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浪微博/@要吃酸糖豆
作者有話說:
這篇文的靈感實際上來自我的表妹。表妹喜歡班上某位男生,可惜有一天這個男生在其他同學面前說××是笨蛋,被表妹聽了全程。動筆前一天,我去接表妹回家,正遇上那個男生拉住她。表妹語氣犀利:“所以,我應該感激你說我是笨蛋嗎?因為這其實是你也喜歡我的證明?”男生的表情變得很復雜,后悔、失望等等?;丶业穆飞媳砻靡贿叧员ち枰贿吙蕖D且凰查g我突然明白,有些話既然你不說,那么也不要希望別人會懂,畢竟每個人都是獨立的個體,這個世界上本就沒有那么多心有靈犀。希望看到故事的你們都能勇敢表達,不畏結果。
就算沒有賀引昉,我也還會是步翹爾,更優(yōu)秀更厲害的步翹爾。
Chapter1
“你真的不知道賀引昉喜歡你?”
我還來不及思考楚蕎究竟是不是在開玩笑,對話的主角就已經出現(xiàn)在面前。
賀引昉穿著深灰色的毛呢大衣,眉頭微微皺著,幾乎是把“難以接近”寫到了臉上。
楚蕎拉著我迎上去:“賀工你好。”
幾年不見,賀引昉已經是能獨立帶團隊參加競標的建筑設計師,未來還將是我和楚蕎的頂頭上司,一句“賀工”,并不算是恭維。
見我發(fā)愣,楚蕎干脆一把將我推到賀引昉面前。
四目相接,我下意識地打了個寒噤,曾經被數學題支配的恐懼又回來了,
在我看賀引昉時,他也在看我,一雙眸子烏黑幽深。
見狀,我本著輸人不輸陣的想法,當即迎著賀引昉的視線挺直了腰板,下巴恨不得揚到天上去。
沒人先開口。
我憋了許久,終于憋出一句:“嘿,好久不見?!?/p>
賀引昉這才勾起唇角:“哼。”
說完,他便率先轉身進了辦公樓,好像再多站一分鐘都是浪費時間。
“……”
什么狗脾氣。
我忍了大半天的白眼,終于不受控制地翻出來。
這張仿佛全世界都欠他八百萬的臭臉,還真是一成不變。
在很長的一段時間里,我和賀引昉都是同學。多虧有他,我才在高二分科時明智地選擇了文科。
因為,他是第一個說我適合文科的人。
那天晚上剛好發(fā)成績,賀引昉拿著我的成績單,從三大主科分析到三大副科,分層次、分方面講了很多,利弊優(yōu)劣都一一羅列。
然而我只顧著吃零食,只能認真聽了結論:“你偏科嚴重,選文科吧?!?/p>
這可是連我爸媽都沒有說過的話。
我裝模作樣地看著成績單,實則不太確定地問:“真的嗎?”
是說我有文科天賦的意思吧?
當然,這樣的話我是問不出口的,只能靠賀引昉自己領悟。
賀引昉站在路燈下,視線落在我的背包肩帶上,幾秒后才開口,仿佛真相讓他特別難以啟齒:“你的成績去理科班就是送死?!?/p>
“……”
果然不能指望狗嘴里吐出象牙,但好在結果是明確的。
于是賀引昉一聲令下,我就像得了命令的士兵終于找到前進的方向,第二天就意志堅定地向老師表示我要去文科班開拓人生的第二春,希望她不要太過想念我,有緣總會再見。
分科考試后,我順利地擠進文科實驗班。到了我才知道,賀引昉也選擇了文科,不僅如此,他還從普通生轉為了藝術生。
Chapter2
比我還無法接受資優(yōu)生賀引昉去當藝術生的,是我們的年級主任季老師。課間他親自來找賀引昉談話,我去交作業(yè)回來,正撞上談話的尾聲。
我悄悄問一聲“老師好”就準備溜。
季老師喊住我:“步翹爾,你和賀引昉是好朋友,來勸勸他。”
說完,季老師就接水去了,一邊走一邊回頭看我有沒有認真執(zhí)行他的任務。
同學時間太久,連老師都下意識地把我們當成朋友,只有我清楚,我和賀引昉的關系,實在是不怎么樣。
我踮起腳趴在拉桿上,半個身子都探出圍欄,裝模作樣地問:“賀引昉,你真的準備去學藝術呀?學畫畫?”
