賀寶玉
(貴州民族大學 馬克思主義學院,貴州 貴陽 550025)
抗美援朝運動前,北京民眾心中普遍存在著濃厚的親美崇美恐美思想,缺乏民族自信心,國家觀念淡漠??姑涝\動開始后,北京市委掀起了愛國主義群眾性的宣傳教育活動,不僅消滅了親美的思想和恐美的心理,而且“普遍養(yǎng)成對美帝國主義的仇視、鄙視、蔑視的態(tài)度”,[1]民族自信心普遍增強,民眾的國家意識隨之確立。北京民眾思想觀念的轉變?yōu)樾律娜嗣窆埠蛧於藞詫嵉娜罕娀A和思想基礎。
抗美援朝運動時期普通民眾的心態(tài)及對普通民眾的宣傳教育,既往的研究視角側重于宣傳動員手段與方式的闡釋。①對于抗美援朝時期的中共宣傳動員方式,代表性的論述有侯松濤(《抗美援朝運動與民眾社會心態(tài)研究》,中共黨史研究,2005年第2期)、孫丹(《論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國內(nèi)宣傳工作》,當代中國史研究,2009年第4期)、李凌(《抗美援朝宣傳工作的主要形式》,人民論壇,2010年第5期)等已做了初步研究。本文選取極具代表性的北京市作為考察對象,通過對北京市委在抗美援朝運動時期愛國主義宣傳教育的內(nèi)容及其路徑分析,揭示民眾的思想轉變過程,不妥之處,請方家批評指正。
1950年6月,當中國政府領導全國人民為恢復內(nèi)戰(zhàn)后的創(chuàng)傷而努力工作時,朝鮮戰(zhàn)爭突然爆發(fā)了。其時,新解放區(qū)農(nóng)村土改和城市民主改革正在進行,國民黨留下的許多土匪、特務、反動分子沒有肅清,人民政權還沒有完全鞏固。北京市經(jīng)歷了幾次物價波動,商業(yè)不景氣,工業(yè)開工不足,工人隨時面臨著失業(yè)之憂,經(jīng)濟形勢很嚴峻。困難的經(jīng)濟現(xiàn)狀極大地牽制了北京民眾的思想,他們最關心的是生活、工作是否有保障,社會能否盡快安定下來步入正軌。這些因素決定了朝鮮戰(zhàn)爭爆發(fā)后,除一部分積極分子“對美帝侵朝非常激憤”,工人“咬破手指頭簽名”、“學生半夜起來鍛煉身體”要求到朝鮮參戰(zhàn)外,[2]104大多數(shù)北京民眾的態(tài)度并不積極。學生普遍埋頭讀書,很少關注時事;手工業(yè)工人自恃有一技之長,認為“反正我們這一行手藝,日子湊合著還過得去,誰來也差不離。”[3]1950年10月北京市總工會第一區(qū)辦事處在鞋業(yè)工人中作關于抗美援朝的報告,工人討論完報告后仍然說:“國家的事,咱說不清。”[3]實際上是不支持中國出兵朝鮮打仗。由于日本過去侵略中國時,少數(shù)朝鮮人曾被迫充當過日本軍隊的士兵,因此提起支援朝鮮,北京工人大都不理解,思想上一時轉不過彎來。三區(qū)手工業(yè)工人說:“朝鮮欺負的咱們還輕?還幫助他?”[4]當黨團員向群眾宣傳中國與朝鮮面臨的嚴重形勢時,“很多群眾感到突然,有些甚至不相信?!盵2]115北京民眾對于抗美援朝普遍的想法與心態(tài)是:“美帝打朝鮮與我們無關?!盵5]
