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曉俊
2011年中國嘉德平尾贊平收藏之古錢專場拍賣會曾以1150元人民幣拍出一枚直徑為3.86厘米的“慈母獻香背五男二女花錢”。第二年《大河報》刊發(fā)《中秋拜月厭勝錢》一文,其中有同一款錢幣的清晰拓圖(圖1)。文中將該錢年代定為宋代,還講述了有關中秋夜拜月及“男不拜月,女不祭灶”的有趣民間習俗。該花錢為圓形方穿,正反兩面鑄有精美的圖案,形象地描繪了古代女子香花拜月和七名孩童嬉戲的圖景,為研究提供了便利的基礎資料。①
實際上這款花錢并不稀見,眾多古今錢譜多有收錄。清王錫《泉貨匯考》、清李佐賢《古泉匯》,以及《中國花錢》《中國歷代壓勝錢收藏與鑒賞》《中國花錢圖典》《中國花錢與傳統(tǒng)文化》《民俗錢收藏與投資》《中國錢幣大辭典·壓勝錢編》等錢譜圖錄均收錄同款花錢,各譜所記大小、重量略有不同。
早期錢譜對此錢描述不詳,僅言飾以嬰戲圖或五童嬉戲?!吨袊ㄥX與傳統(tǒng)文化》一書中解釋較為詳盡,認為花錢正面為拜月祈子,背面為嬰戲。唯一缺憾的是,該書作者雖然見過與錢背嬰戲紋飾極近似的臺北故宮博物院宋鏡拓圖,卻與《古泉匯》中所述一樣,將“五男二女”嬰戲紋飾認為是五童嬉戲圖。大概是因為花錢磨損較大,造成了誤解。不過,該花錢的大致出世年代、文化涵義得到了很好的闡釋。直到劉春聲提供清晰的拓圖,才得以了解到錢背為“五男二女”七名孩童。作為一位花錢研究愛好者,筆者嘗試在前人的基礎之上,解讀此枚花錢圖飾所蘊含的諸多文化信息,以加深對該款花錢的認識。
一、錢面圖像解讀
現(xiàn)將正反錢面圖像分割成上下左右4個部分,共8個圖案模塊,同時比對古代同時期的文獻、繪畫和考古實物等資料,逐一釋讀和分析討論。
1.“拜月祈子”畫面
錢幣正面描摹的是一幅女子拜月的圖像。上方為卷云圓月圖案(圖2)。實際上,云和月的組合搭配常用作宋代器物的裝飾。杭州南宋太廟遺址區(qū)域就出土過標有“月”字款的南宋官窯云裹月瓷片標本②(圖3)。錢幣另一面孩童(圖4)玩的是一種叫“推棗磨”的游戲,用到了新鮮的棗子。雖然南北地區(qū)棗子成熟時間有先后,但一般都是農(nóng)歷七八月份成熟,民間有諺語曰:“七月十五棗紅圈,八月十五棗落桿?!贝送猓卧詠淼奈墨I詩詞多記載農(nóng)歷八月十五日中秋節(jié)的相關習俗,包括賞月、玩月、拜月、祭月的節(jié)俗。宋代孟元老《東京夢華錄》卷8《中秋》記載:“中秋夜,貴家結飾臺榭,民間爭占酒樓玩月。絲篁鼎沸,近內庭居民,夜深遙聞笙竽之聲,宛若云外。閭里兒童,連宵嬉戲。夜市駢闐,至于通曉?!雹墼谠鷳蚯?,關漢卿的雜劇《閨怨佳人拜月亭》以及施惠在此基礎上改編的南戲《王瑞蘭閨怨拜月亭》等作品也都寫到了女子拜月現(xiàn)象。④至今,各地留存諸多古代“拜月亭”“拜月壇”“望月樓”的遺跡。所以,此錢描繪的拜月即在中秋節(jié)。
花錢右方擺放著一張案幾(圖5),款式與日本相國寺藏宋代陸信忠《十六羅漢圖》之第四尊者《蘇頻陀尊者圖》⑤(縱115.2、橫50.4厘米,圖6)中右側所繪案幾類似,略長方形臺面,細瘦圓腿。為了增強穩(wěn)定性,左右兩側靠近臺面處各有一對固定案幾四腿的橫棖。上述《十六羅漢圖》之第二、三、十四尊者圖,和不少宋代傳世繪畫中均出現(xiàn)過此樣式結構的桌案。由于花錢尺寸大小、鑄造工藝、日常磨損等原因,錢幣案幾圖案的橫棖無法在錢面上清晰表現(xiàn)出左右各有一對的數(shù)量。