賀引昉看了我一眼,按住肩膀把我按回地上:“嗯?!?/p>
話題死得太快,連我這個話癆都難以反抗。
賀引昉似乎良心發(fā)現(xiàn),又補上一句:“學建筑,我喜歡很久了?!?/p>
我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賀引昉用的形容詞是“喜歡”,而不是“隨便”“還好”“都可以”。
毫不夸張地說,這是這么多年來,我第一次從賀引昉口中聽到這兩個字。
喜歡,一個指向性明確的動詞,也是我一直以來都找不到的答案,就這樣輕而易舉地從賀引昉口中飄出來,實在讓人羨慕。
賀引昉看著我,黑亮的眸子里映出我無措的樣子。
我驀地想起那天賀引昉要我選文科時的樣子,頓時涌起一股責任感。
于是我猛地一拍欄桿:“那就這樣吧?!?/p>
賀引昉被我嚇得一顫:“干什么?”
我握起拳頭,努力做出理直氣也壯的樣子:“喜歡就去做,這樣以后才不會后悔!”
賀引昉眨眨眼,笑了。
他笑起來其實是很好看的,眼睛因此變得更亮,左邊臉頰上浮出一顆梨渦。
賀引昉別開臉:“傻不傻?!?/p>
我很不服氣地跺腳:“我現(xiàn)在可是站在你這邊的?!?/p>
賀引昉站直了身體,單手插兜,直直地看著我,邊說邊笑:“那我謝謝你?!?/p>
盡管我仍舊覺得他肯定在心里偷偷罵我蠢,但我還是決定要跟他一起笑。我媽說過,我這張臉算不上漂亮精致,用來裝傻賣萌倒是很合格。
于是賀引昉用力揪一把我的馬尾,踩著上課鈴回到教室:“準備月考了?!?/p>
幾天后,賀引昉頂住壓力,正式成為唯一一枚掛靠在文科試驗班的藝術生,白天上專業(yè)課,晚上自習,月考成績維持在年級前五十,強悍得不像正常人。
而我則捧著自己那份勉強及格的數學試卷,恨不得從賀引昉的卷子上摳下幾分來給自己填補空白。
晚自習被老師用來講試卷。
數學老師語速快且?guī)Э谝簦腋簧?,一來二去便選擇放棄,轉而扒拉出賀引昉的滿分試卷來參考。
賀引昉回來時,我正和他的試卷“大眼瞪小眼”。
先前為了找試卷,這人的課桌被我翻得亂七八糟,見他回來,我手忙腳亂地想要掩飾作案現(xiàn)場,可惜他的畫筒先一步敲到我發(fā)頂:“看懂了沒?”
見狀,我立刻放棄掙扎,趴在課桌上裝死:“沒?!?/p>
“笨不笨。”
還沒等我找到反駁的用詞,他已經將步驟完整地寫了一遍推到我面前。
于是我只能磕磕巴巴地道謝,并自動承擔起放學后幫他抱畫筒的任務。
畫筒是賀引昉的寶貝,我抱得小心翼翼,連校車都擠不順暢,漸漸落到人群后方。
這時,賀引昉回過頭來,不由分說地揪住我的校服衣領將我拖到前面。
昏暗的影子落在我的肩膀和前胸,這人一米八五的身高忽然有了實感。
有些壓迫,但也確實擋住了后面涌上來的人群。
“哇,你今天怎么良心發(fā)現(xiàn)——”
不等我感慨完,賀引昉就扣住我的腦袋轉回前方:“去占座?!?/p>
“……”
這人就不能讓我先感動完嗎。
不過,吐槽完還是要很沒出息地聽話,誰讓這人教我數學題呢。
我照舊坐在靠里的座位,腦袋抵住車窗,回憶著慘不忍睹的數學試卷。
不多時,肩頭驀地一沉,緊接著,一股細小的熱氣撲在我的耳垂上。
我僵著身子側頭去看,才發(fā)現(xiàn)賀引昉不知何時睡著了。