民眾不支持、不關心抗美援朝,是由于他們內(nèi)心有親美思想。盡管歷史上美國也曾經(jīng)做過一些損害中國國家權利和利益的事,但相較于別的國家動輒以戰(zhàn)爭脅迫中國政府、殘殺中國人民而言,畢竟美國與中國并沒有直接兵戎相見,美國還以庚子賠款在中國創(chuàng)辦過一些教育、文化、醫(yī)療、救濟等福利事業(yè);尤其是抗日戰(zhàn)爭后期,中美兩國曾攜手并肩戰(zhàn)斗,共同打擊過日本侵略者;加之,國民黨政府以往的親美路線和宣傳,因此,北京民眾很難一下轉變觀念對美國產(chǎn)生反感。北京很多學生則認為,“美國是天堂,一切東西都好”“我們不如人家”“蘇聯(lián)也不成”。[2]115-116北京的部分職員崇拜美國的物質文明,科技發(fā)達。工人認為“美國機器好”[6]。第三區(qū)醫(yī)院工會向醫(yī)生作《進一步的認識美帝侵略的本質》的報告,說:“中國三十年來都努力革新,不成功的原因是美帝一直在破壞”,[7]但有部分醫(yī)生對美國醫(yī)療器械還是羨慕不已。一些教授、資本家、教徒和教會學校中親美思想非常濃厚,對中國政府進行的抗美援朝軍事行動大都口是心非。
此外,部分北京民眾不關心、不支持中國出兵朝鮮,也是由于他們害怕戰(zhàn)爭,更害怕自己參軍與美國人打仗。因為近代以來,戰(zhàn)爭與貧窮一直與中國人民相伴,戰(zhàn)爭帶來家破人亡、生離死別的災難和痛苦,讓每一個中國人都刻骨銘心,對于剛剛逝去的戰(zhàn)爭人們記憶猶新,有切膚之痛。當時美國又是世界上最強大的國家,并擁有原子彈,因此,民眾的恐美心理比較普遍。有的工人說:“原子彈一來就都完了”“美國??哲姀姡毡娟戃姲?,現(xiàn)在美國正準備重新武裝日本,那樣一來我們是否可以抵當?shù)眠^?”[3]“日本人不怕死,美國武器厲害,兩下一結合可不得了?!盵2]128對于中國出兵與美國人作戰(zhàn),工人顯得信心不足,認為解放軍沒法跟美國打,出兵也只能是打游擊。有部分民眾甚至說:“朝鮮一定會失敗,蔣介石快回來了?!盵8]教授、職員大都曾接受西方教育,思想西化嚴重,對于中國出兵朝鮮顧慮多,害怕中國卷入戰(zhàn)爭漩渦;工商業(yè)資本家態(tài)度也沉悶;學生總覺得對美國沒有像日本那樣恨,或者是“恨不起來”[9]??傊?,他們害怕戰(zhàn)爭,害怕美國的先進武器。因此,當動員學生、工人參加志愿軍時,除積極分子踴躍報名外,有不少人“左右為難”;尤其是工人因有家庭負擔,大部分都擔心被動員參軍,有的工人看到別人報名后自己在不好意思的情形下才報名,有的工人為了避免參軍,開會不敢去,夜校不愿上。[3]
很顯然,長期在小農(nóng)經(jīng)濟熏陶下生活的民眾缺乏政治上的感覺力與組織力,保留著狹隘的愛國主義和民族觀,尤其是生活在社會底層的絕大多數(shù)人,雖然經(jīng)歷了近代百年風云激蕩的苦難洗禮,其思想轉變并不大,仍舊顯得封閉、保守。他們對于北京市政府正在進行的抗美援朝宣傳動員,認識并不一致,思想深處仍然缺乏民族自信心。這對于矢志追求國家完全獨立和人民徹底解放而言的中國政府,是不可接受的。特別是當時中華人民共和國是一個剛剛成立的國家,在政治、經(jīng)濟、思想意識等各方面都面臨著一系列的重大任務急需完成,歸結到一點就是新政權必須獲得社會各界的支持和認可。那么,通過愛國主義宣傳教育運動破除并扭轉民眾親美恐美思想,樹立起民族自信思想,并把民眾的思想統(tǒng)一到新國家的意識形態(tài)下,塑造出新時代的北京民眾是題中應有之義。
宣傳是黨的生命,也是完成各項政治任務的重要保證。黨的早期領導人張聞天指出,黨的宣傳鼓動工作的任務,是“在思想意識上動員全民族與全國人民為革命在一定階段內(nèi)的徹底勝利而奮斗?!盵10]抗美援朝運動中,北京市委也從宣傳教育入手,精心選擇愛國主義宣傳教育的內(nèi)容與方式,讓民眾以自己的實際行動參與其中,通過愛國主義宣傳教育與民眾行動雙向互動來提升民眾的民族自信心,構筑民眾牢固、持久的愛國意識。
