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小驢

倪景在美國一家藝術(shù)團工作。母親生前送給她的倉鼠壽終正寢，讓她與在美國麻省理工學院讀研究生的程聞，還有他養(yǎng)的金毛狗大毛有了交集，并有了愛的“約定”。直到倪景因父親患上抑郁癥，回到北京。隔山隔海，她萌生了“毀約”的念頭……

棕櫚樹下：掘地三尺有奇緣

2018年秋，倪景養(yǎng)的倉鼠壽終正寢，她把倉鼠安葬在院子的那棵棕櫚樹下。可一會兒，倉鼠的尸體卻不見了！她整個人都不好了……

倪景家在北京，大學學的是表演，專業(yè)方向是舞臺劇。當年學校來了個美國的藝術(shù)團，團長一眼相中她，說她“極具東方神韻”。倪景于是來到了美國。

倪景的母親是人大附中音樂老師。倪景出國時，母親怕她寂寞，給她買了一只倉鼠，她養(yǎng)得也很精心。兩年前，母親患癌癥去世，這只倉鼠對她來說寄予著一種特殊的情感……

倪景用中文怒吼：“誰家野狗把我家倉鼠給刨了！”她養(yǎng)過狗，知道這個坑的制造者非狗莫屬。

與此同時，隔壁房子里一個名叫程聞的中國留學生，正按著他養(yǎng)的金毛獵犬大毛，從它嘴里搶下倉鼠的尸體?！艾F(xiàn)在怎么辦？”程聞望著大毛。

程聞也是北京人，從清華大學畢業(yè)后到美國留學，在麻省理工學院生物工程專業(yè)讀研究生。他找出一個紙盒，在里面放了點柔軟的珊瑚絨布料——是從他毯子上剪下來的。他把倉鼠尸體虔誠地安放進去，把盒子蓋上。之后，他洗手、打奶油，做蛋糕。蛋糕做好了，是雙層的，上面的裱花精致耐看，最上頭做了個倉鼠的腦袋，活靈活現(xiàn)，十分可愛。

程聞拎起蛋糕，拽著大毛，去按隔壁的門鈴。倪景打開門，又非常用力地關(guān)上門！程聞隔著門說：“小倉鼠死了，你心里難過我知道，但是大毛真的什么也不懂。我做了個蛋糕送你，你消消氣？”門再次打開，“狗的問題就是主人的問題，是你沒教好?！蹦呔罢f完又要關(guān)門?！白甙?，人家不接受，我們改天再來?！背搪劆科鸫竺刈撸呔坝职验T打開：“蛋糕留下！”

倪景吃了三分之一蛋糕。之后，她連倉鼠帶盒子，還有剩下的蛋糕埋在棕櫚樹下，邊埋邊掉淚。

周末，程聞烤了蔓越莓餅干，帶大毛二次上門。大毛似乎對這個院子有陰影了，不情愿進去，程聞一腳踹在它屁股上，大毛瞪他一眼，慢騰騰跟上。

倪景倚著門，一臉淡漠。她穿了件雪紡長裙，披了個羊絨披肩，齊肩長發(fā)隨著秋風的節(jié)奏飄揚，看起來仙氣飄飄?！笆裁词?？”倪景問?！皼]事，我覺得你還在生氣，大家都是鄰居，以后總要見面，我就想著跟你緩和一下關(guān)系?！背搪劙扬灨蛇f過去，“蔓越莓餅干，嘗嘗？”

這次，倪景讓程聞和大毛進門了，還跟程聞解釋說有時臺詞背不下來，沒法入戲，讓她易怒。程聞笑道：“我理解，不過性格易怒總不太好?！?/p>

倪景要去外地演出，她把自己家的鑰匙交給程聞，讓他幫忙照顧自己的花。程聞每天勤勤懇懇地幫她照顧一堆花花草草。大毛也儼然把這里當成了自己的第二個家，每天跟著程聞過來探視，有時趕上下雨，他的爪子會把倪景的地毯踩臟，程聞不得已還要給倪景洗地毯，順便把邊邊角角清理干凈。

半個月后，倪景演出回來。程聞把鑰匙遞給她，順嘴問了句：“你吃飯了嗎？我今天煮火鍋，一起吃點吧？”倪景頓了一下，點點頭。程聞邀倪景進門，大毛對她又拱又蹭的，倪景伸手摸了摸它的頭，大毛更興奮了，要往她身上撲。就大毛這40公斤的體重，倪景必定承受不住。程聞手忙腳亂地把大毛扯開，倪景笑出了聲。

