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文振
(山東女子學院,山東 濟南 250300)
家庭教育是家庭制度的基本功能之一,重視家庭教育是中華民族的優(yōu)良傳統(tǒng)。為了讓這種優(yōu)良傳統(tǒng)在家庭制度的歷史變遷中得到發(fā)揚光大,公共領域的政策支持和立法規(guī)制是非常必要的。習近平總書記在2015年春節(jié)團拜會上講話中提出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的“三個注重”家庭論述,為新時期我國家庭教育立法實踐指明了正確方向,為提升當前家庭教育立法的法理質量和時代價值奠定了重要的理論基礎。
本文將結合我國目前所處的時代背景,深入探討家庭教育立法的社會意義,同時以最近正式實施的《福建省家庭教育促進條例》為例,對家庭教育立法的內容作一個重點解讀,并在這個基礎上,提出有效實施家庭教育法規(guī)的對策建議。
做好新時代家庭教育立法工作是我國未成年人口總量巨大和家庭結構發(fā)生重大變遷的現(xiàn)實狀況、家庭教育立法的實際進程,特別是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家庭建設重要論述的學習貫徹深化所共同決定的。從最新的人口統(tǒng)計數(shù)據(jù)來看,我國18歲以下的未成年人約有3億,接近美國同期的總人口數(shù)。全面二孩生育新政推出后,每年的新出生人數(shù)基本上保持在1500萬左右(從2016至2019年,年出生人口分別為1786、1723、1523和1465萬人),我國未成年人基數(shù)大的人口現(xiàn)狀依然保持一定慣性,對家庭教育的需求基本上是剛性的。
源于區(qū)域經濟社會發(fā)展不平衡、人口流動依然保持過去的勢頭,以及思想觀念的變遷和個人意識的加強,我國家庭經歷了前所未有的結構變遷,導致一些特殊的兒童群體出現(xiàn)。一是留守、流動兒童,如2016年民政部在全國共摸底排查出農村留守兒童為902萬人,同年重慶市婦聯(lián)對留守兒童進行調查,49%的孩子表示父母離家一年以上[1];《中國兒童福利與保護政策報告:2019》顯示,截至2018年8月底,全國農村共有697萬留守兒童,雖然總人數(shù)有所下降,但區(qū)域分布仍然保持過去的格局,四川農村留守兒童規(guī)模最大,為76.5萬,其次為安徽、湖南、河南、江西、湖北和貴州;監(jiān)護責任依舊由祖輩承擔,96%的留守兒童由祖父母或外祖父母隔代照料[2]。二是新世紀以來離婚率水平的持續(xù)上升,也顯著推高了生活在單親家庭和重組家庭里的未成年人數(shù)量,這些孩子的監(jiān)護人背景很大程度上決定著他們的居住方式與日常照料,在離異單親母親家庭,未成年人與祖輩同住并由他們照料的分別占45.3%和30.2%;在離異單親父親家庭,未成年人與祖輩同住并由他們照料的分別占71%和50.9%;在離異后再婚重組家庭,未成年人與祖輩同住并由他們照料的分別占39%和40.1%。顯然,這兩個特殊的未成年人群體的家庭結構不完整、親生父母的角色缺失,正在制約著他們接受正常的家庭教育。
與此同時,當今社會卻對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提出更高的要求。習近平總書記在多次重要會議上闡述家庭教育的重要意義,提出做好家庭教育工作的時代要求,如“家庭是社會的基本細胞,是人生的第一所學?!?;“不論時代發(fā)生多大變化,不論生活格局發(fā)生多大變化,我們都要重視家庭建設,注重家庭、注重家教、注重家風”;要緊密結合培育和弘揚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發(fā)揚光大中華民族傳統(tǒng)家庭美德,作到“四個促進”,即促進家庭和睦,促進親人相親相愛,促進下一代健康成長,促進老年人老有所養(yǎng),使千千萬萬個家庭成為國家發(fā)展、民族進步、社會和諧的重要基點[3]。尤其是在2015年6月1日,中國少年先鋒隊第七次全國代表大會在京開幕時,習近平總書記會見全體代表,并寄語全國各族少年兒童,“今天做祖國的好兒童,明天做祖國的建設者,美好的生活屬于你們,美麗的中國夢屬于你們”[4]。全國人大副委員長、全國婦聯(lián)主席沈躍躍也指出:婦聯(lián)組織要把黨中央交給的家庭工作做實做好,推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家庭落地生根,要進一步深化尋找“最美家庭”活動,把尋找的過程變?yōu)榍f個家庭學習最美、爭當最美的過程,建設好家庭,傳承好家教,弘揚好家風,以好家風支撐好的社會風氣,要堅持立德樹人,推動家庭教育立法,落實家長主體責任;使孩子行為有標準,家長育兒有準則,培養(yǎng)孩子養(yǎng)成好思想好品格好習慣,幫助孩子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5]。