毛澤東曾言:“愛國主義的具體內(nèi)容,看在什么樣的歷史條件之下決定?!盵11]也就是說,歷史條件不同愛國主義的內(nèi)容也在變化。在中國國家安全受到嚴重威脅的情況下出兵援助朝鮮之時,愛國主義應是理解并支持中國政府出兵援助朝鮮。
在這種愛國主義思想指導之下,北京市委向民眾解釋:世界各國的事情應由各國人民自己來管,亞洲的事情應由亞洲人民自己來管,而不應由美國來管。美國插手亞洲事務,他的矛頭實際上是指向中國東北,如果美國在朝鮮戰(zhàn)場上取得勝利,把朝鮮打垮了,中國就面臨著美國直接的威脅。因此,美國侵朝與侵華是分不開的,美國侵略朝鮮的主要目的是為了侵略中國,而不是為了朝鮮本身。如果中國置之不理,美國就會得寸進尺,走日本侵略中國的老路,他甚至比日本更可怕。[12]中國救鄰就是救己,抗美援朝就是保家衛(wèi)國。在這種情形下,中國“決不能容忍外國的侵略,也不能聽任帝國主義者對自己的鄰人肆意侵略而置之不理”。[13]既然美國向中國進攻了,中國就應該進行反侵略,“這是完全必要的和完全正義的”。[14]
北京市委進而教育民眾說,即使美國不跨過鴨綠江,不對中國進行直接的侵略,中國東北工業(yè)區(qū)也時常在他的威脅之下,中國想要進行和平建設更加困難。面對美國咄咄逼人的侵略態(tài)勢,如果中國不出兵,讓“敵人壓至鴨綠江邊,國內(nèi)國際反動氣焰增高,則對各方面都不利,整個東北邊防軍將被吸引住,南滿電力被控制”[15]。況且,中國共產(chǎn)黨領導中國人民革命的各個階段中朝鮮人民都給過很大的幫助,作為一種報償心理而言,當朝鮮面臨危難時中國理應盡力地去幫助他們。
上述宣傳教育從國際、國內(nèi)、中朝關系三個方面展開,前后相互呼應,語義層層遞進,其邏輯意向很明確,即中國政府應該出兵支援朝鮮人民抗美戰(zhàn)爭,這不僅僅是道義上的責任,也是與中國全體人民的切身利益密切關聯(lián)的。
當志愿軍入朝參戰(zhàn)后,北京市委的宣傳教育則重點圍繞肅清民眾親美恐美思想、樹立仇美鄙美蔑美的思想。為此,北京市委一方面從美國對內(nèi)、對外政策來剖析美國的本質屬性,另一方面從歷史與現(xiàn)實角度指出中國人民仇美、鄙美的原因所在。
北京市委指出,從美國在國內(nèi)外所作所為看,鄙視美國是因為他具有反動的本質。對外,美國積極準備并鼓吹發(fā)動侵略戰(zhàn)爭,扶植反動派、獨裁者,到處干涉別國內(nèi)政,是和平及民主的敵人;而在美國國內(nèi),人民沒有真正的民主自由,他的藝術、宗教、精神是墮落的、腐朽的。從歷史與現(xiàn)實來看,仇美是因為美國一直具有侵略中國的野心且付諸行動。歷史上美國一貫侵略中國,從1844年逼迫清政府簽訂《望廈條約》開始,直到解放戰(zhàn)爭積極援助國民黨政府發(fā)動內(nèi)戰(zhàn),美國在中國的行為劣跡斑斑。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美國與其他國家一起在外交上軍事上共同壓迫和包圍中國,阻撓中國參加聯(lián)合國;不顧中國警告擴大侵略朝鮮,轟炸掃射東北同胞;美國還侵占中國臺灣省,在中國內(nèi)部進行各種破壞活動。最后,北京市委說,美國盡管參加了朝鮮戰(zhàn)爭,但他有嚴重弱點:戰(zhàn)線過長,運輸線太遠,戰(zhàn)斗力太弱,士氣不高。他要克服這些弱點,要有一個較長的時間,此外,美國的資源優(yōu)勢受到限制,同盟者并不強;原子武器也非美國獨有,而且不能決定戰(zhàn)爭勝負。[1]203-204這些因素說明美國外強中干,是紙老虎,并不可怕,可以戰(zhàn)勝他,應該蔑視他。