他臉頰上還帶著沒擦干凈的鉛筆灰和白色顏料,那一瞬間,我再次發(fā)現(xiàn),我真的非常、無比、十分地羨慕賀引昉。
羨慕他有方向,羨慕他永遠知道自己在做什么,羨慕他可以理直氣壯地說喜歡。
不像我,不知道,不清楚,所以什么都做不到,連努力都沒方向。
Chapter3
高三之后考試更加密集,時間幾乎是被拖拽著向前。
年末,賀引昉收拾行李去參加藝考,臨走前一晚,我媽媽讓我去給他送一碗水餃,取意更歲交子,吉祥如意,藝考一定順順利利。
賀引昉的房間不大,墻上掛滿了他的畫,顏色鮮艷濃烈。
我抱著水餃,無措地站在房間門口,像是無意中闖進了一個完全陌生但光鮮亮麗的世界。
賀引昉輕嗤一聲:“你坐那里。”
得了令,我才找到了方向,笑著蹦過去坐好。
“我聽說,好多城市都有很厲害的藝術學院?!?/p>
賀引昉頭也不抬:“去B城?!?/p>
“啊?!?/p>
我不知該如何接話,再一次感慨原來賀引昉永遠都目標明確,連這么重要的考試都不會迷茫。
“當!”很清脆的一聲響。
賀引昉不知何時坐到了近處,敲我懷里的飯碗叫我回神。
“那你說,我要考哪里啊,我覺得哪里都很好。”
我忍不住問,說不定他也知道我未來適合去什么大學、學什么專業(yè)呢。
然而賀引昉卻只是拿出一沓整整齊齊的空白試卷放到我空著的那只手中:“先把這些試卷做完?!?/p>
我瞄了一眼,是B城的歷年數學高考真題。B城的真題難度高,平日見面都要繞著走的。
“哦。”我沒精打采地應下。
半晌,賀引昉忽然沒頭沒尾地扔下一句:“反正我很快就回來了?!?/p>
我沒聽懂,稀里糊涂地點頭:“那就好?!?/p>
賀引昉卻臉紅了,搶過水餃后就將我推出了家門。
“你加油呀!”我只好對著緊閉的房門喊出沒來得及說出口的話。
“嗯?!?/p>
賀引昉的回應悶悶的,但我還是聽到了。
藝考完已經是兩個月之后,聽說賀引昉連春節(jié)都沒能回家。
一段時間沒能收到他的消息,我又懶得使用社交軟件,還是進到教室才發(fā)現(xiàn)賀引昉回來了。
賀引昉原本蠻開心地坐在座位上,見我來了卻忽地沉下臉來。
我撇著嘴收回想要打招呼的手,才不去觸他的霉頭。
可惜我剛坐好,賀引昉就一巴掌拍在我的課桌上。
我嚇了一跳:“賀引昉,你又犯什么病???”
賀引昉閉了閉眼,看上去忍無可忍:“你假期都不玩手機,不發(fā)微信嗎?!”
說到這個我就委屈,為了做完那些試卷,我的頭都大了,我爸媽不僅不安慰,還倍感欣慰地協(xié)商一致把我的智能機換成諾基亞“板磚”,只為讓我更加專心學習。
我顧不得賀引昉還在發(fā)脾氣,見老師不在,便做賊似的拉開校服口袋給他展示我那年老體弱的新手機。
賀引昉懶得理我。
我急得跺腳:“你快看?!?/p>
他這才不情不愿地探頭過來飛快地瞄了一眼。
“出息?!辟R引昉別開視線,摸著鼻子道。
沒等到安慰,我也不怎么失落,反正賀引昉從來不會好好說話。
只不過——
“賀引昉,你的耳朵怎么這么紅?”
賀引昉又不理我,我很大度地沒有計較,轉而掏出那一沓試卷獻寶似的擺到他面前。
“我一整個寒假的腦細胞都在這里了,你好好珍惜。”
賀引昉抬起眼,抽出紅筆就在第一頁上畫了兩個錯號,并且準備畫第三個。
我:“……你不用仔細看看?”
