞眠時就是這樣做的。我們必須警惕他們這次故技重施。他們掌握的武力及其傲慢的主張,實際上不再讓我們有任何懷疑。不過,必須考慮他們的力量是否足以妨礙國王實施對外戰(zhàn)爭的計劃……只要胡格諾派還在法國立足,國王就永遠不是國家的主人,也永遠無法在國外進行任何光榮的行動……陛下您可以(暫時地)滿足胡格諾派的一些要求。這樣,您就可以為對抗西班牙人的戰(zhàn)爭創(chuàng)造出團結(jié)的局面。
很明顯,黎塞留這里關于對胡格諾派采取行動的理由,并不是出于神學或者教會,而是基于國家利益。他將摧毀胡格諾派看作最重要的目標,但是又表現(xiàn)出對時機的敏感與克制。他非常了解國家能力的限度,所以建議等待最恰當?shù)臅r機,果斷地、一勞永逸地解決胡格諾派的威脅。黎塞留的建議很快被國王采納,隨著一六二六年二月簽署《拉羅謝爾條約》,國王與胡格諾派達成了臨時和解。當然,這是在為最終的攤牌做準備。一六二七年九月,國王的軍隊包圍了拉羅謝爾。在圍城長達十四個月之后,該城居民宣布無條件投降。一六二九年發(fā)布的《阿萊斯敕令》雖然重申了《南特敕令》的寬容精神,但是剝奪了胡格諾派大部分的經(jīng)濟、政治與軍事特權(quán)。自此,胡格諾派對國家權(quán)力的挑戰(zhàn)已經(jīng)被徹底解決了。
三
相比于國內(nèi)問題,黎塞留所面臨的國際挑戰(zhàn)更為嚴峻。當時歐洲大陸的頭號強權(quán),統(tǒng)治著奧地利、西班牙、尼德蘭和意大利部分地區(qū)的哈布斯堡王朝,從地緣上對法國形成了合圍之勢。哈布斯堡王朝是國際天主教同盟的領導者,也是反宗教改革運動背后最重要的軍事與政治力量。打擊新教帶來的挑戰(zhàn),就成了他們將自己爭奪歐洲霸權(quán)的野心合理化的最佳說辭。鑒于如此惡劣的地緣政治前景,人們似乎可以合理地預期,法國的歷任國王與統(tǒng)治精英會堅定地采取反哈布斯堡的立場。然而,事實卻恰恰相反,因為他們中的大部分都將宗教因素置于政治因素之上。與國際天主教同盟保持一致,與哈布斯堡王朝和平共處,是法國王室很多人的優(yōu)先考慮。路易十三的母親、黎塞留早年的政治導師王太后瑪麗·德·美第奇,正是其中最有影響力的人物。
然而,黎塞留從中看到的卻是法國面臨著被降為歐洲二流國家的風險。他在考慮法國的外交政策時,從未將顛覆新教與增進國際天主教事業(yè)的利益作為主要的考慮事項。他從國家理性學說所推崇的審慎、理性主義以及必然性這些觀念出發(fā),判定哈布斯堡的霸權(quán)將會給法國造成致命的壓力。因此,法國的優(yōu)先考慮應該是反對哈布斯堡王朝的霸權(quán),在歐洲建立一種更加均衡的權(quán)力格局。未來在這個格局中,法國將要扮演一個核心角色。確定了基本的大戰(zhàn)略目標之后,接下來就是要在一個個具體的事件與危機中推行相應的政策。這里可以從兩起重要的歷史事件,來看看黎塞留的謀略與思維方式:一個是他剛剛成為宰相不久后的瓦爾泰利納危機;另一個是法國在一六三五年對西班牙宣戰(zhàn)并由此介入三十年戰(zhàn)爭的重大決策。
