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

天津博物館藏品近20萬件，圖書資料20萬冊，藏品囊括古代青銅器、璽印、貨幣、法書、繪畫、甲骨、敦煌遺書、陶瓷器、玉器、文房用具、竹木牙角器、郵票、地方民間工藝品，以及近現(xiàn)代歷史文獻等各個類別。中國古代銅鏡是天津博物館一項重要館藏，數量眾多、類型豐富、流傳有序。本文將以天津博物館藏中國古代銅鏡為例，對中國古代銅鏡的紋飾及所反映的各時期物質文化等進行窺探和解讀。

一、西周及春秋戰(zhàn)國時期

具考古實物資料和學界共識，中國古代銅鏡最早出現(xiàn)在新石器時代的齊家文化，經春秋戰(zhàn)國、兩漢、唐代的傳承發(fā)展，一直沿用至明清時期，其具有悠久的發(fā)展歷史。銅鏡多樣的造型、背面豐富多彩的紋飾等，隨著各個時期不斷繼承發(fā)展，體現(xiàn)了每個時代物質文化的鮮明特色。中國古代銅鏡上的紋飾種類繁多，各時期各具特色，總的講有動物、人物、植物、天象、地理、幾何紋等。

早期銅鏡多為素面，偶有紋飾，主要為以線條、點、圈組成簡單且不規(guī)范的幾何圖形，注重實用性。西周晚期出現(xiàn)動物紋飾，具有古樸的寫意性。春秋戰(zhàn)國時期是銅鏡大發(fā)展時期，主要承襲商及西周青銅器的紋飾內容，題材豐富，主要有幾何圖紋、動物紋、植物紋等，此外還有狩獵紋等少量人物圖像。

戰(zhàn)國 四山紋鏡（圖1）

此鏡直徑16.5厘米。鏡呈圓形，弦紐，方紐座，寬卷緣。紐座四角向外各伸出兩瓣花紋呈桃型，四角向外呈放射狀，接近鏡緣內側處各有一片花瓣，頂端連接長葉紋。4個山字均勻分布在鏡背，均向右旋，每一山字中間的一豎頂住鏡緣內側，其余兩豎較短，頂端各有向里轉折的尖角。山字左上側靠近鏡緣處各飾一片花瓣。地紋為細小的蟠螭紋與羽狀紋。此種鏡類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中期，流行到西漢早期。山字紋應是來源于商周青銅器上的勾連雷紋，同時結合銅鏡為圓形的特點進行了改變。山字紋鏡依據山字的數目分為三山紋鏡、四山紋鏡、五山紋鏡和六山紋鏡。

二、兩漢時期

西漢前期的銅鏡多保留了戰(zhàn)國銅鏡的特點，最突出的變化是紋飾采用雙線式或三線式的表現(xiàn)手法，開創(chuàng)了內圈帶多配置銘文的構圖方式。在漢武帝前后，銅鏡的紋飾發(fā)生了較大變化，銅鏡主題紋飾中圖案結構趨于簡化，紋飾組合方面對稱性加強，紋飾顯得簡潔明快。西漢中期用地紋襯托主紋的表現(xiàn)手法已經不再使用，地紋消失。西漢晚期尤其到王莽時期，銅鏡紋飾出現(xiàn)了新的變化，在現(xiàn)實感的基礎上進行了藝術夸張，出現(xiàn)了四神規(guī)矩鏡等。東漢中期以后，古代神話傳說中像伏羲、東王公、西王母等形象成為主題紋飾，反映了當時人們追求羽化登仙、長生不死的思想。同時銅鏡紋飾也出現(xiàn)了許多反映現(xiàn)實生活的題材。

