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春又 王 歡 宋志強 翟志芳
陸軍軍醫(yī)大學第一附屬醫(yī)院皮膚科,重慶,400038
患者1,女,30歲。因全身紅色丘疹水皰8天,伴發(fā)熱6天于2019年5月14日來我院就診?;颊?019年5月6日發(fā)現胸前區(qū)散在4~5顆粟粒大淡紅色丘疹,無瘙癢,次日皮疹增多,且出現綠豆大水皰、膿皰,周圍紅暈,曾在當地社區(qū)醫(yī)院就診,考慮“過敏性皮疹”,口服“雙氯芬酸鈉及抗過敏”藥物治療(具體不詳),5月8日患者面頸部、口腔、胸背部、外陰出現上述皮疹,無明顯瘙癢,伴有腰背部疼痛,并出現發(fā)熱,體溫波動于37~40.5℃,間斷予“退燒藥物”(具體不詳)治療,仍反復發(fā)熱,遂至我院就診。體格檢查:T 37.9℃,P 93次/分,R 20次/分,BP 117/76 mmHg。雙肺呼吸音稍粗,未聞及明顯干濕羅音,心腹查體無明顯異常。皮膚科情況:口腔黏膜、舌緣見綠豆大糜爛面,頭皮、面部、軀干、四肢較密集分布3~7 mm丘疹、丘皰疹、水皰、血皰,部分皰液混濁,部分水皰有臍凹樣改變,皮損以頭面、軀干為重(圖1)。全身淺表淋巴結未捫及。平素體健。
圖1 面、胸腹部多發(fā)密集分布3~7 mm丘疹、丘皰疹、水皰、血皰 圖2 面、頸胸部散在分布3~7 mm丘皰疹、水皰、血皰
入院后查肝腎功能+心肌酶譜:谷丙轉氨酶2048.70 U/L、谷草轉氨酶3077.09 U/L、谷氨酰轉移酶549.80 U/L、堿性磷酸酶282.00 U/L、白蛋白29.60 g/L、總膽紅素16.12 μmol/L、結合膽紅素1.00 μmol/L、總膽汁酸174.91 μmol/L、乳酸脫氫酶19815.50 U/L、肌酸激酶66.80 U/L、肌酸激酶同工酶30.29 U/L,余陰性;凝血:凝血酶原時間(PT)17.90 s、PT-INR 1.56、PT%40.90%、D-二聚體(D-Di)92.04 mg/L(FEU、纖維蛋白降解產物(FDP)333.70 mg/L;TEG凝血因子全貌分析:凝血因子活性(R)11.90 min、纖維蛋白原水平(K)19.80 min、纖維蛋白原水平(Angle)20.70deg、血小板功能(MA)20.30 mm、凝血綜合指數(CI)-19.00;降鈣素原測定(PCT)0.49 ng/mL;B型利鈉肽測定(pro-BNP)212.4 pg/mL;血常規(guī):白細胞數目(WBC)7.40×109/L、紅細胞數目(RBC)4.67×1012/L、血紅蛋白(HGB)138 g/L、血小板數目(PLT)14×109/L、中性粒細胞數目(Neu#)5.27×109/L、中性粒細胞百分比(Neu%)71.2%;尿常規(guī):蛋白質2+、膽紅素1+μmol/L、白細胞酯酶+-、尿隱血3+、尿微量白蛋白>0.15,心肌損傷標記物:心肌鈣蛋白(CRDAC-T)0.003 μg/L、血清肌紅蛋白21.0 ng/mL、肌酸激酶同工酶(CK-MB)0.46 ng/mL;腹部CT:肝臟Glisson鞘積液;盆腔少量積液;掃及右臀部軟組織局限性腫脹、積氣。胸部CT:雙肺多發(fā)異常密度影,提示炎性病變。正常心電圖?;颊呷朐捍稳毡阊?,大便常規(guī):隱血試驗(OB)+++、大便白細胞2+/HPF;伴陰道流血,且血紅蛋白持續(xù)下降,05月16日復查血常規(guī):白細胞(WBC)7.46×109/L、中性粒細胞(Neu#)5.47×109/L、中性粒細胞百分比(Neu%)73.2%、紅細胞(RBC)2.11×1012/L、血紅蛋白(HGB)62 g/L、血小板(PLT)67×109/L;同時患者出現呼吸衰竭癥狀,血氣分析(未吸氧):PH 7.508,PCO227 mmHg,PO247 mmHg,HCO3-21.4 mmol/L,SO287%,PO2/FIO2233。診斷為1、重癥水痘;2、皮膚繼發(fā)細菌感染;3、多器官功能損害(心、肝、腎、骨髓、呼吸、胃腸道);4、消化道出血;5、中度貧血;6、原發(fā)性水痘性肺炎。