從繪畫作品還可以推測幾案上擺放的模糊不清的物品可能是正在焚香的香具。現(xiàn)藏于北京故宮博物院的北宋徽宗趙佶《聽琴圖》⑥(縱147.5、橫51.3厘米,圖7)里案幾同樣是擺放香具,四邊各有一根橫棖。1973年山西省大同市金代閻德源道士墓也出土作為陪葬明器使用的杏木案幾⑦(圖8),方形幾面邊長7.5、通高15.7厘米。由此可見,宋金時期南北各地的案幾雖然都風格簡約,卻仍存有一定的差別,在某些方面也有別于后世的樣式。不過,總體說明當時佛儒道及民間老百姓會在特定場合和儀式中焚香。
圖9花草與圖5香幾供香搭配起來寓意“香花供養(yǎng)”(《中國花錢與傳統(tǒng)文化》)。以香和花供養(yǎng),原為佛教的一種禮敬儀式,表示對神佛的敬仰和尊重。北魏酈道元《水經(jīng)注》卷1《河水》:“佛泥洹后,天人以新白緤裹佛,以香花供養(yǎng),滿七日,盛以金棺,送出王宮,度一小水,水名醯蘭那,去王宮可三里許?!雹?020年11月7日~2021年3月7日,杭州博物館舉辦了為期4個月的“知白守黑—磁州窯白地黑花瓷器的演進”展覽,此展展出了一件現(xiàn)藏中國磁州窯博物館的金代白地“香花供養(yǎng)”行爐(口徑5、底徑8.6、高8厘米,圖10),該爐爐沿間隔書寫“香花供養(yǎng)”4字。此款式爐多用于禮佛焚香。1955年北京慶壽寺雙塔出土元代刺繡“香花供養(yǎng)”云龍紋包袱⑨(長62、寬60厘米,圖11,首都博物館藏)。以平紋絹為地,中心瓣窠內繡龍戲珠和祥云圖案。瓣窠外繡纏枝梅、野菊、牽牛等各種花卉。四角繡牡丹、蓮花、菊花、芍藥四季花,每朵花心內用片金各釘繡一字,現(xiàn)片金基本脫落,尚留釘線套可辨認,自右下順時針依次為“香”“花”“供”“養(yǎng)”4字。宋代道教題材類型的“香花供養(yǎng)”花錢⑩(圖12、圖13)則從一個側面印證了施供香花來表示虔誠敬意的文化心理需求。
錢幣正面的主角當屬錢穿左方一名身穿交領襦裙的女子(圖14),她正對著香幾彎腰行禮,姿態(tài)與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代佚名《雜?。ù蚧ü模﹫D》⑾(縱23.3、橫24厘米,圖15)左側作揖女角的行禮角度高度吻合,虔誠祈求祝福,并定格在兩腿并攏,雙手握拳,彎腰屈膝到直起身的行動過程中。她的發(fā)髻和服飾與河南省禹州市北宋末年白沙宋墓一號墓前室西壁壁畫中左側端坐女性形象⑿(圖16)相似。前文所提《中秋拜月厭勝錢》一文中還刊出過另一款錢幣拓圖⒀(圖17)。錢面香幾與圖5香幾十分類似,描繪的場景是室外的庭院。正如《新編醉翁談錄》卷4《京城風俗記》記載:“中秋,京師賞月之會,異于他郡。傾城人家子女,不以貧富,能自行至十二三,皆以成人之服服飾之,登樓或中庭焚香拜月。各有所朝:男則愿早步蟾宮,高攀仙桂,所以當時賦詞者,有‘時人莫訝登科早,只為常娥愛少年’之句;女則澹妝飾,則愿貌似常娥,員如皓月?!雹乙虼?,中秋滿月之夜,宋人會在可以看到月亮的樓閣或庭院焚香拜月以祈求祝福,而該錢幣表現(xiàn)的情景正好是在室外拜月的時空定格。
2.“五男二女”畫面