另外,我國老年化進程的加快,也對當前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質量提出更加迫切的要求,因為他們將成為我國養(yǎng)老最重要的支撐力量,他們長大成人后的感恩和反哺的意識與能力將決定未來老有所養(yǎng)社會問題是否能夠得到妥善的治理。全國老齡辦最新統(tǒng)計,截至2017年底,全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為2.4億,占總人口比重高達17.3%;2020年全國60歲以上老年人口將增加到2.55億,其中獨居和空巢老年人為1.18億,占42.27%;十四五期間,老年人口將突破3億,從輕度老齡化邁入中度老齡化[6]。沒有優(yōu)質的家庭教育確保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尤其是完善的德育帶來感恩意識和尊老助老觀念的養(yǎng)成,進而順利地過渡到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把他們培養(yǎng)成專業(yè)知識和社會責任兼具的新生勞動力,而不是連自食其力都沒能形成的“啃老族”或者反哺意識淡薄、不愿意承擔養(yǎng)老責任的成年人,我們就很難應對規(guī)模日趨龐大、負擔越來越重的老年人口的扶養(yǎng)壓力。
顯然,要做好新時代的家庭教育工作,我們需要把過去作為私人領域的家庭教育問題放在公共領域作為一個社會事務加以考量,把對家庭教育的內外部統(tǒng)籌和對家庭本身建設與發(fā)展的社會支持緊密地結合起來,把家庭發(fā)展和家庭教育的傳統(tǒng)家庭管理提升為當代社會治理。黨的十八屆三中全會《關于全面深化改革若干重大問題的決定》首次提出具有重視過程、倡導“調和”、兼顧“多元”和注重“互動”等特征的社會治理[7],黨的十九屆五中全會又進一步強調,要完善共建共治共享的社會治理制度,明顯提高社會治理特別是基層治理水平。我們也要在家庭教育領域貫徹和落實社會治理的精神,凝聚社會治理的最大共識,把人民群眾作為家庭教育社會治理的主體力量,健全黨領導下的自治、法治、德治相結合的治理體系,建設人人有責、人人盡責、人人享有的治理共同體,實現(xiàn)政府治理同社會調節(jié)、居民自治良性互動,形成社會治理的最大合力。
從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初,我國就開始了家庭教育的法制建設,特別是在公共政策設計和實施上做了不少工作。劉潞和李海云基于歷史制度主義變遷理論的視角,從路徑依賴、制度變遷以及推動制度變遷的動力機制三個角度,梳理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70年來家庭教育政策宏觀發(fā)展的演進邏輯,認為我國家庭教育政策變遷經歷了從游走在政策邊緣的斷裂真空期、由私法轉向公法的復蘇轉型期、專門規(guī)章針對執(zhí)行的積極行動期,到十八大至今以國家領導人為推動力量的繁榮發(fā)展期的脈絡軌跡[8]。呂慧、繆建東追溯了改革開放以來的家庭教育立法進程,認為我國家庭教育的法制化演進經歷了模糊表述、明確規(guī)定、系統(tǒng)規(guī)劃、專門化和社會化等五個階段[9]。郭曉琳通過對家庭教育立法的現(xiàn)狀和問題的分析,認為近年來我國教育體系中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三大支柱已逐漸呈現(xiàn)不平衡的狀態(tài),家庭教育被弱化,這其中最主要的原因之一是立法的缺失,缺乏關于家庭教育的專門立法[10]。
