嚴 冬,鄭文潔
(1. 蘇州大學附屬第二醫(yī)院風濕免疫科,江蘇蘇州 215004; 2. 中國醫(yī)學科學院 北京協(xié)和醫(yī)院風濕免疫科,北京 100730)
白塞綜合征(Behcet syndrome,BS)是一種慢性復發(fā)性自身免疫性疾病,其病理基礎為血管炎,可累及多臟器,如皮膚、黏膜、關節(jié)、眼,還可累及心臟大血管、消化道和神經(jīng)系統(tǒng)等。目前對于BS的治療,仍以激素、免疫抑制劑為主[1],越來越多的生物制劑成功應用于重癥、難治性BS患者[2-4]。
α干擾素(interferon-α,IFN-α)作為一種經(jīng)典藥物,具有抗病毒、抗腫瘤、抗炎、抗血管生成的作用[5-7]。早在1986年Tsambaos等[8]已將IFN-α用于BS的治療,2018年《歐洲抗風濕病聯(lián)盟(the European League Against Rheumatism,EULAR)指南》推薦IFN-α用于BS皮膚黏膜、眼炎等的二線治療[9]。IFN-α治療BS的相關研究主要集中在土耳其和德國,國內(nèi)相關研究較少見。隨著科技的進步,生物制劑的種類越來越多,但IFN-α治療BS仍有其優(yōu)勢,本文就IFN-α治療BS的免疫機制及其臨床應用總結如下。
IFN在生物體內(nèi)普遍存在,分為Ⅰ型和Ⅱ型兩類,前者包括IFN-α、IFN-β、IFN-ε、IFN-δ、IFN-ω、IFN-κ、IFN-τ,后者包括IFN-γ,每種亞型都由特定細胞針對特定刺激而產(chǎn)生。IFN-α具有多種生物學效能,可誘導細胞產(chǎn)生抗病毒蛋白實現(xiàn)對病毒的抑制,具有廣譜抗病毒作用;也可刺激自然殺傷細胞、巨噬細胞、樹突狀細胞等調節(jié)自身免疫;同時,還可以誘導T細胞、B細胞增殖[10]。此外,對腫瘤細胞的增殖有直接抑制作用,并可促進其衰老和死亡[11]。
BS的發(fā)病機制尚未明確,研究發(fā)現(xiàn)有多種免疫機制參與,其中Th1/Th17細胞、Th17/Treg細胞穩(wěn)態(tài)破壞在BS的發(fā)病中尤為重要[12]。Th17細胞分泌白細胞介素(interleukin,IL)-17,參與炎癥的發(fā)生,同時Th17細胞可上調BS患者體內(nèi)中性粒細胞的炎癥反應[13],病理可見BS患者血管壁中性粒細胞直接浸潤;此外,γδT細胞在局部聚積也參與BS炎癥發(fā)生[14];機體固有免疫異常也參與BS發(fā)病。Albayrak等[15]發(fā)現(xiàn)BS葡萄膜炎患者急性期外周血CD4+T細胞和單核細胞高表達Toll樣受體2、3、4、8、9的mRNA。
Liu等[16]研究提出IFN-α2a可抑制BS患者CD4+T細胞釋放IL-17而增加IL-10的表達,IFN-α可調節(jié)促炎因子與抗炎因子如IL-6/IL-10的平衡[17]。IL-10無論在固有免疫,還是獲得性免疫中,均是一種強有力的抗炎因子[18]。IFN-α亦可上調Th17細胞的負調節(jié)因子IL-27的表達[19]。此外,IFN-α可抑制γδT細胞[20],并抑制T細胞在內(nèi)皮細胞的黏附[21],減少中性粒細胞的吞噬作用及自由基的產(chǎn)生[22],同時,IFN-α亦可下調BS患者外周血CD4+T細胞和單核細胞Toll樣受體的表達[15],故IFN-α可通過多種免疫途徑,抑制BS的炎癥發(fā)生。