盡管北京市委對民眾進行了密集的鄙美仇美蔑美宣傳教育,但是,僅僅反對美國侵略朝鮮似乎很難激起民眾對美國的反感。有些民眾在會上或報上發(fā)表反美言論后,背后卻表示“過去受過美國的好處,現(xiàn)在這樣罵,良心上有些過不去”。[1]363特別是北京的農(nóng)民內(nèi)心中對“美國印象不具體”,印象最深刻的就是日本統(tǒng)治時期帶來的災難。北京市委對農(nóng)民群眾講了許多抗美援朝的必要性,有的群眾聽了后仍然沒有感覺,可是一提起日本來就紛紛訴苦。北京的中學生經(jīng)過愛國主義的鄙美仇美教育后,知道了美國侵略朝鮮及侵占中國的具體事實,可是他們?nèi)匀挥幸环N“理論上知道可恨,感情上不覺得什么恨”[16]的思想。
為了改變民眾這種“仇美不如仇日”“提起美國的侵略行為還不像提起日本帝國主義來那樣立刻怒火中燒”[17]的思想狀況,北京市委把土改中發(fā)動群眾斗爭地主的方式運用到抗美援朝的愛國主義群眾教育運動中來。開始,先以回憶的形式醞釀群眾的氛圍,讓民眾以自己親歷、親聞、親見的活生生的事實把過去在國民黨政府、日本統(tǒng)治下所受的苦難說出來;再做新舊社會的對比,啟發(fā)民眾感恩新社會,感謝黨和政府。然后,告訴民眾美國正在援助國民黨蔣介石政府準備讓其重返大陸、重新武裝日本準備侵略中國,美國已取代日本成為中國最主要的敵人。質言之,讓北京民眾通過回憶、訴說日本和國民黨政府過去統(tǒng)治北京時的種種暴行,“一直引到美帝國主義援助蔣匪和武裝日本的罪惡”[18]6。使民眾進一步認識到“只有擊敗美國及其仆從國家在朝鮮的侵略,才能保衛(wèi)祖國的安全,才能防止日本侵略的再起,才能解放臺灣,才能維護遠東和平”。[19]當北京的民眾認識到美國的行為就是日本過去侵略政策的“繼承”和“翻版”時,當民眾認識到美國侵占朝鮮后,又要進一步侵占中國東北,“與以前日本對華侵略歷史如出一轍”[20]時,對民眾的心理產(chǎn)生了強烈的震撼,仇美之情油然而生。
一個典型的例子是,1951年4月北京組織了12個??埔陨蠈W校的師生員工9000人,利用春假時間,到農(nóng)村和礦區(qū)進行抗美援朝的宣傳教育。當宣傳隊表演美國人把槍交給日本人后,工人、農(nóng)民一看就嚷起來:“美國把刀把子交給日本人想叫它再來糟蹋,咱可不能讓它再來!”“原來日本的后臺老板是美國,美國強盜比日本強盜還惡。”“天下帝國主義都吃人”。[21]由此可見,經(jīng)過類比這種宣傳教育后,民眾很快地對美國充滿了憎惡。
愛國主義教育唯有與民眾的行動結合起來,才有實際的內(nèi)容,才能顯示出應有的力量;也只有與普通民眾的實際生活相結合進行的教育,才能使教育的內(nèi)容深入民眾內(nèi)心。
抗美援朝運動剛開始,民眾主要參與游行示威、集會、簽名、投票等形式;同時也參與看電影、看幻燈、觀展覽、聽廣播、唱歌、讀報紙等活動。全市所有民眾一般都參與過其中一項或幾項。1950年11月上旬,北京民眾的抗美援朝運動由初期的參加各種活動轉向具體行動,在武器捐獻中,截至12月底已捐款達1271億元,可買戰(zhàn)斗機69架;北京民眾也給前線志愿軍最親切最熱烈的慰問,包括寫慰問信17萬余封,捐獻慰問品近65萬件、慰問金30余億、圖書雜志36萬冊[2]133;有的民眾參加各種戰(zhàn)地活動,以此來分擔志愿軍原來的工作,有些民眾直接參軍赴前線。
