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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泥(五)

2021-01-04 13:52:57歲見
花火A 2021年10期
關(guān)鍵詞:清潭

歲見

微博超話“云泥”

歡迎來“云泥”超話玩哦!

云泥做了很長的一個夢。大約是最近生病難受,或是車?yán)锏沫h(huán)境過于溫暖,她少有地夢見了母親徐麗還在世的那段日子。

那陣子,家里的車子、房子,所有的所有,能賣的全賣了,云連飛從朋友那里借了筆錢,在老城區(qū)的筒子樓里租了一間房。

一室一廳的格局,面積小到衛(wèi)生間里站了兩個人就轉(zhuǎn)不過身來,沒有陽臺、沒有廚房,客廳只能擺下一張沙發(fā)和一張桌子。

屋外的過道上擺著一個簡易的灶臺,一到做飯時間就擁擠嘈雜,滿棟樓都是嗆人的油煙味。

哪怕是夏日烈陽,屋里卻始終陰暗潮濕,處處透著一股霉味。

那一年,云泥十一歲。從裝潢精美的別墅里搬出來,不再擁有獨立的房間和漂亮的公主裙,放棄了一直在學(xué)的舞蹈。

云泥在一夜之間被迫長大。

她一個人上學(xué),不再需要父母接送,學(xué)會洗衣做飯,會在每周六下午陪著母親從老城區(qū)坐很久的公交去醫(yī)大附院做化療透析。

那一段路對于十一歲的云泥來說實在太漫長,夏天的時候,車上沒有空調(diào),徐麗會拿一個小扇子輕輕地扇一路。

到了冬天,云泥會靠在母親懷里,握著母親布滿針孔的溫?zé)嵴菩?,和她聊起在學(xué)校的瑣事,而后慢慢睡著。

有時云泥會突然醒來,抬頭看看窗外,然后小聲問母親到哪兒了。

那一段路,有陽光、有綠樹,窗外有騎著自行車的路人,身旁有耐心而溫柔的母親。

雖然辛苦,但云泥從來沒說過一個“累”字。

云泥從夢里醒來,耳邊依舊是嘈雜的動靜,她看向窗外,街道、行人、枯樹,有一瞬間恍惚還在夢里。

云泥像小時候的每一次,低喃出聲:“媽媽……我們到哪兒了?”

話一出口,云泥便完全清醒,眼前的街道不再是多年前走過的那條老街,母親也早已離開自己。

可耳畔仍舊有熟悉的回答:“剛剛過了春臺街站,下一站是裕豐花市?!?/p>

云泥愣怔了一下,抬起頭,睜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沉浸在往事和現(xiàn)實的混亂里。

李清潭關(guān)了手機,偏頭看著她,聲音比起之前要清晰很多:“怎么了?”

“沒事?!痹颇鄵u搖頭,閉上眼睛,努力想把那些翻涌的往事壓回去。

可也許是生病讓人變得敏感脆弱,她仍舊有想哭的沖動??谡謵炞〉暮粑暫捅亲臃核釙r的吸氣聲,也擋不住她泛紅的眼尾和眼里呼之欲出的難過。

李清潭什么也沒問。他不是沒聽見她剛剛睡醒時那一聲低喃,也不是沒有注意到她不同尋常的呼吸聲,更不是沒有看見她哭紅的眼睛。

但他仍舊什么都沒有問。

世人都有窺私欲,但有些隱私和過往,是不能輕易被提起的。那些用血和淚掩埋的過去,往往都是連著筋帶著骨,隨便一拉扯,都會將看似已經(jīng)恢復(fù)完好的傷疤撕裂。

苦難是不會被時間的洪流消磨掉的,它會存在于某個角落,會蒙塵會晦暗,卻永遠不會消失。

李清潭只是跟著云泥下了車。

深秋的傍晚暮色也帶著荒涼之意,冷風(fēng)無孔不入,老街區(qū)少有高樓大廈,破敗的居民樓連墻皮都是斑駁的,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小廣告,盤旋拉扯的天線布滿了灰塵。

連天空也是昏暗的。

云泥從車?yán)锵聛?,熟悉的空氣撲面而來。她拽下口罩,語氣已經(jīng)恢復(fù)如常:“你不是要去找你的同學(xué)嗎?”

