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迭香
失去味覺的方言
翻過八月的院墻,爬至木橋邊。
青春像面前滑過的水上漂。無痕無跡。
磨盤轉(zhuǎn)動時光的軸線。舔舐過的時光甜餅,在熏黑的中指尖隨煙圈消融。
搬動云梯才能鉆進往事的被窩。漏風的窗臺,講述十八歲半的青澀。
稻谷變形,風鈴走樣。
那些不可言說的事物,不斷增加冊頁。
秋日里竊竊私語:蟬鳴荒涼,苞谷結(jié)舌。
裹進混泥土里的方言,失去味覺。
走下高空的雨水
圓號和長笛在冬日的最后一個黃昏摁下休止符。它們曾經(jīng)取笑啄木鳥空曠的啄木聲。
蝙蝠在夜間無聲地飛翔,黑暗對它們來說是一種保護。就像習慣在水底生長的魚類,短氣流和暴雨天氣對它們就像習慣于反常天空中的云朵。
走下高空的雨水,最終倒流進自己的眼睛,變成眼淚。走向廢墟園的,是綠得發(fā)黑的紫竹和紅得發(fā)紫的果實。開始沉靜。
之后,走向虛空的是盛極一時的莊園。
母親為我點亮整個世界
桐花一天比一天白。白過五月的白頭翁、十月瓦楞上的霜花,和倒春寒里雪花的憂傷。桐籽串聯(lián)起來的微光中,母親為我點亮整個世界,父親用星星做的搖籃掛在我咿咿呀呀的唱腔邊。我的夢想鎖進童年黑色的罌粟花里,努力地想要爆裂,卻又努力地攥緊血色的拳頭。外表看起來,我像黑牡丹或黑玫瑰,聳立在人群中,而內(nèi)心堆積的毒素很難破譯出歲月的密碼。這世界沒有拋棄我,就像散了架的自行車,又重拾信心,更換剎車和輪轂,回到露天的車棚。整個夜晚,在露水中。而白天,它將回到逼仄的車道,緩緩流淌。
一封潦草的信
村口的老井蓋上郵戳,至今忘了回家的路。
漸趨枯萎的容顏,我甚至不敢擁抱和親吻它,像燃燒后的紙張那么脆弱。
且不說好哭的小辣椒屬塵土,還是屬小貓,屬小狗。
它一流淚,河里的石頭就滾上山坡。沒有了石頭的河水,像沒有骨頭的風箏,想要飛,也飛不高。
軟著身子著陸,青苔布滿近乎坍塌的村莊。
在鄉(xiāng)愁里,從未離開過的老人們撐住星光和房梁。而我是一封從稻草寫到潦草的信。
苦?瓜
一出生,它就想著爬出藩籬。爬過七月的火爐、隔夜的苦膽。
總有雨露,像月亮和星星的光一樣普灑。
它從生銹的絲網(wǎng)中爬出來,就像從賬單里抽掉柴米油鹽的借據(jù)。
醬醋茶是真實的現(xiàn)實。
它撕掉保鮮膜一樣的自尊。
全然不知無人區(qū)內(nèi)同樣圍墻林立,馬路斑駁。
順著風奔跑,一夜間,白了頭發(fā),碎了心。
僅有的一根觸須,撞倒南墻也不回頭。
黃?昏
他的一生是有層次感的:青蔥歲月里白樺樹林一樣的茂密。說到挺拔,他拔高過自己,又退回到平靜的水面,像雷陣雨前的魚兒一樣試著跳躍,卻終究沒有躍過龍門。雷聲治好他結(jié)舌的中年。那些慵懶的日子,漫不經(jīng)心地磨平他想說出的詞語:雨水,風車,貝殼。他的鞋底把時間磨得瘦骨嶙峋,他骨頭上的棱角也不再分明。這個世界愛過他。他也愛過這個世界。晚霞是他最后的晚餐。他知道,他將去向哪里,雖然不知道自己從哪里來。他靈魂分離。一部分留在身后。他看著另一部分在搖晃和逼仄的人間奔向火燒云。他想用金屬鉗夾攏它們,但金屬的光線已抵達生銹的床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