“食言”之痛：金毛犬也懂得傷離別

倪景和程聞的交往逐漸增多，有時程聞學習忙，在學校泡圖書館泡到很晚，倪景就幫他遛狗。沒過多久，大毛就差不多把倪景當成了女主人。程聞有好幾次從學?；貋恚吹酱竺谀呔暗脑鹤永?，或是臥在倪景的客廳里打盹。時間一長，倪景也習慣了每天回來，大毛在院子里等自己。

這年冬天，倪景的房租要到期了，要搬往別處，程聞心里有些不舍。他過來幫倪景收拾東西，兩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氣氛很沉悶。

“你要搬到哪兒去啊？”程聞問。“還不知道，先去藝術(shù)團的宿舍住一段時間，然后找房子?！薄芭丁背搪劼曇糇兊煤艿停耙荒惆徇^來跟我一起住唄，反正又不是只有一個臥室?！背搪効茨呔蔼q豫，又補了一句，“到時一起回國?！薄昂??！蹦呔按饝?，程聞有點欣喜若狂。

一個屋檐下住著，很多事情就方便多了，兩人一起吃飯，程聞幫倪景澆花，倪景幫程聞遛狗。

2018年12月24日平安夜，程聞從外面運回一棵圣誕樹，倪景幫忙掛上小彩燈和裝飾物。程聞開了瓶香檳酒，倪景拿來小零食，兩人席地坐在圣誕樹旁邊的地毯上，大毛也湊過來，把腦袋搭在倪景的腿上，眼睛卻盯著零食。

程聞借酒感慨：“都25歲了，還是個單身狗。”

倪景一邊摸大毛的頭，一邊端起杯子和他碰了一下，緋紅著臉說：“程聞，一切等你畢業(yè)后再說?！?/p>

“那……你答應我了？”程聞的心怦怦直跳。倪景放開大毛，起身回自己的房間，身體貼在門上，回眸朝程聞嫣然一笑。那一笑，讓程聞千秋難忘。

自從倪景母親去世，她父親一直有些抑郁，倪景常年在國外，父親和爺爺奶奶住一起，彼此照顧。

年關(guān)臨近，倪景得知父親抑郁癥發(fā)作，自殺未遂，直接進了醫(yī)院，她不得已提前回國。程聞送她去機場，兩人含淚惜別。

這個年，程聞每天掐著點跟倪景打電話，問她父親恢復得如何，然后事無巨細地報告自己在這邊的情況，以及大毛今天吃了什么、搞了什么破壞等等，想盡一切辦法開解她，希望讓她心情好一點。

一次，倪景突然對程聞說：“對不起，我可能要食言了?！背搪勵A感不好?！拔也换厝チ耍野譅顟B(tài)挺不好的，我以后要照顧他?！蹦呔奥曇魤阂?。

“那你當時說，一切等我畢業(yè)之后再說，這話還算數(shù)嗎？”程聞問這話時聲音都在抖，他害怕。

“把這句話也忘了吧……”倪景說。程聞剎那間覺得自己的情緒壓制不住了。他問倪景憑什么？

而當時，倪景看著躺在ICU里的父親問自己：憑什么呢？大概是不想給他帶來壓力，不想耽誤他吧？她沒有回答，掛了電話，把程聞拉進“黑名單”。

程聞的這個新年過得痛苦萬分。大毛常把頭埋進他懷里，連大毛都看出他心情郁悶和傷心了。

倪景父親是在一個星期之后出院的，他時常盯著自己手腕上的傷口發(fā)呆。倪景實在害怕父親再次尋死，在家里裝了3個攝像頭。她放棄了很多藝術(shù)團的邀約、朋友聚會、出門逛街，能推的都推了。

爺爺奶奶心疼倪景，說他們老兩口還能撐，讓她放心出去闖。倪景搖搖頭，她有責任照顧父親。

有時，她在街上看到背影和程聞很像的人，會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多看上幾眼;或偶遇有人牽著金毛狗遛彎，她就會想起大毛，心里“咯噔”一下。

2019年3月，倪景帶父親去玉淵潭公園散步，父親突然問她：“你是不是有心事？”倪景搖頭?！澳闶遣皇菓賽哿耍俊备赣H又問。倪景頓了頓，依舊搖頭。她只是失戀了而已。

帶著金毛犬：漂洋過海來愛你

幾個月后，倪景父親精神狀態(tài)逐漸恢復正常，她能接一些工作了。她仍演舞臺劇，演的是一些悲情角色。夏至時，倪景參與劇院自導自演的《星火》，講的是一對大學就在一起的戀人，因為男生堅持支教而分手，后來男生在支教當?shù)氐奶鞛闹袉噬?/p>

