奧斯汀·弗里曼 劉穎 孫躍英
這個深具戲劇性的魔盒故事,最初發(fā)生在查爾希金斯街一帶。說到事情的順利化解,還是多虧了桑代克那敏銳無比的雙眼。
說實話,當初的情形并無多少神奇之處,就連故事里最重要的首飾盒也沒有太多令人驚奇的。只是因為有桑代克的介入,便平添了諸多戲劇性和神奇感。
我之所以樂于將它公之于眾,主要是嘆服于桑代克超乎常人的能力。擁有這種能力,他就能將貌似毫不相干的知識運用于實際案件的偵破中。
一
那是十一月的一個霧蒙蒙的夜晚。才剛八點多一點,我們由南向北,從燈火通明的大街拐進了一條昏暗小巷,令人眼花繚亂的商店櫥窗被拋在身后。
氛圍的瞬息之變,我們很快就感覺到了。桑代克饒有興致地開始發(fā)表他的獨立見解,言語中是他掩飾不住的固有睿智。“倫敦真是個魅力無窮的城市!”他感慨道,“它千變?nèi)f化,你永遠都不會感到乏味。一分鐘前,我們還在熙熙攘攘的大街上跟人摩肩接踵;現(xiàn)在呢,你看看這小巷,黑得像隧道,整個就我們倆。在這種地方,發(fā)生任何事,你都不要覺得奇怪。”突然,他停下了腳步。
這時,我們正路過一座小教堂。教堂的西門外,有一個門廊。只見我這位善于觀察的朋友來到門廊前,彎下腰去。
我注意到,墻角的陰影里有東西引起了他的注意?!澳鞘鞘裁??”我跟在他身后,問道。
“一個手提包。”他說,“問題是,怎么會留在這里呢?”說完,他推了推教堂的門。顯然,門是鎖著的。他從門洞走出來,抬頭看了看教堂的窗戶。“里面黑著燈。”他說,“這門是鎖著的,附近也沒人。顯然,包是被人遺棄在這里了。咱們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如何?”
我還沒來得及回答,桑代克就把包拎起來,走到敞亮些的地方查看起來。不過才看了一眼,我們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毫無疑問,手提包本是上了鎖的,現(xiàn)在,明顯能看到,包上面的鎖頭被人撬開了。
“包里有東西?!鄙4苏f,“我覺得,咱們最好看看里面都有些什么。你拿著包,我來找一下手電筒?!闭f著,他將包遞給我,從口袋里把小手電筒掏了出來。
他出門時總會帶上手電筒,我想,這是個很好的習慣。我把手提包的口子撐開了,好讓他把里面照亮了。借著手電筒的光亮,我們看到包里有幾件東西,被牛皮紙整整齊齊地包裹著。
桑代克取出一個包來,將繩子解開,再揭掉牛皮紙。我們發(fā)現(xiàn),里面包著的是一個中國瓷罐。上面有個標簽,印著維多利亞和艾爾伯特博物館的印章。標簽上面寫著:
西佛爾漢姆路楊柳街168號
梅貝爾·伯尼小姐
“我們想知道的,這上面都有了。”桑代克一邊重新把瓷罐包起來,小心翼翼地放回手提包去,一邊說,“我們應(yīng)該把它們物歸原主。這個包,顯然就是她的?!闭f著,他指了指手提包上兩個金色的縮寫字母——M.B.。
只花了幾分鐘,我們就到了西佛爾漢姆路。再行了一英里多,我們才得以到達楊柳街。一位好心的店主告訴我們說,168號在街的另一頭。
我們轉(zhuǎn)彎去到這條寂靜的街道時,險些跟兩個男人撞個滿懷。他們腳下生風,走得飛快,還不斷回頭張望。我注意到,那是兩個衣冠楚楚、一副紳士模樣的日本人。對他們本人,我并未太多留意,當時的興趣全都集中在他們所張望的那一頭了。
街道另一頭的一個路燈下,隱約可以看到一輛出租車。恰在這時,車上下來了四個人。兩人快步上前,去敲打另一扇門;其余兩人則緩緩橫過馬路,來到房屋門前。很快,門開了。門前的兩人閃進屋里去,另外兩人則慢慢回到汽車跟前。
待他們走近了,我才發(fā)現(xiàn),這是兩個穿著制服的警察。我還沒來得及細看,他們就進了出租車,匆匆離去。
“看來這一帶出事了?!蔽艺f著,瞥了一眼正在經(jīng)過的那幢建筑?!安恢@是否就是——天哪!還真的就是,正是168號!這里出事了!我們手中的這個手提包,肯定跟這場紛亂有關(guān)?!?/p>
敲過房門,卻遲遲不見有人應(yīng)門。我舉手正欲再敲,門開了。門里站著一位上了年紀的女仆。她看著我們,探詢的眼神里流露出幾分驚恐。
“梅貝爾·伯尼小姐住這里嗎?”桑代克問道。
“是的,先生?!迸突卮鸬?,“不過,除非眼下有要緊事,否則不能見她。她心情很不好,還很忙?!?/p>
“我們無意驚動她,”桑代克說,“只不過想把這個手提包送還她。它應(yīng)該是伯尼小姐丟失的?!闭f完,桑代克把包遞了過去。
女仆驚呼一聲,馬上就把包接了過去。包口敞開著,她低下頭去,往里面看了看?!捌婀至耍 彼拥卣f,“里面的東西,他們并未動過。先生,你們是在哪里找到這個包的?”