錢幣反面是7名嬉戲孩童??窗l(fā)型和衣著,應是5男2女。此類紋飾比較常見,如“五男二女”花錢⒂(圖18)、宋代傀儡戲銅鏡⒃(中國國家博物館藏,圖19)、宋代燕山五桂紋銅鏡⒄(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圖20)。中國自古以來就是一個極重子嗣的國家。兩宋時期,北宋開封和南宋臨安均有提及帖羅“五男二女”圖案于紙箋或禮品上以示祝福的育子禮俗。例如《東京夢華錄》卷5《育子》記載:“凡孕婦入月,于初一日父母家以銀盆,或或彩畫盆,盛粟稈一束,上以錦繡或生色帕覆蓋之,上插花朵及通草,帖羅五男二女花樣,用盤合裝,送饅頭,謂之‘分痛’。”⒅《夢粱錄》卷20《育子》同樣記載:“杭城人家育子,如孕婦入月,期將屆,外舅姑家以銀盆或彩盆,盛栗稈一束,上以錦或紙蓋之,上簇花朵、通草、貼套、五男二女意思,及眠羊臥鹿,并以彩畫鴨蛋一百二十枚、膳食、羊、生棗,栗果,及孩兒繡彩衣,送至婿家,名‘催生禮’?!雹走@表明“五男二女”生育觀不僅是古人祈求子嗣豐茂觀念的展示,還是對古人生育數(shù)量和生育習俗的反映。
花錢上方是一名獨自跪地玩耍帶三腳支撐玩具的男童(圖4)。如前文所言,此為在玩“推棗磨”。1976年河南省濟源縣勛掌村出土一件宋代三彩聽琴圖瓷枕(河南博物院藏),該枕枕面左下角圓形開光內繪制了一個專注杖頭傀儡的童子(圖21),身旁一角擺放有同一種玩具。(20)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代蘇漢臣《秋庭嬰戲圖》(縱197.5、橫108.7厘米,圖22)中則清晰地描繪了一男一女兩名幼童在庭院圓凳上玩撥鮮棗制作的平衡類戲具。(21)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傳為宋代蘇漢臣所作《嬰戲圖》(22)(縱22.4、橫24.7厘米,圖23)中同樣描繪了兩個正在戲耍“推棗磨”的孩童。從歷代的圖像作品來看,主角多為相對競賽的兩孩童。比賽規(guī)則可能有三種:第一種是比誰先跌落。在比賽時兩人輪流撥動棗磨,棗磨以棗核尖來支撐,因極易掉落,落者即為負。第二種是比所轉之圈數(shù)。第三種是比所轉之時間。如此,以旋轉鮮棗為樂的嬉戲游戲和錢幣正面中秋拜月的季節(jié)主題正好相呼應。
花錢右上方男童手握戲具(圖24)有兩種推測。其一是長柄旗幟?!豆湃獏R》描述該童子為“執(zhí)旗者”。宋代時常描繪執(zhí)旗嬉戲的童子形象。如美國紐約大都會博物館藏南宋八角嬰戲圖銀鍍金盤(23)(圖25),直徑15.9厘米。畫面左下角有一扛三角旗者,與圖24童子邁腿扛物的姿勢相似。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宋代佚名《荷亭嬰戲圖》(24)(縱23.9、橫26.1厘米,圖26)畫面右半部分正好是七名孩童在庭院中嬉戲,其中唯一一名頭戴黑色漆紗籠冠的男童便手執(zhí)三角旗幟。美國克里夫蘭藝術博物館藏宋代佚名《百子圖》(25)(縱28.8、橫31.3厘米,圖27)畫面左下和右上角分別有一孩童手持三角旗者。這幾處旗幟形制與圖24《嬰戲圖》里孩童身旁擺放的一桿三角旗形制相似。此外,《百子圖》左上角還有兩童子,頭戴攢尖頂?shù)拿弊樱碓诩t色竹馬(可能是竹扎骨架,裱糊紙絹)之中,如同騎馬,同時揮舞彩色的方格旗。該旗幟形制亦與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代佚名《冬景嬰戲圖》(26)(縱196.2、橫107.1厘米,圖28)中女童手持彩色的斜方格紋旗幟相似。旗幟在宋代軍事活動中扮演了關鍵的角色,宋人不僅用它鼓舞士氣、穩(wěn)定軍心,還會在軍隊中選拔壯勇者執(zhí)旗,作戰(zhàn)時麾眾當先。旗幟鮮明的色彩也使得它同時具備標表定位、傳遞信息、指揮作戰(zhàn)的功能。(27)宋金時期多戰(zhàn)事,所以執(zhí)旗戲耍不但可以滿足兒童模擬體驗行軍作戰(zhàn)的心理需求,還可以從小培養(yǎng)組織領導和指揮協(xié)調能力。
