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慶邦
朱家運特別想出名,連睡覺時做夢,都云天霧地地做了不少關(guān)于出名的美夢。他很早就聽說過一句話,叫人過留名,雁過留聲。他對這句話的理解不是一帶而過,是停留的,終極性的。他理解,所謂過,不是過一下子,是過一輩子,是在人世上走一遭。人的過是這樣,雁的過也是如此。人在世間走一遭,要留一點名。雁在天空飛一遭呢,要留一點聲。否則的話,人和雁的一輩子等于白活。朱家運還聽說過一句話,叫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句話跟上句話唱的是反調(diào),告誡人們千萬不要出名,一出名就毀了。這句話不惜拿豬作比,說豬吃得肥壯了,就得被人宰掉,吃肉;人一出名呢,其遭遇和下場恐怕跟肥豬差不多。目前來說,朱家運對這第二句話不是很贊同。他想,這樣的話很可能是因出名而飽受磨難的人總結(jié)出來的,或是想出名沒出成、想吃葡萄沒吃到嘴里的人所說的酸話。這兩種情況跟朱家運的實際情況都不大符合。一是他尚未出名,還處在為出名而奮斗的過程中;二是他對成名的人還只有羨慕,沒有嫉妒,不會把人家與豬相提并論。拋開別人不講,單就朱家運對出名的渴望和強烈程度而言,豬不豬的也無所謂,只要豬肥了就能出名,他寧可當肥豬,不當瘦豬,先出名再說,后果可以暫時忽略不計。
人群如蟻群,想出名是很難的,是有先決條件的。想通過唱歌出名,得有好嗓子;想通過跳舞出名,得有長胳膊長腿好腰身;想通過打籃球打出名堂呢,起碼得是個高個子。朱家運不可能通過唱歌出名,他的嗓子緊得很,用擴張器似乎都打不開。他也不可能發(fā)揮肢體語言的優(yōu)勢,上舞臺跳舞跳出名來,因為他是五短身材,談不上有什么肢體語言的優(yōu)勢。打籃球更不用說了,他個子低,身高連一米六○都不到,肚子卻鼓得像個籃球一樣。然而,天生我材必有用,西方不明東方明,朱家運出名的途徑是什么呢?他選擇的是寫作,也就是寫小說,當作家。
朱家運為什么會選擇寫小說作為他出名的途徑呢?他覺得這個問題回答起來有點俗,因為不少因?qū)懽鞒雒淖髡叨颊f到過,他們的寫作才能最初是由某個小學(xué)或中學(xué)的老師發(fā)現(xiàn)的。朱家運的回答未能免俗,他不能不承認,他的寫作才能也是一位中學(xué)語文老師發(fā)現(xiàn)的。他寫過一篇作文,老師認為寫得不錯。老師不但在課堂上為全班同學(xué)讀了他的作文,還評價說,朱家運同學(xué)如果照這樣子寫下去,說不定將來能成為一個作家。哇,作家!老師的說法引起同學(xué)們一陣驚呼。就這樣,老師的評價和說法像是給朱家運啟了蒙,指出了努力方向,又像是把朱家運給惹了,從那以后,他就把自己和作家聯(lián)系起來,做起了作家夢。說實在話,在此之前,他并不知道作家是干什么吃的,做的是加法,還是減法。聽了老師的話之后,他查了一下字典,才從概念上明白了,原來作家是長期以文學(xué)創(chuàng)作為業(yè),并做出一定成就的人。他在心里對自己說,好好念書吧,肚子里的書裝得多一些,將來爭取當個作家。
不能說朱家運不聰明,但他的學(xué)習(xí)成績并不好。他只讀到初中畢業(yè),連高中都沒考上,就隨著進城的潮流,到城里討生活了。他先是在城里跑來跑去從垃圾筒里撿廢品,后來固定一個地點收廢品。朱家運聽有人把廢品說成破爛,把收購廢品的人說成破爛王,很不以為然。廢品就是廢品,干嗎說成破爛呢?只聽說過廢品可以變廢為寶,沒聽說過變破爛為寶。村里有人說他在城里收廢品,他可以接受,如果把他說成在城里收破爛,他就會覺得對他的生意有些貶低。收廢品是坐收,居民把廢品送到他的收購點,他用電子秤約了斤兩,從隨身帶的腰包里給人家付錢就是了。有的居民叫他老板,給他的感覺很是不錯。一聽有人叫他老板,他不由得就把腰板挺得板板的,心里說,好玩兒,一不小心,他也成了老板。比起農(nóng)村人,城里人擁有的東西多,產(chǎn)生的廢品也多。朱家運除了不收廚余廢品和廁余廢品,別的廢品他幾乎都收。他收的廢品有舊衣服、舊報紙、舊雜志,還有舊書。有的雜志并不舊,比如五月份出的新雜志,當月就被人賣掉了。在無事閑坐的時候,他會把新雜志翻一翻,看看其中的小說。看小說的時候,他難免會想起當年語文老師對他的夸獎,看時幾乎有了挑剔的目光。在他看來,那些小說不過那么回事兒,小說里所說的那些事兒,他也聽說過,要是讓他寫的話,說不定他也能寫出來。別看是新雜志,一當成廢品賣就不值錢了。同樣一本雜志,在報刊亭里賣十塊錢一本,賣到他這里呢,只能賣兩毛錢。朱家運把一些雜志看完,并不是隨手扔到廢品堆里去,而是擺放在地面上。他想試一下,這些雜志有沒有人買。定價十塊錢一本的雜志,他只賣兩塊錢。不管什么東西,只要有人賣,就可能有人買。有人把雜志翻了翻,真的掏兩塊錢把雜志買走了。細微之處見生財之道,朱家運的精明就在這里,一倒手的工夫,廢品變商品,一本雜志他就賺了十倍的錢。