“在斯貝爾頓街的一座教堂的門廊里發(fā)現(xiàn)的?!闭f完,桑代克轉(zhuǎn)身,想要離開。
女仆把他叫住了:“先生,能否勞駕留下姓名、地址?伯尼小姐肯定會要寫信致謝的?!?/p>
“實在沒這個必要?!鄙4苏f。
女仆并不在意他的說法:“請你一定留下姓名再走,先生!伯尼小姐要是無法向你們表示感謝,一定會于心不安的。再說了,她或許還有問題要跟你們請教呢?!?/p>
“這倒是真的?!鄙4苏f。其實,他剛才也只是出于禮貌,才沒有跟這位女仆提問的。此時,他掏出名片盒,給女仆遞過去一張名片,道過晚安后,就跟我一起離開了。
“那個手提包顯然被盜過?!蔽艺f。
這時,我們正朝佛爾漢姆路走去。
“的確如此。”桑代克正要往下說,卻被一旁馬路上的一輛出租車打斷了。只見一位男子的頭從車窗伸了出來。從路燈下經(jīng)過時,我看到他是一位上了年紀的紅臉膛的白發(fā)紳士。
“看見他是誰了嗎?”桑代克問道。
“看著很像老布羅德利?!蔽一卮鹫f。
“的確像他。他這是要到哪里去?”桑代克轉(zhuǎn)過身去,緊盯著向前駛?cè)サ能囎印?/p>
不一會兒,車就在我們剛剛離開的那幢房屋前的馬路對面停了下來。緊接著,車門打開了,里面跳出來一位雖上了年紀但身手敏捷的男子。只見他三步并作兩步,上了屋前臺階。
“果然沒錯,正是布羅德利的風格?!蔽艺f。這時,寂靜的街道上傳來一陣中規(guī)中矩的敲門聲?!斑@種聲音我聽過太多遍了,絕不會有錯。不過,最好別讓他知道我們看見他了?!?/p>
我們轉(zhuǎn)身往回走。一路上,我都不時地在打量我的這位朋友。見他滿臉沉思的神情,我心下竊喜。我明白,他這會兒都在想些什么,他滿腦子運轉(zhuǎn)的都是對他觀察到的事物的分析。
眼下,我們有了一些不無關(guān)聯(lián)的事實:第一,那個手提包雖然被盜走過,但又原封不動地遺棄在附近;第二,上面留存著博物館的標簽;第三,那個被警察送回家的受傷或生病之人,或許就是伯尼小姐本人;最后,就是這位匆匆忙忙趕來的年長的律師。這一切,都耐人尋味。
此時,我很高興地察覺到,桑代克正在努力在這些事實之間建立聯(lián)系,以得出某一結(jié)論。
顯然,他也知道我在想什么。不等我啟口,他已先出聲了:“布羅德利要是看到了我的名片,估計用不了多久,我們就會知道事情的來龍去脈了??矗沁厑砹艘惠v公共汽車!正是我們這個方向的,咱們坐它如何?”說完,他站到了馬路邊,舉起了手杖。
上車之后,我們沒能坐上相鄰的座位,就算想繼續(xù)討論,也不再可能了。
二
讓我不曾想到的是,桑代克的預(yù)言很快應(yīng)驗了。晚飯后不久,我們就聽到了有力的敲門聲?!疤炷?,布羅德利來了!”我一邊說,一邊趕快去應(yīng)門。
“不用了,杰維斯?!辈剂_德利謝絕了我請他進門的邀請,“我就不進去了,不想這么晚還打擾你們。我只是來預(yù)約的,明天要帶一個客戶過來?!?/p>
“你要帶的客戶姓伯尼?”我問道。
他聽了,猛地一愣神,驚訝不已地盯著我?!拔业奶炷?,杰維斯!”他嘆道,“你現(xiàn)在變得跟桑代克一樣神了!你怎么知道伯尼是我的客戶呢?”
“這……你就不用管了。干我們這一行的,不是得什么都知道嗎?你要是來幫梅貝爾·伯尼預(yù)約的,就請看在上帝的份上,趕快進來吧,也好讓桑代克晚上睡個好覺。這會兒,他正坐立不安呢。”
聽我這么說,布羅德利先生才進了屋。實際上,這才是他的本意。他愉快地跟桑代克打了招呼,滿意地掃視著房間里的一切。“哦,”他說,“看樣子,你們正在休息吧。我這么晚來造訪,真的不會讓你們——”
沒等他說完,我就把他推到壁爐旁的一把沙發(fā)椅上。這時,桑代克按了一下連接到實驗室的電鈴。
“好吧?!辈剂_德利先生舒舒服服地坐在了爐火旁,像只懶貓一樣?!澳銈円窃敢饴犖医榻B一下情況——不過,也許我不該這樣,不該一上來就說正事?!?/p>
“你很清楚,布羅德利,”桑代克說,“對我們來說,正事比什么都重要。你把情況給我們介紹一下吧?!?/p>
布羅德利顯得心滿意足,舒了一口氣,將腳搭在了壁爐的圍欄上。這時,房門被輕輕推開了。博爾頓探了一下頭,見到來訪者,就一聲不響地退了出去,把門輕輕帶上了。
“我倒是非常樂意,”布羅德利說,“能有機會介紹一下情況。有些事情,客戶不在場,說起來更方便。我本人對伯尼小姐的事情非常關(guān)切,今天來這里,就是為了剛剛發(fā)生的急事。實際上,就是今天晚上才發(fā)生的。我知道,你喜歡把事情的來龍去脈梳理得清清楚楚,因此,今天的事暫且不談,不妨從頭開始,把跟此事有關(guān)的前因后果仔細說說。”
布羅德利說到這里,被暫時打斷了。這時,博爾頓悄無聲息地端了一個托盤進來了。托盤里放有一瓶酒、一個點心盒、三個酒杯。他先把托盤放在一個小桌上,再把小桌移至大家伸手可及的地方。然后,他以關(guān)照的眼神看了一眼我們的客人,就像一個善心的幽靈一樣,悄無聲息地退出去了。
“天哪!天哪!”布羅德利看著那個酒瓶,臉上熱情洋溢,“這樣可不行,你們簡直讓我受寵若驚了?!?/p>
“親愛的布羅德利,”桑代克說,“我們這是拜你所賜,是你給了我們喝上一口的契機的。要知道,我們自己是不會如此放縱的?!?/p>
“要是像你們一樣藏了這么多好酒,我是肯定管不住自己的。”布羅德利一邊笑著,一邊癡迷地嗅了嗅杯中酒。抿上一口之后,他閉上眼睛,一本正經(jīng)地品了品,很是陶醉地搖了搖頭,把酒杯放在桌子上。