此外,長桿從比例來看,距離上更長,略有下凹的弧度。第二種推測是長線牽引的四角搖曳兩飄帶的風箏。在宋代,放風箏已成為兒童最喜歡的游藝活動之一。南宋詩人陸游在《觀村童戲溪上》《春日雜興》《山園雜詠》《村居書事》四首詩中均有寫到兒童玩紙鳶。《武林舊事》卷3《西湖游幸(都人游賞)》亦記載南宋都城臨安兒童放風箏時的熱鬧場景:“橋上少年郎,競縱紙鳶,以相勾引,相牽翦截,以線絕者為負,此雖小技,亦有專門?!保?8)如北京故宮博物院藏宋代佚名《百子嬉春圖》(29)(縱26.6、橫27.7厘米,圖29)左上角就包括兒童嬉笑玩耍放風箏的場景。河北省邯鄲市磁縣中國磁州窯博物館藏金代白地黑花童子放風箏紋八角形瓷枕(30)(圖30),長28.5、高11、上繪一穿肚兜童子,右手持線桄子,邊跑邊放風箏,其中風箏樣式與本圖類似,皆為瓦片風箏。臺北故宮博物院藏宋代李嵩《市擔嬰戲圖》、美國克利夫蘭藝術博物館藏宋代李嵩《貨郎圖》和美國紐約大都會藝術博物館藏傳為宋代李嵩所作《貨郎圖》均在貨擔上掛有瓦片風箏,且有搖曳的雙帶。圖20銅鏡左上方童子和圖30瓷枕描繪的放風箏孩童均手持風箏繞線的線桄子。圖24雖沒有顯而易見的線桄子,但孩童抬起左手,與前述肩扛三角旗的童子形象形成對比,更像是牽引風箏線來控制雙帶風箏。雖然宋人詩詞多提到清明時節(jié)引線放風箏,但是國內不少地方并不是在清明,而是在重陽時放,江西省南昌縣卻流行在中秋節(jié)放風箏,這可能是古代風俗的留存。
花錢下方三男童在玩一人牽引你拉、我推、他坐的低矮有靠背的四輪車(圖31)。圖20宋代銅鏡鏡背紋飾中只見一童子牽拉另一乘坐兩輪板車的童子,乘坐者端坐,從服飾和穿戴來看,貌似比牽拉者社會地位稍尊貴。早在北宋仁宗時期的官修兵書《武經(jīng)總要》就圖文并茂地記載了十余種四輪車。宋代張擇端《清明上河圖》(31)(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縱24.8、橫512.5厘米)以繪畫形式展現(xiàn)了北宋都城開封社會生活的方方面面,卻未見有四輪車的出現(xiàn)。日本大阪市立美術館收藏的宋代佚名作品《護法天王圖》(縱34、橫153.2厘米)的右下角有一孩童牽拉四輪靠背車(圖32),樣式接近花錢中的四輪車,同時一長者跪坐于車上。(32)到了明清兩代,四輪車不僅廣泛運用于各種日常運輸中,而低矮的四輪板車常用做老者或社會地位高者的代步工具,這在一些繪畫中有所體現(xiàn)。現(xiàn)藏于遼寧省博物館的明代仇英版《清明上河圖》(33)(縱30.5、橫987.5厘米)參照了張擇端《清明上河圖》的構圖形式,繪制了明代蘇州的市井生活和民俗風情。當中繪有一輛由人力牽引而行的四輪板車(圖33),乘車者花白長須似老者。明代張宏的《春社圖》扇頁(浙江省博物館藏,圖34)。一人牽拉簡易的四輪板車,一人在后推車上蜷縮的老者。落款時間為“己丑夏日”,根據(jù)張宏的生卒年信息,可判斷該扇面的創(chuàng)作時間為南明永歷三年己丑(1649)。綜上所述,花錢中的四輪車可能是兒童玩耍的童車,但卻是相對較早地保留人力牽引四輪車的實例之一。
