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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籍書名發(fā)展考略

2021-01-07 03:29王士香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國際教育學院
圖書館理論與實踐 2021年4期
關鍵詞:典籍書名命名

黃 威,王士香(哈爾濱師范大學.文學院,.國際教育學院)

1 引言

書名之于書有著不言而喻的重要性:學界很早已經(jīng)意識到了書名的重要性,余嘉錫《古書校讀法》[1],張舜徽《廣校讎略》[2]均辟專章探討書名命名的一般性規(guī)律。其后的研究則主要集中在兩個方向,一為歸納書名的命名方式,如程千帆將典籍的命名方式分為3類[3];杜澤遜將其細化為7類[4];曹之進一步細化為19類[5];葉守法則將書的命名方式歸納為15大類166小類,最為細致[6]。二為考釋書名含義,鮑延毅《中國古今書名釋義辭典》[7]、張林川《中國古籍書名考釋辭典》[8]、趙傳仁《中國古籍難解書名例釋》[9]等均為此屬此類。來新夏曾有建立“書名學”的倡議[10];杜澤遜也在不同場合援引程千帆“書名可以寫博士論文”之語,反復強調(diào)過書名研究的重要性。

然而,毋庸諱言的是,類似的研究與倡議似未引起足夠的重視,學界更多時候還是把書名置于“日用而不覺”的位置,并未將其視為重要的學術話題加以深入探討,目前尚無人對書名發(fā)展的歷史脈絡進行梳理,是其顯著表現(xiàn)之一。以1912年以前所刊古籍為材料來源,按時代順序梳理我國書名發(fā)展演變情況,正是本文旨意之所在。

2 先秦時期

先秦時期,今天意義上的書名就已經(jīng)存在,其中《三墳》《五典》《八索》《九丘》被古人認為是三皇五帝時期的典籍。據(jù)《左傳·昭公十二年》載:“左史倚相趨過,王復出語曰:‘是良史也,子善視之,是能讀《三墳》《五典》《八索》《九丘》?!倍蓬A注:“皆古書名。”[11]《周禮·春官·宗伯第三》曰:“(外史)掌三皇五帝之書?!编嵭ⅲ骸俺`王所謂《三墳》《五典》?!保?1]820雖然《三墳》《五典》《八索》《九丘》今已失傳,無法判斷是否如古人所說為三皇五帝之書,但四者作為書名在春秋時期便廣為人知則無疑問。

“六經(jīng)”書名則為今日確知的最早的一批書名?!肚f子·天運》曰:“孔子謂老聃曰:‘丘治《詩》、《書》、《禮》、《樂》、《易》、《春秋》六經(jīng)。’”[12]《莊子》成書于戰(zhàn)國時期,此引述說明其時“六經(jīng)”之書名已經(jīng)形成。然而,先秦時期如“六經(jīng)”之類匯編性質(zhì)的書籍在當時僅占小部分,多數(shù)書籍是以單篇的形式流傳的,而“書只一篇者,即以篇名為書名”[1]211。此類書名主要有以下特點。

其一,多摘首句命名。王國維《史籀篇疏證·史籀篇敘錄》云:

古字書皆以首二字名篇,存者有《急就篇》,可證推之《倉頡篇》首句當云“倉頡作書”,《爰歷》《博學》諸篇當無不然。觀《詩》《書》及周秦諸子,大抵以首句二字名篇,此古代名書之通例也[13]。

王氏對字書命名規(guī)律的觀點其實可推而廣之,作為先秦時期古書書名的通則之一。只是這一規(guī)律并不局限于首二字,而是在首句中擷取若干字作為書名,即摘取開篇文字以名書為先秦時期書名命名的重要方式之一。

出土文獻已印證先秦古書的這一特征。如,上博簡《容成氏》一書全篇存53簡,原有標題抄寫在末簡簡背。全書講了容成氏、堯、舜等帝王,其中容成氏為開篇第一個帝王,遂以該名命書,而這一書名更多是起統(tǒng)攝作用,并不能代表全書的內(nèi)容[14]。又如,上博簡《子羔》篇現(xiàn)存14簡,此書采用問答的形式,記述了孔子回答子羔關于舜如何從平民成為帝王的問題,篇題“子羔”抄寫在第五簡簡背,被整理者命名為《魯邦大旱》《孔子詩論》的兩篇與《子羔》篇為同一人手跡,整理者認為“《子羔》是篇題,書于第五簡之背,也可以看作與《魯邦大旱》和《孔子詩論》合為一冊的書題?!保?4]183可見“子羔”并不能概括整個簡編的全部內(nèi)容,而只是因為子羔問答之事排在書籍之首,又以“子羔”二字開篇而已,為摘取篇首文字為書名之例。