“咱們還是來談?wù)劙讣?!”他接著說,“伯尼小姐的父親是律師,叫哈洛爾德·伯尼。你們或許還能記得他。他在貝德佛爾德街開了一間律師事務(wù)所。有一天,一個客戶來找他,說有要緊事要去巴黎,請伯尼律師幫他照看一樣東西。那可都是珍珠,顆顆奇大無比,極其珍貴。原本是一串項鏈,為便于攜帶而拆散了。珍珠項鏈的來歷不得而知,只知是俄國革命發(fā)生不久后得的。由此一則,我們可以對它的由來猜出個大概。無論如何,珍珠放置在一個皮質(zhì)口袋里,送到了伯尼的律師事務(wù)所。皮袋口子上系有繩子,外附主人的封條。
“對于此事,伯尼先生似乎沒有特別在意。他沒有細看,就按客戶的說法認可了袋子里的內(nèi)容物,還開具了一張收據(jù)。然后,當著對方的面,把皮袋放入了私人辦公室的保險柜。也許,他是要把它存入銀行或保險庫的。不過,他后來顯然并沒那么做。他手下的那位辦事員掌管著保險庫的另一把鑰匙,對此并不知情。沒有他的這把鑰匙,保險庫是打不開的。那天,辦事員大約七點下班回家時,伯尼仍在辦公室埋頭工作。毫無疑問,當時,那些珍珠還躺在他的保險柜里。
“到了晚上,大約八點四十五分左右,在貝德佛爾德街巡邏的兩個警察廳偵查處的警察巴克爾和霍爾特發(fā)現(xiàn),有三人從一幢房子里出來,兩個往色波斯路走去,另一個朝他們這個方向走來了。當他從身邊經(jīng)過時,兩個警察同時認出了他。此人名叫伍彥正樹,是名日本人,據(jù)說是黑幫組織成員,已被警方盯上了。因此,兩個警察自然對他們起了疑心。這時,先行出門的兩人已匆匆忙忙拐了一個彎不見了蹤影?;仡^再看伍彥正樹時,只見他明顯加快了腳步,還在回頭朝他們張望。巴克爾決定跟蹤這個日本人,霍爾特則留在那里,對附近的幾幢建筑展開勘查。
“巴克爾才剛轉(zhuǎn)過身來,日本人撒腿就跑。那天夜里跟今晚一樣,天色陰沉,霧氣蒙蒙。為了不被甩掉,巴克爾不得不緊跑著追趕而去。伍彥正樹跑得飛快,眨眼間,就從貝爾佛爾德街來到了漢德街。巴克爾緊隨其后,可到了霍爾伯恩街的盡頭一看,伍彥正樹已無影無蹤了。好在他當即從站在店鋪門口的男子口中了解到,逃犯的確是從這里跑過去的,在布朗羅街拐彎了。于是,他趕緊追了過去。當他追出那個街口,又上到貝爾佛爾德街時,不得不鳴鑼收兵。日本人不見了,周圍也無人可以詢問。他只好穿過馬路,沿著貝爾佛爾德街往回走,去看看搭檔霍爾特那里有什么情況。
“正在辨認涉事建筑物時,霍爾特從里面出來,招呼他進去?;魻柼卣f,他是因為建筑前面那個大燈柱才認出這所房子的。當時里面漆黑一團,他進去后試著推了推辦公室的門。發(fā)現(xiàn)門未上鎖后,他就進了屋,把煤氣燈點上,又試著去打開里面那間私人辦公室的門。門是鎖著的,他敲了敲,無人回應(yīng)。他在外面的職員辦公室仔細巡視了一番,很快在一個陰暗角落的地板上找到了一把鑰匙。就是這把鑰匙,幫他打開了里間辦公室的門。借著外屋照進來的光亮,他看到地板上躺著一具男尸。
“上去探詢了一下,霍爾特發(fā)現(xiàn),男子被人謀殺了——頭部遭受了重擊,最終由匕首結(jié)束了性命。巡警檢查了死者的衣袋,發(fā)現(xiàn)他就是哈羅德·伯尼。檢查后發(fā)現(xiàn),死者身上的東西似乎都在,辦公室也沒有任何被盜的痕跡,一切似乎完好無缺,保險柜也沒有打開過。不過,關(guān)于這一點,霍爾特當時也并不能十分確定。畢竟保險柜的鑰匙,就在死者口袋里。不管怎么樣,這都是兇殺無疑,而伍彥正樹,正是兇手或從犯。于是,霍爾特立即用辦公室的電話向倫敦警察廳報告了現(xiàn)場案情。
“至于伍彥正樹,他早就了無影蹤了,也沒回他在萊姆豪斯的家。在他可能回去之前,警察早就蹲守在那里了。警方信誓旦旦,一定要將兇手緝拿歸案,還把嫌疑人的照片張貼在每個警察局的外面,所有巷口也貼出了通緝令。可是,伍彥正樹卻全無下落。他一定是當即上了哪艘貨船,由泰晤士河出逃了。關(guān)于他,我們暫且說到這里。
“最初,人們都以為并無東西失竊,律師事務(wù)所的管理員也沒有發(fā)現(xiàn)任何物件遺失不見了。幾天之后,那位客戶從巴黎回來了,跟律師事務(wù)所出示了收據(jù),想要把他的珍珠要回去。人們這才發(fā)現(xiàn),珍珠早已不翼而飛了。顯然,它們就是作案目標了。想必嫌犯知道了有關(guān)珍珠的事情,按圖索驥,找到這間辦公室來了。他們應(yīng)該是先用鑰匙打開了保險柜,再把鑰匙放回死者口袋里去的。
“當時,我是可憐的伯尼先生的遺囑執(zhí)行人。由這個身份和立場出發(fā),我指出來,死者不應(yīng)為這些被盜的珍珠承擔責任,因其屬于無償保管。沒有任何證據(jù)表明,他想從中獲取任何好處。況且,人們無法指責一個被害人失職。可是,伯尼小姐執(zhí)意要對失竊的珍珠承擔責任。實際上,她是唯一的遺產(chǎn)繼承人。伯尼小姐說,珍珠若是放進了保險柜,就不應(yīng)該失竊。對失竊的珍珠,即使她在法律上無需承擔責任,但在道義上,她應(yīng)該負責。就這樣,她堅持按珍珠的價值來賠付它的主人。這個決定太不明智了。就算她當時賠付一半,對方也會是很滿意的了。不過,我還是在心里對那種寧可忍受貧窮也不愿失信于人的人,無論男人還是女人,表示深深的敬意。”說到這里,布羅德利先生顯得有些激動。
我們?yōu)樗迳暇?,讓他?zhèn)定下來。
“要知道,”他接著說,“我剛才說的忍受貧窮,并非夸大其詞。那些珍珠的估價是五萬英鎊。你簡直難以想象,會有人愿意為那樣一袋破玩意兒付出那么大一筆巨款。可憐的伯尼小姐在支付如此巨額賠償后,未來的生活將會極其艱辛。她現(xiàn)在就不得不變賣手頭的首飾,否則就會難以維持生計。我真是無法想象,當她賣掉最后一件首飾后,情形會如何?不過,我最好還是不要再談她的這些私事,免得浪費你們太多時間。咱們還是回到正題去吧!