李清潭也拽下口罩,露出白凈的臉和嫣紅的唇,很隨意地說:“我餓了?!?/p>

“……”云泥想起之前欠李清潭的那頓飯,想著擇日不如撞日,于是說 ,“我請你吃晚飯吧,你想吃什么?”

李清潭一副什么也不挑的模樣:“都行?!?/p>

云泥帶他去了一家小菜館,主打廬城周邊城市的特色菜,口味適中,不過分清淡也不會過分油膩辛辣。

這個點店里已經(jīng)坐了不少人,都是在附近工地上班的民工。

老板娘讓兩人去了二樓,坐在窗邊可以看見很遠處正在建造的高樓輪廓,夕陽如殘血,聲嘶力竭地發(fā)揮著最后一絲光熱。

李清潭好像很少來這種地方吃飯,坐下來撓了撓臉,左看看、右看看。

云泥給他拆了碗筷,又用熱水燙了一遍:“你看看菜單吧,有沒有什么想吃的?”

李清潭“哦”了一聲,拿著菜單看了一圈,最后指著“地鍋雞”三個字問:“這個是什么?”

“就是用一個大鐵鍋炒出來的雞,里面會放土豆和芹菜,然后鍋的邊沿會貼一圈餅?!?/p>

李清潭看起來好像還挺感興趣的,笑說:“那就吃這個吧。”

“行?!痹颇喟巡藛芜f給上樓來點菜的老板娘,除了雞還加了一份涼拌黃瓜,另外要了兩份米飯。

老板娘復(fù)述了一遍,又問:“地鍋雞要辣嗎?”

云泥說:“不要,紅燒就行了?!?/p>

“好的,晚上人比較多,可能要等一會兒?!崩习迥锬弥藛蜗铝藰恰?/p>

樓上的空位還沒坐滿,李清潭看了一圈,端起杯子喝了口熱茶,才說 :“學(xué)姐?!?/p>

“嗯?”

“你最近晚上還在兼職嗎?”

云泥放下手機:“差不多,周一到周五都在?!?/p>

李清潭點點頭,指腹貼著杯壁,垂著眸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云泥也沒多問,等到菜端上來,兩個人吃飯都不怎么說話。

一頓飯吃得安靜又滿足。

他們從店里出去的時候,外面的天已經(jīng)完全黑了,老城區(qū)亮起燈,霓虹泛濫,不同于白日的灰敗和荒涼。

李清潭站在街角,口罩掛在右邊耳朵上,身形隱在黑夜里 :“那我先走了,你早點回去。”

云泥點點頭,看著李清潭往公交站的方向去,轉(zhuǎn)身往小區(qū)走。

李清潭半道上接到蔣予的電話,從公交車上下來,攔了輛出租車去了他那兒一趟。

李清潭這天確實約了人,這段路和這頓飯都是意外。

見了面,蔣予罵李清潭見色忘義,他歪在沙發(fā)上沒解釋。他那會兒也說不上來是什么感覺,但就是不想讓她一個人下車,一個回家,又一個人吃飯。

也許她都不會吃飯。

所以李清潭就跟著下了車。

蔣予這套房是他爸給他買的生日禮物,離三中不遠,兩室一廳,一間臥房,另外一間被他改成游戲房。

這會兒兩個人邊打游戲邊聊天。

蔣予問:“職高那幾個人快出來了,我最近也沒聽有什么風(fēng)聲,估計那天應(yīng)該沒看見你吧?”