實際上,解決家庭教育專門法缺失問題的立法工作,早在21世紀初就開始了。上海市最早組織力量進行家庭教育立法調研[11],先推出《2000年上海市家庭教育工作評估報告》,接著又在一年里完成了“國外、境外家庭教育法的現(xiàn)狀與借鑒”“我國現(xiàn)行法中的家庭教育”“中央領導和有關文件中關于家庭教育論述的綜合報告”“二十年上海家庭教育成功之經驗”“立法視野中的上海家庭教育新情況”等5篇研究報告,系統(tǒng)論證了家庭教育立法的必要性、可能性和科學性,設計了法律框架和重要條款內容,為家庭教育立法做了比較充分的前期理論準備、輿論定向和基礎工作,據(jù)此還在2002年初,由上海市婦聯(lián)向兩會提出盡早制訂《家庭教育促進條例》的議案。但最早出臺家庭教育法律條例的是重慶市,其條例正式實施于2016年9月1日,也就是說我國家庭教育專門法正式推出已有5年之久了,而且是從省級地方立法開始的。隨后是貴州省(2017年10月1日)、山西省(2018年9月1日)、江西省(2018年12月1日)、江蘇省(2019年6月1日)、浙江省(2020年1月1日)和福建省(2020年10月1日),至今已經有7個省市實施了家庭教育專門法,相信在不久的將來,各省市自治區(qū)以及全國的家庭教育促進條例都會陸續(xù)出臺、正式實施。
不論是從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三個注重”家庭思想的高度來理解,還是從家庭制度與家庭教育的關系,以及家庭教育與學校教育、社會教育的關系來分析,家庭教育立法的社會意義都是非常重大而深遠的。概括起來,至少有以下六個方面的社會意義。
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三個注重”家庭論述有著十分豐富的精神內涵,對家庭建設和家庭教育的社會治理有著十分重要的實踐指導意義。它有力地反駁了家庭消亡論調,強調了家庭的不可替代性;整合了家庭的三層含義——共享天倫、抒發(fā)鄉(xiāng)情、家國情懷,豐富了家庭的理論內涵;明確了注重家庭要注重什么以及如何注重,闡明了注重家庭與注重家教、注重家風之間的關系,強調了注重家教與家風在家庭建設中的重要地位、主要內容和基本方法;體現(xiàn)了男女平等既是基本國策也是重要家策的精神,展示了家庭建設中堅持社會性別平等的意義?!叭齻€注重”家庭論述還提供了一個理論基礎,深化了對現(xiàn)代家庭和家庭教育的缺陷、問題和挑戰(zhàn)的成因與對策思考。如習近平總書記在會見第一屆全國文明家庭代表時指出,家庭是人生的第一個課堂,父母是孩子的第一任老師。孩子們從牙牙學語起就開始接受家教,有什么樣的家教,就有什么樣的人。家庭教育涉及很多方面,但最重要的是品德教育,是如何做人的教育。青少年是家庭的未來和希望,更是國家的未來和希望。古人都知道,養(yǎng)不教,父之過。家長應該擔負起教育后代的責任。家長特別是父母對子女的影響很大,往往可以影響一個人的一生。廣大家庭都要重言傳、重身教,教知識、育品德,身體力行、耳濡目染,幫助孩子扣好人生的第一??圩?,邁好人生的第一個臺階。對習近平總書記品德家教理論進行分析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許多家庭代際關系緊張、孩子品行偏差,實際上歸因于對應試教育、才藝教育的偏重,而把對未成年人的做人教育忽視了、邊緣化了。如此偏重還會導致父母也不注意自己的為人修養(yǎng),給孩子帶來不良的品德示范,所以品德家教理論還延伸出一個重要啟示:家庭教育首先是為人父母本身的品德教育和行為修養(yǎng)。
推進家庭教育立法工作,首先是在立法層面認真學習、深入理解和系統(tǒng)把握習近平總書記“三個注重”家庭論述,特別是其關于家庭教育的一系列論述,進而轉化為對家庭教育立法的理論指導和實踐引領,如理解新時代家庭建設的重要意義和基本內涵,提升對家庭教育的定義、地位和作用的認識;理解“三個注重”家庭論述的方法特征,加強對我國家庭教育現(xiàn)狀、問題與走向的把握;理解“三個注重”家庭論述的理論價值,指導家庭教育立法,包括法學梳理、法理確立、法治建制和法責明晰等等;理解“三個注重”家庭論述的實踐意義,強化家庭教育立法的問題意識、實施路徑和司法效率等等。