“先說說那些珍珠吧!它們從此毫無蹤影,貌似從來沒有被轉(zhuǎn)手出去。你們知道,珍珠不像其他寶石。你盡可以將一塊鉆石切割開來,卻無法將一顆珍珠如法炮制。那串珍珠項鏈之所以如此價值連城,就在于每顆珍珠的大小、形狀和光澤度都很完美,彼此之間還那么匹配。若是那些珍珠被分散開來,價值將會大打折扣。
“現(xiàn)在,再來說說那位伍彥正樹。我剛才說他消失不見了,但不久后,他又在洛杉磯出現(xiàn)了。這次,他被警察抓了個現(xiàn)行,以搶劫和謀殺的罪名拘捕,最后被判處死刑。但是,出于某種原因,或是沒有任何原因,死刑被改判為終身監(jiān)禁。如此一來,英國警方也不能再對他采取什么措施了,畢竟他們也沒有掌握他犯罪的確鑿證據(jù)。
“這個伍彥正樹是個金屬方面的工匠,善于制作深受日本人喜歡的工藝品。獲得監(jiān)獄許可后,他在里面建起了一個小車間,從前的手藝得以延續(xù)。他制作的工藝品中,有一個不大的首飾盒。從外觀來看,盒子是一個坐著的人形。他說,想把首飾盒送給弟弟作為紀念。我不知道監(jiān)獄是否會同意他把這個作為禮物送出去,不過這一切都不重要了,因為伍彥正樹患了流感,沒過幾天,就因肺炎去世了。監(jiān)獄管理者后來得知,他弟弟于一兩周前在一次街頭槍戰(zhàn)中被打死了。就這樣,首飾盒一直由監(jiān)獄方保管著。
“差不多就在那個時候,伯尼小姐應(yīng)邀陪同一位美國太太前往加利福尼亞,她愉快地接受了。在加利福尼亞停留期間,她去了監(jiān)獄一趟,想了解一下,伍彥正樹是否就珍珠的去向有過什么交代。到了那里,她才知道,伍彥正樹不久前病死了。監(jiān)獄長無法提供任何有關(guān)珍珠的信息,就把那個首飾盒送給伯尼小姐,就算是某種紀念吧。此事被媒體知道了。你是知道加州那些媒體的,他們自然不會放過它的。此外,有不少各色來歷不明的日本人紛紛向監(jiān)獄提出,要求把首飾盒交給他們,并聲稱自己是伍彥正樹的繼承人。同時,還有人光顧了伯尼小姐下榻的旅館房間。所幸首飾盒當時存放在旅館的保險柜里,才得以逃過一劫。后來,伯尼小姐和邀請她同游的美國太太還遭到過幾次令人不悅的騷擾,每次方式都不同。兩位女士感到不安,就秘密去了紐約。到了那里后,她們還是沒能逃脫被洗劫的命運。雖說同上次一樣,盜竊未能得手,但跟蹤與騷擾在紐約開始上演了。最后,伯尼小姐覺得,是她的存在讓朋友不得安生了,就決定返回英國去,并設(shè)法在外人不知情的情況下乘船回來了。
“可是,就算她回了英國,仍然無法獲得安寧。她總有一種被人監(jiān)視的感覺。走在街頭,總會碰到日本人。在家附近,這種情形更加明顯。毫無疑問,所有問題都是那個首飾盒引發(fā)的。當她把事情原委告訴我后,我當即把首飾盒放入口袋,帶回了辦公室,并鎖進了保險庫。原本事情就該這么過去了,可實際并非如此。有一天,伯尼小姐跟我說,她想送幾件小東西給蘭金星頓博物館的東方工藝博覽會去展示,希望也讓那個小首飾盒能參展。我極力反對,但她執(zhí)意要這么做。結(jié)果,我陪她去了博物館。她把陶瓷之類的工藝品裝在了一個手提包里,那個首飾盒則是放在我口袋里帶過去的。
“這事實在太不明智了。好幾個月里,那個討厭的首飾盒就那樣放在一個玻璃罩里,每個人都可以過去瞄上一眼。伯尼小姐的名字不僅在標簽上標注得清清楚楚,展品的來龍去脈也交代得毫無保留。不過,展出期間倒是不曾發(fā)生什么。想從博物館行竊,恐怕不那么容易。就這樣平安無事,直到展覽結(jié)束,該把展品取回了。而那個日子就是今天。我和伯尼小姐仍像上次那樣,一起去了博物館。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先把那幾件陶器展品交給她,裝在一個手提袋里,再辦理首飾盒的領(lǐng)取手續(xù)。返回時我們不同路,她沒必要等我,就拎著手提包先行離開了。我留了下來,等著領(lǐng)了首飾盒,裝在口袋里帶回家去,再送到保險庫藏起來。
“大約七點多,我到了家。八點多的時候,我樓下辦公室的電話響了。我一邊往下走,一邊在心里罵,誰會在這種時候來電話。結(jié)果,電話是從圣·喬治醫(yī)院由一位警察打來的。他說自己在大街上發(fā)現(xiàn)昏迷不醒的伯尼小姐,就把她送到了醫(yī)院。在醫(yī)院觀察了一陣之后,她的身體差不多恢復(fù)了,警察正要把她送回家去。掛了電話,我馬上動身,在她到家后幾分鐘趕到了那里。那時,你們剛剛離開。
“伯尼小姐當時焦慮不安,我便沒有多問,免得讓她徒增煩惱。不過,她還是將這次遭遇簡單給我說了說。事情的經(jīng)過大致是這樣的:她由博物館沿著普蘭姆伯頓路往家走,快到寂靜的佛爾漢姆路時,身后傳來了輕輕的腳步聲。緊接著,有人將圍巾或披肩之類的東西蒙在她頭上,并緊緊勒住她的脖子。與此同時,手中的手提袋被人猛力搶走了。當時的情況,她就記得這些。她幾乎喘不過氣來,加上恐懼,就當街昏了過去。直到兩個警察將她送往醫(yī)院的路上,她才醒過來。
“很明顯,襲擊者是在尋找那個該死的首飾盒。她的手提包被打開來,翻了個遍,里面的東西無一丟失。由此可以看出,劫匪定是日本人無疑。如是英國人,肯定會把那些陶器打碎的。我從手提包里看到了你的名片,就跟伯尼小姐提議請你調(diào)查此事。你的情況我都跟她說了,她很贊同我的建議。因為這個,我才得以來到這里給你們添亂,才得以在此刻享用你們的美酒?!?/p>
“那你想讓我做些什么呢?”桑代克問道。
“你覺得該做什么就做什么吧。”布羅德利的話說得很輕松,“首先,應(yīng)該讓討厭的跟蹤事件不再發(fā)生。除此之外,你一定也注意到了,那個該死的首飾盒非同尋常。那破玩意兒本身并不值錢,博物館的人士對它不屑一顧。然而,很明顯,它有著超出本身價值的價值。而且,這價值非同小可,竟然會讓那些歹徒從美國一路追蹤到這里。你可以向伯尼小姐了解情況,并察看一下那個首飾盒。必要的話,你還可以用顯微鏡仔細檢查一番。然后,你可以一如既往地施展‘魔法,為我們破解這個謎團。”
桑代克微笑著,幫我們這位朋友又斟滿酒杯?!安剂_德利,”他說,“你對我實在是過于信任了。不過,這事確實讓我感到了興趣。”
“哈哈哈,”年長的律師開心道,“咱們就這么說定了。認識你這么多年了,我還從沒見過什么事把你難倒過。這次的事,肯定也難不住你。我該幾時帶她過來呢?下午或晚上,對她來說最合適?!?/p>
“好吧,”桑代克說,“帶她來喝下午茶吧。五點鐘,怎么樣?”