摘取文章開篇部分命名的好處在于,從命名者角度看,這種命名方式易于操作,由于當時的很多書為語錄、故事的匯編,內(nèi)容龐雜,不具有一貫的主題,采用這種方式命名最為簡單方便;從使用者的角度看,口耳相傳還是先秦時期書籍傳播的重要形式。清阮元《數(shù)說》就說:“古人簡策繁重,以口耳相傳者多,以目相傳者少”,“古人簡策,在國有之,私家已少,何況民間?是以一師有竹帛而百弟子口傳之,非如今人印本經(jīng)書,家家可備也?!保?5]在這種情況下,記誦對于書籍的使用者至為關鍵,而采用擷取開篇文字為典籍命名的方式,有利于記誦者回想書的首句,從而起到提示記誦的作用。

其二,書名并非書籍的必要項。仍以上博簡為例,其中《子羔》《中弓》《容成氏》《曹沫之陳》等為有篇名者,但此批竹簡中可確定完整而無篇名者尚有很多,如《柬大王泊旱》,此篇共23簡,計601字,整理之前竹簡保存在原出土的泥方中,因此保存十分完好,但此書全篇無標題,現(xiàn)題為整理者取全文首句而定[16]。又如《平王文鄭壽》篇共7簡,“皆為完簡,各簡文句相接,文意相連,均可通讀。起首完整,最后一簡文末有墨鉤?!保?7]說明此篇亦為完篇,但也沒有題名,篇名為整理者命名。同時同地抄寫的書籍,篇名有無不定的情況,表明此時書名的命名與題寫均隨意性較大,書名并非書籍的必要項。

3 秦漢時期

秦漢時期是書名發(fā)展的關鍵期,秦至西漢,書名沿襲了先秦時期的書名特點并有新發(fā)展。

其一,此時為典籍命名的情況呈發(fā)展趨勢。從出土實物與典籍記述看,此時雖仍有一些典籍并無書名,但編撰書籍時為其命名已逐漸成為大勢所趨。如《史記·陸賈傳》載:

高帝不懌而有慚色,乃謂陸生曰:“試為我著秦所以失天下,吾所以得之者何,及古成敗之國?!标懮舜质龃嫱鲋?,凡著十二篇。每奏一篇,高帝未嘗不稱善,左右呼萬歲,號其書曰《新語》[18]。

陸賈的著述在當時已經(jīng)被整理匯集,雖然我們無法從此段文字中判定“新語”一名為陸賈自命名還是他人所命,但其為12篇之總名則無疑問,這預示著書籍從單篇流傳向整部流傳的趨勢,為此類典籍命一個統(tǒng)攝眾篇的書名已成大勢所趨。將睡虎地《法律問答》與張家山《二年律令》進行對比,這一趨勢體現(xiàn)得更為明顯?!斗蓡柎稹窞榍睾?,原書并沒有發(fā)現(xiàn)書名,其名為整理者所定;《二年律令》為漢簡,“二年律令”為原書名,二書相較可以發(fā)現(xiàn),它們的內(nèi)容多有重合之處,后者概為前者經(jīng)整理擴充后之本[19]。二者一無書名一有書名的現(xiàn)象,正是書名逐漸成為書籍必要項這一發(fā)展走向的表現(xiàn)。

其二,先秦時期,書名命名多隨意摘首句為名,西漢以后這種命名方式僅存在于如《凡將篇》《史游篇》等字書的命名上,其他書籍已多不采用此方法命名。通過對出土秦、漢典籍的考察可知,自覺賦予書籍反映內(nèi)容的書名,在秦及以后已成為普遍現(xiàn)象。如,在睡虎地秦簡中,《語書》《效》《封診式》《日書》(乙種)等書書名均為原有[19]418-422,這些書名均為對書籍內(nèi)容的概括而非首句的摘抄。又如,張家山漢簡《二年律令》《奏讞書》《脈書》《算數(shù)書》《蓋廬》《引書》等書書名亦為原有,除《蓋廬》為以書中提問人物命書外,其他書名均為對書籍內(nèi)容的概括。據(jù)發(fā)掘報告,此批竹簡抄寫于西漢前期[19]437-440,正反映了秦漢之際典籍命名的新變化。