攢了一些錢之后,朱家運不再滿足于收購廢品。他在城市的郊區(qū)租了一塊地,辦起了一座工廠。朱家運的工廠不生產(chǎn)別的,只生產(chǎn)室內(nèi)門。那些門看似木門,其實是用鋸末、石膏、顆粒塑料等復(fù)合材料,通過高溫處理壓制成型,再趁熱貼上一層帶有好看木紋的塑料貼膜,一扇門就做成了。這樣的門成本很低,每扇門也就幾十塊錢??砂词袌鰞r走,每扇門可以賣幾百塊錢。在朱家運看來,這就叫發(fā)財有門,門門進寶。他滿面春風(fēng),得意壞了,很快買了小轎車、電腦、老板式寫字臺,還配備了女秘書。在收購廢品時,別人叫他老板,他還有些心虛,有些不好意思。現(xiàn)在他成了名副其實的老板,腰也板,腳也板,臉也板,誰開口不叫他朱老板,他反而覺得人家不夠意思。
接著,朱老板的名字又和家聯(lián)系起來,這個家還不是作家的家,是民營企業(yè)家的家。什么家都是家,不管干什么事情,后面一帶家就有些不得了,都不是憑空而來。科學(xué)家、思想家、藝術(shù)家,具體來說,還有歌唱家、舞蹈家、書法家等等,都是在某些方面取得一定成就并得到社會認可的人。朱家運對企業(yè)家這個稱謂比較認可,也比較看重,認為企業(yè)家比老板好聽。老板的叫法像是從舊社會沿襲過來的,帶有一點資本主義的味道。而企業(yè)家的稱謂比較現(xiàn)代,名頭也大一些。
什么家都不能白當,當了家就要承擔(dān)一定的社會責(zé)任,為公益事業(yè)做一些貢獻。市作家協(xié)會的秘書長張海藝到廠里找朱家運來了,就一項面向全市中學(xué)生征文大賽的合作事宜與朱家運進行商議。張海藝一上來并沒有提讓朱家運出資的事,只是說待征文結(jié)束評獎時可以請朱廠長當評委,召開頒獎會時請朱廠長當頒獎嘉賓,上臺為獲獎作者頒獎。
朱家運一聽就明白了,張秘書長登門找他是拉贊助,是讓他“出血”。他微笑著,說謝謝張秘書長的信任,我們廠是一個小廠,和市里其他大企業(yè)比起來,連個小拇指都算不上。不過,小拇指也是指頭不是,張秘書長需要我們做什么,您只管說。他以為張秘書長會獅子大張口,跟他要六十萬,他準備砍下一半,只給張秘書長三十萬。張秘書長說了獎金、評委費、證書制作費,還有開會租場地的費用,卻只提出了希望朱廠長能贊助二十萬元。二十萬,比廠里六個工人一年工資的總和還要多。朱家運裝作出血出得有些疼,答應(yīng)得不是很痛快。他眨眨眼皮,像是想了一下,又想了一下,說,那就這樣吧。既然尊敬的張秘書長說出來了,我不能讓秘書長的話掉在地上??!
張海藝趕緊站起來握朱家運的手,說朱廠長,您太夠意思了,太重視我市的文化建設(shè)了,我代表全市的中學(xué)生,鄭重地向您表示感謝!
朱家運說,我這個人沒什么文化,跟一個大老粗差不多。我覺得你們在中學(xué)生中搞征文挺好的,寫作就是要從青少年抓起。朱家運對張海藝的情況略知一二,知道張海藝是個作家,既寫詩,又寫報告文學(xué)。他在報紙和雜志上看見過張海藝發(fā)表的詩歌,也看見過張海藝所寫的報告文學(xué)。朱家運不愛看詩歌,覺得現(xiàn)在的詩歌比白開水還白氣,一點兒味道都沒有。朱家運認為張海藝寫的報告文學(xué)也一般化,報告大于文學(xué),為人說好話而已。朱家運聽人說過,張海藝之所以兩手抓,是用詩歌打名氣,用報告文學(xué)撈錢。張海藝只要為某個單位或某個企業(yè)家寫一篇報告文學(xué),都能掙個萬兒八千。朱家運預(yù)想,下一步,張海藝會不會提出為他寫報告文學(xué)呢?倘若張海藝提出這話,他該如何應(yīng)對呢?有些話他最好說在前頭,堵一堵張海藝為他寫報告文學(xué)的念頭。他說,張秘書長,您不知道,我年輕的時候也做過當作家的夢呢!他把當年中學(xué)語文老師對他的鼓勵說了一遍。
張海藝一聽像找到了同道一樣,認為這太好了!他建議朱廠長盡快把作家夢重新拾起來,使夢想成真。
行嗎?