倪景演女主角，演得很投入，最后一場基本是一直在哭的狀態(tài)，并持續(xù)到謝幕。就在倪景抬頭的一瞬間，她看到了一張熟悉的臉，是程聞。

程聞不是還有半年才能完成學業(yè)嗎！沒想到他竟然提前回來了。那一刻，倪景有些不知所措。

程聞朝臺上的倪景笑了笑，兩個人的目光在空中短暫對接，帷幕緩緩拉上，兩人都已淚目。

倪景匆匆下臺。程聞起身，繞過旁邊的觀眾，急速奔向后臺。倪景原地不動，似乎聽得到自己喘氣的聲音。程聞幾步跑過來，一把拉住她的胳膊說：“倪景，我回來了！”倪景頓時淚光盈盈。

兩人來到一家格調(diào)還不錯的小館子里吃飯。程聞告訴倪景，他在這大半年里拼命學習，就為了提前修完學分畢業(yè)，早一點回來。他說：“你把我拉黑那天，我抱著大毛哭了一晚上。”

倪景問：“你去哪兒工作了？”“一個生物醫(yī)藥公司?！薄按竺兀俊薄帮w機托運回來的，在我家養(yǎng)著?！蹦呔罢f：“我想去你家看看大毛?！背搪労芨吲d：“我們?nèi)齻€本來就是一體的?！蹦呔凹m正他：“大毛是倉鼠的仇人，它差點也成了我的仇人?！背搪勑Φ溃骸澳闶菍W表演的，舞臺上愛恨情仇都是連在一塊的?！蹦呔安焕硭?/p>

到了程家，倪景莫名地有些緊張，因為她見的不僅有大毛，還有程聞的父母。

大毛認出了倪景，一個勁兒圍著她求摸求抱，還用舌頭舔她的手，試圖往她身上撲。倪景心里卻覺得唐突。她沒帶禮物來，對老人來說很不禮貌。

程聞父母倒是很放得開，拉著倪景的手，家長里短地聊了好些話。“我和程聞爸早就知道你?！背搪剫寢屨f，“現(xiàn)在程聞也回來了，你看是不是也找個時間，讓我們和你爸爸、爺爺奶奶見個面？”

倪景看向程聞，程聞有些不好意思地朝她眨了眨眼睛，他是“心機”了些，但誰讓他等不及了呢！

第二天，程聞父母帶著禮物去倪家拜訪。一切都順順利利，只是倪景的父親始終不怎么說話，這讓程聞十分緊張，他特別怕老人不待見自己，連說話的聲音都帶著幾分顫抖。

正當程聞感到忐忑不安時，倪景的父親突然笑了一下，看著程聞說：“好好對我女兒。”

程聞頓覺云開日出，當著倪景的面，拍著胸脯保證：“叔叔，您放心，我會對倪景一百倍好?！?/p>

送程聞出門時，倪景紅著臉，悄悄地說了一句：“又不是演戲，不用說得那么夸張?！?/p>

程聞回來之后，倪景的生活發(fā)生了不小的變化，她在舞臺上也敢演一些歡樂的角色了。程聞常去看她的演出，成為她的鐵粉。兩人與大毛在一起時，程聞還繪聲繪色地學著演給大毛看，大毛烏黑的眼珠亮晶晶地閃著，那樣子似乎在說：“瞧你倆甜蜜的，我懂?！?/p>

2019年底，程聞和倪景領取了結(jié)婚證，拍了婚紗照，大毛跟著他們一起出鏡。它那憨態(tài)可掬的模樣，把攝影師都逗笑了。

兩人本打算2020年春節(jié)舉辦婚禮，奈何疫情來襲，只得推遲。如今，他們和大毛一起生活在北京東五環(huán)的新房里。程聞在生物科技公司工作很忙，倪景的工作倒不是那么緊張，有時她帶著大毛去看望父親和爺爺奶奶，大毛在老人身邊承歡，帶來不少笑聲。

雙休日，他們會帶大毛去運河公園轉(zhuǎn)轉(zhuǎn)，看它在草地上肆意撒歡，兩人相視而笑。想起在美國的種種，倪景還會懷念那只埋在棕櫚樹下的倉鼠。

閑下來的時候，程聞依舊給倪景做她喜歡吃的蔓越莓餅干，倪景夸他：“味道越來越好了呀?！背搪劜粺o得意地說道：“那是家、那是愛的味道?！?/p>

編輯/胡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