“可能吧?!笔虑閯偝瞿且魂囎?,李清潭每天都在留意職高那邊,但都沒什么動靜。

那天事出突然,李清潭后來想了一下,那條巷子雖然平時來往的人不多,但偶爾也是有人走過的,也許對方會以為是巷子里的住戶報的警也說不準(zhǔn)。

但李清潭仍舊不敢冒險,起碼在這件事情上,他做不到像以前那樣隨心所欲、不管不顧。

云泥周日在家休息了一天,感冒的癥狀好了很多,只有一點小咳嗽和鼻塞。周一去學(xué)校,方淼已經(jīng)從訓(xùn)練營回來,趴在桌上補覺。

方淼參加了學(xué)校的生物競賽班,如果能夠順利拿到保送,下一年她就不用來學(xué)校了。

高三了,所有人都在為了未來努力著。

云泥看著教室后墻的黑板上所有人寫下的夢想,有想去的學(xué)校、有想見的人,唯獨她的那一張,是空白的。

她的未來,是空白的。

云泥看不見自己的未來,只想走好現(xiàn)在的每一步,好好學(xué)習(xí)、努力賺錢、替家里還清債務(wù)。

方淼聽見云泥坐下來的動靜,習(xí)慣性從抽屜里翻出一盒牛奶遞過去:“聽老劉說你生病了,好點了嗎?”

“差不多了?!痹颇嗫粗巾得黠@瘦了一圈的臉,“你集訓(xùn)結(jié)束了?什么時候考試?”

“十二月?!狈巾等嗳嘌劬?,“比賽前還有一次集訓(xùn),然后就考試了?!?/p>

“有信心嗎?”

“當(dāng)然?!狈巾滴⑻袅艘幌旅济澳阋膊豢次沂钦l?!?/p>

云泥笑了笑,插上吸管,喝了兩口牛奶,還是溫?zé)岬摹?/p>

高三的生活依舊一成不變,入冬之后,高三之前被占用的體育課重新解封,每周一節(jié),點了名之后也不允許回教室。

(二)班的體育課在每周五的最后一節(jié)課,云泥和方淼夾在課前熱身的八百米隊伍里。

“我寧愿……真的,我寧愿沒有這節(jié)課。”方淼大口喘著氣,“我現(xiàn)在覺得在教室聽老劉啰唆也挺好?!?/p>

云泥也好不到哪里去,一說話就覺得呼吸不過來:“教室門鎖了嗎?”

“鎖了,鑰匙在劉浩宇那兒。他是體委,不可能徇私舞弊的,你就別想回去了?!?/p>

“……”

八百米熱身結(jié)束,(二)班的女生差不多都氣喘吁吁的,體育老師哨聲一吹,又互相攙扶著從草坪上站起來。

汪平說 :“你看看你們,才八百米就喘成這樣了,一看就是平時不怎么運動,照這樣下去,我看還不如跟學(xué)校提議讓你們參加大課間跑操?!?/p>

話音落,一片哀號。

“汪老師,別這樣?!?/p>

“做人留一線,他日好相見啊?!?/p>

班上哄笑起來,汪平也就是說著玩,沒怎么為難大家,讓體委去拿了些運動器材,就放手讓大家自由活動。

“怎么玩隨你們,但不準(zhǔn)回教室也不準(zhǔn)出操場,被我抓到要罰跑的,聽見了嗎?”

底下三三兩兩地應(yīng)著:“聽見了?!?/p>

理科班男生多,雖然平時學(xué)習(xí)忙,但碰上籃球也都有著說不出來的熱血,一個兩個抱著球往籃球場跑。

云泥和方淼去打了會兒羽毛球,班上的文藝委員從遠處跑過來,臉上滿是激動:“快來,快來,我們班男生和高二那邊的打起來了!”

方淼將球拍一扔:“現(xiàn)在高二的這么猖狂嗎?敢跟高三的學(xué)長打架?”