入院后給予免疫球蛋白4 mg/kg·d劑量沖擊治療,特比澳、血小板、血漿、冷沉淀、凝血酶原復合物輸注,替加環(huán)素抗感染,保肝降酶治療?;颊呦莱鲅?,予禁食水、抑酸止血,輸注紅細胞糾正貧血治療,患者上述癥狀逐漸緩解,血小板、凝血項、肝功轉氨酶指標逐漸恢復正常,原有水皰完全結痂,患者住院14天痊愈出院。
患者2,男,18歲。因“全身皮疹8天,腰骶部疼痛6天,發(fā)熱3天”入院?;颊哂?019年6月9日面部出現綠豆大紅色丘疹、水皰,伴瘙癢,后頭面部、前胸軀干部迅速出現上述皮疹,口腔、舌均有水皰,伴瘙癢,當時未診治。6月11日患者出現腰骶部疼痛不適,呈陣發(fā)性加重,6月14日患者出現發(fā)熱,最高體溫37.8℃,伴心悸、乏力、納差,患者感腰骶部疼痛加重,翻身及活動時明顯,導致患者難以站立,伴行走困難,外院行彩超排除了泌尿系結石,于6月15日至我院急救部就診。體格檢查:心肺腹查體無明顯異常。皮膚科情況:頭面、軀干、四肢散在分布3~7 mm丘皰疹、水皰、血皰,部分皰液混濁,部分水皰已結痂,以頭面為重。上下唇黏膜均可見綠豆大淺潰瘍(圖2)。全身淺表淋巴結未捫及腫大。既往有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貧血病史2年余,純紅細胞再生障礙性貧血病史6個月,目前予以“甲潑尼龍24 mg/d、環(huán)孢素200 mg/d、十一酸睪酮軟膠囊80 mg/d”治療。
入院后(2019-06-15)查血常規(guī):WBC 32.23×109/L、HGB 122 g/L↓、PLT 61×109/L↓、Neu%98.1%↑;降鈣素原測定(PCT)0.12 ng/mL↑;肝功+心肌酶譜:ALT 290.20 U/L↑、AST 590.50 U/L↑、GGT 65.20 U/L↑、總膽紅素47.88 μmol/L↑、尿素8.32 mmol/L↑、CK 206.20 U/L↑、CK-MB 25.03 U/L↑、LDH 9545.83 U/L↑;凝血酶原時間(PT)17.40 s↑、PT-INR 1.52↑、PT% 42.70%↓、凝血酶時間(TT)25.30 s↑、D-二聚體(D-Di)489.36 mg/L(FEU↑、纖維蛋白降解產物(FDP)684.50 mg/L↑;腰椎MRI、泌尿系超聲無明顯異常,輸血前ICT陰性。心電圖:竇性心律;左心室高電壓;ST-T改變;CT(腹部):肝右葉鈣化灶;脾大,脾內多發(fā)小結節(jié)影,血管瘤?CT(胸部)檢查提示:雙肺下葉纖維灶。2019-6-17以“重癥水痘急性肝功能衰竭”轉入我院感染科,查肝腎功+心肌酶譜:AST 2158.0 IU/L↑、CK 804.00 IU/L↑、αα-HBDH 3669.00 IU/L↑、CK-MB 154.30 IU/L↑、血淀粉酶正常;TT 35.50 s↑、D-Di 382.85 mg/L(FEU↑、FDP 367.80 mg/L↑、PT 21.5 s↑Fib 0.607 g/L↓、PTA 33.6%↓、PT-INR 1.81↑;WBC 65.51×109/L、Neu% 89.9%↑、Bas#0.52×109/L↑、HGB 114 g/L↓、PLT 22×109/L↓;CRDAC-T 0.091 μg/L↑、血清肌紅蛋白57.9 ng/mL、CK-MB 4.84 ng/mL。肝炎病毒標志物及自免肝檢測均陰性。NAP積分306分,陽性率100%。入院后予靜注人免疫球蛋白4 mg/kg·d、阿昔洛韋靜滴,輸注血漿、血小板、冷沉淀、哌拉西林他唑巴坦、泰能、鹽酸萬古霉素及保肝對癥;6月18日患者突然出現口鼻淡紅色液體流出,呼吸、心跳停止,先后從口鼻及氣道吸出較多淡紅色液體100 mL,經搶救無效宣布死亡。死亡診斷為:1、重癥水痘;2、急性肝功能衰竭;3、純紅細胞再生障礙性貧血;4、自身免疫性溶血性貧血;5、皮膚細菌感染;6、DIC(繼發(fā)性纖溶亢進、低凝消耗);7、肺出血;8、病毒性心肌炎;9、膿毒癥?10、白血???
