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主賓

（湖南人文科技學院文學院，梅山文化研究中心，湖南婁底 417000）

一、引言

湖南新化方言因歷史上民族融合、移民遷入，受瑤語和贛語影響，情況復雜，但總體上屬老湘語［1］。新化方言中的一些特殊的語音、詞匯、語法現(xiàn)象有語言歷時演變的原因，也有一部分受語言接觸的影響，很有研究價值。

副詞“緊倒”在新化方言口語中使用頻繁，在句中做狀語，具有唯狀性，相當于普通話的“不斷地、一直”。例如：

（1）下課哩，還緊倒講個么個？下課了，還不斷地講什么？

（2）其緊倒睏倒唔起來。他一直睡著不起來。

（3）想唔出，莫緊倒想。想不出，不要一直想。

表“一直、老是、總是”義的副詞，羅昕如（1998）記作“盡倒”，如：小王盡倒冇來［2］。四川重慶有一個相同用法的“緊到”，如：他緊到不來［3］。哈爾濱等地有一個“緊著”，如：還緊著吵吵啥？［4］5101我們認為“盡倒”“緊到”“緊著”和“緊倒”屬同一個詞的不同寫法，我們記作“緊倒”。

對副詞“緊倒”的歸類，大都把其歸入時間副詞或頻率副詞。孫嘉銘、石定栩（2020）在比較“一直”和“總是”的用法時，認為“一直”表示一種在“單一”時段內(nèi)持續(xù)的狀態(tài)，宜處理為情狀或狀態(tài)副詞［5］。新化方言副詞“緊倒”表示某個時期內(nèi)某個動作持續(xù)不斷或狀態(tài)持續(xù)不變，有時能與“一直”互換，但用法還有很多不同，我們采用孫嘉銘、石定栩（2020）的觀點，把“緊倒”歸入情狀副詞，是對所修飾謂詞在一定時段內(nèi)方式、狀態(tài)、情狀的描摹或刻畫。

前人對“緊倒”的地域分布和用法進行了零星的記錄，缺少系統(tǒng)研究，我們在前人分析的基礎(chǔ)上，對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的句法、語用及其來源進行探討。

二、情狀副詞“緊倒”的結(jié)構(gòu)形式

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在句中做狀語時，往往與具有持續(xù)性或反復出現(xiàn)的動詞（形容詞）或動詞性短語（形容詞性短語）搭配構(gòu)成狀中結(jié)構(gòu)，在句中作謂語。和普通話中的時間副詞“一直”的用法相比，新化方言副詞“緊倒”所在的小句一般以更為口語化的短句為主。從“緊倒”的句法分布來看，主要有以下幾種結(jié)構(gòu)形式：

（一）緊倒+V/A

與“緊倒”搭配的謂詞，多以單音節(jié)為主，雙音節(jié)不多，不論是單音節(jié)的還是雙音節(jié)的，謂詞都不能重疊。謂詞主要是動詞，具有［+持續(xù)］語義特征，表示某種動作的反復進行；也有少數(shù)形容詞可以與“緊倒”進行搭配，表示某種狀態(tài)的持續(xù)。例如：

（4）其愛緊倒哭。他喜歡不停地哭。

（5）都半夜哩，其還在落緊倒哭。都半夜了，他還在不停地哭。

（6）夜頭緊倒咍、日前就緊倒睏。晚上一直玩，白天就一直睡。

（7）你緊倒寫，緊倒寫，能寫出個么個名堂來嘍？你不停地寫，不停地寫，能寫出個什么東西來呀？

（8）你快去勸勸其，不然其緊倒會難過。你快去勸勸他，不然他緊倒會難過。

（9）吃哩酒，其個面緊倒紅。喝了酒，他的臉一直紅。

修飾單音節(jié)動詞時，“緊倒”所在的小句語義一般是不自足的，“緊倒”前常常會出現(xiàn)其他狀語，如上例（4）（5）前有“愛”“還在落”；有時采用對舉或重復的形式，如上例（6）“緊倒睏”和“緊倒咍”、例（7）“緊倒寫”進行重復。能與“緊倒”搭配的單音節(jié)動詞還有“打、吵、罵、笑、講、喊、叫、落、催、行、走、踢、跳、爬、滾、搖、拍、扯、踩、轉(zhuǎn)、刨、敲、請、勸、坐、徛、看、望、吃、喝、咬、洗、翻、做、擰、扭”等，非自主動詞如“忘、醒”等就不能與“緊倒”搭配；形容詞還有“香、臭、甜、苦、痛、晴”等。

