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麗婭
每一個老物件,都沉淀著一段歲月,演繹著一個故事,欲說還休。
——題記
母親的縫紉機就在屋子的一角,機身斑駁寫滿了滄桑,機頭卻被母親擦得锃明瓦亮。它是母親的老友,和母親一起走過了三十六個春夏秋冬。時光荏苒,光陰飛轉(zhuǎn),伴著“噠噠噠、噠噠噠……”的機器轉(zhuǎn)動聲,那些過去的舊時光在記憶中悄然開啟……
20世紀80年代初,改革春風已吹滿大地。父親兵轉(zhuǎn)工成為一名鐵建人,母親帶著年幼的我和妹妹跟隨父親來到了濟南。全家人擠在不足10平方米的小工棚里,數(shù)九寒天,風颼颼地穿過門縫,即便生了煤爐,也覺得特別寒冷。家里沒有桌子,母親摟著我在床頭教我寫字,我經(jīng)常向母親抱怨:“媽媽,我們什么時候有桌子?”聰明的母親,用攢了一年的積蓄買了一臺縫紉機,機頭臥下就變成了一張漂亮的書桌,真是神奇。平整光滑的桌面,在芒黃色燈光的照耀下閃閃發(fā)亮。白天我在上面讀書寫字,晚上母親就踩著縫紉機給我們做衣服,右手轉(zhuǎn)動手輪,左手向前平推著布料,“噠噠噠、噠噠噠……”我最喜歡趴在床上,撐著胖鼓鼓的臉頰,隨著母親的動作,伴著節(jié)奏分明的“噠噠噠”,雙腳一上一下,一踏一踏。這樣的聲音,充斥了童年,模糊了歲月,清晰了惦念。
1988年,弟弟出生了,一家五口的生活更加拮據(jù)。即便如此,心靈手巧的母親,仍讓同齡人用羨慕的目光欣賞著我們?nèi)~家姐妹??p紉機的使用頻率越來越高,我只有做作業(yè)時才能用一下,母親白天用縫紉機做活賺錢,晚上給我和妹妹做漂亮的衣服。因為母親的勤勞沒讓我們感到那段日子的困苦,家里溫馨得像春天一樣,“噠噠噠”的美妙聲音陪伴我和妹妹度過了快樂幸福的童年。
初中那年,我們搬進了濟南市甸柳新區(qū)公司福利房暫住,那里有著明亮寬敞的房間、大大的陽臺、柔軟的大沙發(fā)、昆侖牌彩色電視機。我躺在柔軟的床上,溫暖的陽光透過玻璃窗,照射在我的身上,一切美好得像童話一樣。擺脫了10平方米工棚的局限,我夢寐以求的桌子終于買來了。而那臺伴隨我童年成長的縫紉機,被母親安置在了陽臺,陽臺毅然被母親打造成了她的工作室,母親繼續(xù)做著布料加工的活計。“噠噠噠”接著陪我度過中學時代。
1996年國慶節(jié),全家人無比激動。我們擁有了自己的第一套房子,60平方米!而且是父親親自參建的單位宿舍樓。除了原來的家具,家里又添置了冰箱和洗衣機。母親仍舊把縫紉機安置在陽臺上,我懷疑母親特意挑了這套帶陽臺的房子,就為了她那臺愛不釋手的縫紉機,為了她的那片小天地。日子寬裕了,母親反而像對待親人一樣呵護那臺縫紉機,母親偶爾還會接點布料加工的活來做,不做活時就會把機頭擦干凈用布包起來。她冠冕堂皇地對我們說:“縫紉機是咱家的大功臣,有它在,我們的日子會越過越好?!蹦且荒晡邑攧諏I(yè)畢業(yè)。我放棄了穩(wěn)定的商場收銀工作,決定奔赴父親身邊,參加上海浦東機場的建設(shè)。很多人好奇我為什么選擇和父親一樣漂泊的生活,可我心里很透亮:是中國鐵建把父親從農(nóng)村遷到城里,讓我們過上了富足的生活,住進了寬敞舒適的大樓房。我感恩中國鐵建,我要用實際行動把青春奉獻給中國鐵建。
臨行前的晚上,“噠噠噠”的聲音再次響起。蕙質(zhì)蘭心的母親就像縫制一件藝術(shù)品一樣,整整一個晚上,小時候母親給我做的一件紫花上衣,搖身一變,成了一個紫花背包,竟裝下了我所有的行李。我欣喜若狂,翻過來轉(zhuǎn)過去,欣賞著母親的高超技藝。哇,紫花背包上還繡有一個稚嫩的笑臉。我明白了,母親想用這個背包提醒我,我們家的家風——勤儉節(jié)約、笑對生活。
平淡的生活,宛如一條流淌的小溪,不經(jīng)意間磨平光陰的棱角。父親退休后,我們家購置了一套三室兩廳一百平方米的大房子,還是個一樓。在這里父母養(yǎng)花種菜、含飴弄孫、盡享天倫??p紉機已經(jīng)破舊黯淡了,母親堅持把它帶進了新家。我和妹妹都很嫌棄,感覺和家里洋氣時尚的家具很不相配。母親義正詞嚴:“縫紉機是家里的一分子,10平方米的房子都有它的一席之地,這百平方米的大房子,怎么就放不下了?”本該“退休”的縫紉機順利入住了百平方米的大房,依舊發(fā)揮著它的余溫。街坊鄰居要截褲腳或者縫縫補補,母親都會義務幫助,母親說日子好過了,不用收錢了。這縫紉機又起到了增進鄰里感情的好作用。母親還是喜歡踩著縫紉機給我們做鞋墊,給孩子們做鞋墊。走到哪,鞋里都墊著媽媽做的鞋墊,小小鞋墊寄托著母親的愛。
我陷入深深的沉思中,家中陪同我成長,陪伴母親年數(shù)最久的,或許也只剩下這臺縫紉機了。當“噠噠噠”的聲音響起,小時候趴在縫紉機臺面上一筆一畫寫作業(yè)的那個小姑娘已經(jīng)在舊時光中漸行漸遠,現(xiàn)在的我年過不惑,已學會了笑看人生。
縫紉機是一個時代的產(chǎn)物,也是一代人的記憶,就像那個時代的人,極其樸素和實在。午夜夢回,在異地他鄉(xiāng),撫摸著母親給我做的這個結(jié)實耐用大容量的花布包,仿佛又看見母親坐在縫紉機前,雙腳踏著衣車板,車針上上下下,每一針每一線都是歲月的足跡,一步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