水痘是由水痘-帶狀皰疹病毒(varicella zoster virus, VZV)引起的傳染性疾病,主要表現為向心性分布的丘疹、丘皰疹、水皰、膿皰、結痂,因皮損陸續(xù)分批出現,不同時期的皮損共存為水痘的特征,可伴有發(fā)熱、乏力、全身酸痛等全身癥狀。水痘傳染性強,多見于兒童,大多數病例預后良好,約3%的患兒可發(fā)展為重癥水痘,導致多器官功能受損,甚至危及生命[1]。成人水痘相對少見,但成人感染后臨床癥狀往往更重,且更容易出現各種并發(fā)癥。臨床上肝功能損傷、肺部感染、心肌炎、腦炎、血小板減少均是成人重癥水痘感染的常見并發(fā)癥[2],部分患者可能會出現噬血細胞綜合征[3]、DIC、多器官衰竭等嚴重并發(fā)癥,其中以肺炎和腦炎最為常見[4]。膿毒癥易導致血壓下降、心率增快、少尿等表現或多器官衰竭,是重癥患者死亡的主要原因之一,其病死率可達 20%~50%[5]。
重癥水痘通常發(fā)生在以下人群:發(fā)病前使用免疫抑制劑、生物制劑或惡性腫瘤、HIV感染等免疫低下的患者[6-9]。本文第1例患者為免疫功能正常者,在發(fā)病后曾在當地社區(qū)醫(yī)院考慮“過敏性皮疹”,不除外短期內使用過糖皮質激素,病程中出現了心、肝、腎、造血系統(tǒng)、肺的多器官功能障礙,雖然病情極為兇險,但經予靜滴人免疫球蛋白4 mg/kg·d沖擊、血小板等積極對癥治療后病情最終痊愈。第2例患者本身有血液系統(tǒng)疾病,長期使用免疫抑制劑導致患者免疫功能下降,但病情更為危重,盡管同樣給予了上述相應治療,但仍然無法阻止病情迅速惡化導致患者死亡。本文2例成人水痘患者均出現了以肝臟及血液系統(tǒng)損害為突出表現的多臟器損害,但其不同的基礎免疫狀況導致了其不同的預后。此外,對于孕婦等特殊人群患水痘的診治應該更加謹慎。妊娠期水痘可導致胎兒嚴重的后遺癥[10]。在妊娠5~24周感染水痘,1%~2%的病例中可能有30%出現先天性水痘綜合征。如果母親在分娩前5天到分娩后2天之間出現水痘,那么病毒通過胎盤、接觸或體液感染傳播給嬰兒的風險很高。由于這些嬰兒尚未獲得保護性母體抗體,在未使用阿昔洛韋治療的情況下,高達20%的病例可能出現致死性的新生兒水痘。
重癥水痘臨床表現以體質弱、高熱、精神萎靡、嗜睡、皰疹為主,也會伴有全身肌肉酸痛、煩躁、惡心、頭痛等癥狀[1],不易確診。因此,在診斷過程中,應綜合臨床癥狀觀察輔助其他手段進行診斷。如水痘患者出現腹痛、腰痛癥狀時應高度警惕合并有內臟播散性水痘-帶狀皰疹病毒感染,劇烈腹痛通常為早期癥狀,可出現胃、腸、脾受累[11-13],并且腹痛癥狀通常在皮疹出現之前,平均間隔時間約為6.5天[8,14,15]。內臟VZV感染常表現為上腹部疼痛,偶爾累及右上腹部或放射至背部[16],有報道認為腹痛是由于VZV在腹腔和腸系膜神經節(jié)增殖引起[17],但具體機制目前尚不明確。