富大人
結束隔離的當天,阿瑩訂了一張下午的高鐵票,虹橋出發(fā),6點28分到北京。正是堵車的時候。
等到她敲門的時候,一屋人還是有些吃驚。行李箱可能有七八十斤,而她,也就80斤。手臂幾乎沒有肉。路上當然沒有人有閑暇施展紳士風度,大家行色都很匆匆,或者眼里只有手機屏,顧不了太多。這些倒無所謂,糟糕的是,遇到臺階,就只能膝蓋抵著生頂了。這里的公共領域一言難盡,在你行動不敏捷的時候,臺階比平時可多出三倍。
不過表妹已經拿到文憑,又從疫情嚴重的國外平安回來了,暫時這里還有落腳之處,比起來眾多的應屆生,已經不算坎坷。
求職形勢看起來挺嚴峻。盡管阿瑩活潑外向,品位不俗,社交能力在同齡人里屬于一流水準,但這些優(yōu)點在求職隊伍里,并沒有什么用處。就好比一隊趕路的人馬穿著黑色的衣服,你有所不同,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可誰會撥開人群瞅一眼呢?
求職意向從品牌推廣、市場營銷、新媒體運營、廣告業(yè)到時尚管理、影視經紀等,沾點邊的都問了一遍,但石頭扔過去,也就沉了底。
何方也向幾個熟人問詢過,老朋友是副總,答復是最近要裁員20%。另外一家,看起來非常適合,但簡歷轉過去看,也了無音訊。
這些活,阿瑩自然是能做的,有什么高難度嗎?技術含量高嗎?不存在的,除了一些門檻高的行業(yè),市面上80%的活,都沒有那么難。但是,有時候差一點火候,就只能望洋興嘆。
阿瑩最后靠自己獲得了一家公關公司的實習機會,公司在業(yè)內還算不錯,對接的客戶也是家喻戶曉型的。實習工資一天一百塊,聽起來也是可以的。
坐了幾天冷板凳,收集整理了一些前輩們需要的資料后,她的想法動搖了。成天都是一些枯燥的瑣碎事,客戶群里的意見卻從未斷過。
小組領導是一個93年的小姐姐,大一點的領導是87年的,還有一位剛進組的看起來也是實習生的男生。起初,大領導讓該男生跟隨他們一起參加周一和甲方的會議。阿瑩還有一點失望,為什么自己被無視了。后來她才搞清楚對方是正式員工,這樣一來,也意味著,這個小組進人指標的空間被壓縮了。
壓縮就壓縮吧,這個地方已經不香了??蛻糁i一樣的喜好難以取悅。小領導,大領導,全部點頭哈腰,但什么主都做不了。前天還有點心生嫉妒“男實習生”被帶去開會、接觸了“核心業(yè)務”,結果發(fā)現大領導背后半開玩笑半當真地說,“換個男生,換個口味,大概能投甲方那女的胃口一點?!?/p>
又過了兩天,阿瑩跟隨兩位領導一起坐地鐵下班,領導問她住哪,她如實告知,大領導似笑非笑地說,喲,住這么市中心,有錢人啊。阿瑩忙忙解釋,只是暫住在親戚家。余下也不知說什么才能轉移話題,好在換乘站很快到了,她匆匆下車,直覺跟領導們是不可能合拍了。預感很快成真。一周后,領導們南下出差,她留在后方給他們整理資料。六點半,阿瑩收拾東西,坐上了回家的地鐵,接到小領導在群里的信息,讓她整理出一篇通稿。她說好的,到家后馬上用電腦來完成。這時大領導生氣了:你什么時候下班的?下班為什么不跟我報備?
