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祥菊
從小到大,我一直固執(zhí)地認定:母親許給我的每樣愛,都是帶有缺口的。
年少時,母親以我“體弱”為由,讓我九歲才入校上學,并與小我兩歲的妹妹同讀一年級,據(jù)我所知,真實的原因是為了解決妹妹沒人帶的大問題。逢年過節(jié),家里的孩子每次添置新衣,母親總讓妹妹先去挑選,原因很簡單,妹妹的年紀小,選不到中意的衣物便要鬧情緒,“哭鼻子”,而我則是個永遠沒有態(tài)度的“悶葫蘆”,早就習慣了母親賜予我的“逆來順受”。高考那年,母親在對待我和妹妹兩人的志愿填報一事也持有不同態(tài)度,她固執(zhí)地讓我去報考本市的一所師范學校,說是省錢的同時還能安置工作,將來的吃穿嫁人都不愁,卻暗中讓妹妹去讀外省的一所重點大學,光學費一項每年便要整整高出我兩倍。
面對母親的“偏心”,我表面上雖不言語,心中卻對她充滿怨懟,并暗暗發(fā)誓:自己一定要加倍努力,將來做一個有出息的“人上人”,令所有人刮目相看。
帶著一種不服輸?shù)木髲妱艃?,我順利考入師范學校,畢業(yè)后如約返鄉(xiāng),做了一名小學教師。自從登上講臺的那天起,我便堅守著“學高為師,身正為范”的信念,在自己熟悉的三尺講臺上,完成著傳道、授業(yè)、解惑的使命。課上,我與幾十雙充滿好奇的眼睛真誠地交流互動,用智慧傳授知識;課下,我努力把自己降到孩子的高度,與孩子們結(jié)成“忘年交”。幾年工夫,我所執(zhí)教的班級成績突出,優(yōu)秀率和及格率均達到全校之首,得到家長和社會的高度認可和好評。我個人也由此獲得了豐厚的回報,執(zhí)教的語文課多次獲獎,撰寫的論文陸續(xù)在各大報刊上發(fā)表,自己還被評為市縣級優(yōu)秀教師。事業(yè)成功的同時,我也收獲了一份心儀的愛情,并于婚后將自己的小家安在幾十公里之外的縣城。
歲月催人老,如今的我邁進不惑的門檻,母親則變成一株腰身漸彎的廊下柳。為著一份不舍的牽念,我?guī)缀趺總€星期都要返鄉(xiāng)一次,洗涮之余,還要給母親多備一些吃用之物,順便給她放些零用錢。對此,母親總是欣然收下,并無太多的客氣,我也早就習以為常。
上周六,我照例驅(qū)車去看母親。老人很高興,用滿滿一桌家鄉(xiāng)菜款待了我。午后的陽光奇暖,我和母親躺在炕上嘮家常,聊著聊著,母親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從炕頭的夾壁墻內(nèi)取出一個神秘的包裹,說是特意送給我的。打開一看,里面居然是碼得齊整的兩捆現(xiàn)金。母親笑著告訴我,這些錢都是我平日里送給她的,幾年來她分文沒花,一直給我攢著呢。母親還說人老了,家里的開銷自然也就少了,這些錢她留著也沒用,索性一并轉(zhuǎn)還給我。
我不解地望向母親,嗔怒著推辭道:“娘,您怎么說出如此見外的話!這些錢本來就是孝敬您的,我絕對不能要!”母親見狀,柔聲向我說明原因:“菊啊,娘知你性格憨實,打小兒心善,不懂防人之術(shù),我當年刻意將你留在身邊的目的,是怕你在外面受了欺負也不懂聲張。細想這些年來,你明里暗里給我的零花錢真的不少,就連我的日常用藥也向來由你擔負著,娘心里實在過意不去。近兩年,娘的歲數(shù)大了,心里總感覺虧欠你的,這兩萬元錢就當作是我的一種補償吧,將來娘萬一有個三長兩短的,這些錢就等于是娘的一點兒念想……”我的眼角瞬間潮濕一片。為了不駁母親的好意,我違心地將錢收好,打算回城后幫她轉(zhuǎn)存銀行。
天黑之前,母親催我速速返城。車子開出村口的一剎那,我的淚終于滴落下來。感謝母親,是您用一份有缺口的愛,鼓勵我在獲得生活安逸的同時,一直鼓足勇氣倔強前行。
(編輯 ?高倩/圖 槿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