“不是,不是?!睂O月梨大喘氣,“不是打架,是打比賽,籃球比賽,劉浩宇叫我們過去加油呢?!?/p>

方淼撿起剛剛丟掉的球拍:“那還等什么?快走啊?!?/p>

比起去湊熱鬧,云泥更情愿找個角落待著,但壓不住方淼的激動,被拉著一塊兒去了籃球場。

比賽已經(jīng)開始。

籃球場經(jīng)常有這樣的隨機比賽,其他班的體育老師也跟著湊熱鬧,捏著哨子當(dāng)裁判。

球場周圍已經(jīng)擠了一圈人,男生女生,歡呼雀躍。

云泥和方淼從旁邊擠進去,站在班上女生旁邊看清場上的陣容,高三的不只(二)班一個班的男生,還有其他班的三個男生。

至于高二……云泥的目光飛快地在場上看了一圈,那一張張蓬勃又朝氣的臉,對于她來說都是陌生的。

哨聲吹響。籃球撞在橡膠地上,一下又一下,有男生進了球,歡呼聲快要沖破球場,女生的小心思無處遁形。

很快第一小節(jié)結(jié)束,劉浩宇他們幾個從場上下來,滿頭大汗,接過女生遞過去的水,笑得肆意飛揚。

云泥好像與他們格格不入,沒有歡呼、沒有激動。

她正準(zhǔn)備走,目光不經(jīng)意間掠過對面高二的陣營,倏地頓住了。

男生被隊友從地上拉起來,一躍而立,動手脫著校服外套,扭頭聽隊友說話,把外套丟給了同學(xué)。

周圍女生看到李清潭上場,忍不住歡呼吶喊。

他抬手接過隊友扔來的護腕,胳膊抬起的瞬間,衣服被風(fēng)吹起一角,露出一截腰線。

歡呼聲更上一層。

李清潭好像并不在意這些,低頭認(rèn)真戴著護腕,額前的黑發(fā)垂落幾縷,骨相和面相都漂亮又出挑。

云泥突然又不想走了。

高二最終獲得了這場比賽的勝利,李清潭被隊友簇?fù)碇鶊鱿伦?,一堆女生圍過來,遞水遞紙巾,熱情得不像話。

李清潭高舉雙手,邊笑著說“謝謝”邊避過這些好意,彎腰從地上撈起外套,踢了踢蔣予的小腿:“有水沒?”

蔣予搞不懂李清潭在想什么,下巴輕抬:“那不都是要給你水的人嗎?隨便接一個就是了?!?/p>

“給我我就要,我是這么隨便的人嗎?”

“那你別找我要,我沒水。”蔣予拍拍手從地上站起來,“真是身在福中不知福啊?!?/p>

李清潭看著他往外走,抬手抹了一下額角的汗,問:“你去哪兒?”

“給你買水啊,大少爺?!?/p>

李清潭笑了一聲,沒什么顧忌地直接坐在地上,隊友還沉浸在剛剛結(jié)束的比賽里,擠在他旁邊嘰嘰咕咕說個不停。

“就你剛才那個三分球,角度也太刁鉆了吧,我都已經(jīng)做好沒進的心理準(zhǔn)備了。”

“不過高三這幾個學(xué)長也算厲害,好幾次過球都被攔下來了?!?/p>

“是吧,是吧,尤其是那個大高個,站我面前,我覺得我就是只弱小無力的小雞仔?!?/p>

“你才小雞仔?!?/p>

“你才小,你渾身上下哪兒都?。 ?/p>

男生很快又鬧成一團,李清潭屈膝坐在那兒,胳膊搭在膝蓋上,視線看向遠方,卻沒什么焦點。

李清潭被打鬧的男生擠來擠去,身體也跟著一晃一晃的,有人不注意倒在他后背上。

李清潭往前躲了一下,人倏地站了起來,回頭看著躺在地上的男生,解釋了句:“都是汗,黏?!?/p>

男生大大咧咧的也不在意:“潔癖,潔癖,我懂的?!?/p>

李清潭拿著校服換了個位置,操場上傳來集合的哨聲,他扭頭往球場出口處看了一眼。

一張熟悉的側(cè)臉在人群里一閃而過,而后便被黑壓壓的人流淹沒。他愣了一下,回頭抓住旁邊打鬧的男生:“今天跟我們打球的是高三幾班的?”