IFN-α屬于Ⅰ型IFN中的一種,目前我國用于臨床的制劑主要有IFN-α2a、IFN-α2b和IFN-α1b共3種,而后兩者臨床多用于抗病毒、抗腫瘤治療。IFN-α2a和IFN-α2b在結構上僅存在1個氨基酸的差別,在BS治療中,IFN-α2a較IFN-a2b緩解率高[23],尤其在眼部受累和皮膚黏膜損害時,而耐受性相當[24]。
BS眼部受累發(fā)病率約50%~70%,典型表現(xiàn)為非肉芽腫性葡萄膜炎(Behcet’s uveitis, BU),通常雙眼受累,可累及前、后葡萄膜,部分出現(xiàn)全葡萄膜炎。反復發(fā)作的眼炎或重癥患者易致盲[25],是BS致殘的主要原因之一。
國外多項前瞻和回顧性研究表明IFN-α2a對難治性復發(fā)性BU有效,既可用于抑制BU眼部急性期炎癥[26],也可用于慢性期的維持治療[27],停藥后仍能維持長時間的病情穩(wěn)定[28]。土耳其將其列為激素聯(lián)合免疫抑制劑失敗的BU患者的一線治療藥。2018年,EULAR指南推薦IFN-α用于眼后節(jié)受累或急性威脅視力的初發(fā)和復發(fā)性BU患者。
國際上尚無統(tǒng)一的方案治療BU,以往的研究主要評價了IFN-α2a聯(lián)合激素治療BU的療效與安全性,推薦(300~900)萬IU/d。本研究團隊近期針對30例難治性復發(fā)性BU患者,在激素聯(lián)合至少2種免疫抑制劑無效的情況下,加用重組人IFN-α2a,300萬IU,每天1次,4周后減量至300萬IU,隔日1次,維持3~4個月,患者BU復發(fā)率顯著降低(P<0.001), 同時具有顯著的激素及免疫抑制劑節(jié)約效應,隨訪期間未見嚴重不良反應發(fā)生,認為IFN-α對于難治性BU可作為一種有效的附加治療[29]。
對于難治性BU,腫瘤壞死因子(tumor necrosis factor,TNF)-α抑制劑已被證實有較好的療效及安全性[30-31],但考慮其價格及潛在結核再激活風險,仍有患者無法使用。近期一項回顧性臨床研究對比IFN-α2a與英夫利西單抗(infliximab,IFX)用于難治性BU的療效[32],發(fā)現(xiàn)IFN-α2a與IFX均有較好治療效果,在治療6個月與12個月時,眼炎客觀指標(如視覺敏感度、耀斑測量、前葡萄膜炎和玻璃體混濁的分級、黃斑厚度)均得到改善,且兩組間差異無統(tǒng)計學意義,表明IFN-α2a和IFX對于難治性BU的療效可能相當。
皮膚、黏膜損害是BS突出的特點,表現(xiàn)為反復發(fā)作的口腔、外生殖器潰瘍,結節(jié)性紅斑、假性毛囊炎、丘疹膿皰性皮疹,部分患者會出現(xiàn)難治性皮膚、黏膜病變,嚴重影響生活質量[33]。秋水仙堿對結節(jié)性紅斑或生殖器潰瘍(尤其是女性)有效,對口腔潰瘍的療效尚存在爭議。沙利度胺可用于嚴重口腔、生殖器潰瘍及皮膚病變的治療,但可能導致月經(jīng)紊亂、胎兒畸形及周圍神經(jīng)炎。
K?tter等[34]在IFN-α2a治療BS眼部受累的臨床研究中觀察到IFN-α2a同樣可以改善BS皮膚、黏膜病變,50例患者口腔潰瘍均改善,其中36%完全消退,38例合并皮膚損害(包括丘疹膿皰性皮疹、結節(jié)性紅斑)、26例合并外陰潰瘍、2例合并消化道潰瘍的患者病灶均消失。Alpsoy等[35]關于IFN-α2a治療BS的隨機雙盲對照研究發(fā)現(xiàn),IFN-α2a顯著縮短BS患者口腔潰瘍的病程及改善疼痛程度,同時顯著減少外陰潰瘍及丘疹膿皰性皮疹的發(fā)作頻率。IFN-α用于治療BS皮膚黏膜病變的劑量,通常以300萬IU每周3次開始,此后每周遞增300萬IU,至(900~1 200)萬IU 每周3次維持,個別研究使用IFN-α 300萬IU每天1次治療,均有較高的安全性[36]。因而,對于BS難治性皮膚、黏膜病變,IFN-α可作為一種選擇。
