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建增
大河村遺址位于鄭州市東北郊大河村西南約1公里的漫坡土崗上,1964年發(fā)現(xiàn),1972?2020年進行了27次考古發(fā)掘,揭開了大河村遺址神秘的面紗。目前的考古發(fā)掘和研究表明,大河村遺址距今6800?3500年,延續(xù)長達3300年,文化內涵包括仰韶文化、龍山文化、夏、商文化,是豫中地區(qū)一處重要的史前聚落遺址。
“大河村仰韶文化共分七期,包括了仰韶文化發(fā)展的全過程?!雹僖虼耍蠛哟暹z址出土的彩陶具有完整的傳承發(fā)展演變軌跡,從而為彩陶紋飾的研究提供了便利。大河村遺址共計出土仰韶文化時期彩陶片2458片,其中白衣彩陶1133片,淺黃衣彩陶33片,紅衣彩陶30片,彩釉陶38片,其余為無衣彩陶片②。彩陶的紋飾豐富多樣,主要有直線紋、圓點紋、弧邊三角紋、六角星紋、睫毛紋、∽紋、X紋、網(wǎng)紋、同心圓紋、太陽紋、月亮紋等紋飾。長期以來,學術界研究更多聚焦在神秘的由“圓點、曲線和弧邊三角紋”組成的復合紋、天象紋等紋飾方面,忽視了其他紋飾的研究。筆者選取大河村遺址第三期、第四期出土的“∽”紋彩陶罐,擬在分析器形、紋飾演變的基礎上,探究“∽”紋的源流和寓意。
一、相關器形
大河村遺址“∽”紋的出現(xiàn)較晚,在大河村仰韶文化第三期、第四期。另外載體單一,僅出現(xiàn)在彩陶罐上。根據(jù)已有的分期,將相關器形匯總,見圖1。
(一)第三期
1.F1:27,BⅠ式,泥質,器表涂紅衣。侈口,卷沿,尖唇,束頸,鼓腹,下腹內收,小平底。上腹部飾黑彩網(wǎng)紋、平行豎線紋、平行直線紋、“∽”紋、“X”紋、“人”紋??趶?1、底徑8、高23厘米。
2.W11,BⅠ式,泥質,器表抹光。侈口,卷沿,尖唇,束頸,鼓腹,下腹內收,小平底。上腹部飾黑彩網(wǎng)紋、平行豎線紋、平行直線紋、“X”紋、“人”紋、“∽”紋。口徑30、底徑15、高35厘米。
3.F19:5,BⅠ式,泥質,器表抹光。侈口,折沿,尖唇,束頸,鼓腹,下腹內收,小平底。上腹部飾黑彩網(wǎng)紋、平行豎線紋、平行直線紋、“X”紋、“人”紋、“∽”紋??趶?8.4、底徑10、高30.7厘米。
(二)第四期
1.H254:3,BⅠ式,泥質紅陶。侈口,折沿,尖唇,深鼓腹,下腹內收。上腹部飾黑彩網(wǎng)紋、平行豎線紋、平行直線紋、“∽”紋、“X”紋。中腹部飾對稱雞冠紋。底殘,口徑31、殘高34厘米。
2.W8:1,BⅡ式,泥質紅陶。直口微斂,折沿,小圓唇,上腹微弧,下腹內收,小平底。上腹部飾黑彩網(wǎng)紋、平行豎線紋、平行直線紋、“X”紋、“∽”紋??趶?4、底徑10.5、高24.4厘米。
3.T9④:58,BⅡ式,泥質紅陶。直口微斂,折沿,小圓唇,上腹微弧,下腹內收,小平底。上腹部飾黑彩網(wǎng)紋、平行豎線紋、平行直線紋、“∽”紋、“X”紋??趶?9.6、底徑9.3、高23.5厘米。
二、器形分析