曾揚揚想了會兒,答 :“(六)班,還有(二)班跟(十五)班的,怎么了?沒打夠嗎?沒打夠我回頭再約一場也行啊?!?/p>

李清潭搖頭說沒事,又看了一眼已經(jīng)走遠的人群,若有所思。

等蔣予買完水回來,體育課也已經(jīng)到了尾聲,五班的體育老師在球場外面隨便找了個地集合,然后又原地解散。

李清潭去水池那兒洗手,蔣予跟上去,拿著水靠在一旁:“我剛聽人說鐘焱昨天下午又被人打了?!?/p>

“嗯?誰?”

“就是上次被職高打的那個男生?!笔Y予說,“也不知道他到底惹了誰,天天不是被打就是在被打的路上?!?/p>

李清潭關(guān)上水龍頭,甩了甩手上的水珠:“你聽誰說的這事?”

“就剛買水的時候,碰到隔壁班那幾個人,他們不是經(jīng)常逃課跟職高的人混在一起嗎?今天下午鐘焱被打的時候,他們也在?!?/p>

“是嗎?”李清潭喝了口水,對這些事情沒什么興趣,“走了,出去吃飯?!?/p>

“得嘞?!?/p>

體育課結(jié)束后,云泥和方淼隨著下課的人流往校外走,一路上,方淼還念叨著剛才的比賽。

云泥應(yīng)和著,腦海里不由自主浮現(xiàn)出李清潭的身影。少年穿著深色的衣服,膚白如雪,奔跑在人群里,生動而鮮活。

云泥輕晃了晃腦袋,甩出這些亂七八糟的畫面,擱在口袋里的手機在此時“嗡嗡”振動了兩聲。

她抬頭看了一眼紅燈,然后摸出手機。

李清潭:“學(xué)姐?!?/p>

她愣了一下,過了馬路才回。

云泥:“嗯?”

李清潭:“我剛剛和你們班的同學(xué)打比賽了?!?/p>

云泥:“哦,我知道?!?/p>

發(fā)完這條,方淼已經(jīng)拉著她進了米線店,點單的時候,手機在口袋里“嗡嗡”振動著。

云泥找了張空桌坐下,重新拿出手機。

李清潭:“你來看比賽了?”

李清潭:“學(xué)姐?”

李清潭:“嗯?”

她快速地回了兩個字:“沒有。”

李清潭大約隔了五六分鐘才回。

李清潭:“咦?”

云泥:“嗯?”

李清潭:“可是我明明看見你了哦?!?/p>

云泥:“……”

云泥關(guān)了手機,沒有再回李清潭的消息。

方淼拿著手機湊過來:“校群里有女生在問下午和我們打球的高二學(xué)弟是誰,你看看這個是不是李清潭?”

三中有個大的校群,是不知道多少屆的一個學(xué)長建的,后來就這么一直傳了下來,群里學(xué)生人數(shù)龐大,每天都會及時分享新一手八卦和熱點消息。

李清潭的那張照片很明顯是抓拍,畫質(zhì)有點糊,他正低著頭在運球,側(cè)臉線條優(yōu)越極了。

照片一發(fā)出來,底下很快涌出一堆回復(fù)。

“高二理科(五)班李清潭,不用謝?!?/p>

“他很難追的,平時人也很低調(diào),在學(xué)校除了那張臉,基本上沒什么存在感。

“據(jù)說是從京安來的轉(zhuǎn)校生,家里特別有錢,和他一起玩的蔣予,廬城蔣氏的小兒子,你們自己感受一下吧。”

“我就是問問,也沒說要追呀,認(rèn)識一下不行嗎?”

“認(rèn)識?得了吧,你問問我們班女生,有誰和他說超過十句話的,我認(rèn)她當(dāng)?shù)?。?/p>

就那么一會兒,群里七嘴八舌已經(jīng)從李清潭的相貌聊到家世,甚至是蔣予的背景,都給扒得一干二凈。

方淼嘀咕著:“看不出來啊,他在班里是這么個人設(shè),我看他平時和你不是話還挺多嗎?”