“太好了!為我們的成功干杯!”布羅德利將杯中酒一飲而盡。這時的酒瓶,也是空空如也了。他站起來,熱情地和我們握手道別,心滿意足地離開了。
這事引發(fā)了我極大的興趣,非常期盼他們的到來。跟桑代克一樣,我也覺得這樁案件很有意思。正如我們那位精明的老朋友所言,首飾盒顯然暗藏玄機。
三
第二天下午,當五點的鐘聲響起時,腳步聲響起在我們外面的樓梯上。以極為好奇之心,我在等待這位新客戶的光臨。這不僅局限于伯尼小姐本人,還有那個神秘的首飾盒。
實在地說,夫人比首飾盒更值得一看。頭次見到她,我就對她產(chǎn)生了強烈的好感。我想,桑代克也是如此。這并非因為她的姿色有多美,盡管她的確很是秀美。她的迷人之處在于如今難得一見的全身上下的貴婦人氣質(zhì):文靜,典雅,臉上是掩飾不住的憂郁神情。盡管不過35歲左右,但在漂亮的黑發(fā)之間,已有隱約可見的銀絲了。總之,這是一位讓人覺得親切平和的女人。
布羅德利待她,有如皇室成員一般。一番介紹之后,我們請她落座于客廳最舒適的沙發(fā)上,關(guān)切地詢問了她的身體狀況。借此機會,她對我們?yōu)樗业绞痔岚畋砀兄x。接著,博爾頓鄭重其事地端進來一個托盤。茶點上過后,我們開始聊起那件事來。
然而,伯尼小姐并無太多可說的。襲擊她的歹徒,她并未親眼看到。有關(guān)案件的大致情況,布羅德利已經(jīng)講得很清楚了。簡單就幾個問題聊了聊后,我們開啟了接下來的問詢。
布羅德利從口袋里掏出來一個小包,展示給我們?!熬褪撬??!彼f,“這就是那個禍根。我想,你們一定也會認為,這沒什么好看的?!闭f完,他把東西放在桌子上,眼神很是厭惡。
我和桑代克饒有興致地看著它,并不像他那樣帶著強烈的感情色彩。的確,它沒有什么好看的,不過是個極為普通的日式首飾盒。整體看上去,是一個下蹲的人形,一臉的傻笑。頭部和肩部處裝有合頁,方便開合。首飾盒看上去很大方,還算討人喜歡,但絕對算不上藝術(shù)珍品。
桑代克把它放在手掌上,將它緩緩翻轉(zhuǎn)著,看了一遍,又以他特有的方式進行了深入細致的觀察,戴上鐘表匠的專用眼鏡,他將首飾盒上下左右,查看了個遍。然后,他又把盒子翻轉(zhuǎn)過來,花了很長時間,一絲不茍地查看了盒子底部。這一舉動讓我頗為不解,因為盒子底部看上去很平整,似乎什么都沒有。最后,他未置一語,就把首飾盒和眼鏡遞還給我。
“怎么樣,”布羅德利說,“說說你的高見!”