當然行了,您只要寫就行。
那我寫什么好呢?
我勸您最好不要寫詩歌,詩歌界太混亂,渾水摸魚的人太多,競爭太激烈,想出名太難。我要是給您提建議的話呢,建議您最好寫長篇小說。您只要把長篇小說寫出來,出書的事您不用發(fā)愁,我?guī)湍?lián)系出版社,搞個書號,把您的書推出來。您知道,現(xiàn)在干什么事都講究規(guī)模效應(yīng)。與其他文學(xué)樣式比起來,長篇小說的規(guī)模效應(yīng)是明顯的。只要您的書出來了,加入作家協(xié)會就是順理成章的事。市里的作家協(xié)會就不用說了,讓誰入,不讓誰入,咱哥們兒說了算。中國作家協(xié)會我不敢說,他們的門檻比較高。省里的作家協(xié)會,我可以推薦您加入。省里作家協(xié)會的秘書長是我的酒友,他每次到咱們市里來,我都把他灌得一塌糊涂。等他下次再來市里,咱們一塊兒灌他如何?
可惜我不會喝酒。
不會喝沒關(guān)系,您給我們提供好酒就是了。
那沒問題。
張海藝走后,朱家運沒有馬上把贊助費打給張海藝。他要等一等,等張海藝發(fā)了征文啟事,真正把征文搞起來,并搞得差不多了,他再給張海藝打錢不遲。他打錢也不能打到張海藝的個人賬戶上,須打到作協(xié)的賬戶上,以利于他所贊助的錢能真正發(fā)揮作用。錢還沒打走,張海藝卻把朱家運的寫作之心和出名之心勾了起來。朱家運想過,人生在世,東奔西跑,南來北往,追求的不過就是兩樣?xùn)|西,一個是利,一個是名。有人得到了利,還沒有出名,叫有利無名。有人出了名,又得了利,叫名利雙收。就朱家運目前的情況看,他雖說得到了一定的利益,積累了一些財富,名是說不上的,屬于籍籍無名的一類。名和利相比,利是物質(zhì)性的,名是精神性的;利是實的,名是虛的。恰恰因為名是虛的,利比較容易得到,名卻不容易取得。好比肉是實的,風(fēng)是虛的,人們輕易就可以抓到一塊肉,卻很難抓到一股風(fēng)。人心比天高,也許越是人們不易得到的虛的東西,對人的誘惑就越大,人們越愿意追求。朱家運聽從了張海藝的建議,在抓好生產(chǎn)和產(chǎn)品營銷之余,果然寫起長篇小說來。他不寫則已,一寫就寫得興致勃勃,每天都想寫,一天不寫像是缺了點什么。每天一大早起來,他不刷牙,不洗臉,所干的第一件事是坐下來寫一陣子小說。晚上睡覺前,他還要寫一會兒小說,才算完成了當天的所有任務(wù),才上床睡覺?;瞬坏桨肽甑臉I(yè)余時間,朱家運就把一部將近二十萬字的長篇小說寫完了。寫完后,他讓秘書打印出來,裝訂成一本書的模樣,馬上通讀了一遍。他一邊讀,一邊禁不住佩服自己,覺得自己太有才了,太厲害了!他自言自語地問過自己,這么棒的小說,是那個叫朱家運的家伙寫的嗎?以前沒聽說他寫過小說呀!回答是,沒錯,這部小說正是那位叫朱家運的企業(yè)家寫的。他保守估計,這部小說出版后,他的名氣一定會升起來,想按都按不住。到時候,他不必再跟張海藝提加入作家協(xié)會的事,自然而然就會進入作家的行列。他寫的小說,是在他們老家傳說甚廣的一個土匪頭子的故事。土匪頭子嘯聚起一幫土匪,不僅到處打家劫舍,燒殺搶掠,無惡不作,還特別貪戀女色。每打開一個村寨,土匪們不僅搶錢搶物搶糧,還掠走有姿色的女孩子供土匪頭子享用。據(jù)說土匪頭子按皇帝的標準為自己定了指標,不搶夠七十二個女孩子不罷休。官府為了除惡,派了一個訓(xùn)練有素的女刺客,潛入匪穴,伺機把土匪頭子干掉。在女刺客的想象里,土匪頭子應(yīng)該是魔頭怪臉、兇神惡煞一般,不料土匪頭子卻像一個溫文爾雅的白面書生。加之土匪頭子對女刺客的長相氣韻欣賞有加,特別厚愛,使女刺客不知不覺間忘記了自己的使命,與土匪頭子談起了詩文。直到有一天,官府讓內(nèi)線給女刺客遞話,催促她趕快動手,女刺客才記起自己所負的重任。最后時刻,當女刺客用土匪頭子的精致小手槍指向土匪頭子時,土匪頭子從容鎮(zhèn)定、面帶笑容地對女刺客說,我早就知道你是官府派來的刺客。只管開槍吧,我成全你!這樣一部小說,如果再改編成電影或電視劇的話,受眾會更多,覆蓋面會更廣,影響會更大。到那時候,不知會有多少報社和電視臺的記者采訪他呢!他的工廠做了那么多門,他想出名都沒門兒。而這一部長篇小說,就有可能使他名聲大震,聲名遠播。
