淙淙
爺爺去世了,一封電報把我和爸爸帶上了通往邊地的汽車——爸爸的爸爸是個道班工人,早退休了,可他舍不得離開公路,直到在那兒永遠閉上了眼睛。
淚花在我的眼眶里打轉(zhuǎn),車窗外的一切都變得模模糊糊,只有爺爺慈祥的面龐老是在我腦海中閃現(xiàn):白頭發(fā)白胡子,嘴角上總掛著善意的微笑……
車子晃動著,白發(fā)白胡子晃動著,化作了天邊的云朵。我抬頭望天,陽光下的云層變幻著,變成了巨大的爺爺?shù)念^像,專注地望著我。噢,爺爺,我的親爺爺,您在哪兒?
云彩飛向樹叢。我的眼前出現(xiàn)了一排排綠樹,多齊整。蔥綠的樹兒啊,小鳥唱著,蟲子叫著,爺爺牽著我的手,穿行在林中,這是不久前的事兒,可如今樹在,爺爺卻……
汽車在彎彎的盤山道上緩慢地爬坡。
“喏,”司機叔叔指著路邊紅白相間的護欄,“那是他栽的,后邊的小樹也是他種的……”
“這兒離他的道班還遠,”爸爸的聲音很低,“他怎么也在這兒種樹?”
“唉,”司機叔叔嘆息一聲,“老人家就是閑不住嘛,退休了,不上班了,他就到處栽樹,先是在自家原先的道班旁栽,栽著栽著就越栽越遠了。”
“城里有住處,他不肯來?!卑职值穆曇粼絹碓絺校斑@么大年紀(jì)了……”
“別說城里,就是讓他住到療養(yǎng)院,他也會悄悄地溜了,老人家舍不得他那些果樹呢……”
爺爺種的果樹,有桃、梨、杏,結(jié)得好多好大,掛滿枝頭。去年我去看他的時候,在林子里躥了大半天,又吃又帶,愜意極啦。可爺爺卻不吃。當(dāng)我把一大個紅心離核桃掰開遞給他的時候,爺爺笑了:“你吃,你吃,爺爺前些年早吃夠了?!薄安怀??那您種這么多果樹干嗎呀?”
“哎,傻孩子,留給過路的司機吃嘛。你瞧,這路上,前不靠村后不挨店的,口渴起來怎么辦呀?”
爺爺說完,爽朗笑開了。
我耳邊還響著他那甜甜的笑聲,可抬起頭來,只見司機叔叔和爸爸眼里都閃著淚花。
“叔叔,你認(rèn)識我爺爺?”我問司機叔叔。
“哎,這一帶跑車的,哪個不認(rèn)識他?”司機叔叔說著,望了一眼伸延著的公路,“他管的路只有一公里,可前邊路上的坑坑洼洼,路邊的雜草,他見了就鏟,為著我們看得清路,他清掃過多少路上的落葉??!”
葉兒,葉兒,我的腦海里出現(xiàn)了一片綠陰。那是爺爺栽的樹林。幾天前還是一叢叢艷紅的花,不久就變成了一簇簇鮮嫩的綠葉了。以后,黃的、白的、紫的,五彩繽紛的色彩漫溢在山箐里。爺爺是個大畫家,大地上,裝點著他動人的畫……
一群道班上的伯伯,臂上掛著黑紗,走上前來,拉住爸爸和我的手,默默地向前走。
在路邊的一個小山坡上,聳立著一座新墳,墳前有一棵枝葉茂盛的松樹。墳的四周,開滿鮮花,有黃的、白的、紫的,星星點點,團團地圍著那剛翻過的泥土。
“爺爺!”我一頭跪下,淚水成串地淌下。
爸爸也跪下了。
伯伯們一個個低下了頭。他們中不時傳出抽泣聲。
一時間,靜極了。
一位伯伯拉起了我,走到那棵松樹前,他伸出手幫我擦去淚水:“別哭了,爺爺活著吶。他沒走。喏,這不是!”說著,伯伯抬起手,指了指眼前的松樹。
我迷茫地望著他。
伯伯見我不解,說:“你爺爺生前說過,他死了,要變成一棵護路的樹,守望著這片林子,守望著他的道班——這不就是他么?”
我抬起被淚花模糊的眼睛,對著松樹,問道:“爺爺,這是真的么?”
一陣山風(fēng)吹過,松樹點了點頭。
多綠,多茂盛的一棵松樹啊,正正地對著蜿蜒的公路,對著來來往往的卡車……
一輛卡車駛過這兒,司機按響了喇叭。不多一會兒,又一輛卡車來了,喇叭又響了。在這寂靜的山谷里,顯得格外清脆、響亮——噢,這是過路的司機叔叔在向爺爺問候呢。
我忽然想起了爸爸給爺爺買的四個喇叭的錄音機,想起了爸爸在昆明為爺爺準(zhǔn)備好的房間,那里有新床、電視機、盆景……它們已經(jīng)等了爺爺兩年多了,現(xiàn)在還在等呢……
“爺爺!”我又叫了一聲,淚水掉在松樹下的泥土上。我彎下腰,抓了一把紅色的泥上,找一張紙包好,小心地放進上衣口袋里。就在這一瞬間,我忽然覺著自己長大了許多,明白了許多以往不明白的事情,一個意念在我心中誕生了——
長大了,我也要當(dāng)個道班工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