漢 王氏作鏡（圖2）

此鏡直徑13.6厘米。鏡呈圓形，圓紐，紐座的四葉間有小葉紋，紐座外是一方框，方框至一道櫛齒紋間飾有八乳及“TLV”形博局紋分為四方八極，內部有青龍配羽人、白虎配獨角獸、朱雀配鳥及玄武配羽人。四神、禽獸周圍飾有勾卷式云氣紋。在一環(huán)鋸齒紋和緣之間飾有較為規(guī)則的連續(xù)云氣紋圈帶，好似行云流水。鏡背銘文為“王氏作鏡真大好，上有山（仙）人不知老，喝飲玉泉幾（饑）食棗，孚（浮）游天下，敖（遨）四海國保”。

漢 尚方五銖十二辰鏡（圖3）

此鏡直徑21厘米。鏡為圓形，鏡體呈銀色，素緣，變形四葉紋紐座，紐座外雙線方格內為十二乳釘紋間“子、丑、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十二辰銘文。方框外八枚乳釘和博局紋將內區(qū)分為四方八極，飾有青龍、白虎、朱雀、玄武等紋飾。主圖外是一道銘文“尚方作鏡真大工，上有山（仙）人不知老，喝飲玉泉（幾）饑食棗，孚（?。┯翁煜拢剑ㄥ郏┧暮?，壽如金石國之保兮?！焙鸵坏罊饼X紋，近緣處為兩道鋸齒紋夾一道雙線波折紋環(huán)帶，還飾有兩對五銖錢及飛獸紋飾。

東漢 吳向里栢氏鏡（圖4）

此鏡直徑14.1厘米。鏡呈圓形，圓紐高大，圓紐座，三角紋緣。內區(qū)飾浮雕四獸，外區(qū)飾兩周鋸齒紋夾一周復線波狀紋，銘文帶在內區(qū)的外圍一周，鏡銘為：“吳向里氏作鏡四夷服，多賀國家人民息，胡虜殄滅天下復，風雨時節(jié)五谷熟，長二親得天力，傳告后世樂無亟兮呆有”47字。鏡銘中的“吳”指吳縣?！跋蚶铩笔菂强h內或近郊的一個“里”。“”是做鏡工匠的姓氏。秦代，秦始皇開始置會稽郡，治所在吳縣。楚漢之際，分會稽郡北部之地為吳郡，吳縣成為吳郡的郡治。特別是東漢以后，經漢末、三國，到西晉時期，吳縣始終是江南地區(qū)銅鏡鑄造的一個中心。

三、魏晉南北朝時期

魏晉南北朝時期銅鏡主要沿襲漢代，發(fā)展較為遲緩，而且南北方發(fā)展很不平衡，除了在三國吳時有所發(fā)展以外，其他時期都少有創(chuàng)新，流行的鏡種也較少。此時佛教盛行，因而此時期銅鏡突出的變化就是佛像紋飾較為流行。除此之外，神獸鏡流行最廣。

三國吳太平元年 神人神獸紋鏡（圖5）

此鏡直徑14.4厘米。鏡呈圓形，圓紐大而扁平，圓紐座，內區(qū)一神二獸夾紐對置，神獸間各置一鳳鳥，兩獸間的紋飾模糊不清。神獸外環(huán)繞一周半圓方枚帶，半圓凸起上飾渦紋，方枚內各一字。外區(qū)銘文一周。內外區(qū)間有一周短直線紋，鏡邊緣飾小波浪紋。枚上銘