東漢時期則是書名發(fā)展史上的轉(zhuǎn)折點,此時除集部典籍外,多數(shù)書籍已有統(tǒng)攝眾篇的書名?!端膸烊珪偰俊吩疲?/p>

集始于東漢,荀況諸集,后人追題也。其自制名者,則始張融《玉海集》。其區(qū)分部帙,則江淹有《前集》、有《后集》;梁武帝有《詩賦集》、有《文集》、有《別集》;梁元帝有《集》、有《小集》;謝朓有《集》、有《逸集》;與王筠之一官一集;沈約之《正集》百卷,又別選《集略》三十卷者。其體例均始于齊梁,蓋集之盛,自是始也[20]。

四庫館臣的結論可信從。雖然別集的產(chǎn)生是在東漢時期,但此時尚不普及,很多別集類著作仍無書名。如《后漢書·文苑傳上》記載了東漢人杜篤、王隆、夏恭、夏牙、黃香、李尤、蘇順、劉珍、葛龔、崔琦、邊韶等人的著述情況[21]。在記述中,杜篤《明世論》、劉珍《釋名》這類非詩文類作品已專舉書名;然而,在魏晉時期多以“某某集”的形式命名的別集,此時仍以文體或篇名類別分稱,如“(王?。┲?、誄、復神、說疾凡四篇”“(李尤)所著詩、賦、銘、誄、頌、七嘆、哀典凡二十八篇”等,反映出別集在東漢以前無書名的情況仍比較普遍。因此,余嘉錫說:“東漢以后,自別集之外,幾無不有書名矣?!保?]217

造成東漢時期“統(tǒng)攝眾篇”書名增多的因素主要有以下兩點。

其一,劉向父子的圖書整理與編目工作。秦代焚書使書籍遭受到了嚴重破壞,漢成帝(前51—前7)有感于文籍散亂,曾命人進行搜求與整理。據(jù)《漢書·成帝紀》載:“光祿大夫劉向校中秘書。謁者陳農(nóng)使,使求遺書于天下。”[22]劉向校書始于西漢河平三年(前26),其卒后由其子劉歆“卒父前業(yè)”,此工作前后持續(xù)二十多年,完成時已近東漢[23]。這一舉措在書名發(fā)展史上意義重大,在劉向校書之前,書籍多以單篇的形式流傳,匯集眾篇整理成冊的工作也已經(jīng)存在,且這一過程也可能涉及到書名的定名問題。但由于此種行為多針對部分典籍,其搜集工作受主客觀條件的限制多不完備,整理后書籍的傳播也不廣泛,所形成的書籍多為個人閱讀、收藏性質(zhì),從篇目完整性、文字可靠性等方面看均非權威版本,其書名也就得不到廣泛的認可。劉向《戰(zhàn)國策書錄》云:

中書本號,或曰《國策》,或曰《國事》,或曰《短長》,或曰《事語》,或曰《長書》,或曰《修書》。臣向以為,戰(zhàn)國時游士輔所用之國,為之策謀,宜為《戰(zhàn)國策》[24]。

在劉向為《戰(zhàn)國策》定名之前,該書有《國策》《國事》《短長》《事語》《長書》《修書》等諸多異稱。這種情況正是當時書名不穩(wěn)定的表現(xiàn)。

與前人圖書整理相比,劉向父子的工作從規(guī)模、范圍、持續(xù)時間、質(zhì)量上均是空前的,很多典籍經(jīng)此次整理后形成了定本。從書名角度看,漢代以前產(chǎn)生的很多著作,其書名就是在此次文獻整理中確立的。正是西漢末的這次文獻整理與編目工作,對東漢時期書籍命名產(chǎn)生了巨大影響。先秦古書由于流傳特點,其內(nèi)容多分合無定,書與書之間的界限也就相對模糊,李零說:“古書的編成也是將零散的篇章加以匯總。所以章句之與章句,章句之與篇,篇之與書,可以游離,造成篇題不能概括內(nèi)容,章句不相銜接,篇與篇,書與書,內(nèi)容出此入彼?!保?5]文獻整理使書籍內(nèi)容趨于穩(wěn)定,使書籍作為整體而界限明晰,書名與書籍內(nèi)容就逐漸形成了明確的對應關系。

