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朝宗
2020年年中,當美國社會因為警察執(zhí)法過當引發(fā)廣泛的黑人民權(quán)抗議時,已經(jīng)因新冠疫情而停演的大都會歌劇院做了一個決定:將美國當代作曲家特倫斯·布蘭查德(Terence Blanchard)的歌劇《骨子里的烈火》(Fire Shut Up in My Bones)已排定的檔期提前,作為開幕演出揭幕大都會歌劇院2021-2022演出季。
這個決定現(xiàn)在證明確實是富有歷史價值的——《骨子里的烈火》果然成為紐約表演藝術(shù)機構(gòu)重開后最受矚目的一個演出。這個音樂是美國的、黑人的,但也是歌劇的;這個故事是當代的、切身的,而又是跨族裔可以共通的。在此之前,大都會歌劇院的舞臺上從沒演過黑人作曲家的作品,大概也從來沒有看見過街舞,歌詞里更沒出現(xiàn)過“Motherfucker!”。《骨子里的烈火》打破了這些禁忌,卻獲得觀眾的滿堂喝彩。
《骨子里的烈火》改編自《紐約時報》專欄作家查爾斯·布洛(Charles M. Blow)的回憶錄[改編者為女演員作家卡斯·萊蒙斯(Kasi Lemmons)],講述了查爾斯成長的故事。小查爾斯(戲里叫Char’es-Baby)在美國南部路易安那州一個貧窮的黑人社區(qū)里長大,他從小就和四個哥哥不一樣——不喜歡出去野,喜歡讀書[歌詞的用語是“特殊恩典”(particular sort of grace)],因此常被哥哥嘲笑。只有媽媽比莉(Billie)對他有很高的期望,相信他可以出人頭地。他們的父親常在外拈花惹草,最后終于被比莉趕了出去。比莉靠自己在屠宰場的工作撫養(yǎng)五個孩子,所以當她哥哥邀請他們住到他家時,比莉很是高興。沒想到有一天,小查爾斯的一個表哥切斯特(Chester)趁沒人在家時性侵他,困惑害怕的小查爾斯沒有跟任何人說這件事。青少年時期的查爾斯內(nèi)心充滿著無可言說的憤怒,即使參與教會活動并受洗也無法改變。好消息是他果然得到了大學獎學金,可以離開自己生長的地方。在大學里,他愛上一個女孩子格里塔(Greta)。愛情給了他勇氣,讓他終于說出受虐的往事,沒想到格里塔告訴他,她愛的是另一個男人,于是兩人分手。而就在此時,她接到母親的電話,說切斯特又回來了。怒火中燒的查爾斯決定回家面對切斯特。
傳統(tǒng)歌劇都是從神話、歷史、傳說、異鄉(xiāng)異地里找題材,與觀眾保持一點欣賞的距離,即使如巨匠威爾第,想讓《茶花女》穿上當代的衣服都不行。光從這一點來說,《骨子里的烈火》已經(jīng)是一次很大的突破。歌劇里涉及的種種問題,不管是種族、貧窮、性犯罪、何謂男子氣概等,都是美國當今社會最復雜且難解的?!豆亲永锏牧一稹钒旬敶膯栴},以當代的音樂語言呈現(xiàn)在一個美國最重要的表演舞臺上,其意義是不容小覷的。與白人想象的非裔社會不同,《骨子里的烈火》沒有把宗教當作一切問題的萬靈藥,而是誠實地面對非裔社會內(nèi)部的問題。
當代的素材自然要用當代的音樂語言表達。布蘭查德是美國知名的爵士樂手,六獲格萊美獎,也是大導演斯派克·李(Spike Lee)的御用作曲家,兩獲奧斯卡提名。《骨子里的烈火》的音樂結(jié)合了古典和爵士,還融入了藍調(diào)和福音等其他黑人音樂元素,且融合得十分流暢。他的爵士是當代的爵士,音程節(jié)奏的使用都更加變化多端,但還是可以聽出比較長段的旋律。他在樂隊里加入一個傳統(tǒng)的爵士三重奏(鋼琴、低音大提琴、打擊樂),用來伴奏類似宣敘調(diào)的段落,許多長段類似詠嘆調(diào)(arioso)的唱段,則由弦樂部為主伴奏,烘托抑揚起伏的情感。
這部戲需要超過20位獨唱歌手演繹,不過最重要的是四個人:飾演查爾斯的男中音威爾·利弗曼(Will Liverman),飾演小查爾斯的童聲男高音瓦爾特·羅素三世(Walter Russell III),唱媽媽比莉的女高音拉托尼亞·摩爾(Latonia Moore),和一人分飾三角的女高音安吉爾·布魯(Angel Blue)。
歌劇是從大學時代怒氣沖沖趕回家準備面對切斯特開始,以倒敘手法講起,在占演出時間一半的第一幕的童年期間,同時有兩個查爾斯,讓觀眾看到童年的經(jīng)歷在查爾斯身上留下的痕跡,男中音與童聲則構(gòu)成獨特的和聲效果。第二幕反映的是他青春期時的孤獨,所以在音樂上也幾乎是瓦爾特·羅素獨挑大梁,而我們從他的聲音中能聽到壓抑的傷害和憤怒蠢蠢欲動的危險。比莉的戲份主要是在第一幕,但她有多樣的情緒,一會兒是寵愛小查爾斯的慈母、一會兒是忙得沒耐性的單親媽媽、一會兒又是被丈夫欺騙的憤怒太太,拉托尼亞·摩爾把每種情感都表現(xiàn)得恰到好處。安吉爾·布魯?shù)娜齻€角色里只有一個是真實的,那就是查爾斯大學時的女朋友格里塔,其他兩個角色都只是查爾斯內(nèi)心陰影的反射,第一幕是“命運”,第二幕是“孤獨”。她把三個角色分別得很清楚。
整個舞臺制作相當簡潔,只有兩個空心的大正方塊,有時套在一起,有時并排,有時分開,以區(qū)隔舞臺空間。其他場景的變換,都以整面舞臺的投影來表現(xiàn),這樣可以做到轉(zhuǎn)換快速。只是在大都會偌大的舞臺上,有時顯得太空蕩蕩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