文：“天王日月，照四海，正明光”，外區(qū)銘文：“太平元

年，吾造作明鏡，百正銅，服耆老壽，作者長生，宜公卿樂□”。

四、隋唐時期

隋唐時期的銅鏡發(fā)展進入全盛時期，此時期銅鏡種類眾多、紋飾復雜、形制多變。隋代至唐代初年，銅鏡紋飾在繼承以往風格的基礎上，逐漸在銅鏡造型、紋飾布局等方面突破傳統(tǒng)，出現(xiàn)了像銅鏡紋飾中的瑞獸形象由靜態(tài)開始向動態(tài)發(fā)展，瑞獸葡萄鏡、瑞獸鸞鳥鏡代替了之前較為規(guī)范的瑞獸鏡等一系列變化。瑞獸葡萄鏡是唐鏡中典型的銅鏡類型，銅鏡紋飾將中國傳統(tǒng)的瑞獸紋與波斯、拜占庭的葡萄紋相結合，表現(xiàn)了唐代物質文化的兼收并蓄。以花鳥為主題紋飾的銅鏡也是唐代較多出現(xiàn)的鏡類。花鳥鏡按照紋飾布局，分為雀繞花枝鏡和對鳥鏡，雙鸞銜綬紋鏡在盛唐時最具特色。以神話傳說、民間故事、社會生活等為題材的神仙人物故事鏡代表了盛唐、中唐時期銅鏡的高超水平。藝術樣式、手法的多樣化，是唐代銅鏡最大的特點之一。唐代銅鏡紋飾較之兩漢以來拘謹呆板的紋飾風格，呈現(xiàn)出多樣化新風格。

唐 羽人葡萄紋鏡（圖6）

此鏡直徑11.3厘米。鏡為圓形，鏡體呈銀白色，伏獸紐，花葉紋緣。內區(qū)飾有纏繞的葡萄枝葉，四只瑞獸在枝蔓叢中攀援旋繞，四只小獸穿插于四大獸之間，相互嬉戲;外區(qū)有一羽人追逐瑞獸，瑞獸皆作同向奔跑狀，羽人身后有一匹飛奔的天馬，葡萄枝葉繁茂，雀蟬禽鳥環(huán)繞其中。紋飾繁復華美，鑄工精良，而且羽人生動形象，在唐代瑞獸葡萄紋銅鏡中極為罕見，全國也僅見幾面。1990年著名收藏家吳頌平遺贈一批文物由其子女吳雅安、吳敬德出面捐贈給國家。其中就有此面銅鏡。

瑞獸是一種圖騰崇拜，是人類早期歷史的一種文化現(xiàn)象。羽人，指身長羽毛或披羽毛外衣能夠飛翔的人，最早出現(xiàn)于《山海經》，稱為羽民。東漢王充稱“身生羽翼，變化飛行，失人之體，更受（愛）異形?！蔽鲿x張華稱“體生毛，臂變?yōu)橐?，行于云?！痹诘澜讨校朗勘环Q為羽士，而成仙被稱為羽化登升。羽人因為身有羽翼能飛，因而與不死同義。

唐 天馬蹄鏡（圖7）

此鏡直徑8.6厘米。鏡呈圓形，鏡紐為一只趴臥的天馬，兩肋長有雙翼，用天馬的一只前蹄作為鏡體，表現(xiàn)出螺旋狀的裝飾效果。左側有“天馬蹄”三字銘文。該鏡寓意天馬蹄踏四方。此鏡體現(xiàn)了唐代的尚馬之風，銅鏡中有馬匹形象的不多見，此種裝飾手法在唐代銅鏡中極為罕見。

唐 弈棋人物故事鏡（圖8）

此鏡直徑16.4厘米。鏡呈圓形，背面滿布紋飾，鏡紐環(huán)飾一圈祥云，紐的上方有兩只飛翔的仙鶴。鏡面右上部是老子青牛圖，為一寬袍舒袖的老者，手牽一牛。鏡面右部有一人用手掩耳，側臥溪流畔，作聽濤觀瀑狀。左部有一個山洞，一仙人正打坐修行，洞口有一手持華蓋的侍者，華蓋下方站立者頭戴冕旒，是帝王問道之景。鏡紐的正下方是主體紋飾，四人圍坐一棋枰，正侃侃而談，解棋論譜，為商山四皓弈棋。鏡面紋飾滿而不臃，人物形態(tài)各具特色。唐代棋風盛行，且此鏡畫面與當時繪畫風格類似，具有時代特色。