其二,“立言”意識的覺醒。通過著述的方式以達到身死而名傳于后世的意識,很早就已經(jīng)產(chǎn)生?!蹲髠鳌は骞哪辍份d:“豹聞之‘大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雖久不廢,此之謂不朽。”[11]4296-4297受這種思想的影響,當個體無法通過“立德”“立功”留名時,通過著書以達到不朽便成為很多人有意識的選擇。呂不韋組織門客編《呂氏春秋》、劉安編《淮南鴻烈》均有此意,二書當為呂、劉二人自行命名。然而,這種情況在東漢前為個別現(xiàn)象,因東漢以前學有師承,經(jīng)師的言論是靠學生口耳相傳或著于竹帛流傳的,并不需要親自整理就能達到立言的目的,像商人呂不韋、皇族劉安非儒師,無力著述卻欲靠著書留名者為少數(shù)。東漢以后,專家之學漸衰,產(chǎn)生了一批王充《論衡·書解》所說的“文儒”,因“文儒”“無常官,弟子門徒不見一人,身死之后,莫有紹傳”[26],這就造成如果他們?nèi)韵M傲⒀浴币圆恍?,就需要自行整理著述以期可以傳世。因此,余嘉錫說:“文儒著書,無人可傳,不能不自行編次。”[1]217在書籍寫成投入流通領域時,為達到留名后世的目的,除書籍內(nèi)容要經(jīng)得起時間的考驗外,還有兩個因素極為重要:一為書籍的作者,另一即為書名。明確了作者才能達到傳名的目的,而一個或鮮明、或新穎的書名是讀者將書籍與作者對應起來,從而達到顯名目的的關鍵。因此,我們認為“立言”意識的覺醒對書名的發(fā)展與成熟起到了重要的促進作用。

4 魏晉南北朝時期

魏晉南北朝是書名發(fā)展的成熟期。此時書名已成為書籍的必要項,無書名將不被視為書籍。統(tǒng)攝眾篇的書名取代了“以篇名為書名”者,成為古書書名的主體,篇名則一般不再被視為書名。在此期間,發(fā)生在漢魏之際書寫載體的轉(zhuǎn)變,以及易代之際發(fā)生的書厄,對這一進程的完成起到了推動作用。

漢魏之際,我國書寫材料經(jīng)歷了由簡帛向紙轉(zhuǎn)變的過程。東漢以前,書籍的主要載體為簡帛,“簡重帛貴”的現(xiàn)象使書籍的流通受到很大的限制,很多時候?qū)W者僅傳抄學習或需要的部分,故書籍多以篇為單位流傳,“以篇名為書名”的現(xiàn)象普遍。紙的發(fā)明與改造使這種情況得以改變。從出土實物看,紙早在西漢時期就已出現(xiàn),但由于技術問題,此時紙的使用并不普遍,也沒有用于書寫領域。這種情況一直持續(xù)到東漢和帝(79—106)年間,據(jù)《后漢書·蔡倫傳》載:

自古書契多編以竹簡,其用縑帛者謂之為紙。縑貴而簡重,并不便于人。倫乃造意,用樹膚、麻頭及敝布、魚網(wǎng)以為紙。元興元年(105)奏上之,帝善其能,自是莫不從用焉,故天下咸稱“蔡侯紙”[25]2513。

正是蔡倫對紙的改造,生產(chǎn)出適合書寫的“蔡侯紙”,從根本上改變了書籍的流通方式。紙張兼具價廉、輕便的優(yōu)點,使書籍在傳抄與攜帶的方便性上均有了質(zhì)的飛躍。尤其是載體容量的增加,逐漸改變了書籍以篇流傳的方式,變?yōu)橐圆繛閱挝涣魍?。當書籍以整部的形式傳播時,出于稱引或查閱方便的需要,給這些書籍冠以統(tǒng)攝眾篇的書名就顯得非常必要了?!凹埖钠毡槭褂门c紙書的流行應是在東漢中后期(2世紀中葉),到漢末(3世紀初)進入了一個大發(fā)展時期,并于三國后期(3世紀中葉)完成了簡紙的轉(zhuǎn)換”[27]。這一事件與書名成為書籍必要項的時間基本重合??梢哉f,紙簡替代所造成的書籍傳播方式的轉(zhuǎn)變,為統(tǒng)攝篇章的書名取代“以篇名為書名”并使書名成為書籍必要項的直接動因。