（二）緊倒+V+O

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所修飾的動詞后可帶賓語，例如：

（10）其天天在屋里緊倒打游戲。其天天在家里不停地打游戲。

（11）好多天了，還在緊倒落雨。好多天了，還在不停地下雨。

但“緊倒+V+O”這種搭配形式一般不常用，新化方言里往往用拷貝式話題［6］把賓語提前，構(gòu)成“V+O+緊倒+V”的拷貝結(jié)構(gòu)。如以上例（10）-（11）一般說成：

（12）其天天在屋里打游戲，緊倒打。其天天在家里打游戲，不停地打。

（13）落了好多天雨了，還在緊倒落。下了好多天雨了，還在不停地下。

以拷貝結(jié)構(gòu)“V+O+緊倒+V”出現(xiàn)的句子，句中的延續(xù)性語意得到進一步強調(diào)，以突出動作的持續(xù)性狀。

（三）緊倒+V+（唔）C

當“緊倒”修飾某種可能或不可能狀態(tài)時，通常采用“緊倒+V+（唔）C”這種結(jié)構(gòu)形式。例如：

（14）我只腳有粒幾痛，緊倒徛唔得。我一只腳有點痛，不能一直站著。

（15）講白話，其緊倒講得。講故事，他一直可以講。

（16）今天個飯，偌里緊倒煮唔熟。今天的飯，怎么一直煮不熟。

“緊倒+V+（唔）C”結(jié)構(gòu)中的動詞所支配的賓語，往往是以話題的形式在句中出現(xiàn)，如上例（15）（16）。和普通話“一直”的用法不同，“緊倒”所在小句中的補語一般不出現(xiàn)時量詞；當補語部分出現(xiàn)時量詞時，一般也采用拷貝式話題形式，把時量詞放在述語部分。如普通話中的“一直堅持了幾十年”，新化方言中一般不說“緊倒堅持了幾十年”，而是說成“緊倒堅持，堅持了幾十年”。

（四）緊倒+唔/冇+V

“緊倒”所在的小句中，這種搭配形式在新化方言中使用最頻繁，常用于表示生活中反復出現(xiàn)說話者不希望的某種動作或狀態(tài)。新化方言的否定副詞“唔”相當于普通話的“不”，“冇”相當于普通話的“沒”、“沒有”。例如：

（17）喊其開門喊了好久，其就是緊倒唔開。叫他開門叫了很久，他就是一直不開。

（18）喊其開門喊了好久，其就是緊倒冇開。叫他開門叫了很久，他就是一直沒開。

（19）喊門喊了好久，門還緊倒冇開。叫門叫了很久，門還一直沒開。

“緊倒”修飾的謂詞受“唔”否定時，一般表示所描述的主語主觀上不想做這個動作，如上例（17）；受“冇”否定時，大多是表示狀態(tài)，小句的主語可以是有生名詞，如（18）中的“其”，還可以是非有生名詞，如（19）中的“門”。

（五）“緊倒”可以重疊

為了強調(diào)動作的接連不斷或狀態(tài)的反復出現(xiàn)，新化方言中可以采用“緊倒V 緊倒V”這樣的重復形式，還可以重疊為“緊倒緊倒”，重疊后表示程度的加深；同時，在語用上附加有說話者的主觀厭煩義在內(nèi)。重疊時，句中的“緊倒”雖也是表動作或狀態(tài)的反復出現(xiàn)，卻不能用普通話中的同義詞“不斷地”“一直”去替換。例如：

（20）煩死哩，莫緊倒緊倒講個不停呀。真煩人，別一直講個不停呀。

（21）我緊倒在落等，車子緊倒緊倒還冇來。我一直在這里等，車了一直還沒來。

（22）我緊倒緊倒第二名，老是上唔去。我一直是第二名，老是上不去。

上述所列例句的“緊倒”大都可以重疊，如前文例（2）中的“其緊倒睏倒唔起來”也可以采用重復形式，說成“其緊倒緊倒睏倒唔起來”。如上例（20）可以說成“莫緊倒講緊倒講，講個不停呀?！辈徽撌怯弥貜瓦€是重疊，兩種語義上沒有差別，使用時依據(jù)個人的喜好選擇其一。貴陽方言表同樣意義的“盡倒”也可以重疊為“盡倒盡倒”，如“人家等他，他盡倒盡倒不來?！保?］5740