“有嗎?沒有吧?!痹颇喾裾J(rèn)道,“我們也沒說過幾句話?!?/p>

方淼搖頭嘖聲,一直看著他們在群里聊這事,等到老板娘把米線端上來,才放下手機。

云泥垂著眸,有些心不在焉,差點錯把醬油當(dāng)醋倒進碗里。

吃完飯,方淼順路去旁邊的文具店買筆,云泥拿著本輔導(dǎo)資料站在貨架旁。

這會兒還是放學(xué)的高峰期,店外人來人往。

云泥看了兩頁資料,發(fā)現(xiàn)里面有很多題目她都做過就又給放了回去,往外走的時候看見遠處走過來兩道身影。

她愣了一秒,而后轉(zhuǎn)身朝更角落的位置走過去。

方淼還在糾結(jié)是拿兩支筆還是拿一盒筆芯,看她慌張的樣子,問了句 :“怎么了?”

“啊,沒事?!痹颇嚯S便拿了本書裝樣子,眉間微蹙,也搞不清楚自己為什么要躲。

反正就……挺莫名其妙的。

她嘆了口氣,合上書,看見封面寫著幾個字——《霸道校草愛上我》。

云泥:“……”

一晃又是周五。

三中人性化教育,高三最后一節(jié)自習(xí)課走讀生可以提前二十分鐘下課,住校生自行安排時間。

云泥和燒烤店的老板商量了一下,把上下班時間也跟著提前了。

冬夜的風(fēng)凜冽刺骨,燒烤攤生意爆火,在店外搭了好幾個紅色的棚,她忙前忙后,倒也沒覺得有多冷。

云泥下班時已經(jīng)快半夜一點。

她去后面休息室拿了書包和圍巾,和老板娘打過招呼,繞過人群從店里走了出去。

臨近午夜,外面街道依舊燈火通明。

云泥一邊往停車的地方走,一邊低頭系著圍巾,迎面倏地跑過來一個人,和她撞到一起。

云泥手里的手套掉在地上,男生搶在云泥之前彎腰撿起來,飛快地說了聲“對不起”,而后又很快地跑遠了。

云泥還沒緩過神,人已經(jīng)不見蹤影。

她覺得有些奇怪,但也沒多想,伸手去戴手套,指尖碰到一個硬物。

云泥把手套倒過來,里面的硬物是一個紙團。她展開,上面寫著一行字,字跡有些潦草,但不妨礙她辨認(rèn)。

“最近注意點,有人要找你麻煩?!?/p>

沒頭沒腦的一句話。

云泥想起剛才那個奇怪的男生,又回頭看了一眼他最后消失的街角,心里莫名有些不安。

回去的路上,云泥想了很久,也沒能想到是誰會來找麻煩。

僅僅只是一張沒有署名更沒有任何線索的紙條,云泥沒法和警察說,只在周一回學(xué)校之后,和班主任劉毅海提了這件事。

劉毅海看完紙條上的內(nèi)容,眉頭蹙著,沉聲問道:“能確定這字條是給你的嗎,會不會是惡作???”

云泥:“應(yīng)該是給我的,碰到那個男生之前手套里是沒有東西的,但我不確定會不會是惡作劇?!?/p>

“男生你認(rèn)識嗎?”

“不認(rèn)識?!痹颇嗌踔吝B他的臉都沒看清。

“這樣吧,燒烤店的兼職你先別做了,晚上自習(xí)課你也早點回去,這件事我會和學(xué)校說,看看能不能有什么解決辦法。”

