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君燕
“風能吹走所有的雜質,留下的都是干干凈凈的麥粒?!睜敔斝Σ[瞇地對我說。爺爺是一個農民,一輩子與土地和莊稼打交道。我從小跟著父母在小城里長大,印象中,這樣的話爺爺對我說過三次。
一次是在小時候,農忙時節(jié),我跟著父母去給爺爺幫忙。說是幫忙,其實除了父母能出點力,我更像是在添亂。那時候鄉(xiāng)下收割機還沒有普及,基本上靠人工收割,之后把收來的麥子放在打麥場上用石碾脫粒。麥子被碾過后,麥殼脫落下來,與麥?;煸诹艘黄?。
“怎么把它們分開,太難了吧!”我手捧一把混雜了許多碎麥殼的麥粒,發(fā)愁地說道。爺爺笑著說:“風會有辦法的。”他用木锨揚起麥粒,借著風力,碎麥殼都被吹走了??粗湎聛淼母蓛舻柠溋?,我興奮地拍手,覺得又有趣又很奇妙。
剛工作的時候,一切似乎都不順利,這讓原本就不夠沉穩(wěn)的我變得更加心浮氣躁。我開始抱怨、指責,把原因歸結為環(huán)境太差、領導不好、同事難纏,但這些都無濟于事,我面臨的境況并沒有絲毫改觀。
回鄉(xiāng)下看爺爺時,我忍不住跟爺爺傾訴了這些煩惱與困惑。爺爺沒有停下手里的活兒,他揚起一锨麥子,看著我說:“風只能吹走那些輕飄飄的東西,像麥粒一樣實在、有重量的東西,不管什么時候都能穩(wěn)穩(wěn)地落下。你說,碎麥殼被吹走,能怪風嗎?”爺爺的話讓我思忖良久,我突然意識到了自身的不足,明白了努力改變自己也許才是擺脫窘境的最好辦法。從爺爺家離開時,我已經豁然開朗,內心一片澄明。
最后一次是爺爺生病臥床時。彼時,爺爺所剩時日已經不多了,他也清楚地知道這一點,但卻沒有絲毫懼怕和慌張,反倒是伸出手,笑著幫我擦干臉上的淚珠。他的臉上依舊帶著笑,平靜地說:“人老了,就像碎麥殼,風一吹,就走了。這是自然規(guī)律,不必為此難過。”也許爺爺說得對,我們每個人最終都逃不過這樣的宿命。
此后,我常常會想起爺爺,想起他說的話,想起爺爺揚場的場景。偌大的曬場上,爺爺手持木锨,鏟一锨被石碾碾過的麥子,高高揚起,一陣風來,吹走了麥殼、碎葉、梗子和灰塵,飽滿的麥粒落下來,堆成一座冒著尖兒的小山。夕陽斜照,麥粒愈加金黃,爺爺的身影也愈加高大。
是呀,爺爺說的都對,但有一句話他說錯了,人老了,也不會變成碎麥殼,不會被風吹走。因為風吹走的都是一些輕浮的東西,有些東西風永遠吹不走,比如沉甸甸的麥粒,比如像麥粒一般有分量的人,還比如我對爺爺無窮無盡的思念。
責編/高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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