（六）“緊倒”可以和“一直”“老是”連用

“緊倒”前還可用“一直”或“老是”修飾，構(gòu)成“一直緊倒”“老是緊倒”這樣的連用形式。例如：

（23）一直緊倒落雨，我噠好久冇出去咍哩。一直不停地下雨，我都很久沒出去玩了。

（24）教室里有盞電燈老是緊倒亮倒。教室里有一盞電燈老是不停地亮著。

連用時，“一直”“老是”在前，“緊倒”在后，順序不能顛倒，這里的“一直”“老是”是限制類副詞，“緊倒”為情狀副詞，要連用時，情狀副詞位置比較固定，“一般緊貼中心語”［7］，符合各次類副詞共現(xiàn)時的語序。

三、情狀副詞“緊倒”的語義背景和語用功能

（一）“緊倒”的語義背景

單純從句法搭配來看，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往往表示客觀描述，表示某一時段內(nèi)某一動作的不間斷或狀態(tài)的不變化，“緊倒哭”“緊倒打”“緊倒關(guān)倒”等都是如此。但在具體的語言運用中，“緊倒”所表示的動作持續(xù)不斷或狀態(tài)持續(xù)不變往往超出了人們認知上的標準，話語中往往會有相關(guān)的成分對此進行說明或推斷，從而使得整個語句帶有一定的主觀性。例如：

（25）下課下了好久了，李老師緊倒還在落講。下課很久了，李老師一直還在講。

（26）水緊倒冇開，是冇是電冇插好？水一直沒開，是不是電沒插好？

上兩例中，“李老師緊倒還在落講”“水緊倒冇開”是客觀地敘述這兩種情況，但這些情況不符合人們認知常態(tài)，因為在人們的認知里，“下課了，老師不應(yīng)該拖堂”“水燒幾分鐘就會開”，于是在語句中有言外之意“下課下了好久了”“是冇是電冇插好”進行說明或推斷。

因為超出了一定的“度”，認知上的主觀量增大，因而“緊倒”所表現(xiàn)出的某個動作或狀態(tài)一直或不斷地出現(xiàn)一般是說話人不希望出現(xiàn)的，“緊倒”所在的句子往往也會體現(xiàn)說話人不耐煩、抱怨或不滿等情緒。如可以說“成績緊倒第二名”，但不大說“成績緊倒第一名”，“第一名”常用“經(jīng)常”修飾，有一種自豪的心態(tài)，而“緊倒第二名”表現(xiàn)出說話人得不到第一名、不甘居第二名的狀態(tài)，有一種不滿的情態(tài)。即使出現(xiàn)在“明天冇事做，你可以緊倒睏哩。（明天沒有事做，你可以一直睡了。）”這樣將來情況的語境里，也蘊含著“你緊倒睏”在平時是說話人不希望出現(xiàn)的?？梢哉f，“緊倒”的語義背景是“超過了說話人主觀預期的某個動作或狀態(tài)一直或不斷地出現(xiàn)，說話人藉此進行抱怨、提醒、勸誡等”。

（二）“緊倒”的語用功能

在話語中，因為要表現(xiàn)出某個動作或狀態(tài)一直或不斷地出現(xiàn)，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往往要重讀。有時為了強調(diào)，“緊倒”還可以重復?！熬o倒”在客觀描述的同時，其語用功能還突顯一定的主觀大量?！拔覀冊谘芯俊⒎治?、把握虛詞的語法意義時，就要特別小心別將虛詞所在的格式的語法意義歸到那虛詞的身上?！保?］為了區(qū)別，我們這里還要談?wù)劇熬o倒”所在句子的語用功能。

其一，表期待、抱怨或不滿。例如：

（27）半夜哩，還緊倒睏唔得。半夜了，還一直睡不著。

（28）別個急死哩，其還緊倒在落捱。別人急死了，他還一直在那里拖延。

（29）怎么緊倒還在落睏？怎么一直還在睡。

（30）物價緊倒?jié)q，工資就緊倒緊倒冇漲。物價一直漲，工資就一直沒漲。

以例（30）為例，“物價緊倒?jié)q”“工資緊倒冇漲”超過了人們的心理預期，從認知語言學上來說，即有反預期性。反預期超過一定的心理承受能力時，說話人會表現(xiàn)出期待、抱怨或不滿等主觀情緒，如例（27）說話人半夜里還沒睡著，期待能趕緊睡著。例（28）說話人抱怨“其拖延得太厲害了”，從而對流露出不滿的情緒。