大河村仰韶文化第三期中,F(xiàn)1:27、W11、F19:5都屬BⅠ式彩陶罐,器形均接近,斂口、卷沿、鼓腹且最大腹頸遠大于底徑,圖案亦有相似之處,共分三行,施于器物腹中部及以上。F1:27自上而下為網(wǎng)紋、豎線組與“∽”符號圖案。而W11、F19:5自上而下依次為網(wǎng)紋、豎線組與“X”“人”“S”符號圖案。F1坐落在第5層上,被第4層所壓;W11打破第5層,被第4層所壓;F19坐落在第3層,被第2層所壓。則根據(jù)地層的疊壓打破的層位關系以及陶器具有文化基因傳承的屬性,判斷F1:27和W11的年代早,F(xiàn)19:5的年代晚,無法判斷F1:27和W11誰更早。
大河村仰韶文化第四期中,H254:3屬BⅠ式彩陶罐,W8:1、T9④:58屬BⅡ式彩陶罐,三件器物器型均為折沿,直口微斂,紋飾自上而下均為網(wǎng)紋、豎線紋平行直線紋與“X”“S”紋符號圖案,它們皆打破第4層,被第3層所壓,無法判斷早晚關系。
由此,根據(jù)“∽”紋彩陶罐的分期圖和相對早晚關系,得知“∽”紋彩陶罐的器型演變規(guī)律:1.口沿:第三期以侈口卷沿為主,稍晚出現(xiàn)侈口折沿,并在第四期的BⅠ式中得到繼承;第四期皆為折沿,新出現(xiàn)BⅡ式,直口微斂;2.腹部:第三期BⅠ式鼓腹突出,顯胖;第四期BⅠ式、BⅡ式腹部微鼓,顯瘦。盡管“∽”紋彩陶罐的器形隨時間變化有所演變,但它們鮮明的共同特征是一脈相承的,即下腹內收,小平底。
三、紋飾分析
從紋飾組合看,不論大河村第三期,還是第四期,彩陶罐皆涂黑彩,紋飾集中分布在肩和上腹部。從上到下依次為:網(wǎng)紋,平行豎線紋,平行直線紋,“∽”紋(第三期為“X”紋、“人”紋、“∽”紋;第四期為“∽”紋、“X”紋)。其中,第三期的平行豎線紋飾四條,第四期減為三條;第三期的“∽”紋與“X”紋、“人”紋三者并存,而第四期“人”紋消失,轉為“∽”紋、“X”紋二者并存,紋飾的刪減某種程度上反映出彩陶的衰落。
從“∽”紋個體看,第三期BⅠ式彩陶罐的“∽”紋由圓點、圓弧構成。圓弧圍繞圓點近似中心對稱分布,圓點兩側圓弧的首尾線條細,中部線條粗,整體筆道圓潤流暢。第四期BⅠ式H254:3的“∽”紋中間圓點消失,由一條扭曲的弧線構成,上部有粘連,首尾線條較細,中部線條較粗。第四期BⅡ式W8:1的“∽”紋由圓點、圓弧構成,圓點兩側圓弧的首尾線條細,中部線條粗,下部有粘連。BⅡ式T9④:58的“∽”紋無中間圓點,由一條弧線構成,首尾線條較細,中部線條較粗,下部有粘連。整體看,第三期BⅠ式彩陶罐的“∽”紋更加規(guī)整,流暢圓潤,接近“∽”紋;而第四期BⅠ式、BⅡ式的“∽”紋都有粘連,筆道局促,較為粗糙,且弧線更加扭曲,已脫離“∽”紋的原始形態(tài)。“∽”紋早晚的發(fā)展演變,再次揭示出彩陶的衰落。另外,第三期BⅠ式彩陶罐的“∽”紋都有圓點,而第四期BⅡ式只有W8:1的“∽”紋有圓點,那么,依據(jù)紋飾由繁到簡演變的一般規(guī)律,似可推出W8:1的年代早于T9④:58。
由此可見,此類彩陶罐的圖案紋飾演變大致與器形同步進行,隨著鼓腹程度減小,最大腹頸上移,圖案和紋飾亦隨之上移,三行變?yōu)閮尚?,符號類圖案由圓潤舒展向局促拘謹甚至草率方向發(fā)展,顯示著彩陶的衰落。
四、相關探究
(一)“∽”紋源流