民眾不僅是被教育者、被動員者,他們也是宣傳教育的直接參加者,一些民眾中的積極分子參加了北京市組織的宣傳隊到工廠、農(nóng)村、學校、街道進行宣傳。在宣傳與被宣傳中,更加深入地破除了親美恐美意識,增強了愛國主義情感。比如抗美援朝運動前,北京的學生中親美恐美思想很嚴重,當他們到工廠參加工人的控訴后,覺得“拿自己和工人相比,簡直太卑怯渺小了”,紛紛表示要學習“工人階級的立場、決心,學習工人階級忘我的犧牲精神”。當他們到農(nóng)村宣傳教育時,看到土改不過一年,農(nóng)村中小孩、大人添新衣,煤油燈取代豆油燈,農(nóng)民計劃蓋新房的一片新氣象后,就主動幫助農(nóng)民掃地、挑水、挖河。他們感受到“祖國的命運與自己的前途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緊密地聯(lián)系在一起”。因此,在報名參加軍事干部學校時,許多學生紛紛表示要“堅決服從祖國的需要”“到祖國最需要的工作崗位上去”。[2]116
從北京工商業(yè)資本家背后心理變化也可以說明這一點。北京的工商業(yè)資本家一直憂慮自己的地位與未來,在抗美援朝運動愛國主義教育運動之初,大部分曾存在著“恐美、茍安、害怕戰(zhàn)爭”等心理。1950年12月,北京市委號召全市136個行業(yè)的工商業(yè)者舉行反對美國侵略朝鮮的示威游行,部分工商業(yè)者積極響應號召帶頭參加。這種帶有自覺性的政治行動受到黨和國家的肯定后,工商業(yè)者逐漸認識到抗美援朝與他們切身的經(jīng)濟利益密切相關,美國的侵略會給他們帶來“厄運”,他們“開始認識到了自己的力量”,“普遍感到受到了重視,當了主人”,由此“感到興奮”,并且“訂立保證鞏固經(jīng)濟戰(zhàn)線的五項愛國公約”[9]。
為了讓民眾樹立仇美鄙美思想,北京市委針對不同的群體,制定不同的宣傳方式。對于街道居民,由于他們身份復雜,宣傳時給他們講朝鮮戰(zhàn)爭的真人真事,不講長篇大道理,側重聯(lián)系他們生活中的體驗和他們住在街巷中發(fā)生過的事情,這樣不但容易引起他們的注意,而且可以和控訴有機地結合起來。[22]對于居住分散的農(nóng)村群眾和工人家屬,首先請他們看電影、話劇表演等以便集中起來激發(fā)起他們的情緒,然后再分別建立聯(lián)系深入家庭和個人進行訪問;必要時通過聯(lián)系群眾中的積極分子研究群眾的思想狀況來開展宣傳教育工作。
建國初期,工人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地位顯著,黨和政府高度重視工人群體對抗美援朝的態(tài)度,所以對工人的愛國主義宣傳教育方式也很有代表性。北京市委在各工廠、車間都設有宣傳隊、宣傳員、報告員,對工人及其家屬進行宣傳教育。各工廠經(jīng)過幾個月的抗美援朝愛國主義宣傳教育后自己也創(chuàng)造了不少新鮮的宣傳教育方式,但是最受廣大職工歡迎、作為經(jīng)常的方式逐步固定下來的,主要有以下幾種。
首先,開展訴苦運動。抗美援朝運動中工人的訴苦,更多的是“控訴”“控訴會”,它是展開群眾性自我教育的最有效方法,被置于十分重要的地位。1951年《工人日報》的社論指出:普及與深入抗美援朝時事教育的方式、方法是多種多樣的,其中最主要的是控訴,其他如報紙、廣播、戲劇、漫畫、標語、口號、快板、相聲等,都要圍繞著控訴并為控訴服務。[19]21這種方式對于提高廣大工人的覺悟非常有效。通過訴苦北京民眾對新中國、美國都有了新的正確認識,把對“美帝國主義的理性認識與自己的真情實感相結合,樹立起深刻的仇美思想?!盵6]99同時也增加了對新中國的認同感,破除了恐美思想,肅清了親美意識。北京市委在總結訴苦運動時也指出,“訴苦是民眾群眾進行自我教育的最好方式之一”,經(jīng)過訴苦,“一般職工中崇美思想均得到肅清,階級覺悟普遍地提高了”。[6]99