然而,雖紙與簡帛相比有輕便、價廉的優(yōu)點,但人們長期對簡帛的使用,使紙發(fā)明之初被視為較簡帛低級的書寫材料?!痘感问隆贰肮艧o紙,故用簡,非主于敬”[28]的表述,恰從側面反映出“簡帛主敬”的思想在當時可能廣泛存在,而這一慣性認知對紙簡互替的進程會產(chǎn)生負面影響,起到阻礙與延遲的作用。這時,發(fā)生在書寫載體變革時期的書厄,在典籍制度的演進方面起到了推動作用。據(jù)《隋書·牛弘傳》,在隋代以前圖書經(jīng)歷了五次大規(guī)模的破壞,牛弘稱之為“五厄”:一為秦始皇焚書,二為王莽末年戰(zhàn)亂,三為董卓之亂,四為惠懷之亂,五為侯景之亂與梁元帝焚書[29]。其中,第二次書厄發(fā)生在西漢末年,毀壞的書籍主體為西漢時期劉向父子整理的圖書,此時紙張雖已發(fā)明,但并不適合大規(guī)模圖書生產(chǎn),圖書的主要載體仍為簡帛。因此,這次書厄破壞的書籍主要當為簡帛古書。第三次書厄發(fā)生在漢魏之際,此時紙張作為書寫材料已廣為使用,但由于此前的圖書積累,當時國家藏書仍以簡帛為主。當統(tǒng)治者在戰(zhàn)亂平定后再次匯集圖書時,雖仍會搜集到前代簡帛古書,但由于戰(zhàn)亂圖籍毀壞嚴重,數(shù)量可能較為有限;與搜集古籍相比,重新抄寫制作的圖書當為國家藏書的主體。由于此時紙張的生產(chǎn)技術已經(jīng)成熟,以便攜、容量大、價廉、易生產(chǎn)的紙張?zhí)娲恐氐暮喖鞍嘿F的帛來抄寫書籍便成自然之選。牛弘在描述第三次書厄后書籍再次聚集時,有“雖古文舊簡,猶云有缺,新章后錄,鳩集已多”[29]1299之語,這里的“古文舊簡”當為搜羅的簡帛古書,而“新章后錄”或指采用紙張重新謄錄的圖書。這些再生產(chǎn)的書籍,無論是材質(zhì)載體還是書籍形制,反映的自然是紙卷圖書的形制,從而迅速地改變了簡帛古書以篇流傳、以篇題為書名的情況??梢哉f,發(fā)生在漢魏之交的戰(zhàn)亂導致的書厄,對書名的發(fā)展起到了催化劑的作用。

5 唐五代時期

書籍在魏晉時期完成紙簡代替,至唐五代時期書籍主要裝幀形式為卷軸裝。卷軸古書的書名與簡帛時期相比在題寫形制上有了顯著的變化,即此時的書籍普遍同時題寫首、尾兩個標題,首題中的書名多為全稱,尾題中的書名多為簡稱。如,英藏敦煌文獻S.5674首題“孔子共項讬相問書一卷”、尾題作“孔子共項讬一卷”,法藏敦煌文獻P.2302首題“佛說長者女庵提遮師子吼了義經(jīng)”、尾題作“佛說庵提遮女經(jīng)”等[30]。這一形式概自魏晉南北朝時期以后較為普遍,至唐代發(fā)展定型。在命名方式上,由于自魏晉南北朝時各種書名命名方式均已出現(xiàn),唐五代時期在此方面并無創(chuàng)新。