“好,謝謝劉老師?!?/p>

“沒事,反正你平時出入學(xué)?;丶衣飞隙嘧⒁庑!?/p>

“嗯,知道了?!?/p>

這張突如其來的紙條就像是平靜湖面丟下去的一塊小石子,在還沒徹底沉底之前,誰也不清楚它會給這片湖帶來什么樣的影響。

又一周過去,無風(fēng)也無浪。

云泥沒碰上什么事,也沒出現(xiàn)任何意外。

劉毅海之前和學(xué)校說了這事,但因為沒出什么事,學(xué)校只當(dāng)是惡作劇處理,后續(xù)也就不了了之。

感恩節(jié)那天,燒烤店的老板叫云泥回去幫忙。

可能是節(jié)日氣氛,那天店里人很多,樓上樓下十個包廂都滿了,云泥被支去收銀。

云泥忙到很晚,店里還剩下好幾桌客人,其中有一桌在店里坐了快三個小時,男男女女都有。

她送了幾次酒,也沒太注意什么。

那天她走得很遲,臨走前老板娘特意打包了一份炒飯和一些烤串讓她帶回去吃。

云泥提著吃的從店里出來,走到停車的地方,彎腰開鎖的時候發(fā)現(xiàn)后車胎癟了。

學(xué)校附近的修車店早就下班了,她想著離家也不是很遠,索性就推著車往回走,打算等第二天一早再去小區(qū)旁邊的修車鋪。

她沿著路邊的人行道慢慢往前走著,街道兩側(cè)的路燈打下昏黃的光影,馬路上摩托車疾馳而過,直到很遠的地方還能聽見馬達的轟鳴聲。

廬城位置偏南,冬天的冷不似北方的干冷,是濕冷,讓人由內(nèi)而外都覺得浸著冷意。

屋漏偏逢連夜雨。云泥走著走著,發(fā)現(xiàn)車子的鏈條也不知道怎么回事耷拉了下來,垂在地上,隨著車子一晃一晃的。

她停下來,摘了手套,蹲在一旁撥動著鏈條。

不遠處有凌亂的腳步聲靠近。

云泥抬起頭,隔著交錯縱橫的車輪,看見幾個女生勾著肩搭著背,緩慢地朝著這里走來。

冬夜的街道,安靜而寒冷,她們猶如不速之客般打破了這一時的平靜。

凌晨,馬路上急速行駛的一輛警車?yán)铮颇嗟椭^坐在后排,耳邊是呼嘯而過的警鳴聲。

“姓名?!?/p>

“云泥?!?/p>

“年齡?!?/p>

“十七歲?!?/p>

簡單了解云泥的身份信息后,女警開始進一步地詢問關(guān)于這場意外的詳細經(jīng)過。

云泥抿了抿有些干澀的嘴,臉頰傳來陣陣刺痛,聲音低啞:“我從店里出來之后,沒走多遠就碰到了她們,一開始以為只是路過的人?!?/p>

女警打斷道:“之前有和她們發(fā)生過爭執(zhí)嗎?”

“沒有?!?/p>

“那后來呢?”

“她們把我拽進旁邊的巷子里?!痹颇嗳詢烧Z描述了整個過程,“后來有個男生沖了進來,她們聽到對方要報警,很快就跑了。”

來的五個人都是女生,下手不輕,云泥反抗了幾下就被摁住,毫無還手之力。

她想呼救,又被捂住嘴巴,嗆人的煙味和劣質(zhì)的香水味撲鼻而來,眼淚瞬間被刺激出來。

寒冷的冬夜,骯臟的巷子,不堪的施暴者。

云泥在拳腳的縫隙之間看見夜空閃爍的星星,遙遠而觸不可及。

她被摁住的胳膊松開,因為疼痛身體緩緩地蜷縮到一起,耳邊的笑聲和辱罵聲逐漸變得縹緲。

“你們在干什么?。俊边h處有急促的腳步聲靠近,男生停下來,“我已經(jīng)報警了,不想死的就給我滾。”

“走!快走!”

“你給我等著!”

幾個女生推搡著從另一邊跑走,云泥松開護在腦袋上的胳膊,呼吸變得微弱,頭發(fā)黏在紅腫的臉側(cè),嘴角破開,口腔里溢滿了血腥味。

手機被丟到很遠的地方,書包的拉鏈敞開,里面的書本和試卷被撕得粉碎,零落在污水里。

男生撿起書包和手機,走到云泥面前蹲下來,用她的手機撥通了“110”,動作有些粗魯?shù)匕央娫挏惖剿叄骸白约赫f。”

云泥抬眸看他,他飛快地轉(zhuǎn)過頭。

她不再多想,伸手握住手機,食指的指甲斷開,血水混著泥水黏在手上和指縫間。她扶著墻坐起來,語氣虛弱:“喂,我要報警?!?/p>

…………

“那個男生你認(rèn)識嗎?”警車?yán)?,坐在前排的民警聽完云泥的敘述,回頭問了一句。

“不認(rèn)識?!痹颇嘞肫鹗裁矗霸谶@之前,我收到過一個紙條,上面寫著讓我最近注意一點,有人要找我麻煩。”

“誰給你的?”