五、五代及其以后時期

五代及宋代時期的銅鏡鑄造呈現(xiàn)明顯的衰落趨勢，這與政權對峙、銅荒現(xiàn)象、其他手工業(yè)門類發(fā)展等因素不無關系。此時期銅鏡更注重實用性，鏡背紋飾少有新發(fā)展。五代及宋代的花鳥鏡較多，尤其對鳥鏡數量最多，以雙鳳紋鏡最具特色。出現(xiàn)于北宋中晚期的湖州鏡在背面標明鑄造銅鏡作坊的字號，不尚紋飾，注重實用，是宋代最具特點的鏡類。北宋后期出現(xiàn)新的鏡類雙魚鏡。而雙魚紋則是金代最具特色的紋飾。除此之外，金代還有歷史人物故事鏡、盤龍鏡以及瑞獸鏡等。可以說在衰落的銅鏡鑄造業(yè)中，金代銅鏡展現(xiàn)出多樣化風格。及至元明清時期，銅鏡鑄造業(yè)更為衰落，紋飾與制作工藝趨于粗陋。

宋 揚州政和元年龍紋鏡（圖9）

此鏡直徑33.5厘米。鏡呈圓形，鏡體碩大，半圓紐。內區(qū)飾盤曲的龍紋，外區(qū)有楷書銘文一周，銘文為：“揚州政和元年造匠人杭立，勾當人華惟，將仕郎司戶參軍兼司理頓逢原，文林郎知錄事參軍胡充國?！便懳恼f明了此鏡的鑄造年代、鑄造機構及鑄鏡人。

金 上京巡院雙鯉紋鏡（圖10）

此鏡直徑16.4厘米。鏡呈圓形，半圓紐，寬鏡緣，兩條頭尾相向的鯉魚圍繞鏡紐布局，翻滾的浪花作為地紋。鏡緣上刻有上京巡院押記。此鏡應為金代官鑄。雙魚紋為金代銅鏡的主要紋飾題材，表現(xiàn)出女真族早期漁獵生活中對水和魚的崇拜。上京巡院應是官署名。

元 梵文鏡（圖11）

此鏡直徑9.1厘米。鏡呈圓形，圓臺紐，環(huán)繞鏡紐形成兩區(qū)，鏡紐周圍及外圍布滿梵文。

明 番人進寶鏡（圖12）

此鏡直徑7.9厘米。鏡呈圓形，蝸牛紐，鏡背主體紋飾為番人進寶像。

清 湖州薛惠公長柄鏡（圖13）

此鏡直徑10.5、通高20.4厘米。鏡銀色，鏡呈圓形，無紐，鏡背面有“湖州薛惠公”章，下部有一紅木長柄，長柄尖部有一錦穗。

六、結語

文章結合選取的天津博物館館藏中國古代各時期銅鏡，簡要梳理了中國古代銅鏡的發(fā)展脈絡，對各時期銅鏡的紋飾及所反映的各時期物質文化等進行了窺探和解讀。

總體來說，中國古代銅鏡經歷了從注重實用性到追求裝飾美感，再回到注重實用性的過程，銅鏡背面的紋飾也經歷了由簡單到復雜，再由復雜到簡單的過程。而紋飾的發(fā)展過程中神秘色彩逐漸減弱，由神話式逐漸貼近現(xiàn)實生活，由呆板逐漸呈現(xiàn)生動的風格。銅鏡紋飾隨著時代的進程不斷繼承發(fā)展，同時反映了各個時代的鮮明特色。像漢代神獸和仙人紋飾的興起，一定程度上反映了當時道教的發(fā)展，以及社會對羽化成仙和常生不死神仙境界的追求。唐代銅鏡出現(xiàn)多樣化新風格，帶給人沉穩(wěn)豪邁的感覺，受到唐代社會開放包容的影響，銅鏡與其他物質文化一起展現(xiàn)了唐代更為成熟開放的風貌，同時，豐富的物質文化杰作展現(xiàn)出一個兼容并包、燦爛多彩的唐帝國全貌。因而，透過銅鏡的演變，能夠在一定程度上窺探中國古代各時期在思想、文化、社會等各方面的發(fā)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