“從藝術(shù)品的角度來說,它沒什么太多價值?!鄙4嘶卮鸬溃昂凶又黧w和上面的蓋子不過是普通的白金屬鑄造成的,估計是銻合金吧,上面涂了一層青銅而已?!?/p>
“博物館的工作人員也是這么說的?!辈剂_德利說。
“不過,”桑代克接著道,“有一點倒是很奇怪,首飾盒唯一像樣的金屬材料用在了無關(guān)緊要之處——盒子底部,是一塊單獨的合金。這種合金,在日本,被稱之為‘撒庫都,由黃金和銅制作而成。”
“是啊?!辈剂_德利說,“博物館的人士也注意到了這一點。他們很疑惑,為什么會把唯一的金屬板用放在那個位置?!?/p>
“此外,”桑代克接著說,“還有一個讓人匪夷所思的地方:盒子的內(nèi)底印滿了各種精心制作的花紋,而那里通常是最不會用心裝飾的地方。只要有東西放置,它是最先被覆蓋的部分。那些花紋不是雕刻或鏤刻的,而是蝕刻而成。日本的金屬工匠很少使用蝕刻工藝,出現(xiàn)在這個位置就更為反常了。在我看來,這并不僅僅是為了裝飾。目前為止,我觀察到的就是這些?!?/p>
“由這些觀察,你能達成什么結(jié)論?”布羅德利問。
“我還沒想好。”桑代克說,“整個事情有明顯不合邏輯的地方,其中必有玄機。目前,我不想妄加評論。我想拍一兩張照片作為參考,需要點兒時間。你們一定不會愿意在這里等吧?!?/p>
“是啊,”布羅德利說,“伯尼小姐現(xiàn)在要去我辦公室。我有幾份文件要請她過目,還有些事情跟她商量。辦完這些,我們再回來取這件討厭的東西吧。”
“那倒不必。”桑代克說,“拍好照片后,我會立刻給你送過去的?!?/p>
布羅德利同意了他的提議,便和委托人起身告辭了。我也跟著站了起來。因為正好要去老廣場的林肯旅店看望一個病人,我想跟他們一起走。
出來后,我們拐進了金本斯路。就在這時,我注意到,一個紳士模樣的瘦小男子從路口閃過,躲進了旁邊的巷子。借著街燈的光亮,我看到那人很像日本人。我想,伯尼小姐也一定注意到了。但跟我一樣,她也是未發(fā)一言。途經(jīng)內(nèi)坦普爾路時,我們前面又出現(xiàn)了兩個男子。盡管那會兒的路燈光線昏暗,我只能看到他們的背影,但那種矮小的身材還是讓我起了疑心。當我們走近時,他們加快了腳步,一人還回頭張望過。這樣一來,我的懷疑得到了證實。那分明就是一張典型的日本人的臉。
伯尼小姐也看出來了,我在關(guān)注他們。當目標從克洛特爾斯突然轉(zhuǎn)身,拐進旁波街時,她終于開口說話了:“你們看,這些日本人仍在纏著我不放呢?!?/p>
“我也看到了?!辈剂_德利說,“他們也許不過是法學院的大學生。咱們不妨跟上去,也走那條路?!彪S后,他便領(lǐng)著我們,拐進了旁波街。
跟著那兩個日本人,我們穿過馬路,進了芳汀廣場,又從戴佛羅廣場出來,到了坦普爾酒店。就在那里,我們分道揚鑣了。他們向西拐了過去,我們穿過貝爾園,一直朝前走,由卡雷街拱門進了新廣場。
到布羅德利家門口時,我們停下來,回頭看了一下。見無人跟蹤,律師先生和委托人才進了門。我答應(yīng)他們,先去辦事,然后回來,跟他們一起聆聽桑代克的分析結(jié)果。
辦理事情所花的時間,比預(yù)期的要多得多。盡管如此,當我趕回布羅德利的住所(公寓就在事務(wù)所樓上)時,桑代克還是沒有出現(xiàn)。十五分鐘后,樓梯上響起了他快捷的腳步聲。布羅德利剛把門打開,桑代克就邁步走進屋里,從口袋里掏出了首飾盒。
“怎么樣?”布羅德利一邊說,一邊從桑代克手中接過首飾盒,鎖進了一個抽屜里,“你聽到神靈的啟示了嗎,他們都跟你說了些什么?”
“那些神靈啊,”桑代克說,“一向都是金口難開的。破解這個謎團之前,我想先去查看一下伍彥正樹的逃跑現(xiàn)場,了解一下他從布朗羅街返回來的原因。我想,當時一定有他的理由的?!?/p>
“那好吧,”布羅德利顯然有些等不及了,“我們一起去看看那個鬼地方,離得不遠?!?/p>
我們當即同意了。至少,我和布羅德利都在期待某種奇跡發(fā)生。由桑代克剛才的話音可以聽出,他從首飾盒發(fā)現(xiàn)了某些線索。他的判斷,通常是不會出錯的。
穿過廣場,來到林肯旅館門口時,我偷偷瞥了他一眼,想從他那深藏不露的神色中窺出點什么來。我不明白的是,嫌疑人的逃跑線路和疑案破解之間,究竟有什么關(guān)系。顯然,布羅德利跟我一樣,也是狐疑滿腹。當我們從特恩斯泰爾來到布朗羅大街時,看得出來,布羅德利心中的興奮是那樣的難以掩飾。
在一個街口,桑代克停住了腳步,仔細打量起那條幽暗的街道。它是從貝德佛爾德街延伸出來的一條小巷。一會兒后,桑代克來到馬路中間的水泵前。從那里,他向布朗佛羅街街口和漢德廣場張望了一陣,又低下頭去,若有所思地盯著那個水泵?!安豢伤甲h,這個水泵居然留存下來了!”桑代克的指關(guān)節(jié)在水泵上敲打了兩下,然后說,“你們也許還能記得,女王廣場有相同的水泵,還有一個在艾爾德蓋特。不過,這是唯一能用的。”
“是啊,這些我都知道?!辈剂_德利說。
我看得出來,他早已急不可耐了,一定在心里痛罵著那個該死的水泵呢。
“我估計,”桑代克繼續(xù)若有所思道,“他們一定是將上面的把柄拆掉了。這可真是可惜了!”
“也許吧?!辈剂_德利沒好氣道。由于焦急上火,他的臉色變得像紫茄子一樣。“可這有什么——”
突然,布羅德利驚詫不已,停住了話頭。他大睜著雙眼,一聲不響地看著桑代克把手伸進了裝有把柄的缺口里。
若無其事一樣,桑代克在里面摸索了一會兒,然后道:“吸水管還在,活塞顯然也是好好的?!?/p>
這時,我卻聽得布羅德利壓低了嗓門在罵:“讓吸水管和活塞通通見鬼去吧!”
桑代克卻在說:“不過,我的手太大了,摸起來不方便。伯尼小姐,你能否把手伸進去試探一下,看我說的對不對?”
我們聽了他的話,都驚呆了。但是,伯尼小姐很快就恢復(fù)了常態(tài),不以為然地笑了笑,將手套摘了下來,有些害羞,又有些好奇,把手伸進了那窄窄的縫隙里。
布羅德利在一旁看著她,心有不滿,嘴里也在不停地抱怨。這時,我隱約生出一種預(yù)感來,覺得會有什么非同尋常的事情即將來臨。
果不其然。我看到,伯尼小姐臉上羞澀而有些困惑的微笑突然消失不見了,取而代之的卻是難以置信的驚愕神情。當她把手從縫隙里抽出來時,后面帶出來一樣東西。我湊上前去,借著水泵上面的路燈光,看到一個小皮袋。它的外面扎有線繩,一個被撕破了的封條還留在線繩上。
“這不可能?!辈嵝〗慵硬灰?,幾乎說不出話來了。顫抖的手指將線繩解開來,她從袋口往里面看了一眼,不禁驚呼起來:“真的是它!真的是它!正是那條項鏈!”