花錢左方兩女童并肩站立(圖35),據(jù)《古泉匯》記述,右側個子稍矮的女童為播鼗者,即搖撥浪鼓。撥浪鼓在我國起源很早,學術界普遍認為是由古代樂器“鼗”演變而來。歷代禮樂中都有鼗,宋代也不例外。宋代李嵩《貨郎圖》(34)(縱25.5、橫70.4厘米,北京故宮博物院藏)中可以看到兩種類型的撥浪鼓(圖36):貨郎右手持鼓形如罐,鼓柄做成葫蘆把,雙耳類似皮條,持柄搖之,皮條抽打鼓面發(fā)聲;后方貨擔頂鳥籠右邊還有一種四層撥浪鼓,由四個由小漸大的小鼓,逐個疊摞在一起,相間轉向90度。每個鼓各有雙耳彈丸,鼓下為光滑適握的葫蘆狀手柄。一般而言,鼓面越大,發(fā)音越低沉,反之發(fā)音越高亢;這里四面小鼓由小漸大,大小不同,搖動時便會發(fā)出高低錯落的音響。(35)
因為磨損嚴重圖案不清,只能參考多種其它材料證據(jù),得出第二種合理解釋為持荷者。童子持荷的形象在宋代嬰戲主題的圖案里表現(xiàn)較多,1974年河南省焦作市博愛縣月山出土一枚宋代肉傀儡圖銅鏡(36)(圖37)、八角嬰戲銀盤、1981年四川省廣漢市和興聯(lián)合七社宋代窖藏出土一件宋代童子執(zhí)荷青玉墜(37)(圖38)、宋代瓷枕枕面右側上下兩圓形開光內似繪制了同一穿戴且分別表現(xiàn)左右手持扛荷葉的童子。其實,宋代流行兒童手持荷葉荷花效顰“摩羅”或“磨喝樂”的風俗,以祈子宜男。(38)《武林舊事》卷3《乞巧》記載:“七夕節(jié)物,多尚果食、茜雞。及泥孩兒號‘摩羅’,有極精巧,飾以金珠者,其直不貲。并以蠟印鳧雁水禽之類,浮之水上……小兒女多衣荷葉半臂,手持荷葉,效顰‘摩羅’。大抵皆中原舊俗也。”(39)七夕至中秋的夏末秋初時節(jié),不光是棗子成熟的時候,也是蓮荷生長的季節(jié),符合花錢所反映的場景。
二、思考認識
1.模數(shù)化和程式化的解讀路徑
對本文花錢多元素復雜圖飾的深度解讀,需要對圖案整體進行分割,并依照不同模塊,運用分析法、圖像法、類比法等方法一一釋讀,再結合其它史料文獻記載、古代遺物信息和考古發(fā)現(xiàn)材料等多維度的探究成果,將多個領域不同門類的圖物信息進行抽象化和數(shù)字化的模塊剝離,以找出相對符合實際的程式化的新排列組合,比如中秋拜月、香花供養(yǎng)、五男二女、童子蓮荷等,以得到時空、物物、人人、人物的關系組合,最后將多個組合聚合,得出中秋女子拜月祈子的總體認識,為綜合考證花錢的時代特征和文化內涵提供依據(jù),也為同類型圖案或器物組合的信息揭示提供參考。值得注意的是,因為圖物載體本身和單一材料信息的種種局限,應盡可能多地收集和整理不同門類的組合元素,以便無限接近并揭示圖物最初的設計制作理念。
2.空間化和藝術化的視覺設計
站在花錢正面女子的平行視角來看,女子與香幾幾乎在同一中軸線上,且兩側景物形成的斜線,與中軸線相連形成三角形構圖,此構圖近大遠小的焦點透視感,給人一定的延伸空間(圖39)。身處構圖對稱中心的女子也會更加襯托出畫面的拜月主題。錢背為疏密有致的滿構圖。如果以錢穿為斜對角線進行分割,左右各有兩名孩童,上下則通過戲具達到構圖的平衡(圖40)。整個畫面雖人物眾多,卻相互呼應,場景生動。因此,一面是中秋月夜女子焚香拜月,另一面是五男二女七名童子嬉戲,再加上花錢上時空靜止的畫面,營造出了亦動亦靜、虛實相生的意境,是宋代民俗生活和藝術化設計相融合的作品,達到了“形”與“神”的高度統(tǒng)一。