當水痘患者出現腹痛時應注意完善肝功能、凝血項及腹部的影像學檢查。對于某些不典型病例時可通過聚合酶鏈式反應(PCR)來檢測皰液、腦脊液、組織、支氣管肺泡灌洗液、EDTA血液或羊水中的VZV-DNA[18]。PCR檢測對于檢測疑似中樞神經系統(tǒng)(CNS)水痘感染的腦脊液[19]和妊娠期水痘患者產前診斷中檢測羊水具有特別重要的意義。部分少見的患者可僅表現為內臟水痘-帶狀皰疹感染[20],病程中不伴有皮疹,最終通過尸檢使用PCR技術在血液中檢測到VZV確診,這對水痘的診斷面臨著更大的挑戰(zhàn)。
重癥水痘的治療對臨床醫(yī)生具有極大挑戰(zhàn),早期積極抗病毒及對癥支持治療對改善預后具有重要意義,尤其是對于免疫功能低下患者。阿昔洛韋與丙種球蛋白聯(lián)合療法被認為是安全有效的[21],阿昔洛韋是VZV感染抗病毒治療的首選藥物,口服生物利用度只有15%~30%,在嚴重的VZV感染中,特別是在免疫缺陷患者中,必須靜脈注射[22]。特別應注意的是,當頭面、胸背部皮膚出現瘙癢性的孤立的斑丘疹、丘皰疹、水皰,在診斷不明確或出現不明原因發(fā)熱時,嚴禁盲目系統(tǒng)使用糖皮質激素抗過敏或用來控制發(fā)熱,以免干擾病情判斷。水痘患者禁用阿司匹林等水楊酸藥物,以避免引起Reye綜合征,該綜合征為小兒時期一種原因不明的急性腦病綜合征,其發(fā)生常與一些特異性病毒感染流行有關,如流感-B、水痘等。近年研究資料表明,水楊酸類藥物的使用與本病的發(fā)生有密切關系。開始時患者出現惡心、嘔吐,繼而出現中樞神經系統(tǒng)癥狀,如嗜睡、昏迷或譫妄,并出現肝臟腫大,但無黃疸。ALT、AST、LDH和血氨均增高。本文2例患者第1例有可疑使用激素史,另1例則明確有長期使用免疫抑制劑史,大多數重癥水痘的文獻報道均與發(fā)病前使用激素相關[6,7,23-25]
為降低水痘,尤其是重癥水痘的發(fā)生率,目前大多數國家推薦普遍接種水痘疫苗,一般為單劑量活體減毒疫苗接種,少數國家接種2劑。接種一劑足以降低水痘的死亡率和重癥水痘的發(fā)病率,單劑量水痘疫苗接種后,對不同程度水痘的有效性約為76%~85%,但不足以阻止少數VZV的傳播和發(fā)病。兩次劑量后對水痘的有效性可達到100%[26],為了進一步減少水痘的傳播和爆發(fā),需要2劑水痘疫苗接種。同時水痘疫苗的廣泛使用可以減少接種人群中帶狀皰疹的發(fā)生率[27]。若已錯過接種水痘疫苗最佳時機的患者,則建議長期接觸的家庭成員接種水痘疫苗,若有水痘暴露史的高?;颊呖山o予水痘帶狀皰疹免疫球蛋白(VariZig)治療,建議在VZV暴露后盡快使用,接種時限在暴露后96小時內,但最遲要在暴露后的10天內[28]。如果沒有水痘帶狀皰疹免疫球蛋白,替代方案為從接觸后7~10天開始給予為期7天的阿昔洛韋或伐昔洛韋口服抗病毒治療。