阿瑩有點慌,六點半不是正常下班時間么,而且辦公室也沒有人了。但是手指在輸入框面前還是服了軟,按鍵出來的只是“嗯嗯,下次我會注意的”這一類玩意。等到他們活動結束,阿瑩看著領導的朋友圈發(fā)著“連續(xù)××個小時的奮斗……”一副女金剛的樣子,心想,以后在她手下,日子得多難。要不還是繼續(xù)投簡歷吧。有棗沒棗,打三桿子再說。也湊巧,一個機會忽然冒出。一個聽起來很知名的國企的HR打來電話,問她是否對人力資源這一塊感興趣。
盡管阿瑩活潑外向,品位不俗,社交能力在同齡人里屬于一流水準,但這些優(yōu)點在求職隊伍里,并沒有什么用處。就好比一隊趕路的人馬穿著黑色的衣服,你有所不同,穿的是一件藏青色的。
她當然是不感興趣的,但是眼下也沒有機會,聊聊就聊聊唄,反正她不發(fā)怵跟陌生人聊天。這個公司她壓根沒有投簡歷,是HR總監(jiān)從簡歷池里把她撈起來的。原因可能恰好就是總監(jiān)跟她來自同一個本科學校,一個比較一般,而且很難在這里遇到校友的地方,某一瞬間動了一點私人感情;也有可能是總監(jiān)自覺眼光犀利,發(fā)現了苗子。兩人相談甚歡??偙O(jiān)開誠布公,也給她分析了利弊。最后還讓她好好想一想,問問自己最終的想法,不要急于下結論。
拍戲一樣,難得一見的職場景象?;丶衣飞希撚悬c興奮,跟爸媽打起了電話,待在四五線的老家父母,一聽公司名字,立馬就有了幸福的眩暈感,全國人民都知道的地方的下屬公司,還是人事科,人事科過去就是干部的意思。對于他們這種昔日國企子弟后來解散自尋出路的70后來說,夫復何求?說不定還能把戶口解決。
阿瑩自己也這樣憧憬著,但是又有一絲猶豫,如果真的入了這行,離以后自己想做的東西就會愈加遙遠。而且這份工作朝九晚五,也不利于自己拓展。但是轉念一想,反正穩(wěn)定,不用加班,業(yè)余時間自己還能做點別的,比如當個時尚博主。
想法一分鐘一變,她帶著小有收獲的喜悅,一點對不確定性的渴望以及一點不可能靠近理想生活的憂懼,回到了親戚家。親戚們的意思跟父母的看法大同小異,先有一個工作再說,姐姐何方也沒有多說什么,這些都是有得有失,只能自己權衡了。
阿瑩決定還是好好回復一下學長。學長說好的,知道了??淳壏职?。最后四個字有點怪怪,瞬間似乎又變成了希望不大。第二天是周六,中午學長忽然來信息,說下午約了人談事,正好在你住的附近,有興趣可以一起來喝茶。阿瑩說好啊好啊,謝謝學長。
擱常規(guī)來說,庸俗劇情就要開始了。這么熱情,毫無必要。都不認識,談什么,不尷尬?不過反正大白天,離家也就五六分鐘的路途,去就去吧。阿瑩反正也熱愛聊天。扎扎實實聊了三個多小時,阿瑩覺得學長很真誠,不是那種油膩的劇情。但到底要不要去人事崗?她又開始猶豫了。她有更大的志向。
她想著跟父母再說說,電話里卻越說越生氣,顯然,他們是無法理解她在焦慮什么的。怎么忽然又不滿意了?!皠e這么大壓力,要不就回家吧,上次你××叔叔說出一點錢,可以找人疏通,但要想好是哪個部門,每個部門價格都不一樣……”
阿瑩聽到這,愈發(fā)煩躁了。這種“疏通”,十分不靠譜。對方很可能只是騙點錢。說得好像崗位任人挑選一樣。她氣憤跟父母說不到一塊,對方永遠無法給出有價值的意見。于是直接掛了電話,在家庭群里咆哮了幾句。不知道自己哪句話說錯的中年父母,被安上了無法溝通的帽子,以及沒有任何建設性的標簽。繼續(xù)撥打電話,又被按掉了,他們只好給何方打了過來。電話接通瞬間,阿瑩更急了,她不希望父母把這些事抖落給別人,于是這通電話進展得很尷尬,哭的哭,申訴的申訴,一時間,屋子里變得很嘈雜。
何方看著這一切,想起了自己當年。她對表妹說,當初自己來北京時,媽媽在打麻將,估計頭都沒抬。當你其實不需要他們的意見時,為什么又裝作很看重他們的想法,并埋怨他們的想法落伍、無用呢。阿瑩聽完平靜了許多。
一個多月后,她結束了這家公關公司的實習,換到了另外一個自己感興趣的行業(yè),開始新的實習。轉正依然沒有眉目,但感覺可能好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