朱家運的書稿通過張海藝推薦給省里的文藝出版社后,出版社的編輯在兩三個月后才對書稿提出審讀意見。編輯的意見通過張海藝轉(zhuǎn)達給朱家運之后,讓滿懷希望的朱家運頓時有些泄氣。編輯認為,小說的傳奇性太強,文學(xué)性不足。小說停留在民間傳奇的意義上,還沒有構(gòu)成小說意義上的故事。小說的語言不夠自然、樸實,虛張聲勢的形容詞太多。另外,書稿中有不少錯別字,表明作者寫作的基本功還不夠扎實。編輯的結(jié)論是,這樣的書稿離出版標準還有一定距離,尚不能出版。不過,張海藝從編輯那里討來的還有活話,說這部書是無害的,如果作者執(zhí)意出版,又有財力的話,可以選擇買一個書號,自費出版。
聽說讓他自費出書,朱家運不是很愿意。他說,那算了吧。
張海藝說,別呀,只要有國家的正規(guī)書號,自費出版也是出版,出版后就可以放進國家圖書館,在出版目錄上就可以檢索到,跟正式出版物沒什么區(qū)別。
自費出版,哎呀,這個事兒聽起來總讓人覺得有點別扭。
朱廠長您想多了,無所謂的,咱出書才是目的,書能出來就是勝利。有些情況您可能不了解,現(xiàn)在不少領(lǐng)導(dǎo)干部都是自費出書,出了書下面的人爭著買,出書的人賺的錢還更多呢。再說了,書上又不標明是自費不自費的,讀者才不關(guān)心這個呢。比如您這部書吧,自費的事,您不說,我不說,別的人誰會知道呢!據(jù)我所知,近一兩年來,我們市的作者沒有出過一部長篇。長篇是重頭戲,市里宣傳文化部門的領(lǐng)導(dǎo)一直很重視長篇小說的創(chuàng)作。您的長篇一出來,等于為全市的文學(xué)創(chuàng)作爭了光,添了彩,不知會引起多么大的轟動效應(yīng)呢!到那個時候,不知有多少媒體的記者追著您采訪呢!
自費的話,需要多少費用呢?
嘿,對于您這樣的大老板來說,多少費用都是九牛一毛。我向編輯打聽了一下,書號費、印刷費、編輯費等各種費用加起來,有三十萬就夠了。
朱家運沒養(yǎng)那么多“?!?,也沒有那么多“毛”,三十萬可不是“一毛”。他說,我想想再說吧。
張海藝似乎不容他多想,開導(dǎo)他說,朱廠長,我認為您目前所面臨的是一個新的機遇,機不可失,時不再來,就看您能不能及時把機遇抓住。咱這么說吧,兩年之后,市作協(xié)換屆,您若是有一部長篇小說在手,就有可能當上作家協(xié)會的副主席。這還不算,您的影響一擴大,等市里的人大和政協(xié)換屆的時候,您還有可能當上人大代表或政協(xié)委員。您想想看,那是什么成色!
當人大代表和政協(xié)委員,朱家運以前從來沒敢想過,張海藝的話說得他心里一動,像是為他提供了一個新的思路。是的,不管是代表,還是委員,他如果能當上一樣,都非同小可,等于提高了他的社會身份和政治地位,跟當了官差不多。商歷來都是匍匐于官的腳下,有了官位才更有利于經(jīng)商。不難設(shè)想,倘若他真的當了“官”,一名引來萬利生,他的生意將會更加興旺,發(fā)財?shù)拈T路將會更加寬廣。而這些名和利,必須以出書為前提。先出了書,有了作家的名,才有可能衍生后來的名和利。想到這些,朱家運心里幾乎已經(jīng)同意了自費出書。但他說了“想想再說”,不能把彎子轉(zhuǎn)得太陡,便說,我明白張秘書長在為我鋪路搭橋,處處為我著想,非常感謝您!
通過上次我們搞征文合作,我覺得朱廠長您為人特別實在,辦事特別痛快,也特別有文人情懷,可以長期交朋友。換了別的人,我才不給他們出這些主意呢!
