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向陽
水城的柳條巷里有一家老作坊,青瓦,灰墻,方格窗,經(jīng)過幾次修葺,仍然保留著過去的樣式。門口斜插著一面黃旗,上邊寫著三個(gè)紅字:饹馇劉。
劉福生經(jīng)營(yíng)著這家饹馇作坊,獨(dú)生女兒香秀隨丈夫去了南方,家中只剩下他和老伴。白天,劉福生用石磨碾綠豆面,然后加水過籮去渣,再除毛漿;半夜,他又早早起來,用姜黃汁和面,攪成糊狀,在鍋上攤饹馇。
水城里有好多家攤饹馇的,星羅棋布在各個(gè)角落,眾人卻說,即便把饹馇劉的黃旗摘了,照樣能聞著饹馇味兒找到他的作坊。
巷子里有個(gè)鞋匠叫王十三,日子過得不賴,常常在劉福生家買饹馇吃。誰知,王十三家里突然著了大火,窮得連吃飯都成了問題,再也沒有光顧劉福生的作坊,即使在門口路過,他也是佝僂著腰,捂著鼻子匆匆而過。
偏偏遇上天災(zāi),王十三瘦成了皮包骨。媳婦見他快不中了,便四下借錢為他準(zhǔn)備后事。
涼炕上,王十三緊閉雙眼,仿佛真魂就要出竅。家人圍在一旁,正哭天抹淚。這時(shí),面色枯黃的劉福生端著一大碗饹馇湯,步履蹣跚地來到了王十三面前。王十三的鼻尖動(dòng)了動(dòng),猛地睜開雙眼喊道:饹馇劉!饹馇劉!吃過這碗饹馇湯,王十三的臉色居然緩了上來。 王十三媳婦翻箱倒柜找了幾枚零錢,雙手顫巍巍地捧給劉福生。劉福生卻搖搖頭說:十三是我的老客戶,沒少照顧我。說完,笑呵呵地走了。
一連數(shù)日,劉福生都給王家送饹馇湯來,分文不取。不久,王十三又在巷子里擺起了鞋攤。
不知何時(shí),水城里開了一家大飯店,用劉福生的饹馇做了一道招牌菜,每天客人爆滿。飯店老板找到劉福生,讓他把饹馇獨(dú)賣他一家。劉福生說:這可不行。老板說:只要你不給別人,價(jià)錢我給你翻番。劉福生的頭搖得跟撥浪鼓似的,說:水城的大街小巷都有我的衣食父母,我不能只鉆錢眼兒,把心擠沒了。老板在他家坐了一天冷板凳,臉都快綠了。劉福生卻在隔壁不緊不慢地磨著綠豆,嘴里還哼著評(píng)戲段子。終于,老板站起身拍拍屁股,沖劉福生蹺了蹺大拇指,走了。
水城有一座火車站,有人在那里賣起了饹馇。這天,一個(gè)老頭倒背著手,在饹馇攤前來回轉(zhuǎn)悠。攤主沖他笑道:大爺,我這可是正宗的饹馇劉,保您不上當(dāng)。 老頭笑了笑,說:好啊,你的東西我都要了。
攤主高興極了,趕緊用報(bào)紙包裝饹馇。老頭突然吼道:擱著!攤主頓時(shí)愣住了,說:大爺,我這是饹馇呀!老頭啪地拍了一下案子,說:我讓你別動(dòng),擱著。他嗖地抖開報(bào)紙,指著那一摞饹馇說:你瞪大眼睛看看,這饹馇剛折上就撕開了,分明是白面摻多了。攤主慌了神兒,道:你別瞎說呀!老頭哼了一聲,抓起一塊饹馇說:你這饹馇看著亮黃,其實(shí)是摻了色素,才聞不到姜黃和豆香味。
攤主道:你咋啥都明白?
老頭理直氣壯地說:因?yàn)槲揖褪莿⒏IUf著話,他一把扯下攤位上頭懸掛的黃旗,怒氣沖沖地盯著上面的三個(gè)紅字,眼里仿佛出了血。
數(shù)年后,劉福生因病去世。出殯那天,柳條巷內(nèi)外人山人海。很多吃過他饹馇的人,都系著白布來為他送行。劉福生的女兒香秀被人架著,簡(jiǎn)直哭成了一攤泥。大伙紛紛感嘆:饹馇劉的黃旗再也豎不起來了。
一天凌晨,饹馇劉的作坊里突然亮起了燈。姜黃和豆香的味道從門縫和方格窗里鉆出來,向四下彌漫。人們驚喜地涌過來,還排起了隊(duì)。房門打開,香秀和她的男人笑盈盈地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