“一個男生,撞到我之后塞在我的手套里,我沒有看清他的臉?!?/p>

說話間,警車已經(jīng)開到附近的醫(yī)院門口,云泥在女警的陪同下去了急診大廳掛號。

云連飛在外地一時半會兒趕不回來,民警只好先通知了她的班主任劉毅海。

事情一直處理到后半夜。

云泥暫時留院觀察,劉毅海跟著民警回派出所了解情況,留下妻子楊蕓在醫(yī)院照顧她。

楊蕓進了病房,見她沒睡,勸慰道:“現(xiàn)在沒事了,好好睡一覺吧,明天你爸爸就回來了?!?/p>

“嗯?!痹颇嗟念~頭貼著藥,胳膊上吊著繃帶,臉又紅又腫,沒有一點睡意。

一直到快天亮,云泥才迷迷糊糊地睡了會兒。可睡著了也不安穩(wěn),夢里她又回到那條骯臟黑暗的巷子,呼救無門,無數(shù)雙拳腳落下來。

疼痛和恐懼在夢里不斷放大,她猛然驚醒,眼前是一片晃眼的白,后背嚇出一身冷汗。

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

四人間的病房,電視機開著,小孩趴在床邊玩手機,老人躺在床上,走廊外不時有說話聲和走動的腳步聲傳進來。

云泥突然有種劫后余生的慶幸。

她從枕頭底下摸出手機,昨天沒注意,屏幕都摔碎了一角,上面還沾著污漬,印在“10:31”的那個“1”上。

云泥又閉上眼睛緩了一會兒,而后起身去外面透氣,正好碰到剛從水房打水回來的云連飛。

她扶著墻邊的扶手,啞聲道:“爸?!?/p>

云連飛的眼眶倏地就紅了,拖著并不利索的腿腳,走過來扶著她:“餓不餓?你們劉老師早上送了粥,我拿去給你熱一熱,你吃一點?”

“好?!痹颇嘀匦禄氐讲〈采咸芍?,看著云連飛忙前忙后,直到吃上熱乎乎的粥,她才問,“你早上什么時候到的?”

“九點多?!痹七B飛在床邊坐下,目光落在女兒身上。

云泥低頭吃了兩口粥,手捏著勺子摩挲,抬起頭說:“爸,對不起啊,我給你惹麻煩了?!?/p>

“這和你有什么關(guān)系?又不是你做錯了事,惹麻煩的是那些動手打你的人,你放心,爸一定會追究到底的?!?/p>

云泥心里一酸,點點頭沒說話。

三中的學(xué)生被校外人員打到住進醫(yī)院的事情很快就在學(xué)校傳開了,蔣予一早到學(xué)校就聽了這事,抓著曾揚揚的胳膊就問:“怎么了?怎么了?”

李清潭最近沒來學(xué)校,桌面是空的,曾揚揚先是趴在桌上說,然后又坐下來。

“反正就是高三那邊有個學(xué)生昨天晚上被打了,警察都來了,鬧得還挺大?!?/p>

蔣予多問了句:“知道被打的是誰嗎?”

“不清楚,只知道是個女生?!痹鴵P揚整個早讀都坐在李清潭的位子上,校群里一直在聊這件事。

下了早讀。

蔣予看了一眼群,齊刷刷的,都是消息,他隨便翻了翻,看見其中一條。

“高三(二)班的,叫云什么?他們班主任昨天晚上就去醫(yī)院了,今天都沒來學(xué)校?!?/p>

“天?!”蔣予驚得一旁睡覺的曾揚揚都被嚇醒了。

“怎么了?”

蔣予起身往外跑,頭也不回地說:“我去一趟高三那邊,老師點名你就說我去廁所了,馬上就回來了?!?/p>

蔣予確定了被打的人是云泥之后,立刻給李清潭發(fā)了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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