梭梭
大師的離去固然令人哀傷,但在哀傷的同時我們不妨將他對京劇藝術(shù)的那份熱忱和執(zhí)著,面對贊揚時的謙恭和清醒盡可能多地繼承下來,才是真正對大師的尊重。
2020年10月,發(fā)生在梨園行最大的事情當屬著名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京劇譚派第五代傳人譚元壽的去世。大師的離去固然令人哀傷,但在哀傷的同時我們不妨將他對京劇藝術(shù)的那份熱忱和執(zhí)著,面對贊揚時的謙恭和清醒盡可能多地繼承下來,才是真正對大師的尊重。
在譚元壽的遺體告別儀式上,有一幅書法家歐陽中石的題字,上書“正宗一脈,大纛之家”。短短八個字是對譚派藝術(shù)傳承最凝練的概括。作為中國戲曲界唯一一個七代人都從事同一戲種、同一行當?shù)募彝?,譚家七代的歷史更被稱為是一部濃縮的京劇史,“大纛之家”所言非虛。
譚門第一代譚志道從漢調(diào)改唱京劇,搭程長庚主持的三慶班;譚志道之子譚鑫培則正式開啟了譚門藝術(shù)的輝煌,他繼承前輩藝術(shù),向兄弟藝術(shù)昆曲、梆子吸取養(yǎng)分,把京劇老生藝術(shù)提高到一個全新的階段,創(chuàng)立了京劇第一個流派“譚派”,被譽為“伶界大王”;譚鑫培的第五個兒子譚小培,曾與楊小樓、尚小云和白牡丹(荀慧生)并稱“三小一白”享譽大江南北;譚小培對京劇最大的貢獻其實是將兒子譚富英培養(yǎng)成為一代京劇大師,譚富英繼承京劇譚派和余派風格,被認為創(chuàng)立了“新譚派”,位列“四大須生”;作為第五代傳人,譚元壽既擅傳統(tǒng)戲,又能演現(xiàn)代戲,不僅有眾多傳統(tǒng)戲的代表作,又因為《沙家浜》中的郭建光一角而被世人熟知,并培養(yǎng)出譚門第六代、第七代傳承人譚孝曾、譚正巖。
在這令人感嘆傳承奇跡背后,是100多年來堅守的不易。1938年,10歲的譚元壽進入富連成社科班,父親譚富英對他要求一直很嚴格。有一次譚元壽在“富連成”科班學戲時被打了30板,屁股都被打爛了,血肉粘到了褲子上,譚富英看了卻說:“你這叫挨打???還不到我的三分之一呢?!边@一句話就可以看出譚家前幾代人的成長和成功中,無不伴隨著這種勤學苦練,謙恭嚴謹。譚元壽亦將這種家風繼續(xù)下來。譚孝曾已經(jīng)70多歲了,演戲幾十年,父親跟他說“還行”就是最大的肯定。已經(jīng)40出頭的譚正巖肩上擔著傳承重任,但也從未被爺爺表揚過,直到爺爺去世前不久他主演的京劇《許云峰》上演。
譚元壽去世時,譚正巖的《許云峰》還有兩天就演出了。他原本應該在靈堂盡孝守靈,但父親譚孝曾卻讓他堅持排練演出,只因為譚元壽總給他們說“戲比天大”“要舍小家顧大家,觀眾的事兒、京劇的事兒就是大家的事兒”。
他們相信譚元壽也一定愿意看到這樣的安排,因為“舍小家顧大家”也是譚家的傳統(tǒng)和家風。1953年,譚元壽的祖父譚小培過世,譚元壽的父親譚富英正在赴朝演出的半路上,趕回來簡單料理了一下父親后事,就又趕上大部隊赴朝演出。1976年,譚孝曾與閻桂祥結(jié)婚,剛定好了日子正趕上唐山大地震,譚富英就讓他們先去地震災區(qū)慰問演出,回來再挑日子辦婚禮。可等他們演出回來后,譚富英卻病危故去了,沒能參加他們的婚禮。雖然都是遺憾,但卻成為譚家人面對“大家”和“小家”抉擇時的傳統(tǒng)。
有這樣的家庭背景,自己又在藝術(shù)上有所成就,譚元壽是大家公認的京劇表演藝術(shù)家,但他自己卻曾經(jīng)發(fā)聲明堅決拒絕“藝術(shù)家”的稱號。他說:“楊小樓、梅蘭芳、余叔巖是表演藝術(shù)家,馬連良是表演藝術(shù)家,我父親(即譚富英先生)是表演藝術(shù)家,我只是個二三流的京劇演員!”他還對采訪的記者說:“請你們以后介紹我的時候,去掉‘表演藝術(shù)家的頭銜?!?/p>
在譚元壽看來,他自己拿起來就能唱的戲約在150出左右,前輩藝術(shù)大師們會的戲大都在二三百出以上。不僅會,而且精。譚元壽認為,沒有幾百出戲的劇目積累、數(shù)千次的舞臺實踐,無法練就爐火純青的表演技藝,就不能叫“表演藝術(shù)家”。
在譚元壽的遺體告別儀式上,一位晚輩說在京劇傳承方面,譚元壽比后輩們著急,他急著口傳心授,只是后輩們并沒有那么著急。如今他走了,又有多少戲被他帶走了,不知道是不是還有人關(guān)心。大概正因如此,200多年來積累的寶貴財富,能留下來的越來越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