然而,在唐五代新的社會環(huán)境與風氣的影響下,此時的書名也出現(xiàn)了一些新特征。其中,宗教類典籍為了標榜其重要性,普遍使用長書名成為其顯著特點。唐代佛教典籍書名呈現(xiàn)出如此特色,一方面為受外來文化影響所致,因為譯經(jīng)活動為將其他民族的語言譯成漢文的過程,翻譯勢必要以原文獻的書名為依據(jù);另一方面,唐代崇尚奢華的風氣也體現(xiàn)在了書名中,如為了體現(xiàn)佛教的尊崇地位,譯經(jīng)者往往給書名加上諸多表示尊崇、崇高等含義的修飾詞語,這一點在漢文原創(chuàng)佛典中體現(xiàn)尤為突出,因而造成了佛教書名繁復、奢華的特點。敦煌文獻中保存的大量佛經(jīng)典籍中書名多有此特征,如:英藏S.5475《壇經(jīng)》,其卷首書目全稱作“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六祖惠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jīng)一卷”;法藏P.2382首題作“佛說大威德熾盛光如來吉祥陀羅尼經(jīng)”;俄藏Ф092首尾全具,首題作“大佛頂如來密因修證了義諸菩薩萬行首楞嚴經(jīng)第七”,其后以雙行小字題曰“一名中度那闌陀大道場經(jīng)于灌頂部錄出別行”,正名與異稱均為長書名。

道教典籍多長書名的現(xiàn)象的原因與佛教典籍類似,也有標榜書籍重要的因素。唐代開國者為李姓,道教代表人物的老子亦為李姓,對道教的推崇影響了道教書名的命名,諸如《老子》被稱為《道德真經(jīng)》,《莊子》在唐代被稱為《南華真經(jīng)》,《列子》被稱為《沖虛真經(jīng)》等,均為唐統(tǒng)治者尊崇道教地位而命名。道教典籍也存在通過書名標榜權威性的現(xiàn)象,因此道教類典籍的書名與佛教典籍一樣,都存在大量的長書名。敦煌文獻中保存的道教文獻書名有此特點者如法藏P.2431為首殘尾全,其尾題作“洞玄靈寶諸天內(nèi)因自然玉字”;法藏P.2461首尾完具,首題作“太上洞玄靈寶智慧上品大戒第四”,尾題作“太上洞玄靈寶智慧上品大戒”。以上書名與佛教書名命名特點類似,均為長書名。

從上揭長書名可見,佛道類典籍書名的這種特點,是刻意疊加多種修飾成分所致?!秹?jīng)》的全稱《南宗頓教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六祖惠能大師于韶州大梵寺施法壇經(jīng)》,“南宗頓教”為宗派,“最上大乘摩訶般若波羅蜜經(jīng)”是所說法門內(nèi)容,“六祖惠能大師”是說者,“于韶州大梵寺”是說經(jīng)處,“施法壇經(jīng)”為主名;《太上洞玄靈寶智慧上品大戒》,“智慧上品大戒”為主名,其前為修飾成分。在古書命名活動中,雖然使用核心詞匯加修飾成分為書命名是一種普遍現(xiàn)象,但像佛、道類書籍為了標榜其權威性,在書名中不僅“人法雙舉”[31],事無巨細地將諸多信息均羅列在書名中,以至書名變得極為冗長的做法在典籍命名中仍是一種比較奇特的現(xiàn)象。

6 宋元明清時期

宋代雕版印刷的興起與繁榮使書籍由此進入了冊頁時期,這一進程對宋至清代書名呈現(xiàn)出的特征有巨大影響。同時,在印刷術普及的背景下,宋、元、明、清各時期的具體歷史環(huán)境對書名呈現(xiàn)出不同的特點也有影響。

其一,雕版印刷的廣泛流行,使書名題寫形制發(fā)生變化。印刷術發(fā)明以后,雕版技術的日趨完善使宋代以后的書籍較前期有了一些新的變化,此時書籍逐漸出現(xiàn)了封面、書根、版心等可題寫書名之處。書籍由抄寫變?yōu)榭毯?,由于一副雕版要進行反復印刷,刻版時一般要比抄寫更注重書寫與版式的規(guī)范性,這樣書名的規(guī)范性也隨之進一步增強。在書版的不同位置刊刻上書名方便在刻印后閱讀,使書名逐漸固定在封面、書根、版心等處??蛋矊幷J為:“一部古籍的封面、書名頁、序跋、目次、凡例、書口等處,都可刊印書名。通常情況下,封面、序跋、目次、凡例等處的書名,請名人題寫,或非原書著者題名較多,與原書名時常有差異;書口等處,受位置條件限制,簡略書名亦頗多;而正文首卷卷端之書名,一般是著者最后定稿時所確定的書名,或者是刊刻時刻印者最后審定之書名,其最接近、最符合原書著者及刊刻者的原意,書名原生態(tài)的可靠性最強。當然,特殊情況下,正文首卷卷端無法確定書名的情況下,也可以依正文各卷卷端及各卷卷末、目次、凡例、封面、版心等信息作為著錄依據(jù)?!保?2]