其一，表提醒或勸誡。多用于否定性祈使句中。例如：

（31）緊倒擰緊倒擰，爾個螺絲慢唧要你擰爛哩。一直擰一直擰，這個螺絲等會要被你擰爛了。

（32）莫緊倒哭個不停！不要一直哭個不停。

（33）莫緊倒吵哩，明天還要早起。不要再吵了，明天還要早起來。

從認知三域即知域、言域、行域來看，“緊倒”所在的否定性祈使句，既體現(xiàn)了說話者的“知域”，如例（31）反復擰螺絲超過了一定的度，會把螺絲擰壞；從而表達了說話者的提醒或勸誡，有時還會附加一定的成分說明這樣做的后果，如例（31）（33）后面都有補充性成分。也體現(xiàn)了說話者的“言域”，說話人通過選擇“緊倒”祈使句以提醒聽話者注意，表達提醒或勸誡，不能“緊倒V”，即以言行事，從而實現(xiàn)交際的目的。

四、情狀副詞“緊倒”的來源

關(guān)于方言虛詞來源的探求，吳福祥（2001）認為，通常有兩種方法：一是共時推勘，即分析、推勘共時資料，“構(gòu)擬”出某個虛詞演變的歷程，確定其來源。二是歷時溯源，即考察歷史文獻，找出某一虛詞的本原［9］。我們采用這種研究方法，認為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是來由表“加緊、趕緊”義的動詞短語“緊著”演變而來。

我們之所以把新化方言“緊倒”看作是情狀副詞而不是時間副詞或頻率副詞，是因為“緊倒”在新華方言中并沒有完全虛化，還有表達情狀的實際語義在內(nèi)，還以表“不斷地”的詞匯意義為主，“緊倒”中的“倒”依然還具有［+持續(xù)］義。新化方言表持續(xù)義的成分用“倒”，相當于普通話里的“著”，如“拿倒”“望倒”“關(guān)倒”“坐倒”等。這種表示持續(xù)意義的“倒”在現(xiàn)代漢語方言中的使用范圍很廣，從地域上看，主要分布在湖北、湖南、江西、云南，還有陜西、江蘇、廣東等部分地區(qū)［10］。據(jù)李藍（1998）考察，西南官話中的表持續(xù)的“C到”的本字就是“到”。就現(xiàn)有材料看，這種用法可能是源于贛語，明清兩代的江西、湖廣移民將其帶到了西南地區(qū)。［11］因此我們認為各地方言記作“緊倒”“緊到”類副詞，其意義和用法就是來源于一些具有方言背景的明清文獻中的“緊著”。

關(guān)于“緊著”的已有研究成果不多，段昊（2021）認為北方方言中表“不停、一直”語義的“緊著”形成于清代，推斷出其演變路徑為：緊著（緊緊附著）→緊著1（趕緊）→緊著2（不停、一直）。［12］“緊著”由“趕緊”義演變到“不停、一直”義是沒有問題的，但認為其最初是由“緊緊附著”的“緊著”演變而來的說法卻經(jīng)不起推敲，該說法并沒有抓住“緊”這個核心語素進行分析。

“緊”，《說文》：“纏絲急也。從臤，從絲省?！币隇槲矬w受拉力或壓力后呈現(xiàn)的緊張狀態(tài)，表示空間關(guān)系，與“松”相對。五代時期，“緊”可用在動詞前，作方式狀語，例如：

（34）懊惱今生貌不強，緊盤云髻罷紅妝。（五代《敦煌變文選》）

后又引申為“動作發(fā)生的距離接近，緊密無間”，例如：

（35）說猶未了，鄭夫人腹痛，一陣緊一陣。（元《蘇知縣羅衫再合》）

（36）天子洗嗽了，吃了些湯藥，辭師師欲去。師師緊留。天子見師師意堅，官家道：‘卿休要煩惱！寡人今夜再來與你同歡?！保ㄔ洞笏涡瓦z事》）

以上例句，例（34）中“緊”所表達的緊密距離指的是空間距離；而例（35）中的“緊”就不再解釋為空間距離，而表達時間軸上的動作或狀態(tài)接連發(fā)生，“一陣緊一陣”形容腹痛先后緊密接連；例（36）中的“緊”亦表示“去”和“留”的動作在時間軸上的先后緊密接連。例（34）-（36）中的“緊”已經(jīng)由空間上的距離緊密相連演變?yōu)闀r間上的先后動作接連發(fā)生，即“緊”的語義演變實現(xiàn)了從空間域投射到時間域的演變過程，這符合人類認知的隱喻規(guī)律。但需要注意的是，例（36）中從后文的“天子見師師意堅”來看，句中“師師緊留”中的“緊”不只是表示一個動作緊接著一個動作，還有“加緊、趕緊”的意思。有意思的是，“緊”所修飾的“留”是一個具有持續(xù)義的動詞，這時的“緊”也可以理解為“不斷地、反復地”。從句法上來看，例句中的“緊”都作動詞，其語義上具有［+持續(xù)］義，該句法語義特征為后附同樣具有［+持續(xù)］義成分的“著”提供了句法語義條件。