瓦爾泰利納是位于今天瑞士東南部的一個山谷地帶。哈布斯堡王朝通過這個地方可以聯(lián)通西班牙與奧地利的勢力,而法國則可以憑借這里聯(lián)系自己的意大利盟友威尼斯。瓦爾泰利納的本地居民主要是天主教徒,但是他們傳統(tǒng)上受到以新教徒為主的格里松斯管轄。地緣政治與宗教問題就這樣錯綜復雜地交織在一起。當時,西班牙軍隊支持瓦爾泰利納的天主教徒發(fā)動了一場叛亂,驅(qū)逐了格里松斯的勢力,隨后還占領了山谷中的防御工事。西班牙的這項行動在當時看起來很符合反宗教改革的思想,也得到了教皇以及很多國家天主教信徒的支持。然而,黎塞留所看到的卻是對法國國家利益的嚴重威脅。他迅速聯(lián)合威尼斯與薩沃伊對西班牙進行強烈抗議。面對這個局面,西班牙勉強同意將此地暫時交給教皇烏爾班八世的軍隊,并且等待教皇來做出最終的裁決。然而,黎塞留出人意料地派出法國軍隊聯(lián)合格里松斯的新教徒,襲擊了教皇的武裝,并最終控制了整個地區(qū)。兩年后,西班牙與法國達成《蒙松和約》,承認恢復了格里松斯的管轄權(quán)。黎塞留的做法當然受到了國內(nèi)外的各種批評,有人就譴責他是“影響基督教世界的一切壓迫與傷害的源頭”。但是黎塞留并不在乎這些批評。在瓦爾泰利納展開的行動,清楚地表明他的外交政策建立在現(xiàn)實的國家利益之上,并不把天主教事業(yè)放在重要的位置。這種思想與戰(zhàn)略考慮,后來也導致了法國對西班牙的正式宣戰(zhàn)。
歷史上著名的三十年戰(zhàn)爭從一六一八年就開始了,而法國直到一六三五年才正式對西班牙宣戰(zhàn)。在宣戰(zhàn)前的十幾年,黎塞留就一直進行著精心的準備。他的目的是盡量拖長戰(zhàn)爭,從而耗盡哈布斯堡王朝的實力。在現(xiàn)實中的做法就是與歐洲各地支持哈布斯堡的敵人締結(jié)一系列反對哈布斯堡的同盟。后來他在《政治遺囑》中清晰地解釋自己的戰(zhàn)略:“如果說袖手旁觀,不動刀劍,借助盟友的力量阻擋那些反對我國的勢力長達十年,這算是一種極度審慎的標志;那么當盟友沒有我的幫助就難以為繼時,再公然參戰(zhàn),這就是勇氣與非凡智慧的標志。這意味著在經(jīng)營國內(nèi)的和平時,行為舉止要師法那些經(jīng)濟學家,既小心翼翼地積累財富,也明白怎樣消費它們來保護自己免受較大的損失?!崩枞糇钤缡侵С滞瑢偬熘鹘痰桥c奧地利存在沖突的巴伐利亞。但是當巴伐利亞后來與新教的瑞典出現(xiàn)軍事糾葛時,他卻驚人地與瑞典國王建立了新的同盟。按照協(xié)議,法國拿出巨資支持瑞典,在日耳曼地區(qū)打擊哈布斯堡勢力。從后人的角度來看,黎塞留要向西班牙發(fā)動戰(zhàn)爭當然是已經(jīng)謀劃了多年。但他一直在耐心等待最佳的時機。直到一六三五年,當瑞典的勢力受到重挫之后,他終于決定法國要正式介入戰(zhàn)爭。此時,法國已經(jīng)基本解決了國內(nèi)胡格諾派的挑戰(zhàn),可以集中精力應付外部挑戰(zhàn)。雖然黎塞留本人于一六四二年去世,沒有親眼目睹戰(zhàn)爭的結(jié)束,但當時勝負的形勢已經(jīng)非常明朗了。法國在戰(zhàn)后成為歐洲大陸的頭號強國,而哈布斯堡王朝走向了衰落,西班牙自此徹底淪為歐洲的二流國家,直到今天。