賀引昉:“笨蛋,套公式算數都做錯?!?/p>
說著,他就抽出演算紙一步步驗算起來。他雖然脾氣不好,但確實是一個合格的老師,耐心且聰明,就連選擇題都愿意把計算步驟寫給我看。
“笨不笨?!辟R引昉指著正確的答案問。
我受不了地撓頭大喊:“我是笨,笨?!?/p>
被路過的同學聽見了,他怪叫著:“哇,步翹爾說她自己是笨笨。”
我跳起來反駁,賀引昉卻淺笑著道:“這名字挺配你的?!?/p>
他被圈在一小片剛好的陽光里,唇角的笑紋淺淺,讓我一下子就忘記反駁。
等我再度反應過來,全班同學都已經知道我多了一個“笨笨”的外號。我單方面把這份過錯全部歸于賀引昉。
那時班上正流行用塑料管編塑料星星作為禮物,我想跟風卻不知該送給誰。
經此一役,我靈機一動,決定每當賀引昉叫一聲“笨笨”,我就編一顆星星,編夠一千顆就送給他,好好羞辱他一番。
課間我編得正興奮,賀引昉湊過來:“你有想送的人?”
我隨口應:“送給你?!焙米屇闱宄卣J識到你到底對我造成了多大的傷害!
賀引昉卻頓時有點羞怯的樣子:“高考之后再送我吧?!?/p>
?莫名其妙。
Chapter4
“步翹爾,這個競標項目給賀引昉負責,你是一助,沒問題吧?”
大BOSS(老板)的問話把我從回憶里撈出來。
我下意識地舉起右手,扯著嗓子喊:“當然沒問題!”
活像是小朋友在課堂上搶答老師拋出的問題。
見狀,連賀引昉都忍不住笑出聲。
大BOSS走后,我強忍羞恥,一邊帶賀引昉熟悉環(huán)境,一邊介紹我們即將接手的這個項目。
“項目是做一個兒童海洋科普館的設計方案,競標時間是下個月十五日,我認為外形上也可以盡量童真、形象一點,你覺得呢?”
賀引昉很明顯地愣了一下,才點頭:“有基礎方案了嗎?”
我喉頭一哽,心虛地別開視線:“目前,還沒有?!?/p>
出人意料的是,賀引昉不僅沒生氣,看上去反而松了一口氣,他看一眼腕表:“下午有時間嗎?去找靈感。”
我咬咬牙:“有的?!?/p>
我哪里敢說沒有,畢竟我現(xiàn)在是一助,只是可惜了昨天買的兩張電影票。
賀引昉似乎很喜歡看我喪氣的樣子,他雙臂環(huán)抱,倚著辦公桌笑了一下才淡聲道:“下午兩點半,公司大門口?!?/p>
我犧牲午睡時間,規(guī)劃了一條可以在一個下午之內逛完本市所有地標性建筑的超級無敵線路,甚至還找來旅游地圖,卻不料賀引昉徑直將車開出市區(qū),直奔海邊。
看上去……竟然比我這個從大學時代起就已經在本地生活了五年的人還要熟悉路線。
可他明明是在千里之外的B城上學、工作。
到達海邊時已經是傍晚六點鐘,因為還是工作日,周圍并沒有多少人。絳紫色的晚霞撲在海面上,像是打翻了一罐濃稠的醬料。
“我們來這里做什么?”
盡管我很喜歡海邊,但死線在即,來這里難道不是浪費時間?
“海洋科普館當然要來海邊找靈感,笨?!?/p>
時隔多年再次聽到賀引昉操著他不輕不重的嗓音說“笨”,我竟然很沒出息地感到一絲絲懷念。
“還不過來?”賀引昉回過頭沖我招手。
于是我心安理得地脫了高跟鞋,赤腳跑到松軟的沙灘上。
海水還帶著余溫,暖暖地蓋在腳背上。
看著翻滾的海浪,我忽然有了想法,連忙快走幾步想要同賀引昉探討?!拔抑懒恕?/p>
誰知賀引昉忽然停下腳步,我沒能剎住,悶頭撞到他的背上。
“你記不記得,我們之前說過高三的暑假要一起去海邊的?”賀引昉眺望著遠處,輕聲問。
那是一模結束后的晚上,我捧著進步了三十分的成績單傻笑,一遍遍感慨我那篇關于海景的作文有多完美,只可惜都是想象。
賀引昉睡得迷迷糊糊:“考完我們去看真的海?!?/p>
“好啊,好啊。”我一口應下,半晌沒等來賀引昉的回應,扭頭才發(fā)現(xiàn)他又睡著了。
原來,他還記得。
不過現(xiàn)在好像說什么都顯得晚了,偏偏賀引昉一眨不眨地看著我,似乎一定要我給一個回答。
我絞盡腦汁想要岔開話題,腳背上忽然傳來一陣刺痛,緊接著便腫了起來。
賀引昉眉頭緊皺,不由分說地將我打橫抱起:“去醫(yī)院。”
我疼得掉眼淚,吭哧吭哧地責怪他:“都怪你,是你要來海邊的!”