驚詫之下,布羅德利目瞪口呆。我也不例外,站在那里瞠目結(jié)舌,看著伯尼小姐手中的那個皮袋。就在這時,我突然覺得,桑代克碰了一下我的胳膊。我轉(zhuǎn)過身來,他將一把自動手槍遞到了我的手里。
“做好準備,杰維斯!”他悄聲吩咐道。
見他正朝格雷旅館方向張望,我順著他的眼神看過去。只見三個男人正從喬基斯菲德路口偷偷繞了過來。布羅德利也看到了,遂一把將口袋從伯尼小姐手中奪了過來,放入上衣口袋,扣好扣子。然后,他緊握手杖,站在客戶面前,嚴陣以待。
那三個男子一字排開,出現(xiàn)在了人行道上。走到我們對面時,突然齊刷刷地轉(zhuǎn)過身來,直奔水泵而去。我注意到,他們的右手都反背在身后。
就在這時,桑代克的手抬了起來,亮出了手槍。我也舉起了槍。桑代克大聲喝道:“站??!膽敢再動一下,我就開槍了!”
那三人顯然沒料到這一出,立馬站定在原地了。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fā)生什么,只聽得警哨響了起來。緊接著,兩個警察從漢德路跑了出來。與此同時,華威克路那頭也響起了警哨。不一會兒,格雷旅館的大門口也有兩個警察現(xiàn)身了。
我們面前的三人愣了一下,不約而同地掉頭而去,朝喬基斯菲德路逃跑了。警察們緊隨其后,追了過去。
“實在是太巧了!”布羅德利說,“難道警察正好在這一帶值勤?這不會是巧合吧?!?/p>
“臨出來時,我給警察局長打了個電話?!鄙4苏f,“我跟他說,這個地方或許會有麻煩發(fā)生?!?/p>
布羅德利笑了:“桑代克,你可真是料事如神啊!不知道警察可否逮著他們了?”
“這就跟我們不相干了。”桑代克說,“珍珠找到了,這事就算了結(jié)了。無論如何,再也不會有人跟蹤你了?!?/p>
伯尼小姐聽了,欣慰地長舒了一口氣,無限感激地看著桑代克。“你簡直想象不到,這對我來說是多么大的解脫?!彼拥卣f,“況且,我們還找回了那條項鏈?!?/p>
等了一會兒,逃犯和警察都不曾出現(xiàn),我們就沿著布朗羅路往回走了。
途中,布羅德利突然提議說:“咱們不妨這樣,”他說,“我先把這寶貝存放進我的保險庫——明天銀行開門之前,東西放那兒絕對安全——然后,咱們一起去吃晚餐。我請大家。”
“怎么能讓你破費?”伯尼小姐反對道,“這應(yīng)該是我的感謝宴,我們這位好心的神探是晚宴的主賓?!?/p>
“那好吧,親愛的?!辈剂_德利只好同意,“我會把費用計在你的賬上的。不過,我想的是,要請這位好心的神探把神靈的啟示條分縷析地跟我們透露了。否則,我可真要發(fā)瘋了。”
“你的要求會被滿足的。”桑代克滿口應(yīng)承道。
于是,晚餐就這么定了下來。
四
一個半小時后,我們就在一家餐館的包間坐定了。餐館是布羅德利先生帶的路,具體是哪家我不便細說??梢酝嘎兜氖?,它離華杜爾街不算遠。
總之,晚餐極其豐盛。精美的菜肴,加上咖啡和美酒,就連布羅德利先生這樣的美食家也贊不絕口。
酒足飯飽后,布羅德利點了一根雪茄,桑代克拿出一根樣子怪怪的黑色方頭雪茄,愛惜地看了一眼,終因其不登大雅之堂而收了起來。
“好啦,”布羅德利一邊說著,一邊看著桑代克改變初衷,拿出煙斗,裝上煙絲,“我們都在洗耳恭聽那些神靈啟示呢!”
“你們很快就會如愿的?!鄙4苏f,“其實,也沒有太多好說的。我首先想說明的是,破解這個迷案的根據(jù)在于兩個眾所周知的科學常識:一個有關(guān)冶金學,一個跟光學有關(guān)。”
“這樣啊?!辈剂_德利說,“不過,桑代克,你這樣說可是讓我們?yōu)殡y了。伯尼小姐和我,對科學可是一竅不通呢?!?/p>
“我會盡量講得簡單些。不過,有些事實你們應(yīng)該明白才好。首先,我得說明一下可鍛金屬的屬性。這里主要說的是銅和銅合金,不包括鋼和鐵。假如有這樣一塊金屬,就說青銅吧,高溫煅燒后經(jīng)鑄造,并淬火于水中,便會變得相當柔韌。這跟鐵比起來,情況剛好相反。如果你把一塊柔韌的金屬放在一個銅砧上,再用重錘敲打,將會變得又硬又脆?!?/p>
“這個我能懂?!辈剂_德利說。
“那我接著說。如果不去敲擊那柔韌的金屬塊,卻將它置放于一個平頭的鏨子下,再用力捶擊那個鏨子,就會敲出一道凹痕來。這時,金屬板仍然柔韌,由捶擊留下的凹痕卻會變得更加堅硬了。也就是說,在柔韌的金屬板上出現(xiàn)了一個堅硬的部分。我的話,你們都聽明白了嗎?”
“是的,懂了?!辈剂_德利回道。
于是,桑代克繼續(xù)說:“我要說的第二個事實是,如果光線照射在磨光的金屬板上,金屬板會將光線反射出來。如果金屬板表面的角度發(fā)生變化,反射出來的光影也會出現(xiàn)變化?!?/p>
“對的?!辈剂_德利說,“這是毫無疑問的。不過,桑代克,你不會再往深里探索了吧?!?/p>
“不會的。”桑代克微笑道,顯得彬彬有禮,“現(xiàn)在,就讓我們來看看事實和案件之間的聯(lián)系。你們見過日本的魔鏡嗎?”