探究“∽”紋源流,對大河村仰韶文化第三期、第四期遺存定性是前提。關于大河村仰韶文化第三期、第四期的類型劃分問題,李昌韜認為它們同屬仰韶文化晚期,并分別命名為“秦王寨類型”“大河村類型”。③靳松安認為大河村仰韶文化第三期與第一、二期的文化內涵更接近,與第四期的差異明顯,故“應將以大河村三期為代表的遺存劃歸仰韶中期閻村類型的最晚階段,如此也就不宜再采用‘秦王寨類型’這一名稱。同時鑒于豫中地區(qū)仰韶晚期遺存以大河村第四期最有代表性,因此我們同意用大河村類型來指代該地區(qū)的仰韶晚期遺存?!雹芄P者從靳說。此外,根據(jù)靳松安對仰韶文化的分期,廟底溝期代表仰韶文化中期,是仰韶文化發(fā)展的鼎盛期,彩陶臻于鼎盛,閻村類型屬此期;西王村期代表仰韶文化晚期,彩陶逐漸減少以至消失,大河村類型屬此期。
“∽”形符號紋為大河村三期、四期彩陶罐標志性紋飾,依據(jù)層位學和類型學分析,其中三期的F1:27和W11的年代早,F(xiàn)19:5的年代晚,另外根據(jù)紋飾繁簡演變規(guī)律推測,極有可能的情況是F1:27又早于W11,所以三者早晚順序應該為F1:27、W11、F19:5。本文前處已經談到,第四期BⅡ式只有W8:1的“∽”紋有圓點,那么,依據(jù)紋飾由繁到簡演變的一般規(guī)律,似可推出W8:1的年代早于T9④:58?!扒赝跽幕牟侍請D案,以流行S形、X形、睫毛紋、穗形紋等紋飾為顯著特征,這些圖案的源頭均可追溯至廟底溝文化中。”“顯示了此類圖案在大河村遺址發(fā)展演變規(guī)律。其中F1:27為最早的形象,形似以圓點為旋心的“雙旋紋”,與大河村遺址二期斂口彩陶缽T11⑤A:83的“雙旋紋”相似,此類“雙旋紋”截取自廟底溝文化典型的“薔薇科圖案”的“雙旋”結構,是“勾連形”圖案的重要組成部分,”大河村三期遺存不管是前文認為的劃分為閻村類型也好,還是劃分歸類為秦王寨文化也好,從考古學文化譜系上看,廟底溝文化(閻村類型),還包括后崗一期文化同為秦王寨文化的源頭。⑤基于此,就大河村遺址來說,我們認為這些大河村三期、四期“∽”形符號紋源頭來自二期雙旋紋,早晚演變規(guī)律可能如下:Ⅲ式缽(采:56→)T11⑤A:83→F1:27→W11→W8:1→T9④:58→T1④:17。如圖2大河村仰韶文化第三期既然劃歸閻村類型,且是最晚階段,那么,閻村類型早、中段成為探索“∽”紋起源的重要階段。可是,不論是閻村類型早段,還是中段,乃至同期的其他代表性遺存皆未發(fā)現(xiàn)“∽”紋的蹤跡。依據(jù)目前的考古材料來看,在與大河村遺址三期時間相當?shù)那赝跽z址的第二期⑥以及王灣遺址二期⑦的彩陶都有“∽”紋,據(jù)此,筆者判斷“∽”紋最早誕生于大河村遺址仰韶文化第三期(意即本文的閻村類型晚段)。
接下來,“∽”紋的流向需著重考慮仰韶文化晚期的大司空村類型、大河村類型。大司空村類型主要分布在豫北、冀南和冀中西部地區(qū)。它的“∽”紋多反向,其載體除了罐,還有碗、缽,代表性器物見圖3。根據(jù)大司空村類型早期安陽大司空T301:01彩陶缽飾“∽”紋,可知,大河村“∽”紋直接影響到大司空村類型。大司空村類型在吸納“∽”紋后,加入創(chuàng)新,使“∽”紋發(fā)生變異,晚期呈反向,從而體現(xiàn)新的地域性特征。另外,大司空村類型的“∽”紋無中間圓點,與大河村第四期BⅠ式H254:3、BⅡ式W8:2的“∽”紋類似,筆者就此認為大河村“∽”紋對外傳播始于大河村第四期。同時也說明,仰韶晚期,豫中大河村類型對豫北大司空村類型產生一定的影響。嚴文明曾在《大司空類型彩陶之分析》一文中明確指出,“大司空類型的彩陶的器型和紋飾與秦王寨類型的彩陶十分相似,尤其是大司空類型彩陶分布區(qū)南面的安陽地區(qū)受到的影響更為強烈,而且愈是晚期愈發(fā)明顯,那就是以帶狀網(wǎng)格紋為代表的花紋的普遍化?!狈泊朔N種,再次表明仰韶文化晚期,豫中和豫北地區(qū)存在密切的文化互動。