明白。張秘書長為我這么辛苦,我應(yīng)該怎么感謝您呢?朱家運心里還有一個明白,人無利不起早,張海藝為他聯(lián)系出版社出書,按生意場上的規(guī)矩,他需要付給張海藝一定的中介費。說不定,張海藝所提出來的三十萬元出書費用中,就包括了中介費。朱家運隱約聽人說過,出一本書花不了那么多錢,有十幾萬元就夠了,花二十萬元的都很少。張海藝所說的三十萬元費用中,恐怕得有十萬元進入張海藝的腰包。
張海藝的表現(xiàn)十分慷慨,朱廠長,您這樣說就外氣了,為朋友幫忙,我一分錢的報酬都不會要!幫助市里的作者出書,這本來就是我的職責(zé)。
朱家運的長篇小說出版后,拿到新書的他的確有些高興,比廠里生產(chǎn)出第一扇新門還要高興許多。他把新書拿在手里前看后看,左看右看,老也看不夠。他在寫字臺上、枕頭邊、書架上等顯眼的地方,都放上了散發(fā)著墨香的新書,為的是讓自己一抬眼就能看到。他書架上所放的一些書,別的書都是書脊朝外,整本書只露一條窄窄的書脊。他的書放置在書架的最高層,是封面朝外,帶有一花獨放的展覽性質(zhì)。他最看重的是自己的署名,印在紅色封面上的朱家運三個黑字,讓他覺得有些熟悉,還有些陌生??粗粗拿址路鸹没闪怂纳碛?,確認般地立在書的封面上,正在對他微笑。還有他名字后面的那個著字,初見幾乎把他嚇著了。以前他覺得著字重若千鈞萬鈞,從不敢想有朝一日自己的名字會和著字聯(lián)系起來?,F(xiàn)如今呢,黑字紅紙,紅紙黑字,他的名字后面真的跟了一個著名的著字。這表明他也有了自己的著作,我的天哪,這可怎么得了!
書為朱家運所贏得的名聲構(gòu)成了一個系列。他在寫字臺上放有一摞自己的書,每當談購門生意的客戶來訪,他必不忘送人家一本書,簽名請人家指正。人家接到書,無不對他做出刮目相看的驚訝表情,說朱老板,您原來還是一位作家呀!朱家運表現(xiàn)得很謙虛,說寫得不好,業(yè)余時間寫著玩兒呢!人家問,出這么厚的一本書,得掙不少錢吧?他說,嘿,我不指望寫書掙錢,讀者愛讀,就是對我最高的獎賞。市里的晚報,不僅為他的長篇小說的出版發(fā)了消息,還發(fā)了書評,稱小說寫出了人性的豐富性,有積極的閱讀價值,是本市文學(xué)創(chuàng)作的又一重要收獲。朱家運順利地加入了市里的作家協(xié)會,成為市級作家協(xié)會的一員。在張海藝的運作下,朱家運還加入了省里的作家協(xié)會,并在市作協(xié)換屆時,當上了市里作家協(xié)會的副主席。副主席比較多,有七八頭十個。但副主席再多,也不會對副主席的名譽產(chǎn)生稀釋作用,他也是副主席其中的一個。有時市里作協(xié)召開作者會議,他還被安排坐到了主席臺上,座位前面的桌面上赫然擺放著有他名字的席卡。有作者叫他朱主席,要求與他合影。人家喊他主席,受寵若驚之余,他覺得很是受用。他當廠長時,沒人要求與他合影。他當上了副主席,才有人與他合影。看來當廠長不算有名,當副主席才算有名。與他合影的有男作者,也有年輕貌美的女作者。女作者挽住他的胳膊時,他美得有些繃不住嘴。為他們照相的人指出了他的美氣,說,朱主席好美呀!朱家運變得自信和幽默起來,說是呀,美是不能拒絕的,我不用再喊茄子了!
