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一
2020年11月初,藝術家張恩利繪畫生涯中內容最豐富、最大型的個展“會動的房間”在上海當代藝術博物館PSA拉開帷幕。當談到個展的名字“會動的房間”時,他說:“不只是房間,一切都在動。題目隱含的是時代變化。一切都是未知的,你必須接受和面對這種變化。其實我們的記憶也在動,我所指的不是通常意義上對某些事件的記憶,而是被儲存在身體里面的所有感受。感受被身體記錄下來,逐漸變成潛意識的一部分,其中混雜著某種真實的圖像,而我在努力提取這些圖像,它們是這個時代既真實又虛幻的碎片。”
展覽過后,藝術家親手創(chuàng)造的由無數紙箱組裝而成的令人驚嘆的空間將從三維歸為二維。連接紙箱的膠帶被割開,紙箱將被折疊起、包裹好,平鋪疊放,靜靜地放置在張恩利新工作室頂樓的斜頂空間中,一如它們未曾被展開上色前的狀態(tài)。
張恩利位于松江的新工作室寬敞、高大、明亮,室內只有兩種顏色:純白的墻面和地面,紅色的消防管道。從窗戶望出去,可以看見一壟壟整整齊齊的黃色稻田,遠處影影綽綽是城市的輪廓線。“我要的是一個純白的底色,一個隱退的空間,創(chuàng)作時需要排除干擾,一切不必要的視覺上的干擾?!?/p>
一樓偌大的空間里,擺著一桌四椅。四張舊椅子各不相同,桌子是20年前剛搬入莫干山路M50時,工廠辦公室丟棄的一張深色方桌,張恩利撿來一直使用到現(xiàn)在。漆面剝落的斑駁桌面,曾經出現(xiàn)在他2006年的畫作中,如今正懸掛在個展的顯眼位置供人欣賞。同樣穿越時空而來的還有擺放在三樓會客區(qū)的那套沙發(fā),曾經到訪過工作室的每一位老朋友都會發(fā)出感嘆:居然(它)還在。張恩利卻很坦然:“它還很好用,沒有必要換?!?而藝術家本人,還慣性般地抽著20年前抽的紅雙喜。一切看似從未改變,盡管他已經從東華大學的青年教師變成了享有國際聲譽的著名藝術家。
在東華逼仄狹小的宿舍樓里,他創(chuàng)作了著名的《屠夫》、《二斤牛肉》等一系列色彩刺激,氛圍陰郁的城市人物肖像。2002年入駐莫干山路M50的工業(yè)空間,在挑高的斜頂和天窗灑下的明亮光線里,張恩利逐漸走向了他的成熟期,色彩變得柔和,畫作開始走向內向和克制,主題從人物逐漸轉向物體,創(chuàng)作也越發(fā)自由?!叭宋锏拿婺亢苤苯?,而物體的面目更加純粹?!彼浽谀炒尾稍L中如此解釋。
當莫干山路變得日漸嘈雜,張恩利選擇遠離,搬去了位于桃浦的M50。在這個更加高敞安靜的新空間里,他的靜物繪畫越發(fā)呈現(xiàn)出一種真實與抽象意味交錯的精妙的復雜性。從2007年開始對空間繪畫的探索也迸發(fā)出新的靈感,從最初記錄人在空間中的生活痕跡,到“再造空間”,最后到“創(chuàng)造空間”。2019年,在K11美術館的展覽上,藝術家重現(xiàn)了他20年前的工作室:被放大的畫作與空間的逼仄形成鮮明的對比,紅白格子的木質地板上留存著磨損和污漬。這是具象和虛擬交織的空間,現(xiàn)實中已經不復存在的工作室,如同一段記憶的閃回,在藝術作品中被重現(xiàn),又再度被抹去……
即使創(chuàng)作題材隨時間有所改變,張恩利關注的從未改變—— 人的情感、人所使用的物件、人在空間留下的痕跡、人在空間中的心理變化。
這次展覽中,藝術家用無數只繪有抽象色彩的紙板箱創(chuàng)造了一系列的空間。“其中一個作品我采用的是兒童房間的尺度,它來源于童年的記憶:兒童的脆弱,躲貓貓般的游戲心態(tài),以及躲在一個小天地里的安全感。而當成年人進入這個空間,可能會產生進入洞穴般的壓迫感。對我來說,空間繪畫其實是體驗,是人在各種空間里對各種圖像所產生的不同感受。我在意的是空間中的人對空間所產生的反應,這是一種對應關系。空間本身當然也可以作為一個獨立的存在,但我更想強調的是人賦予空間的東西和人被空間包圍的感受,這是無法割裂的?!?p>
桃浦的工作室最終在今年隨著動遷而消失。這個在藝術上不斷地探索突破,拒絕慣性、拒絕重復的男人,卻從不肯忘記時代飛奔向前時留下的一切痕跡。帶著20年前的家具和習慣,他搬到了松江的新工作室,并且迅速進入了專注的創(chuàng)作狀態(tài)。
“我們所能保存的只有記憶,很多藝術品經歷各種環(huán)境、時間的變化都會損壞。相對于歷史,它的存在時間是短的。但究竟什么是存在呢?存在是你會記住它,它真實的留存于人的記憶中。即使在物質上存在,但永遠不會被想到,那就是消亡。在變化與融合的背景下,文化的絕對本土性已經不存在了,但它不會消失,它會作為記憶變成我們基因的一部分。無須去固守某樣東西,也不必去刻意強調對外來文化的對抗,就讓它自然而然地轉變。呈現(xiàn)不同,內在卻是相通?!?blockquote>
“在變化與融合的背景下,文化的絕對本土性已不存在,但它并沒有消失,而是作為記憶,變成我們基因的一部分?!?/blockquot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