過去我們特別強調生,不論是傳統(tǒng)多育文化對生育的強烈刺激,還是后來的計劃生育政策對生育的剛性約束,以及婚檢和生檢為孩子健康提供的制度保障,都體現(xiàn)了我國對生育的文化熱情與制度介入。生,已固化為每一個家庭的最基本功能之一,生還是不生、什么時候生、生男生女和生多生少等,既是我們長期形成的生育意愿,更是每一個家庭需要作出的重要決策。對于養(yǎng),不富裕的時候,“多加一瓢水就可以多養(yǎng)一個娃”,粗放型的扶養(yǎng)模式比比皆是;現(xiàn)在富起來了,對孩子的養(yǎng)也逐步講究了,不論奶粉喂養(yǎng),還是日常吃穿用住,都朝著越來越高的標準看齊。但是,相對于生和養(yǎng),我國對于育過去重視不夠,現(xiàn)在重視了,卻出現(xiàn)了偏差,除了部分家庭能夠自覺地內化為家庭內部的家風家教,更多的家庭主要依賴于學校教育,尤其是現(xiàn)在越發(fā)借助市場和學校兩個力量;另外,對于育的內涵,更是狹義地認為,主要是孩子的智力教育和才藝開發(fā)。
家庭教育立法不僅強調每一個家庭對于人口再生產中的育的主體責任,而且還明晰了家庭教育的重點和領域,所以它賦予生育更完整的內涵,提升了育在生育中的結構地位,使人口再生產行為更具倫理道義;強化了家庭教育功能和父母教育義務,使得家庭在生育決策的時候,不僅考慮是否養(yǎng)得起,還要認真思考是否育得好;突出了生育主體的教師責任,使生育之前的準備,不僅局限在孩子的撫養(yǎng)成本上——是不是具備養(yǎng)好的資源,而且兼顧孩子的教育需求——是不是擁有教好的能力;甚至還把家庭教育功能前移,把胎教也納入家庭教育的過程,使妊娠富有更多的學習和施教的意義。
在現(xiàn)代社會,除了用終身教育取代過去的階段教育以外,我們還形成了更為明晰的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在生命周期中的依次遞進和分工合作。其實在我國,早在清光緒二十九年(1903),在《游學譯編》第九期《教育泛論》一文中就曾把教育劃分為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三大類。本來這三類教育的目標是一致的,關系是緊密的,都是為了通過教育,讓新生人口能夠健康順暢地成人、成才和成就。遺憾的是,越演越烈的應試教育擠壓了家庭教育的空間,拉遠了其和社會教育的距離,還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它們之間“三位一體”的合作,未能形成三方對接、三股合流、貫穿整個生命周期的終身教育。
家庭教育立法重申了家庭教育的育人價值和成才意義,提升了家庭教育在一個人終身教育過程中的初始地位,明確了家庭教育不可替代的基本功能和核心任務,端正了學校教育、社會教育與家庭教育之間的結構關系,規(guī)定了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支持家庭教育健康發(fā)展的應盡義務、職責范疇和合作領域,這對于新生人口過早依靠市場、學校和社會接受教育,過度強化智力、才藝和專業(yè)知識教育,都是一種非常必要的剛性糾偏和制度撥正。
用法律營造有利于家庭教育推行和發(fā)展的外部社會環(huán)境,是我國比較早就形成的概念和推出的實踐。早在1903年,我國就有了《蒙養(yǎng)院及家庭教育法》,隨后到了1945年,我國又有了《推行家庭教育辦法(草案)》。特別是1949年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中華人民共和國憲法》等八大法律法規(guī)中,就有38條之多規(guī)定了家庭教育的責任與要求。1992年國務院頒布實施的《九十年代中國兒童發(fā)展規(guī)劃綱要》中,還提出“要建立起學校教育、社會教育、家庭教育相結合的育人機制”“制定、完善有關保護兒童權益的專項法律,如:優(yōu)生保健法、家庭教育法……”等[11]。尤其是進入21世紀以來,我國家庭教育立法的進程進一步加快,除了2001—2010、2011—2020兩個十年的《中國兒童發(fā)展綱要》的制定和實施外,還分別在2013年1月1日實施了《未成年人保護法》、2016年6月1日實施了《教育法》、2020年5月28日通過了《民法典(婚姻家庭編)》,從而為制定家庭教育的專門法提供了十分豐富的法理基礎和立法經驗,也就有了前面提到的家庭教育專門法的立法實踐和收獲。
把家庭法、教育法和未成年人保護法有效地歸整起來的家庭教育立法(見圖1),既繼承了我國用法律形式保障和促進家庭教育發(fā)展的民族傳統(tǒng),并在新時代加以發(fā)揚光大,又融合了相關法律規(guī)定,大大提升了家庭教育的法律地位和法制針對性,在強化其他法律相關條款的法治約束力,形成法際之間聯(lián)合治理、共同促進的法治格局的同時,還提升了政府相關政策、發(fā)展綱要和中長期規(guī)劃的權威性,建構起多層次的對其實施過程和效果的監(jiān)督和評估機制。