其次,讀報與廣播。讀報和廣播適應工人的工作特點,它可以在工作間隙開展,簡單方便,因此各工廠都有讀報小組、收聽小組。而且,報紙最大的好處就是“它每日都能干預運動,能夠成為運動的喉舌,能夠反映出當前的整個局勢,能夠使人民和人民的日刊發(fā)生不斷的、生動活潑的聯(lián)系”[23]。廣播可以隨時把朝鮮戰(zhàn)爭勝利的消息和當時的中心工作告訴給廣大工人,他們隨時都知道國內(nèi)外大事和當前工作的重點,它對工人政治水平的提高起了很大作用作用。
最后,制作圖表與黑板報。這兩種方式在愛國主義宣傳教育中靈活易辦,作用很大,得到了普遍的推廣。如北京東升祥布店資方與工人在門口及櫥窗內(nèi)制作了許多圖表,上面標志著生產(chǎn)、工作以及抗美援朝運動的成績等。[24]這些圖表醒目易懂,具有極強的教育意義。北京仁立工廠的黑板報有專人負責,每日更新,許多工人午飯后、下班后聚集在黑板報前了解抗美援朝的具體情況。
所有這些愛國主義宣傳教育方式提高了工人的政治情緒,堅定了工人抗美援朝必勝的信心,對工作的完成,政策的貫徹,都起到了有力的保證。
抗美援朝運動開始以后,國內(nèi)還進行著土改、鎮(zhèn)反、“三反”“五反”等一系列運動。幾乎與這些運動同時,中國政府還開始在經(jīng)濟領域和宗教、文化教育領域肅清美國在中國的勢力與影響。這些運動經(jīng)過宣傳機構的宣傳鼓動,各階層人士都受到了一次普遍的、撼動靈魂的愛國主義思想洗禮,普遍覺得“這是一生思想的大革命”[9]。經(jīng)過思想教育加上普遍的動員,民眾的愛國主義情懷最終會體現(xiàn)在他們的日常工作中,覺悟明顯提高,他們以各種形式來支持抗美援朝運動。
農(nóng)民們用精耕細作、增加副業(yè)生產(chǎn)、踴躍繳納公糧、做好優(yōu)撫工作來支援前線,他們提出,“保證早交公糧支援前線”“我們多流一點汗志愿軍少流一點血”。工商界積極改善經(jīng)營管理、加強勞資團結、集體繳稅、踴躍捐獻。文藝界努力創(chuàng)作、演出、展覽各種有關愛國主義教育的文藝作品,鼓舞民眾的勝利信心。婦女界大批地組織起來,積極參加生產(chǎn)和學習運動。宗教界展開了“三自”革新運動。醫(yī)務工作者到前線去醫(yī)治志愿軍的傷病。整個北京社會各界無不站在自己的崗位上,為著抗美援朝戰(zhàn)爭勝利貢獻著力量。[25]
北京市的一些學生過去對自己的國家缺乏信心,1950年10月起,他們連續(xù)參加了三個月的上街游行、到工廠農(nóng)村宣傳、創(chuàng)作文藝作品等方式的抗美援朝愛國主義運動后,他們主動檢討自己過去的思想,認為中國的國際地位已經(jīng)翻身了,中國真的站起來了,感到“作為一個中國人是光榮的、驕傲的”,認識到中國的偉大可愛,大大地提高了他們的民族自信心。[2]116
工人們有組織地展開了群眾性的修訂和檢查愛國公約,普遍地掀起勞動競賽運動;他們提出“工廠就是戰(zhàn)場,機器就是槍炮,多出一件產(chǎn)品就是增強一分殺敵力量,減少一件廢品就是消滅一個敵人?!盵20]不少工人說,“以前嘴說老美不行,但心里總有點害怕,這回才真明白了?!盵2]128在工會組織的回憶、訴苦大會上,工人、職員、職工家屬都表示出反美愛國決心。鐵路工人蔣存有等3人咬破指頭表示了反美的愛國決心;西直門車站工人瞿樹森過去有保守思想,學習不積極,經(jīng)過訴苦運動后,回家與老婆孩子抱頭痛哭,悔恨自己過去落后,很快轉變?yōu)楣ぷ鞣e極、學習早到的積極分子。職工家屬也認識到“美國是禍根,堅決表示像過去吃混合面的日子再也不能讓它來了?!