“沒有。我都從未聽說過這么個東西?!辈剂_德利說。
“它們是用青銅做成的,就像古希臘或古伊特拉斯人用的那種鏡子。對它,也許可以用‘神奇來形容吧。這種鏡子一般是以圓形或橢圓形的青銅板制作而成,表面會打磨得很光潔,后面刻上某種裝飾物,通常是一條龍之類,再配上一個把柄。正如我說的,這種裝飾物是刻上去的。也就是說,它是用錘子敲擊某種平頭鏨子之后,在金屬板上留下的凹線形成的。
“這種鏡子十分奇特,雖然表面像普通鏡子那么光滑,當陽光照在上面、再反射到白墻上時,墻上就不再只是簡單的圓形或橢圓形的一片亮光,鏡子背后的圖案會很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
“那太神奇了!”伯尼小姐驚嘆道,“簡直難以置信?!?/p>
“是?。 鄙4苏f,“不過,道理卻是很簡單。關(guān)于它,塞爾努瓦斯·湯普森教授很多年前就有過解釋了。就如我剛剛說到的,工匠會讓金屬經(jīng)過高溫淬火,讓它變得非常柔韌,再在背后刻上圖案。接下來,他會用細砂紙和清水將表面打磨好,將那些圖案的痕跡完全磨去。最后,再以軟皮革沾上紅鐵粉,將鏡面拋光。
“不過,請你們注意了,鏡子背面每刻上一道圖案,圖案所由承載的金屬就會馬上變得堅硬了。這樣一來,柔韌的金屬板上有圖案的地方會變得堅硬,堅硬的部分會更加耐磨,拋光之后,背面的圖案就會在鏡子表面隱約顯露出來。雖然微乎其微,肉眼根本無法看到,但由剛才說及的光學原理,它卻足以對反射的光亮產(chǎn)生影響。因此,在反射出的光亮中,每一道刻下來的線條都會形成一條黑線。如此一來,整個圖案也就能被人看到了。我想,這一點你們都聽明白了吧。”
“是的,明白了?!辈嵝〗愫筒剂_德利說。
“不過,”桑代克繼續(xù)說道,“在講述首飾盒的故事之前,我還想說一下另一種有趣的推論。鏡子完工后,工匠要是將背后的圖案刮掉,再在磨平的鏡子背后刻上新的圖案,那部分的金屬并不會因此變得更加堅硬,新的圖案就無法在鏡面反射出的光影中顯現(xiàn)出來。但是,原來的圖案卻仍然會有所顯現(xiàn)。這是因為舊圖雖然刮掉了,肉眼看不出來了,但還是留存在金屬中,并繼續(xù)對光線的反射產(chǎn)生反應(yīng)。如此之下,就形成了一種神奇的效應(yīng)——反射在墻壁上的圖案,并非與鏡子后面的圖案一致。
“對我講述這一切的意圖,想必你們有所了解了?,F(xiàn)在,我就來說說首飾盒的故事。首先,首飾盒的價值并不在它本身。無論從材質(zhì)還是工藝來看,它都算不得什么。那么,它的價值到底在哪里?可以猜測的是,它很可能藏有某種秘密信息,企圖傳遞信息的人就是伍彥正樹。幾乎可以肯定,那條珍珠項鏈就在他手里。因為正被警方追捕,他沒機會跟同伙聯(lián)系。很明顯,他就是想把這個信息傳遞出去。項鏈一直下落不明,所以,信息很可能跟伍彥正樹逃跑時珍珠項鏈的藏匿地有關(guān)。極有可能的是,珍珠還在原地。
“基于這一考慮,我仔細查看了首飾盒。我發(fā)現(xiàn),它是由普通的白色金屬鑄造而成的,不過為了美觀而涂上一層漆。但是,盒子底部的白色金屬卻被切割了,換上了精致的青銅材料,內(nèi)側(cè)刻滿了圖案。對此,我當即起了疑心。將盒子翻轉(zhuǎn)過來,可以看到外側(cè)底部光亮如鏡,自己的臉在上面有清晰的顯現(xiàn),一點都沒有走形。我立刻想到,鏡子里面可能藏有玄機。我覺得,那個信息,不管它是什么,一定是先刻在后面,又被刮去了,再在上面蝕刻了其他圖案,來對原來的痕跡加以掩飾。
“你們幾個離開后,我馬上把首飾盒送到實驗室。我用聚光鏡在盒子底下打出一束強光,再用一張白紙將反射出來的光影定格。果不其然,白紙上橢圓形的光亮中,有五個日本字清晰地顯現(xiàn)出來了。這讓我很為難。日文我不懂,這個時候去請日文翻譯又不安全。幸好我對日文略知一二,手頭又有一本日文字典,就決定試著把那幾個字的意思找出來。實在不行,再去請可靠的翻譯來解決。
“好在事情不像我想象的復(fù)雜。五個字之間并無太多關(guān)聯(lián),不是一個完整的句子,也就不存在語法方面的問題了。我從字典查找第一個字,英文翻譯為‘珍珠。這讓我信心大增。我接著查詢第二個字,發(fā)現(xiàn)是‘水泵。第三個字卻把我難住了,拼出來像是‘喬吉斯或‘喬吉施,字典里卻不見有它。我只好接著查詢下一個字,希望可以從下文找到些線索。果然,第四個字是‘廣場。而最后一個字是‘倫敦。將它們串起來,就是‘珍珠、水泵、喬吉斯、廣場、倫敦。
“但是,據(jù)我所知,喬吉斯廣場并無水泵,貝德佛爾德街快到廣場的拐角處倒是有一個,正好在布朗羅街對面。據(jù)布羅德利先生說,伍彥正樹逃跑時曾沿著漢德街跑回了布朗羅街??瓷先?,正像是要朝著水泵的方向而去的。水泵廢棄了,把柄的位置很高,小孩不容易夠得著。把東西臨時存放在里面,是再好不過的去處了。我猜,逃犯當時一定是把珍珠塞進水泵里了。它應(yīng)該還在里面沒錯。我本想去探個究竟,又很希望由伯尼小姐親自來揭秘,就作罷了。其次,我怕被人跟蹤。再說了,寶物由我找到了再行轉(zhuǎn)交,就會使探險變得平淡無奇。因此,我才想著把真相隱藏起來。沒想到,卻讓我的好友差點為此大光其火。這些,就是神靈對我的全部啟示了?!?/p>
現(xiàn)在,壁爐架簡直成了我們陳列戰(zhàn)利品的博物館了,上面擺滿了顧客送來的致謝禮物。其中,就有一個做工粗糙的日本古代男子的雕像,他跪在那里,憨態(tài)可掬。這就是那個神秘的首飾盒。
如今,首飾盒已不再具有任何威脅。毒刺已拔除,真相已大白,神奇色彩蕩然無存,往日風光也一去不復(fù)返了。
(責任編輯:古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