圖1 家庭教育法與其他相關法律的關系
改革開放以來,經濟社會和文化的劇烈變化既對家庭教育提出更高的要求,又在一定程度上把傳統(tǒng)的家庭教育放在更多的現(xiàn)實挑戰(zhàn)中,揭示出我國目前的家庭教育存在著許多亟需解決的問題,其中思想認識不足、沒有依法履行家庭教育職責,是首先面臨的問題,只生、只養(yǎng),少育、不育的現(xiàn)象比較嚴重。另外,育人觀念落后、把家庭教育習慣地等同于學校教育,《全國家庭教育狀況調查報告(2018)》顯示,九成以上受調查學生報告家長對自己的成績有一定的要求,其中七成左右的家長希望自己的孩子在班級排名前十甚至前三[12];相關知識缺乏、擔當不起家庭教育主體責任,江蘇省婦聯(lián)家庭教育現(xiàn)狀問卷調查顯示,將近一半的家長不知道用什么方法教育孩子,約八成左右的家長缺乏相關知識和經驗,需要家庭教育指導[13];還有專業(yè)服務不力、缺乏健全的家庭教育服務體系,現(xiàn)有家庭教育服務資源匱乏,服務機構缺乏必要的準入機制和專業(yè)規(guī)范,服務市場混亂,專業(yè)素質不高。值得一提的是,對特殊家庭失察,還沒建立開放式的家庭教育合作機制,如留守兒童、流動兒童、困境兒童、不良行為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問題嚴重,還沒有跳出以往的家庭框架,用開放式的理念,通過政府、社會、學校和家庭之間形成合力加以解決。
家庭教育立法有利于明確社會經濟文化快速發(fā)展對家庭教育提出的新要求,用剛性的法律規(guī)制,在家庭私域和公共領域之間形成社會共識,協(xié)調和整合家庭內外部資源,去積極主動地對接新要求和應對新挑戰(zhàn),有效地解決家庭教育中已經存在和正在暴露出來的各種問題,
一個健全的家庭教育體系,一定能夠體現(xiàn)和堅持平等價值取向。第一,男孩女孩平等對待,包括家庭教育的重視程度、資源配置、方法方式和目標要求等,不能因性別無視、輕視甚至歧視對女孩的家庭教育。第二,所有孩子平等對待,家庭教育服務要面向所有孩子,不能境遇不同、待遇區(qū)分和服務有別。第三,爸爸媽媽平等履職,父親缺位、喪偶式的母親家庭教育或者家庭教育的女性化都要受到法律約束,目前父母的性別平等協(xié)同還遠遠不夠,還沒消除父職缺位的家教現(xiàn)象。第四,代際之間平等互教,祖輩權威、歲數(shù)優(yōu)越、階層凌駕的缺乏平等和尊重的等級制家庭教育也要受到法律限制。第五,其他家庭成員還要共同助力,只要生活在一起,都要平等地擔負起家庭教育責任,或以身示范,或主動介入。
家庭教育立法有利于男女平等基本國策在家庭教育中得以貫徹落實,改善女孩在家庭教育中的性別地位和惠及所有的孩子;家庭教育立法也有利于強化父親的家庭教育性別責任,匯聚更多的家庭資源投放在家庭教育事務上;家庭教育立法還有利于在家庭教育責任人與被教育對象之間形成平等的合作關系,推進和諧家庭教育,放大家庭教育的紅利。
2020年7月24日在福建省第十三屆人大常委會第二十一次會議上通過的《福建省家庭教育促進條例》一共7章46條5530字(見圖2),該條例已經于2020年10月1日起正式施行。為了廣泛宣傳家庭教育促進條例,讓家庭教育法律知識走進城鄉(xiāng)社區(qū)和村落,普及到每一個家庭,福建省婦聯(lián)還舉辦了萬場巡講啟動儀式暨首場宣講活動。
圖2 福建省家庭教育促進條例的內容結構
從福建省家庭教育立法的設計來看,呈現(xiàn)出值得借鑒的以下幾個特點:
一是立法目標明確,就是為了促進家庭教育事業(yè)發(fā)展,保障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顯然,這個法治目標集中體現(xiàn)了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三個注重”家庭論述的核心要義,法制立意很高,也很有前瞻性,具有增進家庭幸福和社會和諧的時代價值。二是法理脈絡清晰,從界定家庭教育概念、闡明家庭教育原則、確定家庭教育內容,到突出家庭教育責任主體、構建家庭教育的家庭、學校、政府和社會的“四位一體”的工作機制,再到明確各方的工作要求和法律責任,有著非常嚴密的內在邏輯與外部架構。三是教育內容完整,既體現(xiàn)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又突出生命觀和健康意識;既強調立德樹人,又傳遞人生常識與生存技能;既培育勞動素養(yǎng),又養(yǎng)成行為習慣,十分有利于未成年人的健康成長和未來成就。