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雪明
演出完畢,海德里克卸完妝,換了一件跟舞臺帷幕一樣顏色的斗篷,躲進了巨大的帷幕里。
5分鐘后,海德里克聽到紛亂的腳步聲,在走廊里、化妝間、舞臺上。
“他到哪里去了?”
“是呀!前門后門都有人守著?!?/p>
腳步聲漸漸遠去,海德里克在帷幕里又待了半個小時才出來。他知道,他們沒有惡意,只不過想收集幾滴他的眼淚,僅此而已。
海德里克提高斗篷,裹在頭上,只留出兩只眼睛。他躡手躡腳,小心地觀察著周圍的環(huán)境。一個清潔工正在走廊上打掃衛(wèi)生。他慌忙藏到拐角處。
海德里克記得這個清潔工也跟他收集過眼淚,他很開心地送給了他。后來,清潔工家里的人也讓清潔工跟他收集眼淚,他也給了。再后來清潔工的鄰居、親戚朋友也托清潔工跟他收集眼淚,他勉為其難一一滿足了他們??墒撬麄冟従拥泥従印⑴笥训呐笥?、親戚的親戚同樣托清潔工來跟他收集眼淚,他只好逃走了。
作為城市唯一還能擁有眼淚的人,他曾以為這是至高無上的榮譽。他被允許在城市最高級別的劇院表演各種悲傷的、撕心裂肺的哭聲,也包括興奮的、喜極而泣的哭聲。當人們還沉浸在他精彩的表演中,響起雷鳴般的掌聲時,坐在前排的一個漂亮小女孩,捧著一個透明的玻璃瓶走到他面前。
“親愛的海德里克先生,您能給我一些眼淚嗎?我奶奶躺在病床上快要死了,她好希望能擁有幾滴眼淚?!?/p>
小女孩眼巴巴地看著海德里克,他不禁悲傷地流下了眼淚。
海德里克接過女孩的玻璃瓶,把淚珠收了進去,小女孩高興地走了。他很開心能幫助一位即將離世的老人完成心愿。
第二天演出前,領導給他一個玻璃瓶,說在舞臺上表演時的眼淚屬于劇院的公共財物。
海德里克覺得自己一邊深情投入表演一邊收集眼淚很滑稽,可這絲毫沒有影響觀眾的熱情,他們?nèi)匀粓笠岳坐Q般的掌聲。海德里克看見領導捧著玻璃瓶興高采烈地離去,他知道接下來是經(jīng)理、副經(jīng)理、同事,然后是他們的親戚、朋友、鄰居。觀眾們把海德里克堵在劇院門口,想收集眼淚。他不得不重新調(diào)動一次剛才已經(jīng)使用過的淚腺,滿足幾個人的愿望。更多的人每天等在劇院前門,他不得不從后門溜走。可后來后門也有人守候,他又不得不喬裝成帷幕的一部分,一動不動,等候著他們離去。
終于,劇院里空無一人。海德里克虛弱地坐在地上,從緊裹的斗篷里拿出一個玻璃瓶。他醞釀了許久,終于從眼角流下幾滴眼淚,最近他發(fā)現(xiàn),他的眼淚越來越少了。他把眼淚收集進玻璃瓶,放進斗篷,緊緊地裹起來。
這是屬于他自己的眼淚。
//摘自《小小說選刊》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