消化道是BS常見受損部位,從口腔至肛門的全消化道均可累及,稱為腸BS。其潰瘍可為單發(fā)、多發(fā),深淺不一,嚴重者可出現(xiàn)潰瘍穿孔、出血、腸腔狹窄等。目前對于腸BS的治療方案均基于回顧性研究分析,對于急性期,建議激素聯(lián)合5-氨基水楊酸或硫唑嘌呤(azathioprine,AZA)治療,重癥或難治性腸BS患者,可考慮單抗類TNF-α抑制劑和/或沙利度胺治療[9]。
IFN-α在腸BS中的應用少見報道,Grimbacher等[37]早在1997年報道1例BS同時伴發(fā)眼炎及腸道潰瘍的患者,使用IFN-α2a治療,2周后腹瀉好轉,視網(wǎng)膜滲出改善,4個月后復查腸鏡顯示位于回腸末端和結腸的潰瘍已消失,10個月后停藥,病情長期穩(wěn)定。Monastirli等[38]報道1例腸BS患者,結腸多發(fā)深大潰瘍,合并脊髓炎及BU,激素聯(lián)合IFN-α 300萬IU每周3次,2周后加量至600萬IU每周3次,9 d后癥狀改善,治療4周時腸道潰瘍完全緩解,6周時神經(jīng)系統(tǒng)癥狀消失。此外,在一項IFN-α2a治療BU的臨床研究中[34],2例患者在眼部癥狀改善的同時,消化道潰瘍也愈合。
以上病例均同時合并眼部受累,在治療的同時腸道潰瘍亦改善,提示IFN-α對于腸BS可能有潛在療效,有待更多臨床研究去證實。
BS血管受累稱之為血管白塞綜合征(vascular BS,VBS), 是BS較嚴重的并發(fā)癥之一。動靜脈均可受累,靜脈血栓的發(fā)病率較高,常為多發(fā),治療反應差,易復發(fā);動脈系統(tǒng)被累及時可引起動脈狹窄、閉塞、擴張或產(chǎn)生動脈瘤。目前認為中性粒細胞活化、內(nèi)皮系統(tǒng)損傷、凝血功能紊亂在VBS發(fā)生發(fā)展中起重要作用。對于VBS,推薦激素聯(lián)合免疫抑制劑如AZA、環(huán)磷酰胺(cyclophosphamide,CYC)等治療,單抗類TNF-α抑制劑推薦用于難治性深靜脈血栓或動脈瘤的VBS患者[9]。其他生物制劑,如IL-6受體拮抗劑托珠單抗在難治性VBS中也有較好療效[3]。
2019年,Demir等[39]報道2例IFN-α成功治療VBS的案例,2例患者均為青少年,1例出現(xiàn)肺動脈、下腔靜脈、肝靜脈多發(fā)血栓,1例右心室血栓形成,同時合并肺動脈及其分支多發(fā)動脈瘤,前者接受IFN-α2a 每周3次聯(lián)合激素、低劑量CYC治療,1個月后患者發(fā)熱、咯血消失,炎癥指標恢復正常,3月后復查血栓明顯縮小,另一例接受IFN-α2a 每周2次聯(lián)合激素、AZA治療,2周后癥狀消失、炎癥指標恢復正常,1年后動脈瘤及心臟血栓消失,治療期間均未出現(xiàn)不良反應。
近期,一項關于BS合并下肢深靜脈血栓的回顧性研究納入了33例患者[40],AZA用于一線治療,IFN-α用于二線治療(2例患者因合并眼炎,IFN-α用于一線治療), 發(fā)現(xiàn)IFN-α較AZA有更高的血管再通率,以及血栓的復發(fā)率更低,該研究同時證實血管再通率是BS合并下肢深靜脈血栓復發(fā)的預測指標,僅1例患者因出現(xiàn)甲狀腺炎而停藥。