賀引昉應得毫不猶豫:“對不起。”
他這樣爽快,我反而不知該如何回答,只能愣愣地看著他好看的側臉。
Chapter5
“被水母蜇到了,不嚴重,輸完液就會好的?!?/p>
說完,醫(yī)生示意護士為我扎針。
“不行,”我掙扎著要下床,心里想的全是好不容易找到的靈感,“我們還是先回公司吧?!?/p>
賀引昉不容反駁地把我按回床上,一手抓住我的手腕,另一手捂住我的眼睛,只說:“別怕?!?/p>
我想說我早已經不怕打針了,也不會再像高三體檢時那樣只是看到針頭就嚇得哭出來,扯住他的校服不肯松手,但猶豫之后還是選擇了閉嘴。
賀引昉很少有溫柔待我的時候,不能浪費。
針尖扎進皮膚的痛是尖銳但快速的,我趁機鉤住賀引昉的衣兜,一股腦將想法說出來。
“海洋館的外形可以做成海浪一樣起伏的,由高到低,搭配海藍色的玻璃,樣式簡單,又不死板。怎么樣?”
賀引昉像是沒聽懂我的話,他背對著燈側過臉,表情不明,深邃的雙眸望住我。
我以為是自己說錯了,連忙補充:“我只是建議哈?!?/p>
賀引昉卻道:“步翹爾,我以為你還會等我告訴你方向?!?/p>
同五年前幾乎一模一樣的一句話,那時看來讓我難以接受的內容,現(xiàn)在聽起來竟然覺得不痛不癢。
如果真的要說有什么不同,大概是那時的賀引昉張揚且恣意,而此刻的他,明明就站在醫(yī)院的燈下,卻是沉寂的。
或許是重逢后賀引昉的溫柔縱容了我,我捏緊手邊的薄被:“賀引昉,五年前你說過同樣的話?!?/p>
賀引昉沒應聲,他咬住下唇,眉頭微蹙。
這是他在思考的標志。高中時他遇到難解的題目時就會擺出這樣的表情。
我故作淡定地聳聳肩,道:“沒什么,我也只是無意間聽到而已?!?/p>
我在撒謊。
我真的有什么。
那時我已經把塑料星星疊到了九百九十九顆,馬上就可以完成預期目標。
于是我拿著大學名冊去找賀引昉,想要借著詢問大學的名義惹他再罵我一句“笨蛋”。
現(xiàn)在看來,這借口簡單到拙劣。
我不過是在最迷茫時,想方設法地找一個人為我指一個方向而已。
而那個人,那時的我只能想到賀引昉。
賀引昉正背對著我和同學閑聊。
走得近了,我聽見同學問:“原來你和步翹爾關系那么好?!?/p>
賀引昉笑笑,輕飄飄地扔出一句:“步翹爾這個笨蛋,沒了我就什么都做不成的?!?/p>
那一瞬間我的大腦一片空白,隨即臉頰不受控制地發(fā)熱,直到我看不清眼前的路。
這個人前天晚上還在邀我高考后一起去海邊,此刻卻對著別人嫌棄步翹爾是個笨蛋。
時間過去太久,記憶混雜在一起,我已經無法準確地形容出當時究竟是憤怒多一點,還是委屈多一點。
但就像是你可以縱容自己一遍遍抱怨父母的不如意,卻無法允許別人多置喙一句。
我比所有人都清楚我的無主見,也清楚賀引昉早就了解我的無主見,甚至可以接受他點著我的額頭說“步翹爾早晚有一天你要氣死我”,但我仍舊無法忍受賀引昉在別人面前戳穿它。
這是我很不值錢,又很重要的自尊。
于是我沖回教室,將塞滿塑料星星的玻璃罐扔到教學樓外的大垃圾桶里,堅決杜絕任何再度找回來的可能。
路上與賀引昉擦肩而過,他喊我的名字,問我數學試卷寫完了沒有,是不是又錯了很多。
我忍住眼淚,握緊拳頭告訴自己:“不可以回頭。”
“就算沒有賀引昉,我也還會是步翹爾,更優(yōu)秀、更厲害的步翹爾?!?/p>
Chapter6
我不清楚這五年的時間里我有沒有變得更優(yōu)秀或者更厲害,不過我似乎確實成了獨立的步翹爾。
我自己選擇了離B城很遠的大學和與寫作相關的專業(yè),隱約知道自己正奔走在哪條路上,也能夠迅速地做一些決定。
即便不夠完美,現(xiàn)在的成果也很值得鼓勵。
說完我飛快地埋頭躲進被窩,生怕被賀引昉揪出來一頓暴揍。畢竟,自從高中畢業(yè)起,我就單方面切斷了我們之間的聯(lián)系。
等賀引昉睡熟,我才敢探出頭來打電話告知家人今晚要加班,無法回家。
“那我就在電話里恭喜你?!?/p>
我不解:“什么?”