3.意象化和符號化的文化內涵
宋代興起的嬰戲母題藝術創(chuàng)作受到院體繪畫的影響,人物的形象、體態(tài)、服飾造型均與宋代現(xiàn)實生活相一致,從內容取材上大致可分為寫實生活和具有象征意義的作品兩大類。宋代市井文化的興盛帶動了城市人口的聚集,市民開始注重兒童教育,而手工業(yè)與商業(yè)的繁榮,也為兒童戲具的生產(chǎn)與流通提供了環(huán)境,出現(xiàn)了走街串巷的貨郎群體。所謂“意同象異,寓意于象”,該花錢的主題是祈子求嗣,孩童通過推棗磨、放風箏、拉小車等各種民俗和益智類游戲,不但拓展了思維,強健了體魄,還培養(yǎng)了團隊協(xié)作能力,也隱喻祈求優(yōu)嗣的目的。另一方面,五男二女在宋元時期不僅是生育數(shù)量的寄托,也是嬰戲題材男女童子組合的素材,還被賦予美滿家庭的一個標準,是研究我國的民俗學及民間藝術得重要材料。此外,花錢為宋代婦女求子祈生求嗣之物,具有宜男、祈子的民俗文化內涵。在宋代,表現(xiàn)兒童嬉戲、玩鬧生活場景的嬰戲圖已經(jīng)成為一種象征子嗣綿長的符號形式,這一符號通過工匠的刻畫,逐漸融入到宋人的生活和觀念之中,為我們保存了豐富的信息。
注釋:
①劉春聲《中秋拜月厭勝錢》,《大河報》2012年9月25日第B39版。
②鄧禾穎主編《南宋官窯》,浙江攝影出版社,2009,第150頁。
③[宋]孟元老著,周峰點?!稏|京夢華錄(外四種),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第56頁。
④王政《元代戲曲中的拜月古俗考》,《戲曲研究》2008年第1期。
⑤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第7卷《蘇頻陀尊者圖》,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第227~228頁。
⑥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第1卷《聽琴圖》,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第91~95頁。
⑦大同市博物館《大同金代閻德源墓發(fā)掘簡報》,《文物》1978年4期。
⑧[北魏]酈道元原注,陳橋驛注釋《水經(jīng)注》卷1《河水》,浙江古籍出版社,2001,第4頁。
⑨王武鈺主編《首都博物館館藏紡織品保護研究報告》,文物出版社,2009,第21~39頁。
⑩劉春聲主編《中國錢幣大辭典·壓勝錢編》,中華書局,2013,第588~589頁。
⑾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第39~40頁。
⑿宿白《白沙宋墓》(第2版),文物出版社,2002,第131頁。
⒀同②。
[⒁宋]金盈之撰,周曉薇點校《新編醉翁談錄》卷4《京城風俗記·八月》,遼寧教育出版社,1998,第16頁。
⒂李蘊玖《“五男二女”童戲錢考》,《收藏界》2008年8期。
⒃尹釗、鄭家鈺、金光《宋代銅鏡上演繹的社會風情》,《收藏快報》,2018年11月14日第8版。
⒄蔡玫芬主編《文藝紹興——南宋藝術與文化·器物卷》,臺北故宮博物院,2010,第235頁。
⒅[宋]孟元老著,周峰點?!稏|京夢華錄(外四種)》,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第34頁。