IFN-α在VBS中的應用是一個較新的嘗試,其有效性有待更多的臨床數(shù)據(jù)去證實。
神經(jīng)系統(tǒng)受累是BS較少見的并發(fā)癥之一,稱為神經(jīng)白塞綜合征(Neuro-Behcet syndrome, NBS), 根據(jù)受累部位分為實質受累、非實質受累和周圍神經(jīng)病變,致殘致死率較高,其中實質受累病死率高達11.1%[41],但NBS的治療目前尚未見隨機病例對照研究。2014年NBS專家共識將TNF-α抑制劑及IFN-α推薦用于一線藥物[如AZA、嗎替麥考酚酯(mycophenolate mofbtil,MMF)、甲氨蝶呤]無效、不耐受或復發(fā)、進展性NBS的治療[42]。
IFN-α用于NBS的治療僅限于個案報道[2,38,43-45],6例患者中5例實質受累,1例病灶不明確,表現(xiàn)為反復癲癇發(fā)作。3例患者在使用激素、免疫抑制劑(如AZA、MMF、CYC)無效時選擇IFN-α,300萬IU每天或隔天1次[2,44],治療1個月后,患者癥狀及影像學改善,病情持續(xù)穩(wěn)定,IFN-α減量至300萬IU每周3次;3例患者將IFN-α用于一線治療[38,43,45],其中1例同時合并BU及腸道潰瘍[38],分別使用300萬IU、600萬IU、900萬IU每周3次,在神經(jīng)系統(tǒng)癥狀改善的同時,黏膜損害包括口腔潰瘍、腸道潰瘍亦好轉,僅2例出現(xiàn)輕度流感樣癥狀。
IFN-α耐受性好,其不良反應通常與劑量相關[23],以流感樣癥狀最常見(約88%),其次為輕度白細胞減少(30%)、脫發(fā)(10%)。在使用IFN-α期間,有誘發(fā)自身抗體陽性及甲狀腺疾病的報道[40,46],故建議治療期間監(jiān)測自身抗體和甲狀腺功能,此外,需要注意的是IFN-α可增加抑郁及自殺風險[47]。
目前對于難治性BS,TNF-α抑制劑在治療藥物中仍占據(jù)較高地位,有確定的療效,需要注意的是TNF-α在抵御特殊感染[如殺傷結核分枝桿菌(Mycobacteriumtuberculosis, MTB)、防止結核播散、清除乙型肝炎病毒(hepatitis B virus, HBV)]中起到重要作用。我國是MTB和HBV感染的大國,據(jù)統(tǒng)計,我國活動性肺結核患病率達每10萬人459例[48],HBV感染人數(shù)高達8 600.7萬例[49]。已有研究發(fā)現(xiàn)TNF-α抑制劑可導致結核活動[50],也可導致HBV的再激活或活動性疾病的惡化[51],此外,TNF-α抑制劑增加腫瘤風險[52],所以,部分重癥或難治性BS患者無法使用TNF-α抑制劑,而IFN-α對結核感染有保護作用[53],同時IFN-α可用于抗HBV治療[5],因此,IFN-α可作為該類患者的治療選擇。
綜上所述,對于傳統(tǒng)治療無效的BS患者,尤其對其他生物制劑如TNF-α抑制劑不耐受或存在使用禁忌時,IFN-α是一種較好選擇,IFN-α通過多種免疫機制作用于BS,安全性較高,同時有越來越多的證據(jù)指明其有效性,但仍需要大量臨床研究去進一步證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