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雙初
時值初夏,陽光照耀大地,清風徐來,帶著絲絲潮潤,沁人心脾。
這樣的一個上午,我和妻子在長沙湘江邊的一個公園散步。
這省城的公園就是不一樣,除了寬闊的綠化帶和寬敞的活動場所,還有許多林中幽徑,并配有數(shù)量足夠的凳子,可供累了的游人休憩。要是在某些偏遠小城,如此寬廣的沿江風光帶,多半是會用來修建江景房的,這樣的樓房很搶手,似乎總是供不應求。
也許因為是大白天,公園里休閑的人并不多。有支一二十人規(guī)模的老年隊伍在樹蔭下吹拉彈唱,其一招一式,一聲一調(diào),完全不像是在自娛自樂,而是在舞臺表演??吹贸?,他們是開心的、快樂的,進入人生暮年,這些人更懂得如何利用嗓門和樂器將時光打理得動聽和燦爛。
江岸公園里有一個小小的演藝場,上面蓋了篷布遮擋太陽,當然也遮擋雨雪,四面是空的,風可以從中穿過,從設(shè)計的座位估算,容納五六百名觀眾不成問題。演藝場今天很寂寞,幾乎沒有觀眾,只有演員,演員是兩個裸著上身的老人,他們的雙手輪番揮鞭,拼命地抽打著巨大的陀螺,有虐待的味道,陀螺像一個犯了錯誤的孩子在默默接受懲罰。鞭子發(fā)出異常大的脆響,周遭籠罩在鞭聲中,別說聽不到腳下的湘江濤聲,就連其他聲響也一同被淹沒了。其實陀螺并沒有偷懶,它們在飛速地旋轉(zhuǎn),因為就在老人累了停下來稍作調(diào)整的時候,我看了一下時間,陀螺至少可以繼續(xù)旋轉(zhuǎn)五分鐘以上。這跟我年少時玩陀螺的情形完全不同,我們玩的陀螺體積雖然小多了,但只要陀螺是旋轉(zhuǎn)著的,鞭子就不會太使勁,我們會注意省力。兩位老人大體是為了鍛煉筋骨,我們是為了好玩,這出發(fā)點不相同,表現(xiàn)出來的神態(tài)自然就有了差別。
湘江邊的防洪大堤垂直而建,大堤下有排大樹臨水而立,盤曲的根系扎進水底,江水蕩漾。樹已經(jīng)很高聳了,枝葉在風中招搖,綠意繽紛,像是迎候賓客的到來。堤下陰涼處,有不少人在垂釣,江水還沒有到泛濫的季節(jié),河岸露出一條小道可供釣友們站立和安放釣竿。有的釣友同時擁有多根釣竿,他們都不是姜太公,瞧那認真的神情,我知道他們都很在乎有沒有魚上鉤。他們中有一抹亮色,是位婦女,她頭戴一頂時尚草帽,手臂和臉部圍了防曬紗巾,腳在水中如魚般來去,動作輕盈。
遠處的江中心是有名的橘子洲。過去我以為江中只有一座洲,站在公園里遙望,才發(fā)現(xiàn)有上下游兩座洲,兩洲之間現(xiàn)在已修了一座橋連接。想當年肯定是沒有連起來的,不知那位偉人是站在哪個位置吟詠歷史,抒發(fā)胸中宏志。很顯然,這已經(jīng)不重要了,重要的是橘子洲這類在大江大河中原本很自然的地貌,因為有了偉人的足跡和吟詠,在祖國山水中就有了重量和分量,別的地方也許仍是水中地貌,橘子洲就成了眾人皆知的人文勝景。
我們在公園里踱步,與其說是在休閑,不如說是在這個休閑之地等待某個結(jié)果。妻子病了,她的病在我們小城醫(yī)院的醫(yī)生那里聞所未聞,而在省城的醫(yī)院卻天天排起了長隊,要預約專家總是很難。這一次幸運地掛上了專家號,又正好是周末,我陪她來看病。我們于昨天下午趕到省城,今天一早她做了化驗,約好的專家是下午看病。搞完化驗,上午就沒事了,我們不愿意去打擾親戚朋友,于是就來到了這個公園。
記憶中我們已很久沒有享受過這近乎旅游的休息了,平日里都做著各自的事,真正出來散心連想都沒有想過。這一回要不是她生病了,且非得來省城看病不可,此刻哪會有閑心坐在這遠離家鄉(xiāng)兩百多千米的水邊長凳上,悠閑地說著往事,描畫未來?這些年,為了家,妻子如陀螺般旋轉(zhuǎn),幾乎沒有消停過。她的時間常常不屬于自己,總是被人牽著,她也總有著自己的小目標,而在完成一個小目標后,另一個小目標又進入了日程,如此周而復始,漸漸地,她招架不住了,病了。她的病是累出來的。
想到此,我有了深深的愧意,這些年我忽略了她,對她關(guān)心不夠。我反思:為什么一定要等到病了的時候才想起要休息呢?不行,不能這樣下去了,從現(xiàn)在起,我們得科學安排生活,該休閑的時候,我們就做這類似江岸風景中的主角。
湘江上的風,不停地吹拂上岸,似乎吹醒了我什么。
摘自《益陽日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