四是工作機制科學,從生、養(yǎng)、育的統(tǒng)一,到家庭教育、學校教育和社會教育的融合,再到“四位一體”的協(xié)同,使得家庭教育前移,進入生育的決策和準備階段,家庭教育后延,進入“三育”的合作環(huán)節(jié),還有家庭教育從私人領域,進入公共領域,更好地整合學校、政府和社會的資源,形成多維度、多層次的運行模式。五是法律責任明晰,包括追責的依據(jù)明晰,即孩子是否健康成長、父母是否依法履職;追責的對象明晰,即追誰的責、誰來追責都有明確規(guī)定;追責的力度明晰,行為表現(xiàn)與追責性質相互對應,確保家庭教育立法的權威性和約束力。
從福建省家庭教育立法的內容來看,第一章總則主要闡明立法意義、依據(jù)和適用區(qū)域,明確家庭教育的界定、原則和內容,建立家庭教育的工作機制,強調家庭教育的隱私保護,以及突出家庭教育宣傳周的活動功能。其中最重要的,還是正確理解家庭教育的定義:它是指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對未成年人的正面教育引導和積極影響;確立家庭教育的原則,即要堅持立德樹人,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弘揚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遵循未成年人身心發(fā)展規(guī)律,尊重未成年人人格尊嚴,保障未成年人合法權益,促進未成年人德智體美勞全面健康發(fā)展;明確家庭教育的內容,即愛國主義、理想信念,生命教育、身心健康,社會公德、家庭美德和個人品德,生理、衛(wèi)生、安全、法律和科學常識,生活技能、行為習慣和勞動素養(yǎng);還有其他有益于未成年人全面發(fā)展、健康成長的教育。
在學術層面,家庭教育的界定有狹義和廣義之分,廣義的家庭教育一般是指在家庭環(huán)境中發(fā)生的自我教育、橫向的夫妻之間和兄弟姐妹之間的教育、雙向的代際之間的教育。顯然家庭教育立法中的家庭教育是一個狹義的概念,即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對未成年人向下的代際教育,但啟發(fā)我們也要從廣義的角度理解家庭教育,只有這樣,才能了解和把握家庭教育是一種善教的本質和內涵,才能選擇能體現(xiàn)愛、責任、互相尊重和彼此成長的最佳方式來開展家庭教育活動。另外,不論是家庭教育要堅持的原則,還是家庭教育要明確的內容,都說明家庭教育的核心任務是對未成年孩子施以德育,也就是培養(yǎng)孩子養(yǎng)成好思想好品格好習慣,幫助孩子扣好人生的第一粒扣子,它和學校教育、社會教育有著明顯的教育分工。
從第二章到第五章,主要規(guī)制家庭、學校、政府和社會在家庭教育過程中的法律地位和責任,強化“四位一體”的分工與合作的良性關系,以便更好地承擔起新時代家庭教育的光榮使命。第二章集中闡述為什么家庭要盡責和如何盡好責,明確了一個主體和兩個責任,即父母或者其他監(jiān)護人是實施家庭教育的主體,以及父母的直接責任和其他成年家庭成員的協(xié)助責任;要求父母要通過自身修養(yǎng)、自我學習和接受指導,擁有正確的家庭教育觀念、知識、方法和能力,強調父母要踐行言傳身教、引導陪伴、關注尊重和配合學校的家教方式,突出家庭文化和家庭環(huán)境的家庭教育功能,有效地預防和制止未成年人五個類別的不良行為。該章還對流動父母和離異家庭履行家庭教育義務提出了詳細要求,確保流動、留守和離異家庭的未成年孩子家庭教育需求的滿足。
第三章明確規(guī)定學校對家庭教育的指導責任,如建立指導制度、制定工作計劃和構建指導隊伍;設立家長學校,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活動;發(fā)揮家長委員會作用,打通學校和家庭教育,推進家校信息共享、育人合作;與基層政府建立合作關系,為政府舉辦的家庭教育活動提供支持;還要密切關注、研究和指導特殊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特別是關于將家庭教育指導工作納入教職工業(yè)務培訓內容、學校不得違反有關規(guī)定以營利為目的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活動的規(guī)制,更是突出了學校在推進家庭教育方面的社會義務和責任,對于當前一些學校不僅不能稱職地擔當起這個責任,反而通過各種方式,如通過微信給家長布置孩子的作業(yè)等,越來越多地把本應學校負責的智力教育推給家庭、推給學生父母,嚴重地擠壓了家庭教育的中心任務,還讓父母疲于應付,更沒有時間和精力做好家庭教育,都是一種非常必要的法律提醒和制約,有利于復歸家庭教育和學校教育之間合理的分工與合作關系,也有利于強化學校教育應該盡到的對家庭教育的社會支持。