回顧黎塞留主政期間的各項重大決策,可以看到他從未使用過馬基雅維里作品中那些隨處可見的反基督教的說辭,在對抗當時最重要的天主教國家時,他也從未懷疑或者攻擊對手關于教義的理解。他的考慮,完全是從人類理性方面出發(fā)的。在他的外交政策當中,信仰與宗教的考慮從未占據(jù)最高的地位,而是從屬于國家的利益。黎塞留尋求與新教勢力建立同盟,以及向天主教的西班牙哈布斯堡王朝宣戰(zhàn),是多種事態(tài)的發(fā)展與情況所要求的結(jié)果。法國將被貶入歐洲的二流、邊緣角色,屈從并受困于哈布斯堡的支配,正是這樣一種現(xiàn)實的可能性,使黎塞留的策略在事實上成為必要。
黎塞留也接受了利普修斯等人的看法,認為在追求國家利益時,有時候必須采取一些不符合基督教道德的手段。比如他建議為了強化法國軍隊的紀律,應該從嚴處罰那些擅離職守的軍官,剝奪他們的貴族身份,并且公開宣告他們無德無能承擔任何榮耀、尊嚴與職責;為了震懾叛亂的民眾,以儆效尤,“就拆毀他們的房屋,拆毀的越多越好,如果當下時間不夠的話,就徹底放火燒掉”。從基督教的信仰與道德要求來看,這些建議當然應該受到質(zhì)疑。不過,黎塞留是將它們限定在一定的范圍和時期之內(nèi),這也就符合國家理性學說的相關要求。他在設法做出決策時始終只考慮如何增強法國的力量,可以說在國際政治領域,紅衣主教首先是一位法國政治家。
黎塞留的思想和做法中有很多反民主與專制主義的傾向,這些也一直受到人們的嚴厲批評。扎伊阿姆比利斯并不想就此進行否認或是提出辯護。他主要想要提醒人們,在今天這個宗教影響力再次攪擾國際政治的時代,重新審視黎塞留的外交政策。在國際政治領域中采取一種節(jié)制的國家理性的方法,也許會產(chǎn)生有益的結(jié)果。
扎伊阿姆比利斯重點談到了中東地區(qū)的沖突,以及小布什任總統(tǒng)時期美國對伊拉克政策存在的誤區(qū)。他想要探索是否可能將黎塞留的政治手腕的基本原則,加上必要的變更,適用于中東地區(qū)的混亂局勢。因為正如基辛格所指出的那樣,當代中東地區(qū)的沖突與十七世紀歐洲的情況最為相似。造成沖突的根源主要不是經(jīng)濟因素或者戰(zhàn)略因素,而是宗教問題。威斯特伐利亞式的和平外交原則在這里不適用。當問題不是涉及某個具體的不公行為,而是對方的存在本身的正當性時,妥協(xié)是很難達成的。更麻煩的是,美國在介入中東地區(qū)時卻日益從宗教神學的角度進行考慮。例如小布什總統(tǒng)不斷地引用《圣經(jīng)》中的經(jīng)典,把美國推動伊拉克建立民主制政府的行動解釋為一種神圣的使命。當然,這并不是個別政治家自己的偏好,背后隱藏著過去幾十年來所謂的神權(quán)保守主義運動在美國的興起,還有各種新教福音派團體日益介入到選舉和政策制定的過程當中。于是,對民主體制的偏好與某種神學信仰混合在一起,就可能讓政治家在沒有充分考慮環(huán)境、能力與現(xiàn)實的情況,發(fā)動一場民主的“十字軍東征”。這其中當然忽視了國家理性的考慮,所以也帶來了各種嚴重的災難。相比之下,黎塞留是一個虔誠的基督教信徒,但是他從未試圖推行“上帝的外交政策”,他只是推行法國的外交政策。黎塞留遵循著國家理性方法的一條最基本、最重要的原理—基于人類的理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