大河村類型里,大河村第四期不在贅述,它由大河村第三期直接發(fā)展而來。重點是西山第五組,它屬于大河村類型晚段⑨。西山第五組陶器中有件彩陶壺H757:6?!凹t陶。上腹飾紅彩平行線、~形紋、弧形組合紋飾等,下有雞冠耳?!雹庖妶D4。由H757:6彩陶缽的“~”紋屬反向“∽”紋,推測西山第五組“~”紋的源頭或許是大司空村類型晚期。
(二)“∽”紋寓意
大河村遺址“∽”紋寓意的研究鮮見,就目前看到的,只有張朋川《中國彩陶圖譜》一書中的有關論述。張朋川認為大河村、秦王寨類型的“∽”紋寓意飛鳥?!翱鋸堷B在飛翔時張開的雙翅,變化出旋式的圖案。最初以鳥頭為中心,雙翅相反地旋轉,后來,雙翅拉長,更加折曲。再后來高度簡化,鳥頭消失,變成橫S紋,成為類似符號的紋樣,不再是具體的對鳥寫實的摹繪?!保▓D5)。
然而,根據(jù)前文對大河村“∽”紋的演變分析,筆者提出疑義:
第一,筆者的分析雖然同張朋川對飛鳥紋的演變推測近似,圓點逐漸消失。但是,一方面,大河村第四期“∽”紋的弧線更加扭曲,已脫離“∽”紋的原始形態(tài);另一方面,大河村“∽”紋對外傳播發(fā)生變異后,呈反“∽”狀。那么它依然可以象征飛鳥嗎?
第二,張朋川既然認為“∽”紋象征飛鳥張開雙翅,那么,圍繞圓點的線條從內向外應由粗變細,可圖1彩陶罐的“∽”紋、圖4的“∽”紋卻并未突顯,有悖常理。
關于“∽”紋寓意,不妨從索全星提出的“彩陶古易”概念中得到啟示,他在《華夏文明起源的考古學觀察》一書中對大河村遺址、大河村文化彩陶紋飾,甚至更早的裴李崗文化“∽”紋刻劃符號進行了梳理研究,認為大河村遺址出土的彩陶盆(圖6)、彩陶缽、彩陶壺(圖7)、“互”字紋彩陶片(圖8)上的圖案是“太極陰陽”圖案的表達形式,彩陶缽可以看作是繪飾有“太極陰陽”魚圖紋的彩陶盆的簡化形式,另外,陶壺中的圓點外周圓圈表達了“太極”最初混元一體的形態(tài),大河村文化的“易”即“太極”以彩陶的形式表現(xiàn)得豐富多樣,彩陶古易是“周易”的祖源,華文化、夏文華、商周文化是對“古易”文化演繹和發(fā)展,形成了古易→彩陶古易→周易譜系。所以,鑒于本文對彩陶罐“∽”紋演變來看,“∽”紋有可能是來源于圖6中④彩陶缽的紋飾演變而來,進而我們認為它是仰韶文化時期古易思想和太極陰陽的表達形式。
大河村遺址仰韶文化“∽”紋彩陶罐,器形由腹部微鼓趨向較瘦,紋飾由繁復轉向簡單草率?!啊住奔y誕生于大河村第三期,第四期逐漸衰落,但與此同時,同類型的鄭州青臺、點軍臺、秦王寨和洛陽王灣等遺址大量廣泛存在,并開始對外傳播,并影響到大司空村類型。后者的“∽”紋在晚期演變?yōu)榉聪颉啊住奔y,大河村類型晚段西山第五組反向“∽”紋或許就源自大司空村類型晚期。由此說明,仰韶文化晚期,豫中和豫北地區(qū)存在文化互動。關于“∽”紋的寓意,提出了疑義,未能進一步提出新見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