在第四章中,關于政府對家庭教育的推動作用所設置的條款最詳細,多達11條,首先明確規(guī)定,“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負責組織、協(xié)調、指導、督促有關部門和單位做好家庭教育指導和管理工作;婦女兒童工作委員會辦公室設在婦女聯(lián)合會,承擔相關日常工作”,強化了婦兒工委組織、協(xié)調、指導和監(jiān)督的獨特職能。另外,在明確各相關部門的工作職責和協(xié)同關系的同時,還從不同的行政級別規(guī)定各級政府對家庭教育的公共職責,其中有兩個條款要求“地方各級政府將家庭教育事業(yè)發(fā)展納入國民經濟和社會發(fā)展規(guī)劃,制定家庭教育工作專項規(guī)劃,發(fā)展家庭教育公共服務,建立家庭教育工作評估和檢查工作機制,將家庭教育工作經費納入本級財政預算,統(tǒng)籌保障家庭教育工作相關經費,結合財力狀況,逐步增加對家庭教育工作的投入”,確保家庭教育實實在在地納入政府要做好的分內事;有五個條款規(guī)制縣級以上政府的行政職責,包括建立家庭教育指導服務站、健全家庭教育指導體系,建設專業(yè)化家庭教育指導工作隊伍、開展家庭教育指導人才培訓,構建家庭教育信息化共享服務平臺、提供家庭教育網絡公共服務、依托現(xiàn)代信息技術創(chuàng)新傳播家庭教育知識的方式方法,加強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從業(yè)機構和行業(yè)的規(guī)范管理,以及建立困境未成年人、留守兒童關愛救助機制,等等。很明顯,對于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已經從私人領域過渡到公共領域,變成各級政府更多介入和擔當責任的行政范疇,變成政府和家庭聯(lián)手治理的重要事務,從而從法律的角度體現(xiàn)政府的善治和對家庭對兒童的友好與愛護。
第五章的社會協(xié)同真正體現(xiàn)了未成年人的家庭教育是一項事關社會穩(wěn)定與發(fā)展的大事,需要全社會總動員共參與。不論是將家教建設納入精神文明建設活動,將家教納入結婚登記時的相關知識輔導和宣傳,將家教與孕產期保健、兒童保健結合起來,開展公益性家庭衛(wèi)生健康教育指導,還是利用文化平臺和多媒體手段開展公益性家庭教育活動、普及家庭教育知識,利用各類高校開設家庭教育課程、開展指導人才培訓、進行家庭教育理論和應用研究,利用各種慈善與志愿資源,設立家庭教育基金會,組織捐贈,開展家庭教育志愿服務活動,都說明家庭與國家的同構關系,家庭教育與社會發(fā)展的雙向關系,用法律規(guī)制和處理好這些關系不僅有著充分的法理依據(jù),而且勢必從家庭教育的良性發(fā)展中創(chuàng)造出更多的國家和社會的紅利。
最后是第六章的法律責任,這是家庭教育立法的一個亮點,特別有利于立法后的有效實施,因為它通過明確不依法履職要承擔的法律責任,來強化所有利益群體的法治意識和執(zhí)法行動。如本章第四十二條規(guī)定,“學校有下列情形之一的,由縣級以上地方人民政府教育行政部門責令改正,有違法所得的,沒收違法所得:1.家長學校未按照要求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工作;2.違反有關規(guī)定以營利為目的開展家庭教育指導活動;3.其他不履行或者不當履行家庭教育指導服務工作職責的行為”,就具有非常剛性的法律約束力,引導各級學校去認真履行好法律規(guī)定的輔助家庭教育的義務,當然如果再加上一個條款,制止學校把自己應該負責的智力教育推送到家庭內部,讓父母去分擔這些責任,相信會得到更多父母的認可和支持。
對家庭教育進行立法規(guī)制和倡導,既是繼續(xù)弘揚我國重視家庭和兒童優(yōu)先的傳統(tǒng)文化,又是深入貫徹習近平總書記關于“三個注重”的新時代家庭思想,但要真正發(fā)揮家庭教育立法的現(xiàn)實作用,更好地應對社會快速發(fā)展和家庭結構變遷給家庭教育帶來的全新挑戰(zhàn),我們還需要在如何加以實施和提高實施效率方面多一些思考,在這里,我們提出七點建議,以期待學界開展更加深入的討論。