其二,宋代在科舉制度的影響下,出現(xiàn)大量以“纂圖互注”“重言重意”等字樣命書的書名。葉德輝《書林清話》卷六“宋刻纂圖互注經(jīng)子”條曾例舉大量例證,如《纂圖附釋音重言重意互注周易》《纂圖附釋音重意重言互注尚書》《附釋音纂圖重言重意互注毛詩》等[33],從葉氏所據(jù)具體書名可見,這種命名方式在宋代較為普遍。

其三,在宋代雕版印刷興起后,書籍的批量生產(chǎn)促使圖書買賣的商業(yè)行為迅速發(fā)展。書籍制造方式與生產(chǎn)目的的變化對書名也產(chǎn)生了影響。如“新刊”“新刻”“新雕”等均為雕版印刷書籍產(chǎn)生后才出現(xiàn)的書名用語。同時,由于圖書作為一種商品成為書商牟利之物,因此也出現(xiàn)書商挖空心思以新奇之書名迎合讀者的現(xiàn)象。如,《古今笑》為明馮夢龍采選各朝史乘、雜著及民間笑話而成的笑話集,又名《譚概》《古今譚概》《古今笑史》。李漁《古今笑史序》記述了該書書名的變遷史:是書編成后命為初《譚概》,因后銷路不好重刻時改名《古今笑》,于是大賣,書商重刊時又在“古今笑”基礎上添一“史”字,作“古今笑史”[34]。此為書商影響典籍命名的典型事例。此外,宋代書名中出現(xiàn)“新編”“新刊”“增訂”“繡像”“評點”“新刻”“京本”等具廣告性質(zhì)的修飾語,如《增訂漢魏叢書》《新編歷法大成》《繡像忠烈全傳》等,這類書名也多與書商密切相關。

書商早在漢代就有書肆買賣書籍的記載,但書商的發(fā)展壯大卻是宋代以后之事,書商作為書籍命名的群體也當始于宋代,他們對書名中出現(xiàn)廣告性質(zhì)的修飾語有極大的推動作用。書籍作為書商謀取利益的工具,為了書籍有個好的銷路,他們往往挖空心思為它取個新奇之名以達到暢銷的目的。這類書名在章回小說書名中極為盛行,為了吸引讀者并與他本分別,書名前的冠詞往往特別復雜。如,《水滸傳》一書不同版本有《插圖本容與堂刻李卓吾先生批評忠義水滸傳》《三槐堂刊全像水滸傳》《新刻出像京本水滸傳》等書名。清代對前代浮華奢侈的社會風氣有所不滿,加之清代樸學興起,對書名的命名以平實為主,有返璞歸真的趨勢。但小說、話本等類書籍,由于面向人群為平民大眾,為吸引他們購買以擴大銷量,求新奇的特點一直承襲不改。

其四,宋代以后,人們自行整理文集成為普遍現(xiàn)象,與唐以前相比,此時別集書名反映作者自身情趣與觀念者大增。如在《隋書·經(jīng)籍志》《舊唐書·經(jīng)籍志》《新唐書·藝文志》中,別集類典籍書名以人名書的比例極高(這里所說的“以人名書”包括以姓名、官名、自號、謚號等反映作者自身信息的書名);而在《宋史·藝文志》《明史·藝文志》《清史稿·藝文志》中反映作者情趣、思想的書名比重增加。舉例來說,北宋王禹偁以占卜而將自己的文集命名為《小畜集》[35],書名與書籍內(nèi)容并無直接關系,其關聯(lián)源于命名者的主觀賦予與闡釋;宋車若水《腳氣集》的命名,則是車氏“因病腳氣,作書自娛,故名曰《腳氣集》”[20]1047。這一現(xiàn)象表明,雖然早在東漢時期王融就給自己的作品整理后命名為《玉海集》[20]1271,但從漢代至魏晉六朝直至唐代,別集大多為后人在對前人作品進行整理后命名,故書名多直接以人名書,作者身前就自行整理作品并命名者為少數(shù)。宋代及以后,文人自行編撰文集的情況普遍,用書名追求新奇、標榜情操或表明情志的現(xiàn)象成為常態(tà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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