盵2]1281951年3月,北京第四區(qū)業(yè)余學校的教師為了激發(fā)工人仇美鄙美的思想,他們把參觀抗美援朝展覽會所得知的數(shù)據(jù)編寫成職工思想教育的教材。在課堂上,工人反應很熱烈。地毯工人白世群伸著大拇指說:“自從教師們把文化課結合抗美援朝愛國教育后,大伙兒學什么都挺帶勁。這樣不但學了本事,長了見識,還推動了工作!”第四區(qū)清潔隊隊員孫長柱看了美國飛機在安東投彈的數(shù)目說道,“這是往咱們飯鍋里扔沙子,不讓咱過好日子。非抗美援朝不可!”眾生織布廠的工人高孚曾說:“這些數(shù)目字以前也在報上看見過,但看后就忘了?,F(xiàn)在這么一算,不但學會了算法,記住了數(shù)目字,而且還增加了自己對美帝國主義的仇恨心。”[26]4月份北京市委指出:“現(xiàn)在一般工人都清楚認識到抗美援朝就是為了保家衛(wèi)國,不消滅美帝,就不能過平安日子,并懂得決定戰(zhàn)爭勝負的,不是死的鐵,而是活的人?!?/p>
綜上所述,經(jīng)過抗美援朝愛國主義宣傳教育運動后,民眾眼界寬闊了,思想也轉變了,愛國主義情感增強了,民族自尊心、自信心得到空前提高。梁漱溟認為,中國共產(chǎn)黨是依靠抓住“人心”來實現(xiàn)自己的既定目標,它建立人民共和國是通過“改造文化”“給中國人心理上改換道路走”。[27]檢視整個抗美援朝運動期間由北京市委掀起的對民眾的宣傳教育,祛除了民眾崇美恐美的舊思想,樹立起仇美鄙美的愛國主義新思想,實際上就是給民眾“心理上改換道路”。
抗美援朝運動是建國后第一次群眾性愛國主義宣傳教育運動,這次運動“超過了過去任何反帝國主義運動,這是一個空前的、大規(guī)模的、全國性的、領導與群眾結合的運動”[28]。尤其是思想教育與民眾的日常生活相結合,使愛國主義教育有具體的生動的內(nèi)容,民眾接受了一次普遍的精神與身體的雙重洗禮,每一個個體通過參與抗美援朝愛國主義教育運動明顯感受到了現(xiàn)在與過去的不同,再也不是過去那種受剝削、被壓迫的孤立、自然狀態(tài),由此,往昔那種盲目崇拜、害怕美國的心理徹底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思想上逐漸產(chǎn)生較強的愛國主義情感,對新政權由衷地認同并擁護。特別是抗美援朝戰(zhàn)爭的勝利,民眾“從來沒有這樣地團結一致,從來沒有這樣地意氣風發(fā),從來沒有這樣高昂的民族自尊心和民族自豪感”[29],使中國近百年來民族情感的積聚最終促使民眾的“民族主義空前高漲,凝聚力、向心力特別強”[30],所有這些,又進一步凝聚了民眾人心,鞏固了黨的執(zhí)政基礎,成為鞏固新政權的有力保障。
一般而言,新政權都要將自己的意識形態(tài)政治化,即將自己的意識說成是社會的普遍意識,為的是“強化一致面,縮小不一致面,達到思想上行動上的最大一致”[31],以此達到穩(wěn)固政權的目的。馬克斯·韋伯曾言:“一切經(jīng)驗表明,沒有任何一種統(tǒng)治自愿地滿足于僅僅以物質的動機或者僅僅以情緒的動機,或者僅僅以價值合乎理性的動機,作為其繼續(xù)存在的機會。勿寧說,任何統(tǒng)治都企圖喚起并維持對它的‘合法性’的信仰?!盵32]抗美援朝初期在全國范圍掀起的愛國主義宣傳教育,其目的就是要喚起工人對新政權統(tǒng)治“合法性的信仰”。從這一點來看,抗美援朝初期的北京愛國主義宣傳教育運動是成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