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沈 淦
北宋重和元年(1118年),已經(jīng)36歲、屢屢科場失意的綦(音qí)崇禮終于時來運轉(zhuǎn),考中了進士。這天清晨,他租了一匹馬,騎著出去辦事,經(jīng)過一條街巷的拐彎處時,突然遇到一位賣藥翁。這老翁約莫五十歲開外,肩上挑著副裝飾華美的藥架擔子,架子上擱著數(shù)十只白色瓷罐,罐子里裝著烹制好的熟藥——顯然,他也要趕早賣個好價錢呢。綦崇禮急忙一拉韁繩,馬兒受驚后長嘶一聲,前蹄一蹶,正好撞上了藥架,老翁身子一歪,跌倒于地。
這分明是八九百年前的一場“車禍”嘛!
肇事者綦崇禮嚇壞了,急忙跳下馬來,扶起了老翁,連聲道歉。順便打眼一看:謝天謝地,老人家倒沒摔傷,只不過,架子上的瓷罐幾乎摔碎了一半,藥也潑撒了一地。綦崇禮連忙表態(tài):愿意加倍賠償 那個時候的物價并不貴,綦某的爸爸、爺爺又都是做過官的,這點小錢根本算不了什么。
哪知老翁剛剛站起身,就一把揪住綦某的衣服,不依不饒地數(shù)落開了:“你小子長不長眼睛?你小子會不會騎馬?我雖然不知道你姓甚名誰,卻看著面熟,你曾經(jīng)是太學生是不是?你如今快要做官了是不是?”嘿,倒真不錯,綦某17歲時就來到汴京,進入朝廷設(shè)立的最高學府 太學學習,京城里看他眼熟的人多著呢。老翁接著又說:“你小子既然在京城混了這么多年,難道沒有看見宰相出入么?跟從者、唱呼者,數(shù)十上百,前面還有大批士卒、警衛(wèi),或舉牌撐旗,或持戈荷矛,呵斥開道。于是,街邊坐著的人立即起立,恭恭敬敬地施禮致意,前面的行人則趕快離開、避讓。你難道沒有見過大尹出巡么?武士們、獄卒們,前呼后擁,首尾相銜。我們這些平民百姓,只要不是既聾又瞎,則聽到這些聲音、看到這個陣勢,無不趕快奔逃躲避,哪有沖撞的可能?可是你小子倒好,獨自一個,騎著匹劣馬,孤零零、靜悄悄地過來了,叫我老漢如何避讓?”
綦某不傻,很快就看出來了:這老翁是個憤世嫉俗之人,他并不在乎瓷罐、藥材這點物質(zhì)損失,只不過借題發(fā)揮,吐一吐胸中的激憤之氣罷了;只不過,他顯然讀書不少,語言也不失詼諧。八九百年前的汴京,可是擁有百萬人口、世界第一的大都市喲,于是轉(zhuǎn)眼之間,“車禍”現(xiàn)場,看熱鬧的人們就幾乎擠成了一堵墻:嘿,今天這位尷尬的官人,撞上這個難纏的老漢,面子可丟大了!不過,人們未必了解綦崇禮的身世:他是山東高密人,出身于書香門第,據(jù)說十歲時就能為鄉(xiāng)邑鄰人撰寫一般人不敢下筆的墓志銘了,可見他聰明絕頂、才氣過人。不僅如此,綦某還滑稽多智,語言風趣而又幽默,處于這一尷尬境地,他倒是鎮(zhèn)定得很:老翁數(shù)落時,他默默無言,不動聲色;等老翁數(shù)落完了,才慢條斯理地回答:“老人家,您責備得非常恰當,我的罪過確實太多了。只不過,我今天受這匹劣馬的牽累,也是無可奈何呀!我聽說人生的富貴與貧賤,既有時間的定數(shù),又有命運的定數(shù)。我何嘗不想當宰相?我何嘗不想當大尹!可是,我今天才剛剛步入官場,哪敢覬覦?焉能奢望?就拿您老人家來說吧,您難道沒有看見井子街上的那劉家藥店么?它有高大的門堂,它有宏偉的氣勢,僅僅街面的正屋就有七大間!我縱然騎術(shù)不精,我的坐騎縱然頑劣,可是,總不至于單人匹馬地撞入劉家,損壞其藥材、器皿吧?”劉家藥店是汴京城里最大的藥店,綦崇禮的潛臺詞誰都聽出來了:我固然沒能當上宰相與大尹,可是,您老人家呢?您也遠遠沒有您的同行那樣風光嘛!這番機智回答立即獲得圍觀者們一片掌聲,有人還一邊笑,一邊大聲喝彩。賣藥翁頓時泄了氣,便松開手,面有愧色地點點頭,說:“不錯不錯,你的話也有點道理。你快去快去,快去辦你的事情吧。”
于是,一場不大不小的“車禍”,就被綦崇禮巧妙地化解了——當然,綦某不會忘了掏錢,以賠償賣藥翁的損失。
順便說兩句:不久北宋滅亡,綦崇禮為南宋政權(quán)的鞏固與發(fā)展出了不少力;出任地方官時,也為老百姓辦了不少實事。后來,他因為得罪了權(quán)勢熏天的奸相秦檜,被迫辭職家居,病逝于浙江臺州,享年60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