朱家運也有不甚滿足的地方。市里的人大和政協(xié)換屆的時候,他沒能當上人大代表,也沒能當上政協(xié)委員。還有,他申請加入中國作家協(xié)會,也未獲批準。張海藝勸朱家運不要泄氣,最好再寫一部長篇出來。張海藝說,寫小說如種莊稼,莊稼得一茬接著一茬種,不能只種一茬就不種了。張海藝還說,出書如開花,開完一朵還要再開一朵,只開一朵很難引起人們的注意。當上副主席后,朱家運多次請市里的作協(xié)主席王年吃飯,跟王年也熟悉了。王年是中國作協(xié)的會員,他對朱家運說,據(jù)他所知,中國作家協(xié)會的門檻是很高的,對入會資格的審查是很嚴格的。全國各地的寫作者申請入會,須先通過專家咨詢那一關(guān)。專家咨詢組的成員都是著名的作家、評論家和編輯家,他們的文學(xué)眼光都很厲害,對申請入會的作者相當挑剔。一般來說,從五個申請入會的人中才能挑出一個。有的作者報上去一撂書,都入不了專家的法眼。還有的作者申報了好幾次,黑頭發(fā)變成了白頭發(fā),急得幾乎撞頭,仍沒有獲得批準。王年主席的看法是,一個作家還是要靠作品說話,只要作品過得硬,作家協(xié)會不會把任何一位好作家拒之門外。王年也勸朱家運繼續(xù)寫小說,但他不主張朱家運非要寫長篇,把短篇寫好了,也能寫出名氣,也能得到文壇的承認。王年以他自己為例,說他以寫小小說為主,至今已發(fā)表了二百多篇小小說,小說集已出版了三部,獲得過兩次刊物的年度文學(xué)獎。他雖然沒寫過長篇小說,并不影響他在文學(xué)界產(chǎn)生影響。王年比較看重在文學(xué)雜志上發(fā)表作品,認為文學(xué)雜志構(gòu)成了文學(xué)的階梯和不同層級的平臺,只有通過階梯,一步一步向上攀登,才有希望登上比較高的平臺,擴大在讀者中的知名度,并創(chuàng)下自己的牌子。比如在北京的《人民文學(xué)》《十月》《當代》等,哪怕在這樣的文學(xué)雜志上只發(fā)表過一篇作品,也跟中了文學(xué)狀元差不多,可以一輩子都寫進作者簡介里。專家組里的那些作家、評論家,都是從大刊物里走出來的。他們除了對大刊物有感情,保持著對大刊物的閱讀習(xí)慣,還通過閱讀那些大刊,了解文學(xué)的發(fā)展情況,看看又出了哪些文學(xué)新人。有的新人雖然沒出過書,但只要在大刊上發(fā)表過一兩篇作品,專家看到也會眼睛一亮,說這個可以,有發(fā)展?jié)摿?,可以吸收入會?/p>
朱家運把王年喊王老師,他說王老師的話是對他的教誨和鼓勵,對王老師表示衷心感謝。像王老師這樣在市里有名望的人,倘若不是他寫了一部小說,當上了作協(xié)的副主席,是沒機會見到王老師的,請王老師吃飯也輪不到他。王老師的教誨,至少讓他明白兩個意思。一個意思是,人的名氣不能一勞永逸。風(fēng)經(jīng)常在大地上吹來吹去,人們才會記住風(fēng);云經(jīng)常在天空飄來飄去,人們才不會忘記云的存在。如果他從此不寫小說了,他的名氣等于風(fēng)也不吹了,云也不飄了,什么都沒有了。如果說寫作偶然使他登上了一條船,上船容易下船難,想下船不是那么容易。另一個意思,王老師希望他也寫小小說,寫了小小說在刊物上發(fā)。朱家運說好,他向王老師學(xué)習(xí),寫小小說試一試。他問王老師,等我寫出了小小說,您你先幫我看一看如何?
王老師沒有答應(yīng)幫他看小小說。王老師說,一般來說,我不看作者沒發(fā)表的作品,全市的作者那么多,我哪里看得過來!
朱家運聽得出來,王老師并沒有把門堵死,事情有“一般來說”,就可能有“二般來說”。他說,老師您也知道,我開了一個廠子,經(jīng)濟效益還可以,我不會讓老師白辛苦。
王老師搖手,咱不說這個。
朱家運寫完了一篇小小說,打印出來,登門請王老師幫他看。他知道王老師愛喝白酒,也愛喝綠茶,就給王老師送上兩瓶最好的酒和頂級的茶。
以后再來不要帶什么東西。
我請老師幫我掌掌眼,看看我是不是寫小說的料兒。要根本不是那塊料兒,我以后就不寫了。
不管干什么,都不可能一蹴而就。
一篇小小說也就三四千字,不長,朱家運想在王老師家里坐一會兒,等老師把稿子看完后,當時就聽聽老師的看法。可王老師沒有馬上就看的意思,他說你不要著急,把稿子留下,我抽時間看,等看完了咱們再聯(lián)系。
朱家運連說,不著急,不著急!
朱家運耐心等了兩個星期,王老師才給他打電話,談了對稿子的看法。王老師說,他的小說能夠自圓其說,構(gòu)成了一個完整的故事。小說的意思也不錯,表達的是一種善意。但小說還是有一些問題,離發(fā)表的標準還有一定距離。主要的問題,一是取材不太好,過于離奇。二是立意沒有自己獨特的發(fā)現(xiàn),缺乏新意。三是敘述語言太用力,太夸張,不準確,不自然。這三個問題都是寫小說的基本問題,希望朱家運在今后的寫作中加以注意。
那,這篇小說有沒有修改的基礎(chǔ)呢?
電話那頭,王老師停頓了一下才說,修改的基礎(chǔ)還是有的,但我建議你不要急著修改,放一放再說。你不妨另寫一篇試試。記著,一定要寫自己熟悉的生活,一定要找到自己。據(jù)我所知,你奮斗到今天這一步,也經(jīng)歷了不少艱難困苦,放著自己的生活體驗不寫,何必舍近求遠、隔靴撓癢呢!
太好了,王老師您說得太好了,我覺得聽了您的指點有茅塞頓開之感。我的創(chuàng)業(yè)經(jīng)歷是很豐富,恐怕寫一部長篇都寫不完。朱家運正要講一下他的經(jīng)歷,王老師說,咱們有機會再聊吧!