表“加緊、趕緊”義的動詞“緊”后附具有［+持續(xù)］義成分的“著”，以“緊著”這一動詞短語形式出現(xiàn)，這一用法多出現(xiàn)在明代。例如：

（37）他兩個在前面飛，長老拽著一根錫杖，領(lǐng)著兩個徒弟，緊著在后面趕。他兩個徑望西北上飛，長老也望西北上趕。（明《三寶太監(jiān)西洋記》七回）

（38）童奶奶道：“清早我們爺出門的時節(jié)，就分付伺候爺吃飯；叫我緊著出去，爺合大叔已是吃過飯了?！保鳌缎咽酪鼍墏鳌肺迨寤兀?/p>

（39）我只說這新添的小孩子是他老人家積下來的!咱們緊著收拾銀子給他，千萬別要辜負了人的好心。（明《醒世姻緣傳》二十二回）

（40）狄婆子又因自己有病，一家要急著取親，一家要緊著嫁女，狄婆子自己不能動手，全付都是調(diào)羹料理。（明《醒世姻緣傳》五十六回）

表“加緊、趕緊”義的動詞“緊著”在《醒世姻緣傳》里出現(xiàn)了5例，“緊著”表示后面的動作是緊要的，是要趕緊去做的，該用法中，“緊”的動詞意義比較明顯，特別是例（40）中，“緊著”和前面的“急著”同義對應(yīng)。在明代，“緊著”還有“緊自”“緊仔”“緊子”“緊則”“急自”“急仔”“極仔”等寫法，一般用在復句的第一個分句里，甚至有時用在主語前，這時，“緊著”已詞匯化為語氣副詞，此處不作專門論述。

清代開始，“緊著”除了作表達“加緊、趕緊”義的動詞外，也出現(xiàn)了不少表“老是、總是”的情狀副詞的用例。例如：

（41）秦爺聞聽，遂說道：“好好好，我勸去，再緊著打，豈不就打死了嗎?”（清《三俠劍》四回）

（42）又把嚴老頭子緊著問，你到的是心上疼他？還是惱他哩？你只管告訴我，我替你拿主意。（清《綠野仙蹤》九十一回）

（43）夜深了，二爺睡罷，別緊著坐著，看涼著。（清《紅樓夢》九十八回）

（44）海川說：“王爺，眾位老哥哥們，千萬千萬別緊著夸這孩子，這孩子不經(jīng)夸，你瞧著吧?！保駠队赫齽b圖》）

（45）沒你事，我們緊著為你開脫，你還緊著往里鉆，你是不是當真活膩了？”（王朔《玩兒的就是心跳》）

（46）藍東陽發(fā)了怒：“到齊了就走吧，緊著吵我干嗎呢？”（老舍《四世同堂》）

“緊”的動詞性弱化的同時，“著”的［+持續(xù)］義更加弱化，此語境中的“緊著”具有唯狀性，在句法語義上都已虛化成一個副詞。“緊著”演變?yōu)榍闋罡痹~的關(guān)鍵是后面所修飾的動詞具有［+持續(xù)］義，語境中很難看到兩個動作的接連進行，而是強調(diào)這種動作的反復進行或狀態(tài)的持續(xù)進行，例（43）“緊著”修飾狀態(tài)短語“坐著”，持續(xù)意義更加明顯。“緊著”在句子中，還是動詞性短語時，其語義功能主要體現(xiàn)為描述；當“緊著”在句子中作情狀副詞時，其所在句子不再體現(xiàn)為描述，而重在提醒、勸誡，特別是當其出現(xiàn)于否定性的祈使語境中，這種提醒勸誡語義更加凸顯，如例（43）（44）。

“緊倒”未在文獻中出現(xiàn)，應(yīng)該是“緊著”經(jīng)歷方言流變而成，新化方言情狀副詞“緊倒”也沒有如北方方言的“緊倒”繼續(xù)演變和虛化。

五、結(jié)論

“緊倒”是一個在口語中高頻使用新化方言情狀副詞，是由動詞短語“緊著”演變而來。與其他方言表類似意義的副詞相比，在句法、語義上的特殊性主要體現(xiàn)在“緊倒”表示在描述客觀事實或狀態(tài)時，又通過特殊句式語境體現(xiàn)一定的主觀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