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春花
“閨女,下午我又在鞋柜里翻出你去年的一雙小白鞋,你是忘記了還是不要了?”最近天氣越來越熱,一口氣給閨女買了四雙樣式不同的小白鞋后,才發(fā)現(xiàn)她鞋柜里早已“鞋滿為患”,放不下了。我只好把客廳隔斷下面的柜子也“征用”了。
“我看看。”她嘴里嚼著葡萄,站起身來。
“哎呀,我忘記它了。不過也不想要了?!?/p>
“我看你是有了新鞋不要舊鞋了吧?我小時候一雙鞋子穿很久,鞋小了你姨接著穿,你姨也穿小了你舅舅再接著穿?!?/p>
閨女噗嗤一聲樂了,說道:“我舅舅還穿過女孩子的鞋呀?”
“那當然,以前哪家孩子不是這樣?衣服、鞋子,都是這樣老的傳給大的,大的傳給小的。穿到最后補丁摞補丁呢。我小時候有條背帶褲就是你姥姥用你姥爺?shù)呐f褲子給我改的。”
小時候,我們的鞋子是母親在煤油燈下做出來的。三伏天,母親白天把碎布按深淺顏色挑開捋展,用漿將碎布頭一塊塊拼貼好粘在木板上。抹一層漿,貼一層布,糊夠所需的厚度就放在太陽下曬干揭下來。硬挺挺的袼褙摞成了一摞。晚上母親不點燈,就著院子里的月光擰好一條條麻繩。等這些準備工作做妥當,母親便開始依我們每個人的腳樣裁好鞋底樣,然后依樣納鞋底。白天母親要下地,就中午趁別人午休時納,晚上點著豆樣大小的煤油燈納。時間不等人,一雙鞋就是個快手專門坐下來做也得半個多月,何況母親還要跟著父親下地干活。伏天短短四十天,時間遠遠不夠,也就只能誰緊著穿先給誰做?!傲⒘饲锇训讈G”,納完鞋底,母親用薄袼褙給每雙鞋底配上鞋幫,這才算完成一件任務。
20世紀80年代中期,我上初中。有一年去鎮(zhèn)上趕集,路過一家鞋攤時,我被鞋架上的一雙紅色小皮鞋勾走了魂兒。看看鞋架上的小紅皮鞋,再看看腳上的花布鞋,我再也挪不動腳步。父親叫我,我沒聽見;母親叫我,我不應聲。我眼睛里像長了釘子,就那么直勾勾地看著它,生怕一不留神就被別人搶走了。父親看出了我的想法,返回鞋攤前。將小紅鞋拿在手里端詳半天,又問了價格,然后搖了搖頭,放下了。
“要不,我給你買西瓜吃?”父親向我低語。
我搖了搖頭:“我不吃西瓜,我就要紅皮鞋?!?/p>
“那要是皮鞋,別說二十五,三十五我也給你買,可那是人造革,穿不了幾天的?!备赣H試圖勸我。
“我不,我就要?!?/p>
父親故意不理我,走開了。走到前面一個西瓜攤前,買了一個大西瓜,讓攤主切開,他直向我招手。我一邊偷偷流口水,一邊和父親較勁,就不過去,我怕我一過去就輸了。終于,父母拗不過我,給我買了人造革小紅鞋。
果不出父親所言,盡管我像疼惜一朵花一樣愛護那雙小紅鞋,可半個月時間不到,它還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出現(xiàn)了裂縫,那些裂縫一旦出現(xiàn),很快便呈幾何倍數(shù)生長。我不只是心提到了嗓子眼,連腳都恨不得也提到嗓子眼。那縫一點點地開裂,我擋也擋不住,捂也捂不得。終于,小紅鞋還是離我而去,完成了它在人間的使命,為自己的“鞋生”畫上了一個不太完美的句號。
因為買這雙鞋,母親把家里的開支壓縮又壓縮。那年她沒坐過一次班車。有次從縣城回家,她硬是拖著父親步行了六十里山路。剛進門,她就脫下了腳上的鞋子,她的腳后跟都被磨破了。
彈指一揮間,回首往事如煙。隨著我們的生活水平日益提高,母親也不做鞋了,一家人都開始穿上了買的真皮皮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