王老師,今天晚上我請您喝酒如何?
你又不喝酒,我一個人喝,有啥意思呢!
那我把張秘書長約上,讓他陪您喝,怎么樣?
那就更沒必要了。
按照王年老師的指點,朱家運以自己的人生經(jīng)歷為素材,又寫了一篇小小說。這次把稿子送給王老師指教時,他沒有給王老師送酒和茶葉,而是送上了一個信封,信封里裝了三千元現(xiàn)金。王老師一見信封,大約就明白了信封里裝的不是信,因為現(xiàn)在寫信的人已經(jīng)很少了,信的時代已經(jīng)過去了。他說,這不好!
朱家運說,王老師,我尊重所有的勞動。
你這句話說得好,上升到了哲理的高度。有你這句話,我相信你不會拖欠農(nóng)民工的工資。
那是肯定的。
這一次,王老師把朱家運的稿子看得比較快。朱家運頭天送上稿子,第二天王老師就給朱家運打來了電話,說對了嘛,這樣寫路子就對了嘛,這篇小說比上一篇好多了。只是結(jié)尾處還沒有提起來,再把結(jié)尾修改一下,往上提一下,這篇稿子就可以往外投了。王老師特別強調(diào)了小小說結(jié)尾的重要,說看一篇小小說寫得如何,主要從結(jié)尾上判斷。結(jié)尾好,作品就好;結(jié)尾不好,稿子就砸鍋。從某種意義上說,寫小小說就是寫結(jié)尾。小小說的尾巴甚至比老虎和豹子的尾巴還重要,老虎和豹子沒了尾巴,似乎仍可以存活,而小小說的尾巴不好,小小說就活不了。這些都是他的私密經(jīng)驗,以前他沒跟別人說過,是第一次跟朱家運說。對于稿子結(jié)尾的修改,王老師提出了具體的修改意見,幾乎等于為朱家運的小說設(shè)計了一個結(jié)尾。
朱家運只有叫好的份兒。他說太好了,太好了,按照王老師的指教,他馬上把結(jié)尾改一下。他還說,等他把結(jié)尾改好后,再請王老師過目。
王老師說,你改完我就不看了,你直接投給雜志社的編輯部,讓編輯看就行了。稿子能不能發(fā),由編輯說了算,直接投給編輯部,就省得繞彎子了。
朱家運把稿子改完后,先寄給了北京的一家雜志社。兩個月后沒接到采用通知,他改寄到省里的一家雜志社。又兩個月過去了,一點兒音信都沒有,他再次降格以求,寄給了省會城市的一家雜志社。他知道,這家雜志以發(fā)小小說為主,對這家雜志抱的希望大一些。然而,讓朱家運失望的是,他把稿子掛號寄給這家雜志社后,仍然如泥塊投水,杳無消息。偶爾,有男女文友結(jié)伴到朱家運的廠里蹭飯,聊天兒,談起投稿的事,每個文友似乎都有一肚子怨言。他們說,現(xiàn)在投稿難得很,稿子投到雜志社后,編輯可能連看都不看,就扔到廢紙堆里去了。原因是,現(xiàn)在識字的人太多了,有文化的人太多了,能謅兩句文的人太多了,加上有了互聯(lián)網(wǎng)平臺,人打個噴嚏,吐口唾沫,出個怪聲,都可以在網(wǎng)上發(fā)表。人們在自媒體上發(fā)了東西不夠,還想在大家公認的紙媒上發(fā)表,導(dǎo)致涌向各文學(xué)雜志的稿子太多太多。雖說寫稿子的人大量增加,而文學(xué)雜志并沒有增加,各家雜志社連名家和熟人的稿子都發(fā)不完,哪里還顧得上那么多陌生作者的稿子呢!朱家運對文友們的話深有同感,但他并沒有談自己的投稿經(jīng)歷,他說,看來作者有作者的難,雜志社有雜志社的難。對雜志社來說投稿的人少了是個難,投稿的人多了也是個難。
這年的春節(jié)前,按照慣例,市作協(xié)召集市里的重點作者開了一個茶話會,是團拜的意思,也是總結(jié)全市一年來創(chuàng)作情況的意思。朱家運作為作協(xié)的主席團成員之一,作協(xié)副主席之一,也參加了團拜會。那部長篇小說出版之后,一兩年過去了,朱家運再也沒有發(fā)表過一篇作品,這讓朱家運很有些不好意思。坐在會議室里,他心虛,眼虛,幾乎想到了濫竽充數(shù)那個成語。朱家運聽到一些風(fēng)言風(fēng)語,說他出書是花錢買的,當作協(xié)副主席也是用錢堆出來的,實際上并沒有什么創(chuàng)作才能。買個用塑料花扎成的作家的花環(huán)頭上戴,圖個虛名而已。這些傳言讓朱家運心里很不是滋味,名到底是個什么東西呢?人說名是虛的,給他造成的壓力怎么有些實呢!怎么壓得他有些喘不過氣呢?