“恭喜步翹爾榮升為能夠陪總設計師找靈感的一助,少年未來可期哦?!?/p>
我撓著頭傻笑:“嘿嘿,也就一般厲害啦?!?/p>
你看,我想要的不過就是這樣一句普普通通的鼓勵,根本不費什么力氣。
第二天等我醒來,賀引昉不知去了哪里。
護士說:“凌晨確定你退燒之后,他就跑出去找紙筆了?!?/p>
正說著,賀引昉回來了,手上是一幅還沒來得及做細節(jié)處理的草稿圖。
我忙不迭地爬起來:“畫好了?我真的覺得針對小朋友的海洋科普館不需要太多過于凌厲的線條——”
許是嫌我廢話多,賀引昉眉頭微微皺起,干脆雙手舉起草稿圖遞到我面前。
“屋頂呈波浪式遞進,外面是玻璃幕墻。”
賀引昉只說了個大概,實際上整個草稿圖的線條都是柔和的,連門前的玩偶塑像都憨態(tài)可掬。
建議被采納是值得開心的事情,我卻感到不安和困窘,想說做得好,又怕賀引昉認為我蹬鼻子上臉。
于是,我強迫自己把全部的注意力集中到屋頂最高處的一團黑上:“這是什么?”
房間里有一瞬間的靜默。
賀引昉的耳郭很詭異地泛起紅色,他抿了抿唇,看上去很緊張。
我意識到自己無意中問到了關鍵性且難以啟齒的問題。
好在賀引昉并沒有沉默太久,他飛快地看我一眼:“星星?!?/p>
“啊?”
這就超出我的理解范圍了,海洋科普館的房頂放什么星星呀,怎么也要是一條魚,或者一朵水母吧?
“我認為——”我清了清嗓子,小心翼翼地踩在賀引昉的底線上蹦跶。
賀引昉故作淡定地卷起草稿圖,動作緩慢,眼神中隱約有些期待。
他肯定比我更希望這是一幅完美的設計圖,這是他正式入職我們設計室后的第一幅作品,之前的戰(zhàn)績再輝煌,都抵不過完美的第一印象。
因此,我義無反顧地開口:“星星是不是和海洋館不搭?”
那一秒,我無比清楚地看見賀引昉的臉色瞬間變得鐵青。
我這人貪生怕死,還想好好工作,立刻十分狗腿地補救:“僅、僅供參考。”
“閉嘴?!?/p>
“哦?!?/p>
賀引昉的悶氣一直持續(xù)到我們回到工作室。
他一頭沖進辦公室里,再也沒有出來過。
這才是我正式成為一助的第三天,還沒來得及為工作發(fā)光發(fā)熱,就先讓頂頭上司發(fā)了火。
無法,我只好央求楚蕎幫我送咖啡和棉花糖進去,權當刺探軍情。
楚蕎一邊嫌棄,一邊照做。
等她走遠了,我才趴在工位上小聲反駁:“賀引昉就喜歡棉花糖?!?/p>
我也是無意中發(fā)現(xiàn)這個秘密的。
在我還沒有與賀引昉冷戰(zhàn)的那段時間,這人每天按著我刷題,十年高考真題做了至少五遍。
我并不聰明,最開始時錯誤成片,賀引昉氣得手抖,戳在試卷上的筆尖仿佛下一秒就要戳爆我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