⒆[宋]吳自牧著,周峰點?!稏|京夢華錄(外四種)》,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第300~301頁。
⒇河南博物院編著《中原古代文明之光》,科學出版社,2011,第326頁。
(21)啟功主編《中國歷代繪畫精品:人物卷》,山東美術出版社,2003,第28頁。
(22)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第6卷《嬰戲圖》,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第147頁。
(23)伊寶,高策,史宏蕾《堆華剔彩——清代乾隆“百子嬰戲圖”剔紅捧盒的圖像考略》,《文物天地》2018年11期。
(24)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第186頁。
(25)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
(26)啟功主編《中國歷代繪畫精品:人物卷》,山東美術出版社,2003,第58頁。
(27)孔路路《宋代軍旗功能初探》,《赤峰學院學報(漢文哲學社會科學版)》2015年12期。
(28)[宋]周密著,周峰點?!稏|京夢華錄(外四種):武林舊事》卷3“西湖游幸(都人游賞)”條,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第352頁。
(29)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
(30)王文建主編《枕夢邯鄲:磁州窯精品賞析》,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第51頁。
(31)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周禮《中國古代三輪車和四輪車的類型及用途》,《廣西民族大學學報(自然科學版)》2013年第4期。
(32)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第74~85頁。
(33)[明]沈周、文征明、唐伯虎、仇英繪《明四家畫集:沈周、文征明、唐伯虎、仇英》,中國民族攝影藝術出版社,2003,第342~351頁。
(34)浙江大學中國古代書畫研究中心編《宋畫全集》,浙江大學出版社,2010,第114~121頁。
(35)王義芝、胡同慶《從樂器到玩具的演變——撥浪鼓漫談》,《尋根》2006年第5期。
(36)宋繼光主編,博愛縣文化體育廣播事業(yè)局編《博愛縣戲曲志》,中國戲曲志河南卷編委會,1988,第160頁;廖奔《宋元戲曲文物與民俗》,中國戲劇出版社,2016,第80頁。
(37)張躍輝主編,邱登成、朱亞蓉副主編《蜀風雒韻:廣漢文物藝術精粹》,巴蜀書社出版社,2013,第162頁。
(38)喻明?!端未膱?zhí)荷童子》,《陶瓷學報》2012年第3期。
(39)[宋]周密著,周峰點校《東京夢華錄(外四種)》,文化藝術出版社,1998,第357頁。
(責任編輯:田紅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