王年主席也參加了團拜會,他看出了朱家運情緒不高,單獨跟朱家運聊了幾句。他說,寫小小說,一不要盯,二不要等,你不能盯著寫完了的小說,等發(fā)出來再寫下一篇。寫小小說要有一定的數(shù)量,要一篇接著一篇寫。往外投小小說呢,要像農(nóng)民往地里撒芝麻一樣往外撒。你撒得芝麻多了,總會有一些芝麻會發(fā)芽兒,會開花兒,會結(jié)果兒。王主席以他自己為例,說他僅去年一年,就在全國各地的報刊雜志發(fā)表了二十二篇小小說,月月都不落空。
朱家運承認,王老師太厲害了,簡直就是當代的小小說大師。
大師不敢當,勤勞還做得到。
時間能銷蝕生鐵,也能消耗作家的名氣。眼看朱家運作家的名義行將不保,情急之中,他起了一個大膽的主意,試試能不能跟王年老師借一篇小小說,以自己的名義發(fā)表。王老師發(fā)表了那么多小小說,多一篇少一篇應(yīng)該無所謂吧。按照王老師把小小說比作芝麻的說法,他手里有那么多的芝麻,多一?;蛏僖涣#瑒e人誰會注意呢!朱家運聽文友說過,別看王老師發(fā)了那么多小小說,掙到的稿費并不多。稿費是按字數(shù)計酬,一篇小小說的稿費往高了說,也就是掙一千塊錢左右。一年發(fā)表二十多篇小小說,合計下來不過兩萬多塊錢的稿費。王老師家里的房子是貸款買的,月月都要還貸,手頭緊得很。如果王老師能借給他一篇小小說,他愿意以超過通常稿費十倍的價格,付給王老師一萬塊錢。他事先想到,他一提向王老師借一篇小小說,王老師也許不同意,但等他說明向王老師付一萬塊錢報酬呢,王老師有可能會考慮考慮。
事情與朱家運預(yù)想的一樣,當他打電話提出向王老師借一篇小小說時,王老師似乎想都沒想,一口就回絕了。王老師說,世上有借錢借糧的,沒聽說過有借小說的。我的每一篇小說都好像是我的親生孩子,我的孩子都姓王,一借給你等于將孩子送人,改成了姓朱,這算怎么回事!當朱家運說明借小說不是白借,借一篇付給王老師一萬塊錢報酬時,王老師的口氣就不那么堅決了,說你這個小朱呀,你搞的這叫什么名堂嘛,是不是曲線扶貧的意思呀!
對不起,請王老師多多諒解!您讓我當作家協(xié)會的副主席,我老是沒有新的作品發(fā)表,感覺有些名不副實,心里虛得很。您幫學(xué)生要幫到底嘛!
這樣的事情聞所未聞,要是傳出去,豈不成了文壇的一個笑談嘛!豈不成了別人寫小說的素材嘛!
王老師您放心,只要您不說,就不會有任何外人知道。我是得便宜的人,我更會把秘密保守得死死的。
還有一個問題,不知你想過沒有,就算我同意借給你一篇小說,但我不敢保證小說就一定能夠發(fā)表。寫小說難就難在它一直存在著不確定性,我對自己的創(chuàng)作也是有時有自信,有時不那么自信。
老師,您謙虛了,您的創(chuàng)作實力和水平在那兒放著,我相信一定沒問題。
朱家運說的是向王年借一篇小小說,實際上是買一篇小小說,進行的是一次交易。朱家運一手交錢,王年一手交貨,交易很快成功。朱家運拿到稿子一看,王年老師已經(jīng)把稿子的題目下面署上了他朱家運的名字。朱家運拿到稿子后,還沒回到家,坐在自己的小轎車里,就把稿子看完了。朱家運不能不承認,王老師的確是寫小小說的高手,作品的確寫得高人一籌。小小說雖說不長,卻一波三折,意味深長。
事實表明,王老師的擔(dān)心不無道理,朱家運把稿子從北投到南,從東投到西,不知投了多少家雜志,竟沒有一家雜志采用。好比朱家運花錢買了一個閨女,一個不錯的閨女,他急于把閨女嫁出去,給閨女找一個婆家,然而又然而,他試了一家又一家,閨女卻遲遲嫁不出去。他曾給一家雜志社的編輯部打過電話,問編輯看到他的稿子沒有?編輯說沒看到。他說他是寄的快遞,請編輯幫助查一下。編輯說,每天收到的稿子那么多,怎么查得過來。
一年過去,眼看又到了年底,市里的作家協(xié)會又該召開一年一度的茶話會了,朱家運為之救“名”的稿子仍未發(fā)出來。
由于和稿子的親生關(guān)系,王年一直惦記著那篇稿子的命運。得知那篇稿子遲遲未能發(fā)表,王年對朱家運說,這樣吧,你把稿子還給我吧,我自己投一下試試。
朱家運把稿子還給王年,王年把稿子換上自己的名字,投給一家雜志社,稿子很快就發(fā)了出來。
王年把一萬塊錢還給了朱家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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