習近平總書記關于家庭的重要論述對于理解家庭教育概念和內涵的理論啟示、對于建構家庭教育立法法理的理論指導、對于形成家庭教育“四位一體”工作機制的理論引領,都值得我們深入探討和把握。在學習和探討的基礎上,提升對家庭教育立法認識的理論高度,強化對家庭教育立法施行的理論自覺,深化對家庭教育立法完善的理論思考。
家庭教育立法的施行要有問題意識和對象針對性,這需要通過調研,以明確施行的重點、解決的問題和達到的目標;家庭教育立法的施行還要注重法治的功用和效率,這也需要通過統(tǒng)計,優(yōu)化司法的檢查與評估;家庭教育立法的施行更要注重法治的比較和分享,這也需要通過調查,進行司法的動態(tài)分析和區(qū)間對比,以總結和推廣成功的施行經驗,所以建議在我國制度化的社會統(tǒng)計中,加入相關的家庭教育統(tǒng)計指標,并推出我國家庭教育年度報告。
當前,已婚人口生育意愿繼續(xù)走低,家庭教育的主體責任太重,還有可能推遲生育,或者干脆不生;網絡時代的孩子社會化年齡提早,家庭外部的影響加大,相比過去相對封閉的成長環(huán)境,新時代的家庭教育難度加大;還有社會流動性和競爭性加劇,多重社會角色的沖突和對資源的瓜分,父母自身生存和發(fā)展的壓力也在加大,無暇無力盡到家庭教育責任也是一個比較普遍的現(xiàn)象。在這樣的現(xiàn)實面前,家庭教育主體責任的擔當確實需要更多的外部支持,需要建構一個家庭友好型的學校系統(tǒng)、行政體系和社會結構,幫助父母和監(jiān)護人去分擔家庭教育的責任。一般性的、單一功能的、僅有知識和經驗的家庭教育指導是不夠的,需要更多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像應試教育的改革、智力教育的收回和教育市場化的扼制等等,尤其對困境中的未成年人,更需要文化與制度的改革,謀求家庭以外的替代教育和成長支持。
對于家庭教育相關的資源和功能要規(guī)整到婦兒工委門下,以追求規(guī)模經濟,為家庭教育立法的施行提供實務支持,像婦聯(lián)設立家兒部一樣,相關政府部門和人民團體設立家庭教育處室,對接省級婦兒工委的工作需要,甚至考慮把婦兒工委改為“家庭與婦兒工委”,強化整個社會特別是男性對家庭教育的共同參與。
要全面實現(xiàn)女性的同步發(fā)展、平等發(fā)展和全面發(fā)展,把更好的發(fā)展成果轉化為家庭教育的結構升級,更好發(fā)揮家庭建設和社會參與的互動效用;要通過制度和文化的改革和創(chuàng)新,提高父親參與家庭教育的責任意識,推動“喪偶式”向“雙親式”的家庭教育模式轉化;黨員干部和業(yè)界精英男性更要作出良好示范,形成在家是好父親、在外是好男人的新男性風貌,優(yōu)化家庭教育實施主體的性別結構。
在兒童發(fā)展綱要中,我們把聯(lián)合國兒童至上的原則,具體化為包括兒童參與原則在內的四個原則。兒童參與原則也適用于家庭教育,未成年人本身也是家庭教育的主體力量,要創(chuàng)造有利于兒童參與的家庭環(huán)境和社會環(huán)境,鼓勵并支持兒童參與家庭生活、社會和文化生活,暢通兒童意見表達渠道,重視和吸收兒童意見。對未成年人在家庭環(huán)境里的自我教育,對家風的自主傳承,應該給予鼓勵和引導;大一點的未成年人對小的未成年人的正向示范和影響,也應該予以支持和激勵,在很多情況下,兄弟姐妹的互相影響和引導,更容易被接受,產生從眾效應。
要利用高等學校特別是師范院校的研究和教學力量,協(xié)助政府指導和推動家長學校和家庭教育指導隊伍的建設,只把家庭教育指導人員習慣地局限在中小學教師人群是不夠的,要把高等院校的在校大學生和研究生這股力量充分地使用起來,這還有利于他們未來成為更加合格的家庭教育主體;還要設立家庭教育專業(yè),培養(yǎng)這方面的高級人才。在家庭教育指導方面,要從個人經驗分享向學科專業(yè)知識傳授轉變,從單一學科向多學科融合轉變,從學科知識的單一傳播向家庭教育現(xiàn)狀了解、未成年人結構特征把握的結合轉變,從側重于承擔家庭主體責任的父母指導向兼顧學校、政府和社會的綜合指導轉變,從針對父母自述開具藥方的時點指導向經過調查、把脈和分析之后的過程指導轉變,以提高家庭教育指導的針對性和實效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